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糖人的张大嘴
他吹出的糖人既能治病救人,又能惩奸除恶。
嘿,这事儿,怪逑了~
早年间,四九城最受小孩儿欢迎的,就是那些吹糖的手艺人了。吹糖人挖出拇指大小一块饴糖,放在手上揉搓成空心长条,然后戳根芦秆凑近嘴里一吹,饴糖就膨胀起来,这时候吹糖人的两只手飞速揉捏,再摊开一瞧,手中竟多了只活灵活现的小老鼠~
京城众多的吹糖人中,最受欢迎的,就是住在瓜皮胡同的张大嘴。张大嘴是山东人,长得人高马大的,就是腆着个大肚腩十分碍眼。他吹出来的糖人,当真可以说得上是栩栩如生、形神兼备,用现代的话说,就是已经上升到了艺术的境界。老一辈的人都说,如果不是张大嘴离开得早,这北京城里就没“天桥八怪”什么事了。
为在强手如林的天桥码头踢开场子,安下营寨,头一天到天桥,张大嘴就鼓起腮帮子吹出来一只五彩斑斓的凤凰,往旗杆上轻轻那么一插。好家伙,不到半个时辰,居然引来黑压压一大群飞鸟盘旋围绕,或鸣或舞,作百鸟朝凤之状。有幸目睹如此奇观的人无不啧啧称奇,自此张大嘴在北京城一炮而红。
然而更神奇的是,张大嘴吹出的糖人居然还能治病救人~
有一回吧,郑裕昌布店的郑老板害了痨病,每日里呕血不止,连同仁堂的大夫都说没治了。郑家人哭哭啼啼地抬着病人往家走,路过天桥的时候,正巧被张大嘴看到,张大嘴暴喝一声:“慢~”
郑老板的家人还没明白过来是咋回事呢,张大嘴张开大口一吸气,偌大的一个肚皮猛地再暴胀三圈。然后他再鼓足丹田之气往手里的饴糖一吹,三下两下捏出个晶莹剔透的宝葫芦。
本来那郑老板已经躺在担架上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连说话都困难啦,看见这亮晶晶黄澄澄的宝葫芦也不知怎的就起了食欲,抬起手抓着就往嘴里塞。半只葫芦才下肚,郑老板突然全身一震,眼中精芒大盛;待得把整个葫芦吃完,刚才还奄奄一息的郑老板,突然从担架上蹦起来,血气上涌,原先白得像张纸一样的脸竟瞬间憋得通红。
家人都呆了,郑老板方吐出一口长气,摇摇头、晃晃脑,咂巴咂巴嘴皮子,裂金石崩云天地吼出仨字:
真好吃~
这时再看郑老板,已是红光满面,精神焕发,竟与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召来大夫再一号脉,大夫也惊呆了,郑老板这多年的沉疴,竟不药而愈了~
事后有好奇者问张大嘴,你怎么能把郑老板的痨病给医好的,《本草纲目》里也没说这饴糖能治痨病啊。
张大嘴淡淡一笑,说人身体里有阴阳二气、五行相生,但凡是得了重病、受了内伤的,大多是阴阳不调、五行相克。治住痨病的,不是饴糖,而是我往葫芦里吹的一口正气。这口气调阴阳顺五行,阴阳调和则五行相生,郑老板的病自然也就好了。
过了几天,郑老板拎着四色礼盒来谢救命之恩,张大嘴摆下酒席招待。席间郑老板试探着问:“张师傅,您有那么大的本事,为啥不坐馆行医呢,那钱赚得怎么也比您在天桥上吹糖人多吧。”
张大嘴忙不迭地摆手摇头:“我一个下里巴人,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哟。当天在天桥救了您,那也是因缘巧合。一是当时您
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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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上看起来虽然病入膏肓,但其实体内生机未绝。俗话说药医不死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郑老板连连点头。
“这第二呢,是我从小就练家传气功。这功法还是医圣华佗传下来,用来强身健体,养一腔浩然之气的。为救您我渡出一口气,但这口气我得修炼十天半月才补得回来。医馆里那么多病人,每救一个人我就吹口气,那还不把我生生累死啊。”
