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姿态
斗 锋 升 文 什 本
今夜无人入睡
李 冯 ▲
我坐在桌子旁边 , 等待着
邹静之的到来 。 整间屋子被我
刷成了白色 。 在我面前 , 摆放着
一张卡片 “邹静之 , 男 ,
年生 , 诗人兼作家 , 居于北京城
⋯ ⋯” 我很清楚 , 我到这里来 ,
是因为邹静之写过一篇关于骑
马的小说 。 我一直认为 , 那是当
代文学中为数不多然而却被人
忽略的经典 。 这很像是一个陈
腐的比喻 手捧着热乎乎的蛋 ,
寻找起下蛋的鸡 。但显然 , 我扭
转的时空过头了些 。 我瞥了眼
墙上的 日历 , 上面写着一九六
八年 我收起卡片 , 站起身离开
桌子 。 我推开糊纸的木窗 , 外头
一望无垠 。 辽阔的北大荒中 , 五
万名知识青年正在挥镰奋战 ,
而巨大的声浪像喷着 白汽的车
头 , 朝我滚滚扑来
“ 兵团战士 , 胸有朝阳 ,
屯垦戍边 , 保卫边疆 ⋯⋯”
这燎亮的歌声 , 属于新来
的知青 。 他们乳臭未干 , 尚未到
下蛋的年龄 。 假如 , 仍可以用鸡
与蛋 比拟人的成长的话 。 我在
想 , 像我这么贸然寻来 , 是否是
一个错误 毕竟 , 这是个遥远得
我不熟悉的年代 , 而我所需要
找寻的主人公 , 此时也默默无
闻 , 淹 没 在前 方 的麦 浪人 海
里 。 看起来 , 我就像一个热心有
余又不顾创 作规律 的传记作
者 , 可从没有一位传记作者 , 敢
如我这样亲身潜入到人物的历
史中 。 我叹了 口气 , 走到屋角打
开装药的木柜 。 药柜里空空荡
荡 , 仅是在最下一层 , 排列着几
只小瓶子 。 上面的标签分别是
阿斯匹林 、红药水 、紫药水 、碘酒
还有烧酒 。 我拿起最后一瓶 , 拧
开盖抿了一 口 。 是最劣制的草
籽酒 喝着好像被割喉咙 , 又仿
佛是给人痛击过后 , 将头德进
了污水里 。 我侧过头 , 聆听原野
上的歌声 。 它似乎正在减弱 。 我
犹豫着 , 要不要像一名真正的
赤脚医生 , 背起药箱前去巡游
可我又清楚 , 在那望不到头的
麦 田中 , 即便是再多十个我这
样的整脚医生 , 也不顶戚
临近 中午 , 开始有知青退
下来 。 他们挤到了我屋子中 , 一
个个浑身是土 ,
表
关于同志近三年现实表现材料材料类招标技术评分表图表与交易pdf视力表打印pdf用图表说话 pdf
情恍惚 。有的
是给镰刀割伤了腿 , 有的在发
烧 还有两个女的脸色煞白 , 捂
蠢笨爵氰粼魏
这是怎么 回事 。兵团一块地 , 往
往长达十几公里 。 每年 , 这些知
青穿着廉价的配给的平纹布制
服 , 唱着歌给一卡车一卡车拉
来 , 可拉来以后 , 便被扔在麦地
中 。每天割啊割 , 可割着割着拾
头 一看 , 仿佛 还 原地没有动
—有不少知青的崩溃
, 就是
从割麦子开始的 。 因为说到底 ,
这还都是些孩子 于是 , 我收住
思绪 , 在诊所里忙碌了起来 。 我
给发烧的找药片 , 替割伤 的涂
药水 。 至于那两个说不出话的
女孩 , 我则拧开烧酒 , 简单地吩
咐她们喝两 口 。 这些可怜的颤
抖的孩子们总算平静下来 。 当
然等他们离去时 , 我也没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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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桌上的蘸水笔 , 为他们每
人都开出病假条 。 这样忙过 中
午 , 我喘了 口 气 , 到药橱底下又
摸出了碟老咸菜 。 这种黑乎乎
的玩艺 , 大伙管它叫“ 布溜克 ” ,
又称 “ 不留客 ” 。 我正打算给 自
己做午饭 , 外头一阵马蹄响 , 兵
团连长领着两名警通连战士 ,
气乎乎闯进来 。
“说 , 这是咋回事儿 ”
连长挥舞着一叠病假条 ,
冲我直嚷嚷 。 我瞥了瞥他身后
挎冲锋枪的卫兵 , 没有吱声 , 继
续在桌上切我的“ 不 留客 ” 。 我
是屯里的赤脚医生 , 又不是知
青 , 不归他管 。 这一点 , 连长也
是知道的 。 因此他挥动着假条 ,
才更加愤怒了 。
“感冒 , 割伤 可他们是兵
团战士 , 不是你们老乡 兵团战
士轻伤不下火线 , 你知道吗 还
有这两个 , 没灾没病 , 又凭啥给
假 ”
“ 她俩来例假了 。 ”
我停下 , 小声说 。 不料 , 我
轻声的抗议愈发使连长变得癫
狂 。他扑上来 , 把病假条柞到我
鼻子下 , 像捏着只扑腾的小 白
鸽 。 “ 例假 , 例假能算假吗 我告
诉你 , 眼下正龙 口夺粮 , 想凭例
假来准假 , 没门儿 ”说着 , 他翻
转手 , 将假条嚓嚓地撕得粉碎 ,
往空 中一扬 , 便率着两个警通
连战士 , 像来时一样嗜瞪地离
开 。
马蹄声远去 , 小屋里重归
寂静 。 可我站在一地雪花般的
碎屑中间 , 情不 自禁地拧开烧
酒 , 又咕咚地喝了一大 口 。 这
气
下 , 我可真有 了那种被人德在
污水里痛揍的感觉 。 我摇晃着
沉重的 目光 , 打量着 白色的屋
子 。 我在想我为什么非得要穿
越时空 , 跑来这里 冒充赤脚医
生并甘受污辱呢 惟一的解释
是 , 在这个故事的开头需要有
一名医生 。 我 回到桌旁坐下 , 愣
愣地盯住门口 。 这样子不知过
了多久 , 又有人敲门了 。
这 回 , 进来的是一个怯生
生的大男孩 。 和其他知青一样 ,
他头上身上脏兮兮的又是麦秸
又是泥 巴 。 他心虚地避开了我
的 目光 , 乖巧地来到桌前 。 他不
作声 , 拿起了桌上的温度计 , 先
小心翼翼地弹了弹 , 然后就想
往腋下塞 。 我声音粗暴地开 口
了 。
“好了 , 收起这套吧 。 你就
是把它弹到四十度 , 也没有用
的 。 需要我来教教你 , 怎么跟
大夫装病吗 装病最好是装腰
椎间盘突出 , 要是大夫叫你抬
腿 , 你就说腰椎突出 , 抬不起来
