【沙村印话】沙孟海

沙 村 印 话 -----沙孟海 旧日笔札,有关印学者，俾儿辈汇录之，以为印话，亦不次先后 也。 仁和魏稼孙《续语堂印论》谓浙宗后起而先亡，斯言过矣。徽、 浙两宗，徽独指新安诸子。长卿、穆倩，策高足于明季；予藉、西父， 扬波澜于清世。至汪氏辑《飞鸿堂谱》时，精华已竭，则浙宗起而代 之。浙宗亦独指西泠诸子。敬身挺生，弃新安成法，冶秦汉六朝于一 炉，气象万千，造境最高。阶平、大易、铁生、睿仪、子恭、次闲、 伯恐、叔蓋之徒，得其一体，皆足以名家。然至之时，浙宗亦寝微矣。 顽伯家怀宁，虽为徽人，与何程异郡。其印则与徽浙两宗外独张 一军，让之、圣俞、慎伯、撝叔皆传其笔法。邓氏兴而徽宗遂亡。 新安后生，成就之卓，莫若黄穆父，所作纯乎邓赵，非复程巴旧 体。然则徽宗亡时，浙宗方盛，稼孙乃以顽伯祧何分派，则让之、圣 俞，亦将为文家支流耶？ 咸同以来,浙中印学崛起者二家：会稽赵撝叔瓣香顽伯，更取资 于赢刘权量、泉布、镫鉴、碑版之文，蔚然自辟一境界。虽魄力少逊， 而韵味隽永，海内靡然响风，非无故矣。安吉吴缶庐丈综徽浙邓吴（让 之）之长，参钟鼎瓴瓮之秘，浑刚一路，与敬身、顽伯鼎足千秋。顾 Generated by Foxit PDF Creator © Foxit Software http://www.foxitsoftware.com For evaluation only. 其体高简雄奇，无绳尺可循，新学后生，胸无丘壑，不善为之，适坠 恶趣。学吴氏者满天下，鲜能自守者，则非吴氏之咎也。 昔人论古文辞，别为四象。持是以衡并世之印：若安吉吴氏之雄 浑，则太阳也。吾乡赵氏（时）之肃穆，则太阴也。鹤山易大厂之 散朗，则少阳也。黟（yi)黄穆甫之隽逸，则少阴也。自馀锲家获读 所作不多及今尚生存者不具论。 庄生有言：“民食芻（chu,喂牲口的草）豢，麋鹿食荐,蝍蛆甘 带,鸱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此四象者，各有攸长，若必执其一以 摈其余，而强为出入焉，斯惑矣。 治印有三要，曰识字，曰辨体，曰本学，而刀法不与焉。明习六 书，默识旧文，诊其变化，穷其原委，识字之事也。前代玺印，各有 体制，取法乎上，不容牵绲（gun)，辨体之事也。造意谴词，必于大 雅，深根宁极，造次中度，本学之事也。不求此三者，徒于刀法之微， 是谓舍本而逐末。 项子京得汉玉印，文约“緁伃(ji yu）妾赵”,以为飞燕遗物也。 辗转流传，曾入文后山、龚定盦、陈簠(fu)斋手,赋诗侈陈,为一时盛 世。緁伃姓赵者，非飞燕一人，固已有人疑之，余又以为姓而不名， 古印当无此例。嗣见定远方子听《緁伃玉印考》，始言印文末一字从 “女”作“娋(shao)”，谛视原拓果是。方氏又历举秦汉奏事书官不 书姓及两汉妇人名多从女之例甚备。一语破的，项文辈徒多事矣。 Generated by Foxit PDF Creator © Foxit Software http://www.foxitsoftware.com For evaluation only. 定盦得緁伃玉印，尝以五言律四章记其事。首章云：“寥落文人 命，中年万恨。天教弥缺陷，喜欲冠平生。掌上飞仙堕，怀中夜月明。 自夸奇福至，端不换公卿。”卒章云：“引我飘摇思，他年能不能？ 狂肤诗万首，高供阁三层。搨以甘泉瓦，然之内史灯。东南谁望气， 照耀玉山稜（leng)。”熹极欲狂，情见乎词。虽飞燕错认，一时未 察，而汉宫片玉，价亦连城，其狂熹固宜。定盦又自言别有说载文集， 今检集中无之。 吾子行(吾丘衍)篆书得力于《石鼓》，其印不如其书，要视吴兴 （指赵孟頫，其为吴兴人）为专胜。当时尚未知用花乳石，镌角劖（牙 亦自有其难处。宋元人昧于小学，作篆有法度者，四百年间，寥寥数 人。所见蔡元长、贾秋壑鉴藏诸印，皆拙劣已甚，子行一出，不翅（同 “啻”）起八代之衰矣。 