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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祖宗2.0 小祖宗 2.0 命运之轮 第 1 章 被剥夺记忆终生之人 “滕小小,我爱你。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个女孩说‘我爱你’。虽然我一直为了复仇 寻找各种机会,但从来不会为博取女孩的信任把自己伪装成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只有一 件事情我欺骗了你,我必须告诉你,不然再不可能有勇气向你坦白……我母亲名叫聂云澜。 聂家梵,他是我舅舅……你暗恋了多年的那个男人,就是我的舅舅……” 如果这是一出老式琼瑶剧,此刻女主角就该先颤抖着嘴唇如同低能儿般反复询问:“什 么?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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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祖宗 2.0 命运之轮 第 1 章 被剥夺记忆终生之人 “滕小小,我爱你。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个女孩说‘我爱你’。虽然我一直为了复仇 寻找各种机会,但从来不会为博取女孩的信任把自己伪装成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只有一 件事情我欺骗了你,我必须告诉你,不然再不可能有勇气向你坦白……我母亲名叫聂云澜。 聂家梵,他是我舅舅……你暗恋了多年的那个男人,就是我的舅舅……” 如果这是一出老式琼瑶剧,此刻女主角就该先颤抖着嘴唇如同低能儿般反复询问:“什 么?什么?什么?你说什么?”从表演技艺来说,表示人物对不想接受的事物的第一反应— —疏离和否定。然后为掀起剧情高潮,女主角眼泪刷地挂下面颊,眼望江水哭得梨花带雨, 肝肠寸断,同时背景响起哀怨的伴奏音乐。 如果这是一出美式情景喜剧,周围就该冒出一大堆男女主角共同的损友来,所有人叹着 气从裤兜里掏出皮夹数出钱塞到一个人摊开的掌心,同时气愤愤地嚷道:“真不敢相信他居 然还是说了!”打赌赢家则得意扬扬地仰起头指着夜空喊:“怎样!我赌他会坦白告诉她的! 聂家梵,你也输了,你这个 LOSER……” 如果这是笛安的小说,可能就会写:风凌乱了发梢,恰到好处的阴影笼罩着她眼中闪烁 的微光,所以她可以用眉梢唇角从容绽放出一个混合着天真和妖娆的笑来,非常非常温柔地 低声道:“你信我会原谅你,你才敢这么说……是么?你可以爱我,但请不要信我。你太轻 易爱上一个女孩,容易爱,也就容易背叛……你知道么?信任其实比爱更难以偿还。你信我 会原谅你是么……你真的根本不了解女人!” 但是,有必要么? 现在只不过是滨海市初夏的一个寻常月夜,虽然璞江边长滩区华美清冷,可终究不是片 场。周围寂静空旷,没有导演也没有观众。人生只是属于你自己的一幕冗长连续剧,所有桥 段只可能发生一次,没有排练也不会有 NG 重来的机会,脚本也许有,就捏在上帝那个不靠 谱的浑蛋手里,可他从不会给你和同你演对手戏的家伙写同一部脚本。也就是说,我们的人 生戏剧总是破绽百出,永远发生着错位,永远不会有人恰好说出你所期待的台词。 “……时间太晚了……我明天还要上班……我还是先回家了吧……”小小告退着说。 段冲无比疲惫空虚,半是坦诚半是抱着“闭眼摔到底”的心态把压抑数月之久的秘密托 出,他无力去思考之后两人的感情走向,他决意接受所有的眼泪、诧异、冷漠和分离,但此 刻小小的过分平静还是令他感到难以应对。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给放弃复 仇之后丧失精神支柱的自己再一记重创么?为了把自己手里仅剩的一缕美好都破坏殆尽? 充满恶意地目睹自己滑向一无所有的黑暗境地?又或者,是为了让盘桓在心底的一个从未听 见过的声音破茧而出?——那声音来自和自己血脉相通却从未谋面的舅舅,母亲唯一的兄弟 ——让全凭自己想象臆造出来的成熟男子的磁性嗓音鬼魅般回响,就为了让他的亡魂在此 刻、在自己刚刚告白过的女孩心中复活吗?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十七岁的段冲在整理母亲的遗物时,曾翻找出舅舅聂家梵写给母亲的几封越洋信,原来 他们在失散多年后重新取得联系,瞒着父母悄悄互通家书。内容大都平淡而平常,而其中只 有一封,段冲记得特别清楚。聂家梵以近似忏悔的语气写下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聂家梵应该是喜欢过一个邻家女孩。那个比他年少十一岁的、未成年的羞怯女孩。只是, 也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他假装忘记了二 三年除夕夜那个酒醉后的吻,设法把它置之脑后。假装当她是一个 孩子。 他从未在信里提及那个女孩的姓名,甚至又用故作轻松的玩笑般的口吻说:“……你觉 得我们家的传统绑鞋带法还可以用来替小女孩扎头绳么,哈哈,我只是说笑……” 在美国出生长大的段冲从十三岁起就约会各种女孩,学校老师早就在课堂上教过他们正 确的避孕方法,性,如同芝士牛肉汉堡和街头篮球一样,是每天生活的正常组成部分。他颇 为诧异地从舅舅的信中读到了一种令人难解的情绪。一个比他年长九岁的以混混身份自居的 中国男子,为什么会在给远洋海外姐姐的信里提到一个陌生的邻家小女孩?仅仅是因为错吻 了她而感到羞耻罪恶? 之后段冲也没有得到 答案 八年级地理上册填图题岩土工程勘察试题省略号的作用及举例应急救援安全知识车间5s试题及答案 。因为那封落款为“2003 年 12 月 25 日圣诞快乐”的信是段 冲在母亲遗物中所找到的聂家梵的最后一封信。直到交通事故意外去世,聂云澜也未得知弟 弟的死讯。同样,聂家梵也只知道姐姐在美国一切安好,在流产后告别了那个把她肚子搞大 的美国杂种,幸运地遇见了一个踏实勤奋的中国留学生,恋爱结婚,共同创业,然后生子, 建立幸福家庭,活得耀眼骄傲,总有一天要荣归故里。 