了 。 这个病不好查 。 装 了它 , 说
不定你还可以病退 回城呢 。 可
惜哪 , 只不过眼下好像还没有
这方面的政策 。 ”
我摇头晃脑 , 一 口气说 。 那
男孩像是给击借 了 , 惊慌地看
着我 。
“ 可是大夫 , 他们跟我说 ,
只要是弹弹温度计 , 就可以混
一张病假条 。 ”
“ 没门儿 , 没看到眼下正龙
口夺粮吗 今天一律不开病假
条 ”
“ 可是大夫 , 我 、 我累得吃
不消了 , 我只想要睡一觉 。 ”
他低下头 , 羞愧 、 绝望地
说 。 他语调开始结巴 、也渐渐透
出 了哭腔 。 我知道要不了多久 ,
他就要精神崩溃了 。 他将褪去
人们强加给他的兵团战士的外
壳 , 回复到孩子的本来面貌 。 若
干年后 , 与他同龄的孩子是很
难理解这一切的 。 仅仅是简单 、
纯粹的劳动 , 便可 以耗尽一个
人的体力 , 并把他身心压垮 。 不
过我也得承认 , 今天在这个孩
子的呜咽声 中 , 有某种东西吸
引了我 。 它虽然纤细伤感 , 但却
不失圆润华美 , 其中包含了一
些我所不懂的发音 , 与我平素
听惯的兵团战歌截然不 同 。 我
不动声色 , 好奇地欣赏了一会
儿 , 然后提起蘸水笔 , 打断他 。
“ 说 , 叫什 么 名字 新来
的 ”
“邹静之 , ”他低声回答说 ,
“ 来 了快一年了 。 ”
“ 哦 你就是邹静之 ”
我愣住 了 。 我搁下笔 , 往窗
外望去 。 望不到头的原野 , 依然
金黄 。 我没想到时间过得会这
么快 我把 目光收回 , 墙上的 日
历 , 果然已进人到六九年 。 我记
了起来 , 我呆在这儿的
职责
岗位职责下载项目部各岗位职责下载项目部各岗位职责下载建筑公司岗位职责下载社工督导职责.docx
, 便
是给这孩子看一次病 。 我相信
他说的是真话 , 不到累得坚持
不 了的程度 , 他是不会来找我
的 。 可是 , 连长中午刚刚来过 ,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孩子的
运气 , 实在是不好啊
于是 , 我拉开抽屉 , 找出了
一本《赤脚医生手册 》。 “ 噢 , 别
着急 , 让我来看看 , 你该生个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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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病 。 ”我一边快速地翻动 , 一
边热心地嚷嚷说 , “感 冒发烧 ,
不行 腰酸肚子疼 不行 。 ”可再
复杂的病 , 我就没法应付了 。这
孩子在一旁紧张地注视着我 。
忽然 , 我高兴地叫起来 。
“ 找着 了 , 你可 以拔一颗
牙 。 ”
“ 拔一颗牙 , 就可 以请假
了 ”他试探着说 。
“ 为什么不 牙拔完 了 , 你
就拿着牙去找连长 , 说你疼得
几天吃不了饭 , 干活没力气 , 结
果拔牙时又遇上庸医 , 弄成了
大出血 。 ”
我站起身 , 把邹静之按到
了椅子上 。 赤着脚在这屋里等
了半 天 , 我 已经 有 些 不 耐烦
了 。 我意识到 , 这孩子同样是累
坏了 , 因此一落到椅子中 , 他的
眼皮便不由 自主聋拉 了 , 两条
胳膊也软绵绵地往下瘫 , 活像
个小老头 。 可到这时我才察觉 ,
说是要让我拔牙 , 但屋子里哪
儿有一样称手的工具呢 等我
翻箱倒柜 , 找着 了几件凑合的
工具回到他身边时 , 这孩子已
经差不多睡着了 。 可他一边睡 ,
眼皮 还像 害怕 什 么 似地 想 要
跳 。 我在想 , 拔牙之前 , 是不是
应该打一针麻药 但是这不可
能 , 因为根本就没有 。 于是 , 我
只好使劲册开了他嘴巴 , 把剩
下来 的半瓶 子烧酒 统 统倒 进
去 。 空气里弥散开刺鼻难闻的
酒味 。 我拿起了铁凿同铁锤 , 它
们同另一把老虎钳 , 便是我所
有的装备 。 我等待着邹静之酒
劲发作 , 可他半睁开通红惺松
的眼睛 , 又对我说话了 。
“ 不要拔门牙 。 ”
“ 好 , 不拔门牙 , 我们拔大
牙 。 ”我说 。
“拔了门牙 , 我唱歌就会跑
调 了 。 ”他说 。
“ 你知道 , 我最喜欢唱什么
歌吗 ”他又说 。
醉了以后 , 这孩子倒是饶
舌得很 。
“ 什么歌 ” 我心不在焉地
说 。 我以为 , 他会跟我说什么兵
团战士之歌 。 不料 , 他却向我透
露了另一个秘密 。
“ ”他用像梦
游一样微弱的声音说 , “ 是一首
意大利歌曲 , 直译叫 ‘不许睡
觉 ’ 。 ”
我无法跟人们详细说明 ,
那回给邹静之拔牙的情况 。 因
为尽管年代久远 , 它也仍然是
一出血淋淋的酷刑 。 当我充作
那名早 已在历史 中湮没的赤脚
医生 , 将铁钳伸入邹静之的 口
腔 , 试图在蠕动的舌头和血红
的牙眼间夹出敲碎的牙齿 , 并
扯 住残余松 动 的牙 根往 外 弄
时 , 我恶心得一个劲想吐 。想想
看 , 仅仅是出于对邹静之 日后
创作的一篇骑马小说好奇 , 我
便沿时间溯流而上 , 直至撬开
了邹静之的嘴巴 。 我很怀疑 , 自
己是撬错了地方 。 因为我所得
知的全部秘密 , 不过是他想唱
一首意大利文歌 。 你知道 , 当时
是不允许唱这种歌的 。 北大荒
夜里无聊 , 有时人们会戴上耳
机 , 偷听边境对面苏联电台播
放 的抒情歌 曲 , 并 管这 叫敌
台 。 我不清楚 , 这类西洋音乐究
竟有什么价值 我希望能听邹
静之唱一曲 , 可他的嗓子 已被
血污烧酒与碎牙齿堵塞 。 我几
乎想扔开铁凿铁钳 , 撒手不干
了 , 但由于邹静之当年确实这
么失去过一颗牙齿 , 既然来到
了北大荒 , 我就必须得尊重历
史 。
送走最后一名知青 , 天 已
经黑了 。 我在诊所里就着咸菜 ,
匆匆喝 了碗 发 酸 的 白菜 土 豆
汤 , 然后就换了行头 , 关 了门往
屯里的知青点走去 。 路上在下