王元章(王冕)印，传世无多,余从清宫旧藏元章手迹，观其自用 诸印,若“王元章”、“文王孙”、若“会稽外史”、若“会稽佳山 水”，纯用汉法，韵味深厚，无明人习气。又有一印，曰“方外司马”， 凝錾印尤卓，绝非浪得名也。 余交印友以同县吴公阜最夙,两人见解亦多同，世目余为吴缶庐 丈之徒。公阜为赵叔孺之徒，皆非真知吾两人者。公阜之印，实兼师 众长，不主一家。赵丈最擅元朱文，余未见公阜之为是；公阜拟汉诸 作，亦不类赵丈，意境乃于黄穆甫冥合。 Generated by Foxit PDF Creator © Foxit Software http://www.foxitsoftware.com For evaluation only. 公阜初未见黄刻，余尝攜(携)黄谱与看，病榻展读，囅(chan 笑 的样子)然笑不止。蓋亦引为同调也。 汉两面印,一面多作“臣某名”，余效为之，或以为异。不知古 人相与语多自称臣，自卑下之道，若今人之自称仆。 《史记。高祖本纪》吕公曰：“臣少好相人”，是时高祖未贵也。 《季布传》朱家曰：“迹且至臣家”，季布非人君也。 汉人印文男子谦曰“臣某名”，女子谦曰妾某名，宁真为人臣人 妾哉？ 客问：“近世印人截然两派，或主气魄，或尚韵味，荆玉灵珠， 各自珍爱，将孰为是非乎？” 余曰：“此吾恒言阴阳刚柔之说也。微特刻印然，凡百艺事,禀 受天性，莫不尽然。龙门、扶风、文异体也；渊明、康乐，诗异格也； 稼轩、白石，词异调也；率更、鲁公，书异迹也；大李、摩诘，画异 宗也。大氐庙堂之上，多得工能之美；山林之间，咸逞放逸之才。验 之有清之画，迹象弥显；烟客、麓台，岂可与清湘、雪箇并论。” 客曰：“然则自之印于斯二者何居？” 则应之曰：“十载佣书，野性未驯，羁迹朝市，而乐志江湖，故 时时出入两派间。乃所愿，则学钝丁也。” 世说入印，虽不古见，然足以寄托怀抱，固雅人深致也。平昔为 慈溪冯君木师刻世说最夥（huo),曰“萧条高寄不与时务经怀”，孙 兴公语也。曰：“偶然题作木居士”昌黎句也。曰：“空自苦”，扬 Generated by Foxit PDF Creator © Foxit Software http://www.foxitsoftware.com For evaluation only. 子云语也。曰：“爱闲多病”，王仲宾语也。曰“香风时来吹去萎花 更雨新者”，释典语也。曰“有殷勤之意者好丽”，《韩婴诗传》语 也。“殷勤”八字，凡治两石，其一为桂林況（同况）蕙风丈作，刀 法稍异。 蕙风丈既得“有殷勤之意者好丽”八字印，复属刻一印曰“好丽 楼”。乙丑夏，自上海移居苏州？门，其地旧名“丽娃乡”，有明太 守況伯律遗祠，先生之先德也。又属刻一印曰“丽娃乡循吏祠奉祀 生”。是冬遂纳一姬返上海，以殷勤好丽之一念，卒从丽娃乡中挟丽 人以归，古有诗识，兹有印识耶？ 杭郡为印学渊薮，余于戊辰春来此，访求浙派后生，已廖若晨星。 自缶翁告殂，西泠一社黯无光气久矣，顾是邦人士收藏八子手刻尤夥， 尤以次闲为最常见。次闲印格稍卑，杭人珍弆，不殊丁、蒋。 少年承学，每相取法，去人不远，易得众好，亦适然耳。 西泠八子,皆杭州附郭仁和钱塘籍，缶庐师论近代浙人印，推伯 恐、叔蓋，斯两家真能学龙泓者。伯恐富阳人也。 传世三桥印多伪？，魏稼孙诗：“赝鼎遍天下，俗至不可医。笺 尾双朱文，秀华擢金支。”吾人亦惟有从其书画真迹自押各印窥豹一 斑，其余不足凭信。 印章款识造语之工,莫若撝叔,撝叔著述赡富,文章尔雅,似李申 耆,小品游琢.宜其名隽浏亮,无施不可矣.余之珍爱撝叔,大氐如此。 Generated by Foxit PDF Creator © Foxit Software http://www.foxitsoftware.com For evaluation only. ”埏埴以为器，方圆具矣，而天机不存焉。