直到父母双亡后段冲怀揣复仇的心愿返回国内,四处漂泊寻找契机,时光头也不回地流 逝了整整七年。直到几个月前情人节那晚必爱歌的混战之后,一个毫不起眼的女孩一路追着 他跑出来,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咬紧震颤的唇,以近乎哀求的姿势请他同她合影,并小 声说出“……聂家梵……”三个字,瞬间点亮夜空的闪电,同时也划过段冲早就麻木凌乱的 记忆。那时的他貌似玩世不恭,由内而外遍布致命诱惑力,却对“情爱”这种愚蠢的东西备 感麻木。对女孩的面容,女孩的躯体,女孩动不动用“灵魂”“宿命”“缘定三生”等种种白 痴词汇描摹出的未来感到厌倦无比。但听到“聂家梵”的名字从那个瘦弱羞怯的女孩口中颤 抖着吐出时,他出乎自己意料地惊动了一下。 原来是你啊。 相隔七年,相隔整个太平洋,相隔生死两界,是什么强大的超自然力量让这个女孩出现 在自己眼前? 彼时彼刻,她一张素白的脸,麋鹿一般湿亮的纯黑眼眸,完全看不出经历过荒败爱情的 痕迹,浑身发抖却意志坚定。她要求合影,她看出了他脸上同聂家梵相似的轮廓,却对他一 无所知,她简直就像一页刚刚翻开的白纸,一场轻柔美丽的新雪。 是的,一场只为死去六年名叫聂家梵的男子专注凝结的新雪。她最终将为谁而融化? “……明天还要上班……我回家了……”夜色太黑,退缩在两米开外的小小低垂着头, 看不出她脸上的神情。 “滕小小,我从未见过我舅舅。我回国后才知道他在一场生产事故中过世了。遇到你之 后,我忍不住一直在想,他究竟有什么样的力量,竟能让一个女孩在他死后六年都还对他念 念不忘?” “……我先走了,你自己保重……” 段冲拽住小小纤细的手腕,语气渐渐急促起来,“我想让你忘记他,知道么?我想覆盖 掉他留在你心里的所有痕迹!”……差不多就可以做到了,如果不把关于聂家梵的秘密都坦 陈出来的话,差不多就可以做到了吧?但如果这样的话,这份感情就建立在欺诈的基础之上。 不是不可以这么做,只是不想这么做。 “……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呢?……” “你不能原谅我是吗?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并不单是为了接近路志钧——” “……还有好奇是么?还有争强好胜的念头是么?你以为这是一场竞赛?看谁最终能 夺得标杆的情感锦标赛?!” 段冲吃惊地凝视着小小,她朝他抬起脸来,眼眶是干燥的,瞳孔深处燃烧着愤怒的小火 焰。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么?”小小的话声如同被坦克碾过那样剧烈颤抖,“……从一 开始你就决意欺骗我了吧?从合影拍照开始,从每一次对话开始……你一直让我提及他,让 我告诉你我对他的所有感受、回忆……却隐藏起他和你真实的血缘关系!你就像是一个卑鄙 的贼……你偷走了……你偷走了……”她哑然崩溃在那里,愤怒和混乱烧灼着舌尖和咽喉, 找不到确切词汇来描述自己所失去的究竟是什么。今晚的经历像一场时速 400 公里的龙卷 风,席卷过一切,此刻只遗留下触目惊心的残骸。 “……让我走……”小小凄然低声道,但段冲并没有松手。 “——让我走!”低语变作了喊叫和挣扎,段冲充耳不闻,他沉默着试图去拥抱小小。 “小小!——小小!——”伴随着由远及近的呼叫和急速行驶的车轮猛然刹停的摩擦声, 一辆崭新的红色宝马停靠在路边,叶子悬从副驾驶位里蹿出急奔过来,满脸都是焦急关切的 神色,“小小!你没事吧?!”他用力很猛地推开了段冲,怒吼道,“我警告你,以后再敢利 用她、欺骗她、惹到她哭,我发誓一定会亲自开车把你撞到江里去!听见没有?!我不许你 再靠近她半步!浑蛋你给我滚远点吧!——” 林城一紧抿着嘴角沉默地开车,叶子悬同滕小小并肩坐在后排,紧紧握着她冰凉的手。 一个多小时前林城一和叶子悬去四季酒店接小小,赶到那里时小小和段冲已走,路芒、路志 钧和几名警察正在吃宵夜,匆匆询问路芒后得知了之前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连串事件,当时 叶子悬就冲着路芒大喊起来:“他这样对待小小,这么阴险、这么疯狂、这么混账!你怎么 还能眼睁睁看着他带走她呢?!他们去哪儿了?!”没有人知道,小小的手机也因电池耗尽 而关机了。林城一和叶子悬就一路高速飙车,循环往复在每一条夜色笼罩的道路上寻找他们 的踪迹,整整一个半小时。 “……你知道他是谁么……”小小的声音轻微得几乎不可闻,唇形也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这是她同叶子悬多年养成的不易被人听见的秘密对话法,但此刻并不是担心林城一听见,而 是她实在太虚脱了,没有多少气力来维持正常的思绪和沟通。 “无论他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叶子悬用力捏了捏小小疲软微凉的右手,把自己的热 力传输过去。 “……他是聂家梵的外甥啊……”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你想忘记那一切么?真的想忘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么?但要记得那是独独属于你一 个人的黑暗和痛苦。你人生极其重要的一部分就是由那种痛而构成。如果否定掉它对于你的 意义,你的生命里程就会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它可能会渐渐吞噬一切。不会再痛,不再有 泪,不再午夜梦回低声吟念某个人的名字。你会一直欢笑,没心没肺地看淡一切。所谓放下 执念,在这纷杂俗世,大概就是这种强悍牛逼的肤浅姿态。 阉割掉最让你痛的那部分情感记忆,成为一个无爱无恨所以不再恐慌的人,你愿意么? 你能么? 六年前的今天,六月二十一日也是夏至。一年之中北半球白昼最长、黑夜最短的 一天。 清晨的天空满目混合着轻盈的青黛和玫瑰色,阳光攀爬上梧桐树叶耀眼舞动。 十五岁的小小揉着红肿的眼,如平常一样在透过薄薄墙板传入的嘈杂声中醒来,翻身起 床,去五户人家合用的公用厨房里排队刷牙洗脸,然后同弟弟多多一起趴在窗边木桌前,埋 头吃着妈妈用隔夜剩饭烧出来的泡饭。用来下饭的小菜是菜场里买来的散装酱瓜,一大坛一 大坛盛放着,浸泡在乌黑的酱汁里,有人买时就装进塑料袋然后称重计价的那种酱瓜,口味 一如往常地咸。 