雪 , 我努力想使 自己的身板显
得高大一些 。 到了知青点 , 借着
门缝透出的灯光我上下打量 了
一番 自身 蓝棉猴 、 半长袄 、 狗
皮帽子加高腰靴 。 我 已经尽 己
所能 , 打扮成了一个哈尔滨知
青的模样 。 我满意地将抨下 巴
的痣毛 , 举手拍门 。
“ 喝 , 一根毛 , 下雪天不在
警通连玩你的冲锋枪 , 跑来这
儿干什么 ” 开 门的知青看到
我 , 酸溜溜地说 。 我没搭理 , 而
是径直走 向屋中央的火炉 。 “ 玩
枪 那还不如玩鸡巴 。 瞧瞧 , 我
给你们这些王八羔子带来 了什
么 ” 我掏出一副扑克牌 , 拍到
火炉的铁盖上 。
我是团里警备通讯连的骑
兵 , 在兵团里 , 可 以说是特权阶
层 。 看到赌具 , 知青们的眼睛发
亮了 。 在这屋里 , 一共住了有二
十多名知青 。 他们掀开被子 , 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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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忙着搬桌子凳子 。 可我此
行的 目的 , 其实是想看看邹静
之 。 趁着乱 , 我四下陵寻着 。 我
发现他穿着 件发 白的 旧 运 动
衣 , 正靠在角落的床上 。 “ 我操 ,
要说装病 , 谁也不如我蟋蟀 。 我
要是想请假 , 只用去找连长说 ,
我干活脱臼了 , 然后再把腿这
么一甩 。 ”几个知青凑在那儿 ,
其中一个小个子说着 , 把腿一
踢 , 膝盖以下果真活脱脱晃悠
起来 。
“ 蟋蟀 , 别成天摆弄你那条
鸡巴破腿 , 有空过来陪大爷玩
两把 。 ”
我虎着脸 , 朝那头叫道 。 蟋
蟀缩缩头 , 啪地 把关节 扳 回
位 。 可令我失望的是 , 邹静之在
床上没动弹 , 倒是一个大块头
知青分开人群 , 向我走来 。
“ 好啊 , 一根毛 , ”他瓮声瓮
声地在我对面坐下 , “ 哥们早等
着你了 。 ”
这个知青生着个大鼻子 ,
是邹静之最好的哥们 。 鼻肉在
他脸上突起 , 好似要打人的拳
头 。 “狮鼻 , 我可是听说 , 你们刚
发了这月的生活费 。 ”我嘴上反
唇相讥 , 可心里却不禁发休 。 因
为在一师六团 , 狮鼻同我并称
是两大赌徒 , 可近来团里都风
传 , 狮鼻已破解 了我的赌博秘
诀 。
兵团给知青的月工资是三
十二块 吕考虑到大伙每月的生
活费只需十二 、 三块 , 到小卖部
买一盒经济牌香烟九分钱 、 一
个虎皮蛋罐头八毛钱 , 应该说
这 三 十二 块 用 下 来 总会有富
徐 。 另外 , 团里还充斥着各种舞
弊的法子 , 比如说用粮卡去食
堂打饭 。 粮卡的定额是每月三
十六斤 , 每次 由炊事员在小格
中打一个勾 , 可到北大荒两年 ,
原先的毛孩子成了棒小伙 , 三
十六斤吃不饱 , 所以有人就想
出了主意 打饭前 , 先拿透明胶
水往粮卡上徐薄薄一层 , 领完
饭 , 将变干的胶水连圆珠笔迹
轻轻撕下 , 粮卡便空白如初 , 可
以继续蒙饭吃了 。 当然 , 赌博的
时候我跟狮鼻彼此盯着 , 就没
办法轻易作弊了 。
不知道为什么 , 这天晚上
我手特别顺 。洗过十几轮牌 , 那
些抢着上来试运气的知青便纷
纷输光钱 , 认倒霉服输了 。 只有
狮鼻涨红着鼻子 , 守着一堆毛
票 , 仍在对面苦苦支撑 。 可我今
天来 , 并不是想 同狮鼻决一个
输赢 。 我知道邹静之最近需要
钱 , 因为他想要 回一次北京 。 可
是 , 他为什么不过来呢 假如他
过来了 , 我就愿意输给他 。 透过
围观人群的缝隙 , 我窥视着角
落他蔫不拉叽的身影 。 在兵团
干了两年 , 除去牙床上那个不
可复原的黑洞 , 他身体已经渐
渐强壮 , 可 以应付艰苦的劳动
了 。我知道这小子想唱歌 。这是
个旁人不太知晓的秘密 。 我甚
至还清楚 , 在他貌似木呐的外
表下 , 其实正隐藏着一颗狂热
的心 。 那是十余年后 , 到八十年
代 , 当帕瓦罗蒂访华时 , 这平素
沉默的家伙突然像发了狂 。 他
掏出一个月工资 , 到展览馆剧
场购买了黑市票 。 当帕瓦罗蒂
在演唱会末尾唱起那首 “ 不许
睡觉 ” 时 , 他激动得泪流满面 ,
夹在观众中欢呼 。 声音嘶哑了 ,
嗓子喊不 出来了 , 他便和其他
人一 样跟疯 子 似地拍打椅 子
背 。 这些事情 , 眼下屋里的知青
包括狮鼻在 内 , 当然都不可能
知道 。 可是 , 邹静之既然需要
钱 , 千嘛不找我赌一把呢 我出
神地琢磨着 , 下 巴的痣毛也不
由一动 。 这时候 , 狮鼻趁机说话
了 。
“ 五块 。 ”
我 低 下 头 , 牌 已 经 发 齐
了 。 除掉扣着的底牌 , 狮鼻牌面
有三张 一张 , 我则是黑桃
一把同花顺 。 我没有看
底牌 , 便漫不经心地扔 出了十
块钱 。
“ 跟了 , ”我说 , “ 加五块 。 ”
“ 跟你五块 , 再加这些 。 ”
狮鼻鼻孔张开 , 好像要吃
人 。 他把面前的钱推到桌子中
央 , 又摸出 口袋里的钱押上 。 我
左右看看 , 知青们屏住声息 , 谁
也不说话 。 我意识到 , 这是今晚
上最大的一副牌了 。
“ 狮鼻 , 咱们有言在先 , ”我
说 , “ 不论输赢 , 就跟你来这一
把了 , 我可是同花顺 。 ”
同狮鼻 , 我讲的是实话 。 因
为邹静之不参予 , 我的确没心
思再继续纠缠 。 我点出钱 , 推上
前 。 狮鼻哈哈笑起来 。 “ 我就是
三条 , ”他亮开底牌 , “ 你的同
花顺呢 ”我翻开牌 , 愣住 了 。 怎
么 , 不是黑桃 我明明记得 ,
发牌时看过它 。 “ 你小子作弊 ”
我脸色一变 , 盯住狮鼻 。
升 锋 叶 文 叶 本
“ 得了 , 一根毛 , ”狮鼻高兴
口
地说 , “ 明人不做暗事 , 我留心
你一晚上了 , 你要是诈牌 , 下 巴
的毛就会跳一跳 。下 回剃了毛 ,
说姿态
再来找哥们玩 。 ”
“ 呸 , ” 我恼怒地收起剩下