巧工引手，冥和自然， 览之者终日不能穷其趣，然而不能施之以绳墨。“此汪容父道巴予藉 之为人也。余谓移此论印，尤为得之。予藉所刻，亦复相去不远。使 今世有解是者，余不敏，尝赢粮从之矣。 余初谒叔孺丈于上海虹口，丈以歙黄朴存先生《滨虹草堂藏印》 一部相诒，谓是谱已不易得，蓋其中钤录玺印数百事，已非黄氏物矣。 初，黄寓居上海某处，一夕，邻舍火起，黄仓皇捧一篋下楼。遇一少 年人，曰：“为公守此，可更上楼取它物。”取它物下，而少年已颺， 不记为谁何人。篋中即平生精力所聚之铜玉玺印也。 蕙风丈曩撰《天春楼漫笔》，谓夜来香开时，必有螳螂棲集叶底， 屡试不爽，之二物一若相依为命者。一夕君木师语之曰：“若放王桐 花例，则当云‘妾是夜来香，郎是螳螂’矣。遂联句得《浪淘沙》一 阕云：“风雨黯横塘，著意悲凉，残荷身世误鸳鸯。花国蟲天回首忆 ， 犹说情芳。”（蕙）“妾是夜来香，郎是螳螂，花花叶叶自相当，容 易秋边寻梦去，点鬓繁霜。”（木） 蕙风丈并属余取王句合此语制 一印纪其事，今存集中。 君木师以蕙风丈体物之微，称之为“況螳螂”。蕙风丈则曰：“就 词句言，当称为‘冯螳螂’矣”。我屋公墩，究将谁属，并记两先生 之言于此。 Generated by Foxit PDF Creator © Foxit Software http://www.foxitsoftware.com For evaluation only. 明人书画所钤小印，率多清正朴质，不失炎汉风规。文、何大家 之作，偏少两京气息。意者两氏标高揭己，独辟町畦，工能之极，转 挟匠气。其所以离异古法者，正其所以博盛名欤。 早岁治印，喜为撝叔。乙丑四月，缶庐丈题余印存，乃云“浙人 不学赵撝叔”，又云“不似之似传让翁”，蓋讽之转旆（pei)也。缶 老亟（qi)称让之，然其集中为让之体者，亦复不多。通观全稿，浑 刚沧古之气，不可逼视，让之对之，故当让步。 余近作亦不肯嫥为谁体。老杜云，“转益多师是汝师”，吾意亦 犹是耳。 丙寅居上海，获交海门王启之。寓庐咫尺，晨夕过从。尝锲数印 贻余，久无所报，一夕，见余自制“劳劳亭长”四字，辄夺去。君木 师旁视而笑，谓启之名正言顺，若也咎由自取。余亦无可奈何。今时 人稍稍称王劳亭矣，使启之诚分得吾劳以去，余亦何爱区区。 三年以来，余征车南北，尘劳万状，名去实存，启之其谓我何。 梁茝(chai)林有印云:“二十举乡，三十登第，四十出守，五十 还朝，六十开府，七十归田。”不翅其自叙也。康长素有印云：“维 新百日，出亡十六年，三周大地，游遍四洲，经三十一国，行六十万 里。”襟度尤豪。 文徵仲尝有印曰：“维庚寅吾以降”。《离骚》句也。后人有效 之者，云“维癸酉吾以降”。 Generated by Foxit PDF Creator © Foxit Software http://www.foxitsoftware.com For evaluation only. 缶庐老人尝有印曰：“湖州安吉县”，唐周太朴诗句也。时人亦 有效之者，云“广州番禺县”。 唐世有慕太白、乐天之为人者，自为名字曰：“张碧太碧，黄居 难乐地”。今之效文、吴者，何以异乎是。 张琼英，女子能印者也。里居、年代皆未详。启之斋头见其印款 墨本一纸，乃其绝笔，且为新婚夫婿刻者，字迹朴好，造语亦近雅， 惜印文不可得见。世有知其人者乎？愿有以启我。移录款语，用代零 丁： 梦涛夫子以片石命刻名章，以嫌故，不之应也。今六礼方行，而 二竖告期矣，可奈何。因记成语一句，上二字适如所讳，用勒石以示 表 关于同志近三年现实表现材料材料类招标技术评分表图表与交易pdf视力表打印pdf用图表说话 pdf 态。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弃葑菲（“葑”、“菲”都是菜名， 后用“葑菲”表示尚有一德可取之意），盍亦顾名思义乎？