提起书包飞快地穿过走道奔下楼梯,年久失修的楼板仿佛每踩一脚都有可能会被踏穿。 但这建造于五十年代中期的三层高的木质结构老房子,却颤颤巍巍一如既往地支撑到现在。 叶子悬照样等候在前排房底楼人家违章搭建的小花园旁,深粉浅粉和白色的蔷薇开遍了 整个篱笆墙,听说那户人家曾经埋过几只死去的流浪猫在地里,所以他家的苗圃才发育得这 么生机勃勃。叶子悬叫人讨厌的一点是喜欢编鬼故事来吓唬人,有时夜晚经过小花园旁,他 会直愣愣瞅着泥土对空气讲话,很温柔地问候:“……你又在这里了呀小白,今天抓到老鼠 了么?……来吧来吧,跟小小姐姐回家吃饭饭吧……记得要用爪子挠门哦……”等小小毛骨 悚然地跳起来去捶他,他就哈哈大笑拔脚自顾自回家。小小对着他的背影喊叫,发誓再也不 要理他,决计不同他说一句话。 然而第二天早晨,他又笑眯眯地等候在竹篱笆墙下,就像今天一样。 步行三十分钟去上学,弟弟多多就读的旭五 小学 小学生如何制作手抄报课件柳垭小学关于三违自查自纠报告小学英语获奖优质说课课件小学足球课教案全集小学语文新课程标准测试题 也在同一方向,稍微绕个弯把弟弟先送 去学校,然后同叶子悬争论着动画片里的情节一路朝华阳中学方向并肩快走。就算经过月家 桥时,小小也没有加快或放慢脚步,甚至谈笑得更加欢畅。叶子悬飞速朝她斜掠一眼,她微 微红肿的眼立刻瞥向别处。但既然自己已经保证过再不过问,那就只能信守诺言。除非她自 己想说。 8 点 05 分,胖胖的童老师腆着肚子夹着课本走进教室,他依然用黏稠的劣质发胶把脑 袋四周蓄留的一圈长发盘绕固定起来,仔细覆盖包裹整个头部,布置成不曾秃顶的假象,多 少年如一日。 第一堂和第二堂都是语文课,第三堂第四堂是数学课,下午则是生物和化学……照样有 人在课堂上打瞌睡、传小纸条、窃窃私语、给老师取新绰号,即使期末考临近也不能叫年轻 孩子安分些……平常的枯燥的烦闷的躁动的无解的十五岁的某个夏日。为什么这天每一个细 节都会如此清晰地保存在记忆深处?这是一如往常的平静的一天,但一定有什么细微的异常 征兆在片刻里出现。小小近乎偏执地认定,所以一遍又一遍地去回忆,试图寻找出其中的隐 秘联系。 语文课上复习《蜡烛》一文,童老师点名叫小小站起来解释“……烛火不会熄灭。它将 永远燃着,像母亲的眼泪,像儿子的英勇那样永垂不朽……”这一段落中“烛火”的含义。 这难道不是某种预兆么? 数学课上更年期内分泌失调脾气暴躁的常老师怒斥班上几名差生:“你们就是害群之马! 就因为你们几个拖集体的后腿,你们自己死不要紧,还要影响周围其他同学一起掉下去 吗?!”真的,她确实说出“你们自己死不要紧”的话来了呢。这已经是上天给出的某种紧 迫的警示了,不是么? 还有生物实验室内那令人作呕的福尔马林岑克尔溶液的刺鼻气味,浸泡在玻璃瓶里眼珠 暴凸的青蛙和蝗虫尸体……所有细节看似同任何一个平常往日无异,其实却隐藏了多么凶险 的意义! 后来的六年里叶子悬曾经为小小近乎强迫症般的回忆和倾诉气恼过千百次,或宽悯或愤 怒地嚷道:“你为什么总是不放弃折磨自己?你为什么要自我催眠一样去信什么‘蝴蝶效应’ ‘因果报应’‘心灵感应’?!这他妈有什么关系?!有意思么?!”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如果早点察觉到这些细节这些征兆,自己就不会在那天和同学开那 么多无聊的玩笑,笑得那么欢畅、没心没肺。就不该明明听见街上传来救护车鸣笛声时还小 跑去小卖部买冷饮。就不该翘起头微笑着答应蔡敏暑期时可以一起去看场电影……这一天自 己欣快得简直有点病态,就像一个蒙眼走平衡木的人,突然一个趔趄差点向左边摔下去时, 拼尽全力把身体牵扯回来朝右倾斜……是的,试图用所有欣快的表象和症状来埋葬掉月光下 浸湿枕席的眼泪,那句恶毒的诅咒就是封杀在棺木之上的墓志铭啊。 ……去死吧!聂家梵!去死吧……去死吧!聂家梵!……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如果没有关系的话,那些惨痛悲哀该怎么来命名? 你可以说阑尾同我无关,当它发炎时就动手术把它割除,你可以说,肝脏、肺叶甚至心 脏病变都可移植替换,但如果说从童年就触发的情牵梦绕的激奋、对爱和思念的理解都与此 无关的话,什么样的手术可以切除那些真实存在过的牵挂和渴慕?可以切除直抵灵魂最深处 的对自己的绝望、痛恨和厌恶?……难道可以微笑着摇摇头,淡然耸肩说“太久远,我已经 想不起来了,所以……全都没有关系了”?! 傍晚,小小哼着流行歌曲,迈着轻快的步伐,身披夕阳金光回到家,走上楼梯时赫然看 见张家阿婆王家姆妈李家二婶孙家公公都聚集在楼道里热切地讨论着什么。起先没有留意, 突然一个名字撞入了耳膜。 “是叫聂家梵吧?年纪那么轻,才二十六岁呢……” “是啊是啊,蛮可惜的噢,虽然以前一直都吊儿郎当的,不过最近好像是正经谈女朋友 了……” “老聂身边也就只剩下这么个儿子了,成不成器总归也是要传宗接代的呀……” “没想到就这么一眨眼间哦……人就没了呀!” “一起死掉的好像还有另外几个人,都是男的。听说一个钩子锈掉松脱了,整个锅炉就 那样侧翻下来,像一大锅滚滚烫的肉汤翻倒在几只蚂蚁身上……听说当场就全部融化掉 了……谁是谁都分不清楚了……” ……去死吧!聂家梵!去死吧……去死吧!聂家梵!…… ……去死吧!聂家梵!去死吧……去死吧!聂家梵!…… ……去死吧!聂家梵!去死吧……去死吧!聂家梵!…… ……去死吧!聂家梵!去死吧……去死吧!聂家梵!…… ……去死吧!聂家梵!去死吧……去死吧!聂家梵!…… 小小站在楼梯口,脸色惨白得如同厉鬼一样。她分明听见有人俯身在她耳畔细语。 你希望他去死。现在他真的死了。 整个锅炉就那样侧翻下来,像一大锅滚烫的汤翻倒在蚂蚁身上……当场就全部融化掉 了…… 你的诅咒实现了。 你开心吗?你开心吗?你开心吗?你开心吗?你开心吗? 他再也不会同安冉一起手牵手走在月家桥头了。 他再也不会同你接吻,然后转个身就忘个干净了。 他再也不会帮你绑鞋带,替你在公共汽车上作护卫了。 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你开心吗?你开心吗?你开心吗?你开心吗?你开心吗? 你开心吗?你开心吗?你开心吗?你开心吗?你开心吗? 你开心吗?你开心吗?你开心吗?你开心吗?你开心吗? 现在的你,其实也好想去死,对吗?林城一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宝马车一点点蹭进老式 住宅区狭窄曲折的夹弄,停在小小家门前。 