郑老板回到家,把张大嘴的话说给家里人听,谁知这话传来传去竟走了形,到了后来就传成了在天桥吹糖人的张大嘴有门神功,往糖人里吹口气,那糖人就有了灵性。吃了有病治病,没病也能强身,比人参果都强。这样一来,张大嘴的生意就更好了,每回他一上天桥摆摊,立时呼啦啦就围上一群人要张大嘴吹糖人,任张大嘴怎么解释也没用。
怪逑了~但凡是吃了张大嘴吹出来的糖人的,无一不感到精神旺健体力充沛。就算是五六十岁的老爷子吃了,一口气爬上香山都没问题。再加上张大嘴熬的饴糖火候足,口感好,又甜又香,来买糖人的就更多了。
张大嘴的名声渐渐传开,于是就有人盯上他了。这人是谁呢,说出来可了不得,那就是当朝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太后老佛爷,最最宠爱的总管大太监李莲英――的侄表外甥李坏水。
李坏水人如其名,是一肚子的坏水哟。他仗着李莲英的势儿,纠集一票混混儿在京城里横行不法,霸道得邪性。李坏水听说了张大嘴有这本事,眼珠子一转,就暗自琢磨开了:自从太后老佛爷六旬万寿庆典一过,她老人家是越来越注重养生之道了。如果能逼着张大嘴进宫吹糖人,太后老佛爷吃了之后身体康健,一高兴之下,高官厚禄随手不就赏下来了。到时候……嘿嘿,想要啥没有啊~
打定主意,李坏水带着一队鼓乐班子和一辆大车,吹吹打打披红挂彩地就往瓜皮胡同来了。一进门,李坏水连连拱手:“恭喜恭喜,恭喜张师傅了。”
张大嘴一愣:“这喜从何来啊,”
李坏水说:“张师傅啊,您的名声是越来越响啦,连太后老佛爷都听说啦。这不,老佛爷召您入宫,从此以后您就是御用吹糖师傅啦。您说说,这难道不该恭喜吗,”
张大嘴的脸立时就黑了下来,拍拍大肚腩冷笑一声:“我这点微末手艺,可当不得这大任。这差事,您还是另找贤人吧。”
李坏水眉毛一挑,反而乐了,懒洋洋地挠挠胳肢窝:“嗨,今儿邪了门了,一个臭卖艺的,也胆敢跟爷炸刺儿。既然你给脸不要脸,罢了,爷还懒得跟你客气了。哥几个给我上,伺候张师傅到爷府上小住几日。”
十几个混混拿着白蜡杆子一拥而上,打的打、砸的砸,架着张大嘴就往大车里塞。张大嘴拼命挣扎,可他一个人哪敌得过那么多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汉。旁人见又是李坏水在做坏事,躲都躲不及,哪敢管啊~就这么着,张大嘴就被李坏水在光天化日下抢回家里,关进柴房。
受过张大嘴救命之恩的郑老板又气又急,备了一笔钱上门去求情讨饶。李坏水放出话来:爷不收你的钱,大老爷们胳膊打折了揣袖管里,爷要的是这个面子~你要真想救他,就照爷的吩咐劝那犟种乖乖听话。
郑老板无奈,随着带路的混混儿又来到柴房。一见到张大嘴,郑老板的眼泪止不住就流下来了。
惨哪,太惨了。人高马大的山东汉子,才被关了没两天,整个人就生生瘦了一圈。身上脸上,到处都是鞭打火烙的伤痕。还好李坏水还记着要把张大嘴送进宫里,做他的登云梯,所以没下死手。不过饶是如此,张大嘴一条命也已送了三成。
郑老板握着张大嘴的手边流泪边埋怨:“张师傅,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何必跟那个心狠手辣的家伙顶牛呢,”
张大嘴苦笑:“郑老板你有所不知,当年会友镖局的总镖头大刀王五,曾经拜在我爹门下学气功。后来他营救谭大人失败,就是躲在我家里逃过一劫。平日里我与他谈天说地,
也长了不少见识。慈禧那是什么人,那是我大清朝的第一大罪人哪~她为一己之私挪用军款兴修颐和园,累得北洋水师兵败朝廷割让台湾。后来又为能够独揽大权,悍然镇压戊戌变法。这样的人,多活一天都是祸害,我怎么能为她吹糖人呢,”
郑老板叹口气,见左右无人,附在张大嘴耳边小声说:“我已经替你准备了一匹好马,今晚三更我就来救你。”
张大嘴一惊:“这怎么使得。李坏水心狠手辣,若被他知道了……”
“张师傅,客套话不必多说。我这条命是你救的,如今你有难了,我哪能袖手旁观~”
张大嘴还待再劝,郑老板摆摆手,径自去了。