的钱 , “ 下 回你有种 , 到替通连
来 。 ”
春天来了 。 冰冻的原野上 ,
传来 了苏醒的泥腥的气息 。 春
天 的来 临 主要是 嗅觉 或触 觉
的 , 当你把手伸进空气 , 就仿佛
能抓住那隐约的像风一样的潮
湿 。 当然 , 春天有时候也可能是
视觉 。 总会有一朵不知名的蓝
色小 花率先 从 泥 土 里 绽放 而
出 。 它那么小 , 在旷野中几乎搜
寻不到 , 可它又那么蓝 , 蓝得等
你 走 近 时 , 便会 刺痛你 的眼
睛 。
我挺着大鼻子 , 张开臂在
冻土上奔跑 。 多么愉快 我感觉
自己就像是一只鸟儿 。 在哪儿 ,
还能够享受到这种辽阔和 自在
呢 我一边跑 , 一边竖起通红的
鼻头使劲吸吮 。 这使我觉得 自
己又成了匹撤欢的小马驹 。 因
为马有力量 。 我将起袖子 , 露出
胳膊上黝黑结实的肌肉 , 同时
踢掉鞋子模仿着野马在地上打
滚 , 嘴里还发出了噢噢叫唤 。 我
忽然意识到 , 春天实际上是从
肌 肉 、 从人 的心 里 面发 出来
的 。
我秘密潜人北大荒 , 已是
到第三个年头 。 三年里 , 我已经
抛弃开赤脚医生或一根毛这些
粗鄙的角色 , 并逐渐接近邹静
之 , 成为他最好的朋友 。 我当然
清楚 , 我所描绘与经历的知青
生活带有某种虚拟性 , 会让真
正的老知青贻笑大方 , 可至少
眼前的春天和我即将继续提到
的邹静之 , 在北大荒都曾真实
地存在过 。 于是我一边跑 , 一边
便情不 自禁地回忆起在刚过去
的那个冬天 , 我 , 或更准确地
说 , 是我们共同惹 出的一些事
情 。 自从那回在赌桌上挫败一
根毛后 , 那家伙便对我们知青
点嫉恨在心 了 。 他开始利用在
替通连的特权 , 给我们不断找
麻烦 。 有一 回 , 他领人截住蟋
蟀 , 搜走 了蟋蟀身上的钱 , 还把
蟋蟀一番暴打 。 这下 , 就连我们
中性情最温顺的邹静之 , 也再
按捺不住 。我们商量好 , 要将一
根毛骗来教训一顿 。 在兵团里 ,
一根毛这类哈尔滨知青是打架
好手 , 可我们知青点同样不是
吃素的 。 那天傍晚 , 我们排队唱
着歌 , 到连队食堂吃了馒头土
豆汤 。 晚饭后 , 一根毛下 巴剃得
精光 , 哼哼卿卿地按约定的时
间来敲门了 。 我抱着床棉被守
在门后 , 等一根毛后腿进屋 , 便
扑上兜头捂住 。 接着 , 大伙拎起
木棍炉钩扁担 , 总之什么顺手
抄什么 , 撂住一根毛就死命狠
揍 。 一根毛抱着脑袋 , 像给套住
的狼一样扭着身子傲傲叫 , 可
我们谁也不想歇下手 。 兵团的
生活就是这样 , 它使你的肌肉
一天 比一天强壮 。 若是哪一天
不惹出点儿事 , 不把体内的邪
火发泄出来 , 人就会憋得难受 ,
一 旦你 逮住 了什 么 便 不 想 罢
手 。 一根毛左右扭着 , 突然跳起
身来 , 撞碎了窗上的玻璃滴着
血窜到了外头的黑暗中 。 我们
回到各人铺位 , 由于兴奋久久
都不 能 人 睡 。 我们 到半夜才
睡 。 结果刚刚睡着 , 却又被一种
极其恐怖密集的声音惊醒了 。
那是 由警通 连 开来 的大 队骑
兵 , 将我们知青点围了个密不
透风 。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 我
们蹦下床来 , 套上鞋子抱起大
衣本能地往外冲 。 外面下着雪 ,
除了模糊闪动的马影什么也看
不清 。 一出知青点 , 我们便跑散
了 。 那回在雪夜里的逃亡 , 是我
对北大荒最可怕的记忆之一 。
当时我们谁也不可能知道 , 殴
打一根毛的恶果将持续很长时
间 。 我奔跑着 , 忽然发现离我不
远处 , 果真有一朵绽开的蓝色
小花 。 于是我暂时忘掉一根毛 ,
过去把花采下 。 我把它细心地
藏到衬衣 口袋里 , 然后 回转身 ,
慢慢地走 回屯 。 到了知青点 , 我
老远便看见邹静之脸色苍 白 ,
又在阳光下翻晒他的鹿茸了 。
我嘿了一声 , 过去在他旁边蹲
下 。 邹静之没理我 , 继续在弄他
那些薄薄的渗着血丝的宝贝 。
鹿茸是他托人到团里加工连买
的 。 兵团里 , 有一个专门的养鹿
场 。邹静之和我们一样海个月
挣三十二块 , 不过除去吃饭 、 与
定期把生活费寄给北京因父母
蹲牛棚而无人照管的弟妹 , 他
把攒下来的一点钱 , 就全都变
冲〔二
小说姿态
后 神 先 斗 锋 神
马盈
马身
成了这些鹿茸 。 我知道他想在
回北京探亲时 , 把它们送给他
中央乐团的声乐老师 。 我们来
北大荒之前 , 他一直在跟那位
老师学声乐 。 他学的是美声唱
法 。 我不懂什么叫美声 , 只知道
到兵团之后 , 他还没有能 回过
家 。 他出身不好 。 本来 , 开春前
他可 以请一次假 , 可 由于参加
了我组织的聚众殴斗 , 他等待
几年的假期也被暂缓 了 。
买过鹿茸 , 就算有假 , 也许
他连回家的路费也凑不够吧 。
想到这里 , 我意识到作为邹静
之最好的朋友 , 此刻我应该帮
帮他 。 于是 , 我把手往兜里抄
去 , 可这时才记起身上 已没有
钱 。 自从那回给警通连从雪地
里捉回 , 我被罚款关了禁闭 , 从
此后 , 我手气大背 , 逢赌必输 ,
就在前两天 , 还刚把这个月的
工资输完 。 我摸摸鼻子 , 抬起头
来 。 我望见院子里 , 有一匹母马
就要生马驹了 。 那是一匹黑马 ,
属于一伙贩皮货的老乡 。 昨夭 ,
他们路过我们屯 , 因为母马快
生 了 , 便在知青点借住 。 中午的
阳光下 , 黑马痛苦地嘶鸣着 , 跪
倒在干草中 , 小马一条漆黑的
后腿 已经伸出 , 如一根湿流的
柞木枝 。 我 目不转睛 , 注视着这
黑色的一幕 。邹静之头也不抬 ,
仿佛眼前什么都没有发生 。 可
我看着挣扎的黑马母子 , 心里
头忽然又 冒出了另一个主意 。
这天晚上 , 皮货贩子们同
知青在屋里赌博喝酒 。 我悄悄
把邹静之叫出来 。 我将一柄尖
刀裹进 旧报纸揣在怀里 , 又让
气
邹静之背上一麻袋土豆 。 土豆
是我从连队地窖里偷的 。 “ 干什
