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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匮银楼 金匮银楼 王雄 《金匮银楼》原载《长江文艺》1999年第 3期头条,该刊物同时发表 作者创作谈《银楼以外的话》 引子 汉水流到襄阳城下拐了个急弯,与唐白河的水搅和到一块,留下一片 沙洲后,分南北两支,一支顺襄阳城墙,一支贴樊城堤岸,在下游的观音阁 汇合,继续往东流去。 这片沙洲名曰鱼梁洲。鱼梁是襄阳人常用的一种捕鱼工具,以捕鱼工 具来命名洲子,可见鱼梁洲的鱼之多。鱼梁洲四面环水,芦苇丛生,芦荡里 鱼翔鸟跃,水里的鳗鱼、鳊鱼、鲤鱼,洲上的野鸭蛋、扁嘴鲇以及毛夹子螃 蟹,养肥了一代又一代的洲上人。有孟浩然...

金匮银楼
金匮银楼 王雄 《金匮银楼》原载《长江文艺》1999年第 3期头条,该刊物同时发表 作者创作谈《银楼以外的话》 引子 汉水流到襄阳城下拐了个急弯,与唐白河的水搅和到一块,留下一片 沙洲后,分南北两支,一支顺襄阳城墙,一支贴樊城堤岸,在下游的观音阁 汇合,继续往东流去。 这片沙洲名曰鱼梁洲。鱼梁是襄阳人常用的一种捕鱼工具,以捕鱼工 具来命名洲子,可见鱼梁洲的鱼之多。鱼梁洲四面环水,芦苇丛生,芦荡里 鱼翔鸟跃,水里的鳗鱼、鳊鱼、鲤鱼,洲上的野鸭蛋、扁嘴鲇以及毛夹子螃 蟹,养肥了一代又一代的洲上人。有孟浩然名诗为证:水落鱼梁浅,天寒梦 泽深。 康熙年间,鱼梁洲上突然冒出一股悍匪,洲上扎寨称王,浪头飞走如 梭,在汉江上打劫过往浮财。悍匪头子姓贾,名范,自封贾杆子,汉江上游 人氏。他本是一介文弱书生,祖上开古玩店,留下许多青铜字画,日子过得 无忧无虑。一夜间,汉江上的土匪上岸洗劫了贾宅。贾范一气之下,下江为 匪,在鱼梁洲占洲为王,盖了一大片宅院。贾范贼精,定下戒律:一不袭官 船,二不上岸骚扰,这样就与襄阳府就有了无言的默契,日子过得快快活活。 贾范为匪后,对女色与钱财不感兴趣,只爱古玩。一些过往商船,为 免遭贾匪的抢劫,商贩们都会备些上等古玩奉上;各路匪首与贾杆子来往走 动,所携带之物必是古玩;贾匪弟兄们行劫,出击的目标首选古玩无疑。贾 杆子明知匪首无宁日,曾亲手绘制了一张鱼梁洲藏宝图,对劫获的古玩分门 别类深埋在沙洲上。 贾杆子在鱼梁洲大兴土木,四周布有暗堡,洲上只留一个进出口,称 之贾杆子码头。一日,贾杆子应邀前往汉江上游的汉中城会友,匪徒们一连 几日江上无获,饥不择食,抢劫了去往京城的运粮官船,惹怒朝廷。朝廷派 兵围困鱼梁洲,先是用铁炮攻打,后又大火焚烧,三天三夜,洲上火光冲天, 照得襄阳樊城两岸,夜如白昼。五百余名贾匪,除贾杆子带走十几个弟兄去 往汉中外,其余全都命尽黄泉。 事后,贾杆子企图东山再起,无奈元气大伤,终究没能成功,不久便 郁郁而终。后来也有一些小股江匪和寻宝盗贼落脚鱼梁洲,也许洲上阴气太 重,也许胆怯贾杆子的阴魂不散,都只是匆匆路过,不敢久留。 匪首贾范,先后娶了三房太太,生下三女一男。贾范将鱼梁洲的藏宝 图传给了独生儿子。据传,清道光年间,享誉汉江上下的襄阳金匮银楼,就 是贾氏家族的后裔开办的。 