叶子悬抬手摸了摸小小的脸,沉声问:“确定回家?你确定可以么?” 小小失神地看了他一眼,瞳孔完全没有聚焦到叶子悬脸上,微微点了点头。 即使不想回家,但是还能够去哪里?无处可去,无人可以倾诉,四周是漆黑的厚重的水, 呼吸困难,听觉障碍,看不见一丝光亮。身体周围好像被布下了一个结界,自己出不去,别 人也进不来。仿佛能看见那个名叫“滕小小”的女孩疯狂而绝望地在捶打四周透明的墙,她 拼命喊叫,却没有任何人听得见。墙体在不断向内收缩,女孩脸上越来越呈现出惊恐的表情, 她被压迫到蜷缩起来,跪下去,抱紧膝盖……墙体不会停止,还在继续残忍地收缩,直到把 女孩挤压成血肉模糊意义不明的……怪物…… 小小双眼干燥,面容越来越平静,她下了车,甚至朝叶子悬和林城一摆摆手,说了声: “谢谢,晚安。” 叶子悬紧皱着眉头,愤怒而担忧地凝望着小小的背影消失在漆黑一片的低矮门洞里。 六年前的今天,也是这样一步步走上陈旧的木质扶梯。只是那是白天,现在是黑夜。那 时的自己扎着马尾小辫,斜挎着缝补过的书包。现在的自己披散着及腰长发,沉重机车包垂 挂在手腕上,几乎拖地而行。那时十五岁的自己嘴角上翘,眉目带笑,用轻快步伐竭力演绎 “欣快”情绪。可就在这二楼半的楼梯转角,聂家梵的死讯仿佛利箭破空而来,瞬间射穿胸 膛,人生分水岭就在这楼梯转角处形成。 那一个刹那,十五岁的滕小小确实想到了死吧。 很想即刻死去,去黄泉路上追赶他的身影,撕心裂肺地呼喊他的名字。在这“生”的世 界里,“现实”的世界里,自己竟然连一次都没有叫过他的名字,没有能够让他哪怕回应一 次呼叫,随性地微笑一下。 想站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地祈求他的原谅,我错了,我错了,我实在忌妒得快要发疯了, 我其实从来都不想你死啊!你知道吗?无论你同谁在一起,我只希望你得到幸福……无论你 有没有错吻过我,哪怕你总是无视我的存在,甚至你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但只要你觉得开 心,不要在寒冷的除夕夜一个人孤独地喝酒,不要再流露出那种叫我心痛的落寞的神情…… 怎样都可以啊。 求求你一定要活着。健康快乐地活着!可不可以?因为我喜欢你。你从来都不知道,我 有多喜欢你。虽然对你来说,这份心意一点也不重要,但我真的很渴望你能够知道,我是有 多么爱你…… 所以我发疯般嫉妒你同其他女孩在一起,所以我才那么恶毒地诅咒你。该死的人,是我 才对吧…… 黑暗中,小小沉重地躺倒在沙发床上。父母和弟弟早已鼾声如雷。突然想起手机没电了, 起身摸索着插上充电器放在枕边,重新躺下去,屏幕上幽蓝的提示光映照着她的侧脸。过了 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开了机。 一共有十一个来电提醒,其中九个是叶子悬之前拨打的未接来电,另外两个是段冲拨打 的。最后还有一条段冲发来的短信息。时间是 23 点 03 分,就在十分钟前。 “小小,到家了么?我可以得到你的原谅么?怎样做才可以弥补我对你造成的伤害?请 务必告诉我,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大逆不道、十恶不赦、天打雷劈……我都会做到!” 第 2 章 什么是正确的和唯一的? 在阿拉伯数字之前,古代印度梵教的智慧僧侣们就已经发明了许多无可限量的、专门用来描 绘巨大数字的词汇。例如“芥子劫”,意思是在一座方圆四十里的空城里满地堆放芥子粒儿, 每三年取走一粒,直到所有芥子都被取走,只遗留下一座清净空城,这一漫长过程所需要的 时间。 这个数字大到无法想象吧。但你知道么?人脑全部神经元在每一秒钟里交换流动的信息 量,只怕不会小于一个“芥子劫”。人的思想,永远比人自己所想象的要复杂得多。那些最 终成形的,可以成就为语言或文字,或是以内心声音呈现出来的思想,仅仅只是芥子堆上被 挑选撷取出来的几个微粒而已。人是地球上想法最纷繁复杂、自相矛盾、纠结无解的——动 物。 所以,任何时候想要说出一句正确的话,给到一个正确的人,都绝对不是一件容易做到 的事情。 这天上午嘉羽国际贸易公司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项目签约会议,两周前就已经定下,负责 项目接洽的业务员 LEE 的视线不停在电脑桌面时钟和公司大门间来回穿梭。因为路芒一直 没有出现。 时间已经 9 点 43 分,签约会议开始时间是 10 点整,客户随时都会到达,而老板却迟迟 没有现身。路芒从来不会迟到。每逢有重要商务会谈活动,他都至少要提前半小时到场,核 查所有准备工作是否到位,更何况他大学这一学期的所有课程都已经结束,这一周来每天早 上都是 9 点之前就到公司的。 究竟是怎么了? “滕秘书,打个电话给老板吧?看看他到哪里了,不会忘记今天有签约会议吧?” LEE 按捺不住了。 一宿没睡着,围着两道浓重黑眼圈的小小犹豫了两秒钟,整顿神情提起话筒迅速拨打了 路芒的手机。 铃响三声之后,路芒接通了电话,他一定看清了那是公司的电话号码,直接就问:“喂? 是 LEE?” “不,是我。滕小小。”小小竭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平静如常,温和婉约的、非常职 业化的,“路总您快赶到公司了吗?今天上午 10 点有个很重要的签约会议……”“你回头看 看。”随后电话就被利落挂断了。 小小扭头转身,刚好望见高大魁梧的老板路芒步履矫健地迈进公司大门来。他记得今天 的签约,没有穿破洞牛仔裤,而是换上了一条熨烫得笔挺的黑色西装长裤,衬得双腿健美修 长。上身的白衬衣也闪耀得像富士山顶的皑皑苍雪。他的脸孔依然是冰封神兽的脸,剑眉陡 峭,星眸漆黑,薄薄嘴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看不出一丝不寻常的表情。 “咖啡、合同、演示文案。五分钟内拿到会议室。”他冷冷一气对 LEE 说完,快步走进 自己的办公室。 小小突然忧心忡忡起来,因为路芒根本没有看她一眼,似乎完全把她当做透明空气看待。 这绝对会是非常难熬的一天。还有什么比这更叫人难堪?前一晚老板酒醉后向你表白, 却被你拒绝,而后你的男朋友怀揣一把锋利匕首闯进老板父亲的房间,弄得两个人都流血后 才出来,接着又在众目睽睽下,你紧紧挽着男友扬长而去,那个时候,老板脸上是什么表情? 他心里是否正翻江倒海?