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小雅?鹿鳴》，是君臣相得還是厚黑政治？
鹿鳴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
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效。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
呦呦鹿鳴，食野之芩。我有嘉賓，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樂且湛。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
朱熹《詩集傳》云：“此燕饗賓客之詩也。”又云，“豈本為燕群臣嘉賓而作，其後乃推而用之鄉人也與?”他認為此詩原是君王宴請群臣時所唱，後來逐漸推廣到民間，在鄉人的宴會上也可唱。而東漢末年曹操作《短歌行》，還引用了此詩首章前四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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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了渴求賢才的願望。人們幾乎公認了這樣的觀點，《鹿鳴》是一篇君臣相得，表現對賢才的喜好的詩。那麼，這首詩就一定僅僅表現了君臣和諧，宴會歡慶的情景嗎？
私以為未必。
以我愚見，這首詩看似意思淺顯，然而簡單的話語之下包括的內涵恐怕不少，就如同官場中對各級領導的稱呼問題一樣，看似只是個簡單的職位稱呼問題，卻在其中包含著站隊派系，上下級，領導權力大小，背後靠山等諸多學問，稍有差錯，就可能得罪人，致使仕途不暢，而說錯話的人還絲毫不知自己錯在何處，只見表面上的一片祥和，不見其下劍影刀鋒。
《鹿鳴》一詩，給人的感覺就是一片祥和。每一章的開頭都以野鹿悠閒自在鳴叫吃草的場景營造一種平靜安寧，眾人平等的氣氛。據說這是為了在開宴之時讓眾人不那麼緊張才這樣做的。但是我們可以細細咀嚼這三章的首句。呦呦鹿鳴，三章皆同，撇去最簡單的表層意思不講，鹿是什麼？西元前四千六百年左右，炎帝吞併黃帝部落之後，與蚩尤部落大戰于涿鹿。涿鹿，據考，其名源於此地土地肥沃，豬和鹿成群。黃帝和蚩尤之征戰，就是為了爭奪這片對部落發展有利的肥沃土地。而從涿鹿之戰後，鹿這個詞，就帶上了某些色彩，進而發展成為皇權，統治權的象徵。選擇鹿這個詞，而非其他動物，是否有其深意？
再來看每章第一句的下半句。食野之蘋，食野之蒿，食野之芩。同樣是看似毫無問題，但是深究之下，就會發現其中確有玄機。蘋，有記載是作為祭祀的重要貢品。在周朝，祭祀是人們生活中極其重要的一部分，而作為貢品的蘋，自然不是凡物，它能夠象徵神權。單是看古代傳說，周朝代商這一段歷史，就被演義過，人們認為這是天神的旨意，認為是商對神的冒犯才使得這個王朝大禍臨頭，那麼，寫于周朝的《鹿鳴》中提到了祭祀神的貢品，難道能等閒視之嗎？蒿，看似只是普通的野菜，然而別忘了蒿草實際上同樣被作為香料使用。神農時代，就有採集植物作為醫藥用品來驅疫避穢的習俗。人們對植物中揮發出的香氣已很重視，將花、果實、樹脂等芳香物質奉獻給神。有香物質常常作為敬神明、祭祀、清淨身心和喪葬之用。那麼，蒿還僅僅是野草嗎？接著再來談芩，芩，止血草，這是一種藥物。在周朝時期相對落後的醫療系統之下，很多地區都是以巫醫手段進行治療的情況下，一種藥物的重要程度有多高呢？不言而喻。為什麼這裏要採用這三種意象，而非薇，蕨之類的植物呢？
