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之水：“蒙恬将军”瓶与插翎之冠

“蒙恬将军"瓶与 插翎之冠 口扬之水 历史故事是元青花的一个重要装饰题材。一件著名的 作品是湖南省博物馆藏景德镇窑青花人物故事玉壶春瓶， 它与两件元代青花双鱼大盘同时收集于常德，报道认为， “从其圈足保存的泥锈来看，应当是出土物，而非传世品” (高至喜《元代青花人物故事玉壶春瓶》，《文物》1976年第9 期 ，页 100)(见封 三 图一 )。 玉壶春瓶上是连续的两组画面，其一为书有 “蒙恬将 军”四字的牙旗下一身戎装的将帅，面前则一持弯弓、佩矢 菔者，栩栩然作报告状；其一便是他的手指处 ，乃一身锦绣 ， 为追兵所迫，跪在尘埃的青年(汪庆正《中国陶瓷全集 ·元》 (下)，图 181，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0)。此器胎质细腻，白釉 泛青，是典型元青花成熟时期的一件精品，因此被海内外为 数不少的图录选人，只是均未说明其中具体的故事情节。 蒙恬的事迹，首见于《史记 ·蒙恬列传》，其中说道：“秦 已并天下 ，乃使蒙恬将三十万众北逐戎狄，收河南。筑长 城，因地形，用制险塞，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余里。”蒙恬 73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 I 衔命往北塞筑长城 主I 为具体的描绘。元 第1 六国》卷下： 卿1 帝(始皇) 的情景 ，在流行于元代的平话 中，则有更 至治年间新安虞氏刊本 《全相平话秦并 令蒙恬兴兵三十万 ，北伐匈奴抵拒，收河 南地 四十四县 ，可筑长城 ，因地形 ，用制险塞 ，临洮至辽 东之地 ，延袤万余里，镇压边疆。⋯⋯蒙恬往北塞为诏 讨，管领 三十万人，文字下诸郡 ，三丁抽一，来赴沙场 ， 筑起城墙，不问士宦豪杰之家，尽行起发赴场，如违，差 兵捉拿 ，斩首号令。 “不问士宦豪杰之家 ，尽行起 发赴场 ，如违 ，差兵捉拿，斩首 号令”，正是这一件玉壶春瓶 在连续画面中所表现 的内容 ， 其情其景，可谓刻画生动。典 型的元青 花成熟在元代 中晚 期，它与平话《秦并六国》的时 代也约略相 当。虽然无论史书 还是平话，蒙恬都不是其中的 英雄 ，太史公且对 他颇 有微 辞，但元青花的兴趣似乎只在 于讲故事。 玉壶春瓶中蒙恬 的服饰 ， 尤其是首服，即一顶插翎之冠， 平话中并未提及，而它既非秦 代 制度 关于办公室下班关闭电源制度矿山事故隐患举报和奖励制度制度下载人事管理制度doc盘点制度下载 ，亦非元代服饰的实写 ， 74 网二 《宋时大理国描 张胜温画梵像卷》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当别有所本 。插翎之冠的形象，很 早便出现在表现异域人如所谓 “番 人”、“蛮人”、“胡人”的绘画中。《宋 时大理国描工 张胜温画梵像 卷》 (图二)，北宋无款之《六尊者像》、传 赵光辅作 《蛮王礼佛图卷》，又元代 一 幅无款的《番王礼佛图》(图三)， 图中的“番王”或 “蛮王”，均戴插翎 之冠。“胡人”，也不外如是。北宋梅 尧臣 《观韩玉汝胡人供奉图》(《全 宋诗》，册五，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 页 3247)： 时世重古不重新，破 图谁画四胡人。 臂鹰捧盘犀利水，铁锁狮子同麒麟。 翘翘雉尾插头上，深 目钜鼻青搭 巾。 涂朱点绿画笔大，筋骨怒露蛮祠神。 茜袍 白马韩公子，从何得此来秘珍。 定应海 远为赠．中国未睹难拟伦。 公子 自言吴生笔，吴笔精劲瘦且 匀。 我恐非是不敢赞，退 归书此任从嗔。 ① 武士戴插翎 之冠，中原地区本来也有着 土的铜胄．其上装有细管，应即用作捕翎。“鹛冠” 统一甑通行到明代，不过它与异域以及后来用作 属 一个 系统 此外，明代皂隶帽 子的 一侧插翎 ，此 观壁俩 ．