要知道他是自尊心多么强盛、多么要面子的人啊! 还有什么比这更尴尬、更垮棚的事情呢?但上班却是不得不来。 小小忐忑不安,心里充满了疑虑和惊慌——他会怎么对付我呢?不会打算开除我吧?天 哪…… 整个签约会议中,路芒始终没有瞧过小小一眼。小小拿出吃奶的气力,以牛马一般诚恳 巴结的姿态跑前跑后分发资料,认真作好会议记录,甚至在电脑电源线发生问题时,她二话 不说扎头钻进桌子底下,匍匐在地上去解决故障。公司其他男同事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纷 纷叫:“你出来你出来,让我们来弄……”小小只关注一个人的脸色,就是老板。她蓬乱着 头发钻出来,立刻把视线投向路芒,却发现他正仰头眼望天花板,好像那些灯泡有多好看似 的。 也许……他是在心里酝酿该如何对我说“滚蛋”……小小越想越害怕,连嘴唇都变白了。 马上就是七月了,各大高校毕业生纷纷走出校门,踏上社会,有无数人嗷嗷待哺,亟待 得到一个就业机会。多么恐怖啊。那些新鲜人学历比我高,家庭条件比我好,穿得更得体, 言行举止自信又可爱……如果路芒把我扫地出门,叫我到什么时候、到哪里才能找到一份这 么高薪的工作啊!苍天哪,如果我再失业、再度开始天天宅家的可悲生活,周遭邻居会怎么 看我,背后如何议论我?还必须面对没有一天不闹场的关系恶劣的爸妈……在同一个屋檐下 参与他们悲惨的活剧……各种担忧岩浆一样翻滚起来了。这一整天就在煎熬中度过,每一秒 钟都漫长得如同一百年。小小提心吊胆地做着手头的工作,就害怕听到路芒刀锋一样冰冷锐 利的声音说:“滕小小,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哦,手上的工作不用忙了!” 然而一天就这样缓慢而艰难地过去了。路芒并没有同她说过一句话。 下班时间到了,同事们见老板没有加班指令,都收拾东西欢天喜地三三两两结伴离去。 小小也不得不走了。叶子悬已经发过两条短消息、打过一个电话说会来接她,也许马上 就要到公司楼下了。但路芒还在他办公室里翻看电脑资料,没有离去的意思。 小小硬起胃里的肌肉,扑簌簌走近路芒办公室的门口,小心翼翼地请示道:“路总…… 您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吗……我可以留下来加班的……” 兽王抬起头来,终于目光对接地直视了小小一眼,傲然道:“不、需、要!” “那、那、那、我、我、我走、走了……再、再、再见……路路路路盲……” 又结巴了,又喊错他的名字了,一切仿佛都回到半年前第一次面试的时候了。小小恨不 能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当下却没有任何挽回的办法,只有旋转身逃也似的地抓起包冲了出 去。 滕小小一走,路芒长舒了一口气,紧绷了一天的肌肉终于都放松下来。 他捧住自己的头,呆呆地望着窗外美丽苍茫的城市暮色,喃喃自语道:“……真吓死我 了……我还以为你是要来和我说你打算辞职呢……” 电梯一路滑坠而下抵达底楼,小小抓着沉重机车包踉跄步伐穿过走廊。 夏日琥珀色的斜阳潮水般流淌过商务楼宇、梧桐和松柏,也一气漫溢进大理石铺就的大 堂里来。 身材颀长的青年男子双手插在牛仔裤袋里,背对走廊静静站立,沐浴在夕阳中的背影足 够惊艳。 被金色日光闪耀晃了眼,一瞬间,小小以为那是段冲。心脏瞬时就跳停一拍。 但那男孩很快旋转身来,亚麻色头发,超模般完美身材、混杂小清新小顽劣神情,随便 瞥眼扁扁唇角就英俊得不可方物的面容——明明是叶子悬,从小一起长大,熟悉到你之左手 就是我之右手的叶子悬啊。熟悉到只要靠近,不睁眼看也能用气场感应出来的死党,怎么竟 然会在恍惚间错觉以为是段冲呢?! 自己的潜意识里,到底害怕他是段冲,还是期待他是段冲呢?……无解死题…… “其实我今晚有点儿事,得去看看沈樱怎样了……”没等叶子悬开口,小小先堵住他的 嘴,就怕他要就昨晚的复杂情况提出许多问题来,明知道是好意关心,但现在所有关于段冲 的问题都是无解死题。 心当然还是惨痛。只要一想起他,就痛得无法呼吸。人是这样自我 矛盾、纠结挣扎的奇怪动物。越疯狂,也越清醒。到了一定年纪,理智渐渐开始生长,变成 可以冷静到接近残酷地审视自己内心的痛。仿佛外科医生般手持手术刀,对着镜子切开肌体, 试图寻找出那个伤痛的源头,检验那疾病此刻的状况,看看还有没有救?有没有什么治疗方 法?但最终你会发现,很多痛都是难以割绝的癌症,没有一种癌症可以真正得到治愈。但是 你必须带着它继续活下去。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其他方法。 确实已经长大到明白世界上不是所有疾病都可以痊愈、不是所有问题都找得到答案的年 纪。 “我得去找沈樱……” “我不会问任何你不想回答的问题。你记得?”叶子悬逆光微笑,但目光里满满是忧郁 的蓝色光芒,像静静的多瑙河,“很多很多年以前,我就答应过,你不想说的事情,我绝对 不会再问。” 暖流直冲开心扉,小小鼻尖酸涩,红了眼眶。灼热泪水不再受控地流淌下来。 叶子悬微微一怔,却没有慌了手脚,恰恰相反,哭泣的小小才令他不那么担心。即使她 什么都不说,至少她正在合理释放压力和痛苦情绪,在他面前,她觉得安全才会痛哭,不像 昨天晚上,失神、迷惘、麻木、漠然……那个时候的她,是试图靠一己之力去同心中那个黑 暗的伤痛作搏斗,不依靠任何人吧。固然勇敢,但那样的姿态太过绝望,让人担忧……出于 某种私心,叶子悬还有一个奇怪念头——害怕她足够聪敏,足够坚强,以至于不再需要依靠 他的安慰和支持了——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我不能原谅他……不仅仅因为他欺骗我,更因为我无法原谅我自己……我知道你听腻 了我这样说,反反复复唠唠叨叨,一遍又一遍……”努力推置到脑后的问题突然间有了答案, 然而这答案也代表了另一种残酷和疼痛。令人难过的程度究竟有多深,暂时还无法检验,但 一旦概念成形,话语出口,就意味着决定已从凌乱思绪中渐渐凝固脱出,未来就要按这个决 定走下去了。小小泣不成声,眼泪势不可当。心想如果叶子悬此刻再拂袖而去,自己一定会 彻底瘫软在公司大堂里,活像个崩溃的疯子。 但叶子悬非常非常温柔,牵着小小的手带她走出大楼,到街上拦下一辆出租车,把她轻 轻推进去,“不会的,我从来不会听腻你讲话,如果你觉得我以前有不耐烦,那只是因为我 担心你的精神状况……好了,这里是你上班的地方,人来人往,不要让同事看见了笑话。