么 ”邹静之迷惑地对我说 。
“ 去赌博 , ” 我拍拍麻袋 ,
“ 这是赌本 , 给你弄些 回家的路
费啊 。 ”
“ 赌博 屋里不正在赌 ”邹
静之说 。
“ 傻瓜 , 没看到土豆是连队
的吗 我们去务本赌 。 ”我告诉
他 。
务本是一个屯 , 离我们屯
足有好几十里 。 我拉起邹静之 ,
绕到屋后的牲 口棚 。 马群一声
不响 , 正在那儿安静地吃草 。 鞍
具都给皮货贩子收进屋 了 。 我
钻到马匹 中间 。 白天生下的那
匹小马已经站起来了 , 缩在黑
母马身下起劲地吃奶 。 母马抖
动黑亮如缎的鬃毛 , 转头看了
我一眼 。 我没去管它 , 而是挑了
匹模样神气的枣红马 , 我再给
邹静之找了匹看起来温顺的白
牡马 。 我们解开组绳 , 将麻袋放
上马背 , 然后牵马悄悄出屯 , 等
到了屯外 , 便翻身上去 , 快跑起
来 。
我早就听说 , 务本有一个
远近闻名的赌徒独眼龙 。 他之
所以得名 , 是因为他一只眼中
装着玻璃假眼 。 赌钱时 , 他用好
眼斜脱着牌 , 假眼则直瞪瞪地
盯着人 。 玻璃眼珠没有表情 , 使
对 手 心 中发 毛 , 阵脚 不 由慌
乱 。 因此 , 我一直渴望着去找独
眼龙赌一把 。 我这个人喜欢 冒
险 。 只要是 冒险的事情 , 都会使
我心花怒放 、血管责张 。 星光灿
烂 , 原野土香 。 我与邹静之骑着
奔驰在北
、 黑暗同旷
是我们快跑的节奏 , 可实际
上奔跑 的却是马 , 或者说人
、
。 我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快感 ,
不得不勒紧缓绳 。
“ 喂 , 跑慢一点 , 不然会遗
精的 。 ”我冲邹静之喊 。
“ 遗什么 ”他木木地说 。
“ 你没听老乡说 , 骑马跑马
吧 尤其骑这种光鞍子马 。 ”
我跟他解释 。 我们俩速度
慢下来 , 可那种飘乎乎的晕劲
还没过去 。 我忽然记起 , 在兵团
几年 , 我还从没有听邹静之单
独唱过歌 。
“ 喂 , 你那个美声唱法 , 是
什么玩艺 , 能使人 比对女人还
着迷 ”我说 。
“ 唔 。 ”邹静之说 。
“ 别跟我支支吾吾的 , ” 我
有些不高兴了 , “别以为除了赌
钱 , 我什么都不懂 , 我知道你喜
欢唱那首 ‘ 不许睡觉 ’ 。 ”
“ 你怎么 晓得 ” 邹静之诧
异地开 口 了 。
“ 我当然知道了 , ” 我得意
地说 , “ 其实关于你 , 我了解的
远 比你以为的要多 。 我不过是
想问 , 你现在成天想学唱 , 当然
像 ‘不许睡觉 ’这种歌兵团里不
让唱 , 可假如有一天 , 人们允许
你 自由地开 口 了呢 ”
邹静之不说话 , 可我清楚 ,
他 一 定 是 被 我 的假设 所 打动
了 。 我们俩并驾而行 , 空旷的黑
暗中 , 只听到两匹马踢嗒的蹄
响 。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 , 邹静
之才重新开 口 。
升
说安念
升 锋 斗 文 冲 本
公
“ 在 年 , ”邹静之面向
黑夜 , 好像在背诵一篇课文 ,
“ 意大利作 曲家普契尼开始写
作歌剧《图兰朵 》。 这是他最后
一 出歌剧 , 也是他平生的最大
心血 。 四年后 , 普契尼 留下草
稿 , 死 在 布鲁 塞尔一 家 医 院
中 。 ‘ 不许睡觉 ’是其中一首王
子咏叹调 , 高音处达到 。 它历
来是歌唱家举办独唱音乐会时
为谢幕所唱 , 另一种译法也可
叫 ‘今夜无人人睡 ’ 。 ”
“ 那么这首 ‘不许睡觉 ’ 或
‘ 无人人睡 ’ , 唱的又究竟是什
么呢 ”
“ 它唱到了公主 、 一位人们
弄不清楚姓名的王子 , 以及王
子在等待天明 。 ”
邹静之声音平板地把这些
告诉我后 , 便不再说话了 。 隐隐
的泥香从原野深处飘来 , 我也
不说话 。 因为邹静之刚才提到
的公 主 , 不 由得使 我心 中一
动 。
和邹静之回到屯里 , 已经
快半夜了 。 我把两百块钱从怀
里掏出来 , 分给他一百块 。 拿钱
时 , 我触 中了衬衣 口 袋里那朵
白天采的小蓝花 。 它被汗水浸
透 , 已皱得不像样 。 我稍一迟
疑 , 让邹静之把两匹马送 回厩 ,
然后便理理衣服 , 独 自走向连
里存土豆的地窖 。 我回味着刚
经历的那场豪赌 独眼龙邀来
一个同伙 , 与我和邹静之分坐
在桌子四面 。 当赌局正酣 , 我们
带来的土豆 已变成堆在我面前
的钞票时 , 我借 口 出去解手 。 我
撒完尿 , 却并没有进屋 。 我掏出
尖刀 , 守在门外 。 独眼龙等得不
耐烦 , 让同伙看住钱和邹静之 ,
出来 看个 究竟 。 我拿刀 抵 住
他 。
“ 对不住 , 哥们今天 只想赌
到这儿了 。 ”我说 。
“ 兄弟 , 这是何苦 , ”独眼龙
玻璃假眼瞪着我 , 真眼却瞄住
刀 , “ 不想玩 了随你 , 算交个朋
友 。 ”
我押着独眼龙回屋 , 取 了
钱与邹静之飞马而归 。 我们骑
得太快 , 因此当掀开地窖盖子 ,
沿梯子慢慢往下爬时 , 我的内
衣仍然被汗贴着背 。 我下到地
窖 , 闻到了一股青涩的土豆与
圆白菜味儿 。 这处地窖 , 说起来
还是我领着大伙挖的 , 过去连
里的菜冬天堆在户外 , 用铁镐
刨开解冻熬好后 , 常会发出强
烈的酸臭 。 无论干什么 , 我都不
惜力气 。 隐隐的火光从铁盖封
住的煤炉边泄出 。我睁大眼 。借
着 火光 , 我 看 到有个人 影 立
起 。 紧接着 , 一具温暖的身体扑
到我怀里 。
“ 你可 回来了 。 ”
“ 我说 了今晚上 , 要陪邹静
之出去一趟嘛 , ” 我伸出手 , 抚
摸她靠在我胸 口 的鬓发 , “ 我也
以为你去团里开会 , 会 留在那
头不回来 。 ”
我得承认 , 当我脱离 自己
肩负的使命 , 跑来这里享受女
性的娇柔时 , 我心里闪过了一
丝不安与歉疚 。 本来 , 作为次要
人物 , 我理应围绕着邹静之 , 可
就在最近这些 日子 , 我却悄悄
撤下他 , 秘密地谈起恋爱来 。 楚
汀汀是连里的上海知青 , 是一