明叶梦珠《阅 编》中也曾提到 ．、 然这 叉 ‘ 兀 人 番 i 礼 佛 图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图四 莫高窟第二二 。窟维 摩诘经变(初唐 ) 元代王逢《任月少监职贡图引》，也 说到 “厥酋高鼻深目胡，冠插翟尾 服绣襦”(《元诗选》[初集]，册下， 中华书局 1987，页 2196)。 梅氏所见韩生珍藏的“胡人供 奉图”是否出 自吴道子笔 ，无从判 定 ，不过“翘翘雉尾插头上”这一种 对于异域人的表现形式 ，却的确有 着古老的根据。出自唐章怀太子李 贤墓的一幅为人熟知的“客使 图”， 其 中的新罗使节 ，即头戴插翎之 冠 ，对此 已有学者考证得很详细 ， 如《考古》1984年第 12期所发表云 翔的《唐章怀太子墓壁画客使图中“日本使节”质疑》。唐僧 义净《南海寄归内法传》卷 1日：“彼国敬鸡神而取尊，故戴 翎羽而表饰矣。”当然有冠羽之俗的并不止于古代朝鲜人。 敦煌壁画中的异域王子，颇有戴插翎之冠的形象，如莫高窟 第二二。窟维摩诘经变中的诸国王子问疾(图四)。 早期绘画中，对于域外人的形象，多是据实描绘，但元 代以后 ，绘画中的“番人”、“蛮人”、“胡人”已逐渐不重写实， 插翎之冠 因此成为一种近乎程式化的表现形式 ，而被推广 到中心统治地区之外的许多异域人物。其中虽然仍不乏直 接或间接的现实依据①，但观念的成分似已居要，职贡图、 ① 如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3O“外国”条之“西域记”：“别失八里，沙漠 之地也，今马哈麻王子主之。马哈麻者，元之余裔，袭封居此”，“其王带小罩刺 帽 ，簪鹚鹪翎。” 76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礼佛图一类的传统题材，便多 有因袭旧式的做法。时属南宋 的一幅无款的《昭君出塞图》， 其中的匈奴使臣，也戴插翎之 冠 (图五)，则南宋或者已稍开 风气。只是这一类题材的绘 画，并不是“蒙恬将军”瓶创作 的直接依据。 蒙元贵族与官吏也戴插 翎之冠，当然二者在形制上颇 有分别。其形象见于拉施特 《史集》巴黎抄本中的插图，如 《窝阔台即位图》、《窝阔台汗 图六 敦煌榆林窟第三窟甬道 北壁元代供养人 图 五 宋 人 昭 君 出 塞 图 、 赦免血族图》、《拖雷及其夫 人》等等，元杨允孚 《滦京杂 咏》因有 “翎出王侯部落多” 之句 (《元诗选》，册下，页 1906)。又安西榆林窟第三窟 甬道北壁的元代供养人，则 表现 的是 一 位 官 吏 或 家 臣 (图六)，元代 出 自朝鲜 人之 手的汉语读本 《朴通事谚解》 描写舍人打扮云 “八瓣儿铺 l 翠真言字妆金大帽上，指来 l文 大紫鸦忽顶儿，傍边插孔雀 {粤 翎儿”，与此大致相合。不过 I识 { } — — — — — — — — — — 一 — — — — ’ ’ 。J 。。。一 7 {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I 文化史知识 — — — — — 一 i 与这一类形象关系更直接的，是元青花中的另一个重要表 盔3 I 现题材，即昭君出塞图，例见日本出光美术馆所藏元代青花 剪 l 罐(中野微等《展开写真c：士弓中国 文楝》，图45，平凡社 f 1985)。画面中的人物，所着皆非汉装(见封三图七)①。“蒙恬 ’ 将军”瓶中的形象自与它不同。 插翎之冠又见于元杂剧中武将的形象描写。《汉高皇 濯足气英布杂剧》： [张良云]两阵对圆，门旗开处，俺这壁英元帅出马 怎生打扮 ，戴一顶描星辰 、晃 日月、插鸡翎 、排凤翅 、玲 珑三角叉枣穰紫金盔，披一付汤的刀、避的箭、锁鱼鳞 、 掩月镜、柳叶砌成的龟背猪猊铠，衬一领摄人魄、耀人 目、染猩红、夺天巧、西JIl新十样无缝锦征袍，系一条拆 不开、纽不断、裹香绵、攒彩线、紧紧妆束的八 宝狮蛮 带，穿一对上杀场、踢宝蹬、刺犀皮、攒兽面、吊根墩子 制吞云抹绿靴。(《元曲选》，册三，页1296) 玉壶春瓶上的蒙恬将军，其穿着与这里的一番形容相较，大 抵相合，只不过后者更多一点文学描写的夸张。