我 们走,我带你去一个很赞的地方,很清静,无论你想哭多久、想说多少遍都可以的。” 真的可以么?谢谢你啊,死党。但就怕无论哭多久,痛陈多少遍往事,无法释怀就是无 法释怀。所以决定不原谅是么?选择背负着罪孽感,同癌症般的往日伤痛紧紧缠绕,天长地 久地活下去。 就是因为承受不起正常的幸福。幸福和快乐会令我破碎,会令我像海面上的泡沫一样烟 消云散。 “……小小你最好还是先休息一下,你一双眼袋都快垂到肩膀上了……”叶子悬无比认 真地道。 小小紧皱着眉,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恋人总是令你哭,而死党就是那个令你咬牙切齿想揍他但同时也惹你发笑的人。 三天后小小前往沈樱家。除小小以外没有朋友知道沈樱家在哪里。自从小学三四年级去 过几个同学家做功课,见识了抽水马桶、种满花草的露台和养着宠物狗的小庭院后,她就不 带任何朋友到家里玩了。 中专时代,别人光是看沈樱的穿着打扮、傲视群雌的架势,就暗中讨论她大概是富二代。 后来江湖传闻她爸爸是政府高官,妈妈是房地产大鳄,爷爷住在中南海,奶奶家是满清遗老, 表哥经常开悍马去酒庄买红酒,姑姑在英国德国和匈牙利都有古堡,舅舅经常同希拉里吃 饭……要有多离谱就有多离谱,简直像神奇女侠和她庞大的家族游戏人间的传说。 事实上,沈樱家在靠近海凝路四川路那里的平民区,房龄比滕小小家的群居公房还要早 40 年,历史极其悠久,简直可以被当做滨海市房屋建筑发展史上的标本送进博物馆。小小 家屋子虽然也是老式木质结构,但好歹还有三层楼,而沈樱家所处那一带全是七歪八倒的螺 丝壳平房,即使有楼梯,也是居民自建出来的违章建筑,要不就是通向乌漆麻黑小阁楼的简 易小扶梯。一旦身处其中,能让人一下子就找到《贫民窟里的百万富翁》实景地的感觉。 小小穿过曲里拐弯污水横流、迷宫一样让人晕头转向的小弄堂,钻进用油毡布遮盖着破 洞屋顶的厨房,迎面撞上满手油腻、乐呵呵正在炒菜的沈樱爸爸沈大成,“啊,小小哇,你 来找沈樱玩啊,吃饭了没有?今晚我烧拿手好菜——猪八戒踢皮球,就是红烧肉煮卤蛋哦。 叔叔的红烧肉煮卤蛋,可是全滨海市最好吃的红烧肉煮卤蛋哦~~~秘诀就是,不掺水,全部 放啤酒烧,还有——要吃肉,肥中瘦嘛~~~” 小小笑起来,还没来得及回答,沈樱的妈妈尤玉卿蓬着满头五颜六色的发卷,张开十个 刚涂完艳红指甲油的手指走出来,“哎呀~~~你怎么烧菜动作这么慢的啦,我要赶紧吃完饭 去小姊妹家搓麻将的呀~~~”转眼看见小小,立刻声若银铃般娇媚地笑起来,“小小~~~你来 得正好呢~~~赶紧进去劝劝我们家那个傻丫头,我也不晓得她究竟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前几 天晚上回来后就饭也不肯吃、觉也不好好睡,每天头也不梳、脸也不洗……更恐怖的是——” 尤玉卿一把拉过小小,满脸真正忧虑焦急的表情,“她居然连续三天没有出门去约会耶,太 恐怖了吧有没有啊?我偷偷查过她手机了,好多短信和电话呢,看那些餐厅名字,什么 J 什么 G(Jean Georges)啊、M 什么 T(M1NT)啊……都是外文字,应该都是满高档的咧, 这个又笨又懒的死丫头居然都不去赴约!真真要被她气死了……你说说她这到底是遗传了谁 的基因啊?肯定不是我啊,就是她那没出息死鬼老爸的啊,都怪你,都怪你……” 沈樱妈妈挥舞着粉掌娇嗔着去拍捶沈樱爸爸了,沈大成一边炒菜一边躲闪,“好好,都 怪我,都怪我……啊呀,卿卿你小心点儿,当心不要烫着啦……” 小小笑着朝里屋走去,心里暗暗羡慕沈樱有这么一对活宝父母。 沈妈妈年轻时是冰箱厂里出了名的厂花,又美丽又清纯,喜欢她的青工从楠静路一直排 队排到十七里铺,最终还是被当技术员的沈爸爸追到手,结婚生女。沈爸爸当年也十分英挺, 两人金童玉女,异常般配。只可惜十年前冰箱厂因效益一落千丈而倒闭,他们双双成了下岗 工人,很长一段时间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后来沈爸爸给一家生产柴油发电机的厂家当技术总 监,虽然薪水也不差,但滨海市的房价一日千里如旋风般飙升,要买房是决计休想的了。他 们只有蜗居在祖传的小屋里,一日复一日地过着没有抽水马桶、必须去公共浴室洗澡、一到 雨季就要用砖头把家具全部垫高三十厘米的生活。但尽管如此,尽管沈妈妈总是娇滴滴地责 怪沈爸爸,花枝招展地打来打去,但夫妻感情还是好得不得了。不像自己的父母……小小叹 了口气。如果自己父母能有他们这样一半的恩爱,哪怕全家住到大街上的纸板箱里去都在所 不惜。 沈妈妈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真理雷打不变。穷人要翻身哪,放在我们家,一 靠政府阳光动拆迁!二靠女儿恋爱结婚!”从沈樱十四岁起,沈妈妈就矢志不渝地向女儿灌 输“嫁得好才有美好未来,爸妈的幸福全看你的战斗力了。就算不为爸妈,光为你自己,也 必须嫁个有钱人,没钱,怎么可能幸福”的思想。势利是势利了点儿,但这不也正是很多家 境不富裕的父母们的真切心声么。沈樱不仅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也十分有力地执行着母亲的 方针政策,在过去几年里,她从来没有让沈妈妈失望过——除了这几天。 “小小啊,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把这条拉链拉上。” 堆满各色杂物、凌乱逼仄几近垃圾回收站的中厢房内,头顶二十厘米白炽日光灯照耀下, 已化好一个艳美无比大浓妆的沈樱正同一件范思哲闪闪晶片金色小裹身裙作贴身肉搏,“三 天不出门,饭都没怎么吃,怎么就胖了呢?活见鬼了不是!”小小叹了口气,半蹲下身帮她 把拉链从腰部直拉起到腋下,“你那是胖吗?是浮肿吧?……呃,你要出门了么?你妈妈说 你不是……她还挺担心你来的呢……你这样穿,会不会太那个了啊?……”沈樱的裹身裙十 分有看头,前面是深 V,后面是大面积露背,映衬得她的裸色肌肤玉器般晶莹剔透。 “哼,让她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姑奶奶我这就出门去见客了。正好,你和我一起去吧。” 沈樱傲然昂起头,抬起手臂捋了捋栗色长卷秀发,“这儿还有一件我最低调时候某人替我买 的迪奥小黑裙,蛮保守的,你可以穿。我再来给你化个妆。快,脱衣服吧——” “我为什么要去?去哪里?你真的没事了吗?” 