个俏人儿 。 她是我们的排长 , 平
素颇得领导赏识 。 她和我这个
大咧咧的红鼻子赌徒 , 从外表
看 恰 构 成 了兵 团里 的两种 极
端 。 不过在知青岁月 , 所谓的好
坏善恶 , 其实都彼此混淆 。 我抱
着楚汀汀 , 在她早已铺好的干
草中躺下 。 她拿手心疼地捂住
我的大鼻子 。
“ 看你 , 鼻子都快冻成冰了
呀 。 ”
我不说话 , 而是粗鲁猴急
地解开她的衣扣 , 像狗一样把
鼻尖朝她暖烘烘的胸脯拱去 。
哦 , 多么柔软 , 多么使人忘忧
我使劲嗅着来 自她乳房的甘美
香甜的气息 , 同时抬起下 巴 , 用
粗硬的胡子茬在上面摩擦 。 我
忽然想 , 像这样隐秘销魂的时
刻 , 也许应该属于邹静之 。 可转
念一想 , 今晚上我 已经想法替
他搞到一百块钱了 。 于是我又
把手探到楚汀汀身后 , 想撩开
她粗糙的内衣 , 探寻她如丝绸
一般光洁的脊背 。 楚汀汀身子
一动 , 从我胳膊里滑开 。
“ 狮鼻 , 我今天在 团部听
说 , 你要给派进山伐木 了 。 ”
“ 哦 。 ”我说 。
“ 连里准备抽调的有你 、 邹
静之还有蟋蟀 , 总之都是你们
上 回打架的几个人 。 ”
楚汀汀说 。 我没有想到 , 对
一根毛的那顿痛揍 , 后果会延
续到今 。 只是这样一来 , 邹静之
回去探亲的计划又将落空 , 我
帮他搞的钱也失去 了作用 。 我
小说姿态
后 。 先 锋 。 文 、 本
能够感到 , 对我们即将的分别 ,
楚汀汀显得异常忧伤 。 她沉默
着 , 替我摸索着脱去了衣服 。 她
贴在我胳膊上的眼睛是湿的 。
谁都清楚 , 伐木是一件苦差事 ,
要远离连队 , 远离人烟 , 在大山
里呆上几个月 。 有时候不小合
,
倒下来的木头还会砸死人 。 当
然我不害怕这些 。 我浑身都是
力气 。 我弯起胳膊肘 , 让她感受
到我发达的肌健 。
“ 不要怕 , 你看我 多有劲
儿 , ” 我安慰她 , “ 再说 , 眼下我
们还能在一块 。 ”
干草沙沙作响 , 我们俩互
相紧搂 , 翻滚起来 。 她闭上眼 ,
拚命朝我脸上摩蹭 。 她的舌尖
掠过我的鼻子眼睛 。 我浑身燥
热 , 不由也把她衣衫往上揭 。 她
身子又烫又滑 。 我喘息着 , 忘掉
了一切 , 只觉得我俩的手都像
是铁钳 , 勒得对方喘不过气 。 这
样不知过 了多久 , 我们的身体
才分开 。 我平躺着 , 体内依然发
热 , 背上的汗大滴大滴渗到草
中 。 楚汀汀又把湿流流的脸靠
上来 。 “ 我们再这么多躺一会
, 好吗 ”她说 。 地窖角落的炉
火映着她娇羞的面容 , 显得美
极了 。 “ 哦 , 好吧 。 ” 我也小声
说 。
楚汀汀枕着我的肩 , 沉沉
睡去 。地窖里很安静 。 我能够听
到她发出的呼吸声 。 它绵长 、均
匀 , 仿佛把什么交托给我 。 我被
感染了 , 也禁不住想睡 。 迷糊
中 , 我想到了邹静之提过的“ 今
夜无人人睡 ” , 可就连楚汀汀也
睡 了 , 这时候连队里恐怕只有
我在胡思乱想 了 。 我在想 , 邹静
之唱歌时是什么样子呢 楚汀
汀曾跟我说 , 有一 回她搭老乡
的马车经过麦地 , 忽然听到了
“ 啊啊 ”的叫声 , 既像啤叫 , 又像
沿着音阶艰难地往上升 , 可四
周一马平川 , 声音是从哪儿发
出来的 她好奇地用手搭在额
头张望 , 过 了一会儿 , 看到邹静
之满脸 紧张地 从 麦地 里爬起
身 。 楚汀汀是连里最迷人的女
知青 。 虽然我不敢断定 , 邹静之
是不是也喜欢她 , 可暗中单恋
着她的男知青 的确不在少数 。
幸好 , 没有人能猜出我们俩会
在这儿幽会 。 我想推醒楚汀汀 ,
再问问她关于邹静之唱歌的细
节 , 可我使劲推 , 她却一动不
动 。 她发出的呼吸越来越重 , 其
中像还渗着我的 。 于是我明白
了过来 , 我已经困得抬不动胳
膊了 , 只是在臆想着推 。 我想就
这么睡 了 , 可忽然记起 , 白天采
的花还没有拿给她呢 。 我挣扎
着又想起身 。 刚才脱了衬衣 , 我
就随手扔在炉子旁 。 楚汀汀怕
我俩光身子着凉 , 因此才特意
生了这个炉子 。 煤炉泄出的光
已逐渐暗了 。 我的头沉得不听
使唤 。 猛然间 , 我心里跳 出个奇
怪的念头 , 我们俩会不会睡在
这里 , 永远醒不来了 我肩膀不
安地一动 , 楚汀汀头一歪 , 从我
肩头滚到草上 。 这下 , 我可慌
了 。 地窖里煤气味太重了 , 我必
须得打开顶盖 , 把新鲜空气放
进来 。 我翻转身 , 开始往人 口 的
梯子那里爬 。 可我的身体非常
笨 , 笨得根本挪不动 。 我又想开
口 叫楚汀汀 , 可张开了嘴 , 却听
不到 自己发出的声音 仿佛有
一个意念在催促我 , 爬啊 , 快爬
啊 它十分迫切 。 结果我一使
劲 , 便从笨重的身子里挣脱出
来 。 忽然间 , 我变得了那么轻 ,
轻得好像可 以飞 。 于是 , 我便轻
飘飘地 , 像骑上 了带翅的马儿 ,
往上飞了 。
我摆脱了身体的羁绊 , 可
是却不知上哪里去 。 这是我个
人虚拟知青生活的终结 , 但在
往昔 , 类似的死亡却的确发生
过 。 到第二天早上 , 狮鼻与楚汀
汀 的尸 体将 被 人 发 现 并 搬 上
来 。 他们俩将全身赤裸 , 倒扣在
冰凉的泥地上 。 昨夜温热的乳
房 , 将如冷馒头一般发青僵硬 ,
而清晨的阴握中 , 惟有狮鼻脊
背上细细的茸毛仍在微风中拂
动 。 两具年轻的躯体 , 便将这样
从世界上消失 。 我不想在这里
等待 , 看邹静之发现了两名同
伴时的模样 。 于是 , 我便继续往
上升 。
我远离地窖 , 轻盈地飞开
了它 , 我察觉到在人的灵与肉
之间 , 确实有分离的一面 。人在
一生中 , 总是会渴求某种神奇
完美 、 同时也可 以 延 续 的状
态 。 对于知青生涯的漫长磨难 ,
我 已经感到了厌倦 。 它使我吸
人 了过量的煤气味儿 。 哪怕 , 在
其中仍隐含着黯淡的希冀与欢
愉 。 就像此刻 , 我脱离肉体 , 在
空中飞翔 , 这飞翔是出自意念
说姿态
升 锋 斗 文 斗 本