接下来那一整天,张大嘴只觉得心惊肉跳烦躁不安,总是担心怕要出什么事。果然到了傍晚时分,又来了两个混混,把张大嘴押到厅堂。李坏水跷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张大嘴阴阴一笑。
“怎么,还指望着有人来救你呀,告诉你,死了这条心吧。”
说罢李坏水手一挥,两个混混架着郑老板从后堂走出来,往地上一丢。张大嘴赶紧抢前一步,颤抖着手往郑老板鼻尖上一触,猛地打了个激灵。
“告诉你,这就是忤逆爷、想欺骗爷的下场~如果你还不听话,惹恼了爷,爷就送你下去陪他~”李坏水恶狠狠地威胁道。
原来李坏水的柴房中,装了个机关。外表看去只是一截木头,其实是一截铜管,通过它外面的人能听到里面的人在说什么。郑老板还没和张大嘴告辞,就有人将郑老板的逃跑计划通报李坏水了。
张大嘴搂着郑老板的尸体,拳头攥得紧紧的,面容却愈加平静。他沉默了半晌,突然抬头淡淡一笑:“既然李爷把话都说到这份上,我再不答应,就太不识趣了。只是几天没吹糖人,怕是手艺都生了,还请李爷把吹糖人的工具给我,容我练练手。”
“好,我就给你一晚上时间练手。明天我要大宴亲朋,你就在席间露一小手吧。”
第二天,李坏水果真把他的狐朋狗友们全都邀到家里来了。正喝到酒酣耳热的时候,李坏水命人把张大嘴带上来,现场表演他吹糖人的绝技。张大嘴想了想,说:“既然各位爷有兴致,那我就卖弄一回,为各位爷吹出个花样来。”
说罢,他就把各种颜色的饴糖放到锅里,熬软,再拿出一根芦苇管挑上一团,然后深吸一口气,用嘴对着芦苇管的另一端吹,使劲吹。
这一次,他往里吹的再不是浩然正气,而是一股恨极怒极怨极的阴毒之气~每吹一口气,他都听到自己身体里的仇恨之火熊熊燃烧的声音~
糖人像气球一样慢慢变大,变得透明,最后在张大嘴双手的揉捏中逐渐成形。当张大嘴停手之后,所有人都按捺不住,发出惊呼。
这是一个反弹琵琶的飞天,与真人一般大小。她上身裸露,着长裙,赤脚,双臂和身后都有飘带飞舞。飞天舞姿轻巧,从容舒缓,神姿潇洒。观者只觉两腋生风,几乎忍不住要随之起舞。
“好好好~把张师傅带下去看赏~”李坏水高兴至极,欣赏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凑上去轻咬一口,甜而不腻的饴糖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
其他人早忍耐不住,见李坏水先吃了一口,便纷纷围上来品尝,再然后就挪不动腿了,性急的抱着飞天就直接啃。围在里圈的不愿意走,围在外圈的挤不进去,急得直跺脚。
不到一盏茶工夫,怪事发生了。凡是品尝过糖人的,肚皮开始发胀,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挣扎着,似乎要破腹而出。
李坏水痛苦地哀号着,像是一只发疯的野兽。突然“砰”的一声,就像放炮仗一样,李坏水的肚皮猛然爆开,发黑的心肝脾肺肾掉落一地。紧接着,有更多的混混肚皮爆裂,倒毙当地。
没吃到糖人的混混,刚才还急得跳脚骂娘,现在却只感到庆幸了。突然有人醒过神来,嚷道:“张大嘴呢,他杀了那么多咱们的兄弟,不能让他给跑喽~”
几十个混混拿刀执枪,气势汹汹地赶到柴房,一看,张大嘴果然还站在那儿。一个混混上前猛推了一把,喝道:“你他妈的搞什么名堂,”话音未落,却见张大嘴应声而倒,摔在地下跌成片片糖块。原来这个张大嘴竟也是吹出来的糖人~真正的张大嘴,此时早跑得远啦。
从此之后,北京城里再没看到张大嘴的身影。后来有人声称在福建见过张大嘴,不过据说他已经不吹糖人了,加入了革命党。那人问他为什么不再做老本行了呢,张大嘴拍拍他的大肚子说,现在他这一肚子里,只剩下了怒气怨气,更多的是杀气,怕是有人吃了他吹出的糖人会中毒的。
那人不信,缠着张大嘴再为他吹一次糖人。张大嘴受缠不过,为他吹了一次。说来也怪,那人吃了他吹出的糖人之后,真的大病了一场,接连着好几天都上吐下泻。
嘿,这事儿,怪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