沈樱反身从一大堆旧报纸、纸板箱里摸索出一只鞋盒,拎起一双 GUCCI 的金属细高跟 凉鞋套上,“去璞江 2 号甘尔道夫会所啊。今晚那里有一个涉外猎头商务聚会,有人邀请我 去参加。这类聚会总是精英云集,一网撒下去多少总能有点儿收获的。你陪我去吧,一起去 看看有些什么像样儿的男人……” “……你真的没事了?”小小一半为沈樱如此兴高采烈感到放心,一半是讶异,那天晚 上真情流露悲痛欲绝的沈樱竟然在短短三天时间里就死机重启成功了?原来她还是她,那坚 强的、绝对不会被任何一种爱情冲昏头脑、绝对不会让任何一款男人牵着鼻子走的铁血战士, 艳遇战场上百毒不侵、无所畏惧的超级圣斗士,罩着她燃烧起小宇宙百万次地去拼杀 PK 的 ——一定是凤凰星座的不死鸟一辉。 她才是真正猎头族。男人们请注意,闪闪发光足以亮瞎你们双眼的沈樱小姐出场了! ——我要忘了他,忘了他。把他揉成一团皱巴巴的、草纸一样的东西,连同那些神马狗 屁的星空啊、浪漫啊、倾诉啊、笑谈啊、微醺啊、烛光啊、音乐啊、眼泪啊……全部捏成碎 片、踩成废品,用尽全力……啊不,何必用什么全力?有那个必要么?我只要轻轻翘起唇角 微笑,让眼角眉梢飞扬起来,吹声口哨就把他抛之脑后。然后继续我原来的生活,被男人们 包围追逐的生活。 ——把他们玩弄于股掌,我知道的,我可以的。瞧啊,站在旋转楼梯角下穿着 Dior 高 级定制西服的那个叔叔不正在朝我微笑么?还对我眨眼,也许下一秒钟就会端着杯香槟过来 问我要电话号码了……恢复本小姐所有原本的快乐的生活轨迹。 ——这就是唯一的正确的做法。 小小站在水晶灯一直从天花板垂落到地板上的奢华会 所里,浑身拘谨、目光忧郁,看着沈樱美目盼兮、纤腰款摆地在男人堆里穿行,他们每一个 光从外形看,都够得上“成功人士”的头衔。 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这样的场合。两个月前在骅贝富人区台商张泰极家的超级豪宅内举 办的春日庭院派对固然也十分华丽奢靡,但那时自己是以钟点服务生的身份去到现场的,后 来还因张泰极涉嫌藏毒贩毒而被警方搜查,整个派对瞬间崩盘,化为乌有。小小陪沈樱逛街、 聊天、吃饭、看电影……但从来没有陪她一起泡过酒吧夜店,从来没有参加过此类“商务猎 头聚会”。小小从来没有问过沈樱,她身边那些众星拱月般的男朋友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理所当然地认为就像天上掉馅饼那样砸在沈樱身上,或是像言情剧里那样走在路上被宝马车 擦到衣角就有王子跳下车恳求交往的。 小小从不愿意涉足任何“猎艳”或“被猎艳”的暧昧场合。 然而今天,她却默认似的任凭沈樱帮她换上小黑裙,化上烟熏加桃红的眼妆,喷上 KENZO 香水,同她一起来到甘尔道夫会所。为什么会这样?仅仅因为自己关心沈樱的情绪 状况,以朋友的身份尽力支持她度过她的失恋低落期么?啊真的是这样么? 可沈樱哪里像是失恋、低落的样子?她一个字都没有提及过路志钧,连一个带问号的眼 神都未曾出现过。她不问那晚后来路志钧怎样了,哪怕小小就在路芒手下工作,路志钧就是 路芒的爸爸。看起来,对她来说,她和路志钧不是已经结束了,而是从来就没有开始过,似 乎那一段情感经历是发生在另外一个平行空间里的事情,同此刻这个空间里的沈樱毫无关 联。 所以,她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吧,她不知道路志钧酒醉后一个人倒在酒店豪华 套房内,被偷偷潜入的、手持匕首的段冲劫持。守口如瓶如同瑞士银行般的叶子悬当然也不 会告诉她,段冲是谁——因为沈樱并不知道在小小的生命中有聂家梵这样一个人物存在…… 并且是永远不可能被抹消地存在着。 沈樱现在的姿态,多么似曾相识——情绪高昂,思维敏捷,笑得比任何人、比任何时候 都灿烂。 是吧?多么熟悉的姿态——就像自己十五岁那年,在月家桥头看见聂家梵和他喜欢的女 孩并肩牵手、走在一起之后的第二天,几近欢欣地上学、笑闹……其实自己是多么悲伤啊。 笑得越璀璨,内心越怆然。 “沈樱,如果你心里很难过,就不要这么勉强自己……会更痛……” 天然大理石铺就地面、摆放着鲜花和天使石膏雕像、豪华得不像盥洗室的盥洗室里,小 小轻声劝慰道。“你说什么?”沈樱不为所动地替自己补眼妆,把睫毛刷得更翘更长,“…… 亲爱的,我说我不难过,那是假的。但千万不要为一个男人难过太长时间,你一定要记得这 一点。无论是他不想和你在一起,还是你不想和他在一起,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所以伤 感最好有一个期限。我的期限就是三天。” “……你真的太坚强了……”小小叹了口气,蹙眉微笑。换了自己,已经伤感了整整六 年,未来还有多长时间呢?只有上帝才知道吧。 “别傻了,姑娘。”沈樱笑盈盈转过脸来,捏了捏小小的下巴,“生活中要去操心的事情 太多了,爱情算个什么东西呀。卡门不是那样唱的么:爱情不过是一种普通的玩意儿,男人 不过是一件消遣的东西……” 说着说着,沈樱真的唱了起来,还模仿歌剧演员的姿势,在宽敞的梳妆区内翩翩起舞, 小小被她逗乐了,边鼓掌边同她合唱:“……什么叫情?什么叫意?还不是大家自己骗自己? 什么叫痴?什么叫迷?简直是男的女的在做戏。是男人我都喜欢,不管穷富和高低。是男人 我都抛弃,不怕你再有魔力……” 沈樱的欢乐总是即兴出现,她疯狂起来像一只展翅飞翔的鸟。她的欢乐、她的疯狂又十 分具有感染力。小小这才懂得自己为什么会同沈樱一起来参加“商务猎头聚会”——不仅仅 是为了陪伴沈樱度过她的低落期,更是为了度过自己的低落期,为了让沈樱把不管不顾、挣 脱开一切往前冲的勇气和热量传递给自己。 不再为情所困,不再纠结痛苦,不再阴郁黑暗,闪亮亮地欢歌笑语地生活下去! “什么叫情?什么叫意?还不是大家自己骗自己?什么叫痴?什么叫迷?简直是男的 女的在做戏。你要是爱上了我,你就自己找晦气。我要是爱上了你,你就死在我手里……” 望着志气高昂从不对男人低头的沈樱,小小却低下头,大颗热泪涌出眼眶,悄悄滴落在 自己手背上。 我做不到,痴迷的人总是我自己,只有像我这样恶毒又低劣的女孩,才会诅咒自己所深 爱的人,令他意外死去……现在我很想知道,究竟怎样才可以忘记他。也许在几个月前,我 需要去做的,还仅仅是忘记一个人。而现在,我却要倾尽全力去遗忘两个人。怎样才可以做 到?太痛,真的太痛了……痛到我已经分辨不清,遗忘他们中的哪一个更痛,更不可能。爱, 对别人来说,总是甜蜜和幸福,要不然就是挥一挥手转瞬就可以抛在脑后。