而没有借助机械 , 但也只有这
时候 , 我从上头俯瞰 , 才意识到
人们的生活其实是多么可悲 。
由 他们龟缩在躯体中
, 像蜗牛背
负重重的壳 , 同时 , 还必须遵循
着时间的维度 。 假如离开北大
荒 , 我最乐意去关于邹静之的
地方当然是七八年 。 在那一年 ,
他已经获准病退 。 他以赤脚医
生教过他的腰椎间盘突出为由
病退 回城 。 可实际上他腿脚都
灵便得很 , 因此 回城后他便做
了一名瓦工 。 每天 , 他攀在一座
待修缮楼房的脚手架上 , 俯视
着底下灰蒙蒙的大院 , 便开始
晰晰呀呀地唱起来 。 他唱的是
洋文歌曲 , 无论是楼里的职员
或周围干活的工人都听不懂 。
他们把他视为是从北大荒 回来
的吵吵嚷嚷的疯子 。 邹静之不
管他们 。 他只是像鸟一样停在
半空 , 高兴地唱他的歌 。 中央乐
团和他的声乐老师 , 恰好就在
他单位对面 。 尽管对后来的事
他尚无所知 , 但那确实是邹静
之快乐的戴峰之一 。
可 即便我可 以去往那儿 ,
我也没办法使邹静之提前离开
北大荒 。 因为 , 他仍处在一段曾
属于他 自己的时间里 , 没有人
能帮他把它们过完 。 而且狮鼻
死后 , 他还是和其他人一起 , 给
派到山里伐木去了 。 伐木在离
兵团很远的深山 。 每天一早 , 知
青们套起马车 , 便从宿营地的
帐篷出发了 。 他们要先涉过条
冰冷刺骨的小河 , 才能抵达对
面山坡上的密林 。 早晨的森林
十分昏暗 , 散发着露水与腐叶
的气息 。 知青们总是先提着斧
头 , 默默地散开寻找好 自己的
位置 。 哦 , 写到这里 , 我感到了
异常的困难 。 这倒不是说 , 狮鼻
一死 , 我便失去了窥探他的最
佳视角 , 而是一进山 , 他便简直
成 了个木头人 。 他不再跟人说
话 , 回家学唱的事也随着进山
变得更加遥遥无期 。 他蹲在靠
近树根的黑暗中 , 他的同伴们
在四周影影绰绰 。 真不知道若
干年后 , 还会有多少人知道这
些知青在密林里的曾经存在
于是 , 在那些早晨 , 当第一
缕阳光刺人森林 , 凝聚于闪亮
的斧刃上时 , 寂静为嘴嘴的砍
伐声所惊破 , 我便也只好调转
笔墨 , 描绘起伐木的情形来 。 看
哪 , 斧子是坚硬的器具 , 当初它
们被锻造时 , 曾忍受过千百次
无情的锤打 。 现在 , 它们疯狂地
噬咬着树干 , 似乎要将体内积
蓄的怒火泄出 。 树根无声地忍
耐着 , 把震颇传向了高高的梢
端 。 我写到 一株株黑桦发出尖
利的呼啸 , 摇曳着从树丛中倒
下 。 这样的情形 日复一 日 , 使我
感觉越来越枯燥 。 终于 , 有一天
当写到知青们砍伐一棵巨大的
红松时 , 我没有使它安然着地 ,
而是让它在倒下过程中 , 砸断
了一排小柞树 。
砸断的柞树像乱箭一样 ,
朝林子各处飞射 。 知青们四下
逃散 , 邹静之则跑向停在林间
空地的马车 。 有一截断木在追
着他 , 这正是我期待之中的事
情 。 我让断木紧紧盯住他后脑
勺 。 呼啸中 , 邹静之感到了危
险 , 他惊慌地扑倒在地 。 断木掠
过他 , 击中了套在车上的马 。 因
此当邹静之从地上爬起时 , 他
看到草丛中有东西发出晶莹 。
他像梦游一般 , 过去拾起了那
颗被击出的马眼珠子 。 眼珠沾
着血丝 , 在他手里看着他 。 结果
邹静之往它一看 , 目光就再也
离不开了 。它如此清澈 , 清澈得
仿佛没有冤屈 可它又那么深
不可测 。 我清楚地知道 , 从这一
刻起 , 邹静之就要如久病初愈 、
或疯子苏醒那样获得到独立性
了 。 他 就 要 真正 变 成 我 的人
物 。 因为他拿着眼珠子 , 定定地
看哪看哪 , 忽然之间 , 他就像被
带到半年以后 , 看到了满山光
秃的树桩 、 与呐喊中翻飞的红
旗 。
红旗招展 , 锣鼓喧天 。 邹静
之穿着件破背心 , 推了一车土
在人群中穿梭 。 他闷住头 , 跑得
大汗淋漓 。 他觉得渴 , 嗓子像是
快冒烟 。 尘土迷糊了眼睛使他
看不见 , 四周的噪声也让他脑
仁疼 。 他拐过弯 , 找了个背荫处
停车喘气歇息 。 他解下腰间的
毛 巾 , 擦拭脸上的汗水 , 同时抬
起脸来 。 昔 日茂密的森林 , 已变
成巨大的工地 。 几千名被抽调
来的兵团战士 , 正在山谷里截
断小河 , 推土挖掘兴修着一座
水库 。 邹静之望着几个月前来
伐过木但如今已面 目全非的山
坡 , 人海中他有一种时光恍惚
却被囚禁的感觉 。 他觉得抓不
尸
小说姿态
后 什 先 叶 锋 叶
住 自己的记忆 。 这时候 , 另一辆
小车脱离大队 , 也摇摇晃晃朝
他坐的地方冲来 。
“ 我操 , 可 累坏 了 , 有烟
吗 ” 蟋蟀呼味着 , 扑倒在邹静
之旁边 。
“ 蟋蟀 , ” 邹静之说 , “ 我不
抽烟 。 ”
“ 没烟 , 这叫我怎么干 ”蟋
蟀闭上眼 , 把头枕到了邹静之
大腿上 , “ 要不 , 你借我十块钱
吧 。 ”
自从狮鼻死后 , 他们俩又
一块到山里来伐过木 , 蟋蟀就
有些粘上邹静之了 。 平时在兵
团里 , 蟋蟀是一个最让人厌弃
的角色 。 这倒不是说 , 蟋蟀为人
狠琐 , 一干重活便喜欢摆弄那
套膝盖脱臼的破玩艺 , 更主要
的 , 是大伙谁都吃不消蟋蟀的
赖模样 。 到北大荒几年 , 知青们
的意志多已涣散 , 平 日想的不
是怎样早些 回城 , 便是如何跟
女伴眉来眼去 。 可只有蟋蟀 , 既
不想法托关系 , 也不写情书记
日记 , 据说他从小就是个孤儿 ,
因此天气一冷 , 他哆嗦着瘦小
的身子 , 便要 往 别人 的床上
钻 。 “ 冷得不行了 , 一边挤挤取
取暖嘛 。 ”他一边抖 , 还一边低
声下气地哀求 。 可知青们大都
不起同情心 , 往往是等蟋蟀死
乞白赖正在拱时 , 便飞起一腿 ,
把他从床上瑞下去 。
“ 喂 , 到底借不借 , ”蟋蟀脑
袋在邹静之腿上磨蹭 , 开始催
促了 , “ 你跟我说话啊 。 ”
“ 蟋蟀 , 我没钱 。 ”邹静之把
腿小自抽开
, 然后告诉他 。
“ 你别骗我 , ”蟋蟀嗽起嘴 ,
不高兴了 , “ 我知道你有钱 , 就