因此可以 说，这一件青花人物故事瓶，取材于平话《秦并六国》中的一 ① 金人宫素然有 《明妃出塞图》，所绘为风沙中艰难行进的情景，但以 昭君出塞为题材的青花罐，却是别样情调与风格，而元杂剧 《风雨像生货郎 担》中的一段描写，则与此情景恰相仿佛，虽然它是用来形容汉人眼中的一位 女直(真)千户：“据一表仪容非俗 ，打扮的诸余里俏簇。绣云胸背雁衔芦，他系 一 条兔鹘，兔鹘。海斜皮偏宜衬连珠，都是那无瑕的荆山玉，整身躯也么哥，缯 髭须也么哥，打着鬓胡，走犬飞鹰驾着鸦鹘，恰围场过去，折跑盘旋骤着龙驹， 端的个疾似流星度，那行朝也么哥，恰浑如也么哥，恰浑如和番的昭君蹦塞 图。”(臧晋叔《元曲选》，册四，中华书局 1989，页 1653) 78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个情节，人物穿戴则本于当日的戏曲服装。 从画中人物的表现形式来看 ，蒙恬将军的插羽之冠乃 是一种移植 ，即以传统用来表现异域人物的服饰 ，移至表现 中原人物，而它与元杂剧中的形象又适相一致，那么这里可 以附带讨论 的一个问题是 ，它与戏曲服装的关系。 插翎之冠在明代戏剧 中成为明确 的穿戴规制。《脉望 馆钞本古今杂剧 ·虎牢关三战吕布》中，吕布的服饰在剧本 的“穿关”之部列作 ： 三义冠雉鸡翎 抹额 蟒衣曳撒 袍 项帕 直缠 褡膊 带 三髭髯 《脉望馆钞本古今杂剧》虽成书于明季，但所录之穿关产生 的年代当早于此，其中且多存前朝旧制，它因此与玉壶春瓶 中的蒙恬将军依然可以相互对应。衣饰的考证暂且放下， 这里仍只说首服 ，即“三义冠雉鸡翎”。 “三义淡金冠”的名称，已见于平话 《秦并六国》，所谓 “三义”，应即三叉。元郑德辉《三战吕布》第三折“[吕布领 卒子上云]紫金冠，分三叉，红抹额，茜红霞”(隋树森《元曲 选外编》，册二 ，中华书局 1987，页485)，可证 。而“紫金冠 ， 分三叉”的形象，早见于契丹服饰，如内蒙古阿鲁科尔沁扎 嘎台苏木花根塔拉辽墓出土的一件人形金饰件 (中国历史 博物馆等 《契丹 出版 社 2002，页 金 《刘知远 “三娘见，喜不自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所言，今南人“愿充虏吏，皆习蒙古书”，“衣服、饮食、性情、举 止、气象、言语、节奏，与之俱化，唯恐有一毫不相似”，它当然 会影响于戏剧服装的 设计 领导形象设计圆作业设计ao工艺污水处理厂设计附属工程施工组织设计清扫机器人结构设计 。不过《脉望馆钞本古今杂剧》中的 穿关， 记录 混凝土 养护记录下载土方回填监理旁站记录免费下载集备记录下载集备记录下载集备记录下载 的是明代宫廷演剧中的装扮，此际的戏剧服饰已 经在不断演进中趋于成熟，与早期的式样，也当有所不同，而 以宫廷故事为参照，当可窥见其更为近实的形制。 明秦徵兰《天启宫词》“宝冠随猎竞相夸，云拥双龙雉尾 斜”，自注云：“内臣所戴金丝束发冠，旧有此式，至当时而加 奢矣。蟒龙蟠绕，下加翠额，插雉尾，前捧朱缨，傍缀宝玉。” 刘若愚《酌中志》卷 19记此事，则明确说“如戏子所戴，左右 插长雉羽”，“凡遇出外游幸，先帝圣驾尚此冠”，而“如唱咬 脐郎打围故事”。咬脐郎打围，即《白兔记》中的《出猎》，咬 脐郎乃刘知远之子，是一位年轻英俊的武将，其装扮正与吕 布相当。吕布之“三义冠雉鸡翎”，当可由此得其仿佛，当然 宫廷的戏装远较民间为侈丽。 后来出现在京剧舞台上的吕布、周瑜、卢俊义、陈友谅 等青年将领与草莽英雄，以及孟获、金兀术等传统观念中的 番兵番将，均于冠上插翎，正是由此发展而来，虽然冠的式 样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插冠之翎 ，也成艺术之夸张。而 “蒙 恬将军”瓶所表现的插翎之冠 ，一个特别的意义即在于，它 是这发展演变过程中关系清楚的承前启后之点。 80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