为什么对我来说, 却是这么残酷这么痛的事呢?梅根福克斯在自己左边肋骨处文身:a girl who never knew love until a boy broke her heart。意思是:女孩不懂得爱,直到有个男孩伤了她的心。是不是说, 只有痛了,才是爱了?而最令你痛的那个人,其实也就是你所最痛爱、最深爱、最挚爱的人? “小小——” 加班到晚上八点多,还没有吃饭饥肠辘辘的小小从公司办公楼走出来,只觉得两眼昏花, 突然一个人影从路灯光下树叶浓重的阴影里突兀地站起来,吓了她一大跳。定睛细看,心脏 顿时擂鼓一般猛烈跳动起来。那不是别人,正是段冲。六天没见,他明显瘦了一圈,面颊都 有些凹陷下去了。小小顿时一阵心酸,很有冲动上前去抚摩他的脸,却又咬咬唇强自忍住了。 段冲吊儿郎当的笑容依旧,只是那笑也掩盖不了他眼里一丝凄楚的微光,“……六天了。 我每天给你打一个电话,你始终不接。是把我的号码拉黑了吗?我每天给你发两条短信,你 也从来不回……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来消化……我要怎样做才可以弥补我对你造成的伤害 呢?我知道你很痛苦,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也很痛苦?这些天我也有自己的情绪问题——放弃 复仇让我觉得愧对死去的父母……可我从来没有遇见过像你这么坏、这么狠心的女孩……不 知道你住在哪里,你的朋友也一定不肯告诉我。我又不能到你公司来找你——嗯,因为万一 撞到路芒或是他父亲……我真的一点都不想见到他们。但今天是第六天了,我不能再等下去 了……我需要一个回应。我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伤得你很深吗?小小——” ——我爱你,把一切歉意都抛开吧,让我们继续恋爱吧!但是,我能够忘记以往的一切 吗?恐怕我无法做到!你能接受我这样一个在心底深处对另一个男人念念不忘的女孩吗?我 时刻都会想起他来,不是因为你们外貌相像,更是因为你们有着切切实实的血缘关系啊! ——你欺骗我,你隐瞒你的身份,你竟然是我深爱的男人的外甥!你让我对爱的所有感 觉都发生了无比强烈的扭曲。我无法消化这样的扭曲!我无法原谅你,因为我无法原谅我自 己。我们分手吧! 小小沉默着,只是心疼无比地凝望着段冲瘦削的脸庞,知道任何一个答案都会摧毁自己 也摧毁他。 有没有一个正确的、唯一的答案来解决目前的难题? 说出一句正确的话,给到一个正确的人? 段冲牵动嘴角笑了笑,没有了玩世不恭的味道,更多的是苦涩。 他伸手进裤袋里掏出一个被折叠起皱了的信封,“……我这样做未免太傻,也许是个错 误。但我还是选择这样做。我以前从没对女孩动过真心,所以我一直很聪明,但现在的我却 笨得要死……笨到已经无法理解、荒唐到极点的地步……但我觉得你理应知道这一切……小 小,你知道么?七年前聂家梵在给我母亲的信中提起过你啊。并不像你所说的你以为的那样, 他总是无视你。恰恰相反,我觉得,那个时候的他其实也喜欢你……这,就是他的信……” ——聂家梵喜欢过我?怎么可能?!绝不可能…… ——他喜欢我?……还写在信里?……难道是穿越时光的生死遗言吗? ——微妙的恍惚,第一反应是好想亲眼看看他写的信。异常珍惜地开启信封抽出信笺, 就着初夏明黄色的路灯光,在斑斓树影下阅读……尽管他已死去多年,这可怕的事实不会改 变,但读他的信时仍然会不自觉地笑起来吧?也许会哀伤到流下泪来?矛盾的心情彼此交 织,不可拆解……想知道他写我的名字时是怎样的笔迹。他会怎么描述我?怎样向姐姐诉说 他对我的感觉?无论看到他写什么,都会激动得微微颤抖吧,难以自抑地闭上眼,把信纸牢 牢贴紧在胸前,把那一个个字迹全部印刻到胸膛里去,像滚烫的烙印,从此再没有人可以拿 走……那些痕迹会同我心里的黑洞一一相契合吗? ——可是,段冲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小小没有伸手去接那封信,只是抬起眼来,努力用平静的声音轻轻问:“你为什么要告 诉我这些?” “你不相信我么?你再也不能信任我了么?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看过这封信,很抱歉, 因为是在我母亲的遗物中发现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很愚蠢,是么?我 最聪明的做法就该是继续隐瞒聂家梵和我之间的联系,更不该告诉你他也可能喜欢着你,因 为这样,我这几个月来同你努力建立起来的爱情就会土崩瓦解!是吧?我是在把你推向他— —你爱他爱得那么深,深到有时都让我忘记了他是个死人,忘记了他是我舅舅!对我来说, 他只是个男人,一个永远活在你心里的,与我竞争同一个女孩的男人!”段冲含怒的黑眸闪 闪发亮,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下去:“……这他妈的根本不像我……我 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我从不会被情感情绪控制,从不会为女孩失控……我不是 为了感动你才这样说、这样做的。该死的!但我就是想这么做!……我是觉得你可怜——对 着一个空无一人的山谷奋力叫喊了很多年,即使得不到回音也不放弃呼喊,你真的是个很傻 的女孩。我简直就是鄙视你。你忽视在你身边同你并肩的人,自顾自白痴一样对着那什么都 没有的、一片空白的万丈深渊呼喊……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但有时我也被你的白痴传 染,竟然想——也许我可以跑到那没有人烟的山谷里去,冒充你想要的那个人的声音,远远 地回应你的呼喊?……不过你放心,这封信是真的,不是我伪造的。我以后再也不会对你隐 瞒任何事情,我只想你知道所有的真相——聂家梵或许从来没有喊叫过你的名字,他也从来 没有听到过你对他的呼喊,但他确实在山谷里留下过关于你的印记,你要明白,但你们错过 了。你们没有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遇上——你们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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