藏在牙膏皮里 , 你想用它作路
费逃跑 回家 , 对不对 ”
邹静之吃了一惊 。 他坐直
身体 , 盯住 了蟋蟀的小眼睛 。 他
在怀疑 , 自己对这个像鼻涕一
样粘乎乎的家伙 , 是不是太过
于温和了 不错 , 对蟋蟀 , 他虽
然从没有产生过好感 , 可也没
想 过像其他知青一 样地用 腿
瑞 。 因为他觉得 , 自己在连队
里 , 已经算最与人无争的一类 ,
假如连他都虐待蟋蟀 , 那蟋蟀
便真成 了个彻底 的可怜虫 , 生
活里再体会不到希望 。 就像他 ,
如果他本人不是至今仍在心里
存在一个希望的话 , 那跟刚到
连队里割麦子一样 , 他也不知
早趴下 了多少 回 。 可邹静之怎
么想到 , 他对人不坏 , 可眼前这
狡诈的小东西却一直在暗中偷
窥呢 邹静之慢慢收紧拳头 , 想
要揍蟋蟀一顿 。 数年的劳动 , 已
经使邹静之 的肌 肉相 当强 壮
了 。 一 队推土的知青匆匆从他
俩身边经过 。 邹静之看到在 自
己逼视下 , 蟋蟀畏缩地将 目光
挪开了 。
“ 我说着玩 , 你别发火嘛 , ”
蟋蟀嘟嚷一句 , 又悄悄补充说 ,
“ 不过我告诉你 , 要跑可得趁
早 , 其它连都有人跑了 , 听说团
里正在把替通连往外调呢 。 ”
邹静之哼了一声 。 他没有
说话 , 而是撇开蟋蟀 , 推起车重
新回到了烈 日中 。 水坝盗立在
前方 , 已经快筑到一半了 。数千
名知青围着坝堆石挑土 , 如同
蚂蚁一般 。 邹静之混在人群里
朝着大坝推去
那笔钱藏在他
心脏在跳 。 邹静之明白一时半
会儿 , 水库还建不完 。 可究竟有
多长时间 , 他没能等到连里给
他的假了 他甚至连回家的念
头憋了多久都记不清 。 整整一
天 , 他混在工地 中 , 装着 闷头认
真干活 , 可心里一直在想蟋蟀
最后的话 。 他突然意识到 , 一个
秘密一旦给揭破 , 也就再难以
隐瞒下去 。 于是到这天傍晚 , 邹
静之揣上只冷馒头还有一包快
发霉的鹿茸 , 就偷偷从工地跑
掉了 。
离水库工地十几公里 , 有
绥北线的一个站 , 每天夜里 , 一
列 客 车途 经 小 站 , 停车两 分
钟 。 只要赶上列车 , 到哈尔滨不
出站中转 , 再需十七个小时 , 便
可回到北京城 。 这一切 , 邹静之
其实暗中早打听好了 。 因此当
他迈开大步 , 奔行在黑沉沉的
北 大 荒 中时 , 他 心 情非 常之
好 。 黑夜使要赶的路弥于无形 ,
他只需 向前走 , 而不用多考虑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 看起来这
非常简单 , 因此一路上邹静之
还在纳闷 , 自己为什么没早一
点完成它
邹静之赶到了小站 。 远远
望去 , 站 内灯火通明 , 人头攒
动 , 似乎有大批 的旅 客在 候
车 。 可是 , 当邹静之趴在栅栏
外 , 先谨慎地朝里观望时 , 他却
一下子傻眼了 。 因为守住站台
的不是 回乡知青 , 而是手握钢
说姿态
斗 锋 叶 文 升 本
枪的警通连士兵 。 他们正一组
组来回巡视 , 准备检查进站知
青的探亲证 。 有两名知青模样
的小伙子拿不出
证明
住所证明下载场所使用证明下载诊断证明下载住所证明下载爱问住所证明下载爱问
, 似乎想
跑出封锁钱 , 可立即被簇拥上
的士兵们撼倒 , 并给捆绑起来
押人候车室 。 邹静之不敢贸然
上前了 , 他猫腰藏进 了站外的
川日日︺
黑暗中 。
汽笛响了 , 远处射来 了强
烈的白光 。 紧接着铁轨轰鸣 , 一
列客车喷着 白汽徐徐进站 。 浓
重的夜雾里 , 一道道车门呕呕
打开 , 列车员跳下车 。 警通连士
兵 面孔 朝 外 , 沿 月 台一 字 排
开 。 他们的身体凝固不动 , 手中
的钢枪也闪闪发亮 。 在这个小
站 , 既没有人下也没有人上 。 两
分钟飞快地就过去了 。 汽笛重
新拉响 , 列车员 回车将 门呕嘟
关好 。 列车拖着一长串明亮的
车窗 , 开 始从邹静 之 眼 前 滑
过 。 它越滑越快 , 很快就消失不
见 。轰鸣声平息 。警通连收队回
屋 。 站内的灯也熄掉了 。邹静之
明白 , 即使再在这儿等下一班
车 , 也不会有机会 。 于是 , 他只
好从藏身的地方出来 , 慢慢地
离开了小站 。
应该说 , 这时候邹静之赶
回水库工地的话 , 恐怕还来得
及 。 他完全可以想办法掩饰掉
一晚上的失踪 。 但邹静之抬头
仰望夜空的星辰 , 判定 了一下
方位 , 便又迈开大步 , 朝荒野的
深处走去 了 。 因为他听人说过 ,
距小站几十公里外 , 还有另一
个站 , 那是警通连势力不到的
地方 。 到了那儿 , 如果没有客
车 , 他还可 以扒货车 。 他知道有
一些知青便是这种方式离开北
大荒的 。 于是为了抄近路 , 他甚
至 都没 有 沿那条 打弯的铁道
走 。 他显然是给某种激起的狂
热攫住了 。 他觉得 自己今天夜
里必须得离去 。 他认为没有什
么能够阻挡他 。 可邹静之并未
意识到 , 在北大荒 , 路径常常是
混淆的 , 而时间也可以彼此叠
加 。 因此走着走着 , 他渐渐就发
觉不对劲 了 。 天上的星星不见
了 , 而空气也变得寒冷 。 忽然 ,
有两颗星星冒起来 , 拦住了他
的路 。 邹静之脊背发凉 , 他停
住 , 知道 自己遇着狼 了 。
在兵团里 , 邹静之不是没
有听说过狼 。 他还见过牲畜被
狼咬的样子 。 有一 回 , 屯里一个
小牛失踪了 。 第二天人们在野
外找寻时 , 发现牛四蹄定定站
着 , 可腹腔都已经被狼掏空 。 他
记 起 来 , 别人说 碰 上 狼 不 要
跑 。 可眼前的狼有些怪 。他站着
不动 , 它也定定坐在前方 , 只像
不给他过去 。 邹静之又想起 , 据
说狼最怕两件事 一是火 , 二是
有人在它面前翻跟头 。 可邹静
之平时不吸烟 , 离开工地时太
匆忙也没有带火种 。 他只能选
择第二种 。 他不知道翻跟头有
没有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