已巳冬日 女弟张琼英绝笔。 叶东卿题《敬吾心室识篆图》，自言与朱茮（椒）堂论文道古过 从之密。某岁冬，相晤清江浦舟次，闻市肆有售秦汉印数十枚，急约 往观。冲风冒雪，归途夜暝，同踣（bo)于道，衣履泥涴（wo)。茮堂 云：“此所谓如印印泥也。”相视而笑，此亦印坛美谭也。 收藏印多熹作韵语，类于铭矣。唐杜暹（xian)清俸买来三语, 记于卷段,虽未入印,却是椎轮。 陈仲鱼云：“得此书，费辛苦，后之人，其鉴我。” 沈畹叔云：“购此书，甚不易，遗子孙，弗轻弃。” Generated by Foxit PDF Creator © Foxit Software http://www.foxitsoftware.com For evaluation only. 萧廖亭云：“名山草堂，萧然独居，门无车马，坐有图书。沈酣 枕藉，不知其余，仰俯今昔，乐且晏如，萧廖亭铭。” 王述庵云：“二万卷，书可贵，一千通，金石备。购且藏，剧劳 勚（yi)。愿后人，勤讲肄，敷文章，明义理，习典故，兼游艺，时 整齐，勿废置。如不材，敢卖弃，是非人，犬豕类，屏出族，加鞭箠 （棰）。述庵传诫。” 又孙澂之 印作五百言七十字，杨幼云 印作散文百九十五字，萧 王杨印其末且具款，亦可谓好事矣。 辛酉夏日，逭（huan)暑郡中屠氏桫椤馆。仲弟端己、象山谢沖 尹、同县屠武仲相从问学，文史之暇，兼刻书刻。沖尹神解超悟，功 力亦厚，用垂露法写《兰亭》最工，篆书师李少温，即以其体入印， 时有新意。 端己笔力刚健，书与印皆未尝学邓山人，而涉笔辄与 之合。真书最爱王远之宕逸，或参《李仲璇》与《曹子建碑》意，杂 籀篆为之。武仲年最少，临《魏灵藏》、《孙秋生》诸造像，摹汉铸， 皆有气魄。 公阜家竹林巷，密迩屠园，日日相过，诸子亦多得指授之益。尽 两越罢去。泉石竹树，历历可忆，而此诸子尽登鬼籙，痛可言耶！ 陈逸字道希，同县女子，天才俊迈，尤擅豪翰，落笔酣劲，有丈 夫气，似张二水，似倪鸿宝，并世未可多得。丙寅客沪上，从余问字， 尝为连成十印，蓋深许之也。 Generated by Foxit PDF Creator © Foxit Software http://www.foxitsoftware.com For evaluation only. 昔人言字印不宜著印字，非也。字印不著印字，盖汉世大体如此。 然如“田綰之印”，又一面则云“田翁孟印”。“田青肩印”又一面 则云“天长宾印”。“秘寿之印”另一面则云“秘子游印”。“赵 福”二字印又一面则云“赵长孙印”，则字印著印字者也。 柏人者，追人也。“张喜之印宜身至前柏事毋闻”，直以“柏” 为“迫”。 蕙风丈素好余印，《餐樱廡漫笔》时及之。比余于陈秋堂，且谓 有“静、润、韵”三字之妙。故丈（殁）余挽以联语云：“词学导先 河，重拙大消息微茫，独有心灵追白石；印人承末契，静润韵品评矜 许，可堪刀奋发破秋堂”。重拙大则其夙昔论作词之三要，见《玉梅 词话》。 吾乡当大嵩江入海处，有小山曰“球？山”，亦作“毬繡山” ， 实羊求休之转音。山产印石，世称大嵩石是也。旧闻每岁采石，祠以 太牢，戚元敬易之以羊，自是遂绝，故名羊休求。 朱竹垞诗“羊求休嫩大嵩老”，误以为二物矣。全谢山诗：“吾 乡用私印，大嵩亦擅名。洞天万山骨,色相百变成。馀分为春冻，中 有红猩猩。”羊休求多色，佳者有冻，故云，惟谓洞天万山，则作者 为履其地，不知出自濒海小山也。余童时尤见大嵩鉴场诸村人家多藏 此石，道左垣角，时或见之，今则不可多得。 Generated by Foxit PDF Creator © Foxit Software http://www.foxitsoftware.com For evaluation on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