接著，詩中又寫“我有嘉賓”。我們不得不注意到一點，以“我”字開頭的句子，本身就體現了一種掌控欲，一種統治者的強勢，和其下的“我有旨酒”，都體現出了一種所有關係。嘉賓，或者旨酒，都是從屬於“我”的。眾所周知，周朝實行的是分封制，不管權利是否分散的問題，“周天子是至高無上的”這一近似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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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本意，已經樹立。而周朝同時保留著部分商朝留下的奴隸制傳統，從屬關係實際上十分明顯。而周朝採用分封制使得權利分散的問題，難道就沒有統治者想要改變嗎？他們要反復強調自己的權威，強調他們是天下之主。須知，《詩?小雅?北山》中也有一句“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說到了嘉賓，嘉賓做了什麼呢？首章，鼓瑟吹笙，乃是賓客為主人取樂，笙瑟雖然是雅樂，然而賓客為主人服務這一點的本質是不能忽視的。而敬獻禮物的“承筐是將”，更是顯示了主人的威儀，有人專門準備禮物，並且送上，只為取悅於這位主君。第二章，德音孔昭是對賓客的嘉獎誇讚，然而當這種誇獎加上“我有嘉賓”之後，感情色彩就發生了轉變，誇耀主人的能力和識人之明的成分反倒重了起來，更是暗示“有”這些德音孔昭的嘉賓的主人，又是怎樣一個人物呢？嘉賓教導人民，寬厚而不輕薄，誰予以他們這樣的權利呢？自然是主人，周天子。後面“君子是則是效”一句更是意味深長，效法誰？效法嘉賓嗎？那麼又是效法嘉賓的什麼方面？才能，品德，教導人民？這裏實際上就在暗示天下賢能之人，效法這些嘉賓，來投奔自己帳下，為自己所用。那麼此時實際上前面提到的一個問題就可以得到了解答，為何用蘋，蒿，芩，而不用薇呢？正是因為伯夷叔齊寧願采薇而食也不食周粟之事。實際上，夏商周三朝對於天子一族是十分寬厚的，即使是前朝亡國的宗族，同樣會得到爵位，為新的國家效力，伯夷叔齊的舉動，卻為周招攬商的賢人造成了困擾。君子是則是效，就是在強調人民為天子服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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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末尾兩句暫且放下不講。回到第一章的最後一句：人之好我，示我周行。這一句被認為是賓客，或者說臣子，對主人的維護並為之指明治國大道。然私以為，前半句的確表現的應當是臣子對君主的忠誠維護，可能帶著敬仰之情，後半句卻可能有另一種解釋。周行，被解釋為坦途大道，但如果拆開來看的話，周是否指的是周朝？行是否可能指德行？所謂周行，未必不可能是周天子和國家相合之後，表明天子之德。人之好我，示我周行，有可能表示天子本身就有著良好的德行，自然應當得到天下，自然應當被人們擁戴——這是又一次對天子權利的強調。
再看第二章的最後一句：“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天子布下美酒好菜，招待臣子，並且讓臣子不要拘束，盡情享受宴會。然而當整個周最高的統治者這麼說的時候，難道其下的臣子真能不分尊卑，肆意遊樂？今日無事，卻不敢說未來天子的秋後算賬是否會存在。此一句，看似寬容包涵，實則是另類的展示天子的權威。
回到第三章的末尾二句：“鼓瑟鼓琴，和樂且湛。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這一句帶著總結的意思，也是全文中真正存在安撫意義的句子。現是稱讚今日的音樂是和樂的，自然是對嘉賓們的誇獎，雖然居高臨下，但卻和顏悅色，這才是在平靜之下的刀光劍影之後的安撫。加上最後一句，說設宴是為了讓這些邀請來的賓客感到愉悅。這就是居高臨下地給臣子們面子了，這些賓客自然是不敢不受，不敢不誇，不敢不忠。
由此，可見這一首《鹿鳴》中存在的政治智慧是多麼深刻。先以各種方式暗示天子統領天下之心，然後誇耀讚頌自己，自然而然將賓客擺在自己下位，為自己服務的位置，到最後還讓人有話說不出，只能俯首，當真是得了厚黑的精妙之處。
稍許狂言，天馬行空，不盡其實，願得讀者一哂，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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