1 彩凤走进襄阳马背巷的金匮银楼是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 傍晚的天空给汉江古渡口镀上了一抹曙红,金匮银楼的东家老爷贾仁 义从樊城过渡回襄阳,下船后,一步一坎地爬着古渡口的九十八级台阶。随 同的账房先生汉皋年长一些,一步一歇,远远地落在了东家老爷的后头。贾 老爷回头望了一眼,心里嘀咕:“老态龙钟哩。” 贾老爷爬到七十三级时,突然追上来一小女子,一把抱住了贾老爷的 双腿,跪倒在他的面前。正在一心一意想着生意的贾老爷被这突发的意外吓 了一跳。 小女子哭叫:“老爷,救救我!” 贾老爷扶起小女子,问:“是谁加害于你?” 小女子哭而不语。汉皋追了上来,贾老爷吩咐汉皋赏点钱给小女子。 贾老爷正要走开,一个中年男子追了上来,一把揪住小女子,伸手就是两耳 光:“我让你跑,我让你跑!” 贾老爷大为不悦,气得浑身发抖。贾老爷在襄阳城也算是个名望人家, 哪来的粗鲁莽汉竟敢这般撒野! 汉皋怒喝道:“休得无理!” 中年男子显然是江湖上淌的,没有把这俩生意人放在眼里:“家女不听 话,我管教管教她,又有何妨?” 小女子猛然挣脱中年汉子的手再次跪倒在贾老爷面前:“不,不,他要 把我卖到汉口花楼街去,老爷救救我!” “汉口花楼街?”贾老爷一惊。汉口花楼街是汉江上下最有名气的烟花 巷,女子被卖进花楼街,就等于扔进了火坑。小女子还未成年,哭得双眼红 桃一般,瘦削的肩胛一耸一耸的,着实让人心疼。 中年男子见贾老爷盯着小女子,即刻换了一张淫笑的脸:“大人财大气 粗,也不在乎多纳一房,你若是看上了小女,就请掏银两,钱货两讫,我走 人。” 贾老爷气得脸色铁青。 汉皋趋前一步:“你少放屁,我们老爷从不纳妾。” 贾老爷脸气得通红,对汉皋说道:“给他钱。” 汉皋不解:“您这是?” 贾老爷有些不耐烦,盯了汉皋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贾老爷不纳妾,要将小女子买进银楼,只能是当丫头。自打汉皋走进 金匮银楼,这多年楼里就一直没养过丫头。贾老爷的太太卓氏嫁进贾府的时 候,曾带过来一个陪嫁丫头,后来说是养不起,丫头又退回了娘家。在金匮 银楼历史上,曾以丫头女的人数作为红火繁荣的标志。道光年间,银楼里的 丫头就有十二人,还不算各分楼分号的丫头。 汉皋向人贩子交清银两后,着意打量了小女子一番。这是个山里的女 娃子,小鼻子小嘴,不太出众,但也看不出多少不好。虽比不上汉江岸边的 女子水灵,但长得也还俊俏。也许是小女子出门时,她娘刻意为她打扮过, 一件大红的窄腰小袄,罩在刚刚成熟的却胸部很突出的单薄身材上,很自然 地少了一些瘦弱,多了几分苗条。 从码头到银楼只有几十级台阶的路程,汉皋与彩凤没能说几句话。小 女子告诉汉皋,她叫彩凤,刚满十一岁。 彩凤的一双大眼尽管红肿着,仍掩盖不了那里装着的两汪深潭的内容。 这双眼睛让汉皋不是那么放心。 彩凤走进金匮银楼,汉皋把她带到后院,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张傻痴痴 的笑脸。那张不正常的笑脸从窗棂间挤了出来,令人毛骨悚然地叫喊着:“花 花巾,花花巾。” 汉皋告诉彩凤:“这是二少爷,叫银根,花痴。” 彩凤见到二少爷时,正是二少爷闹病的第二年。 2 金匮银楼在汉江一带一直叫得挺响。最初贾家在襄阳城外的马背巷租 房开了间小银铺,打制经营一些金银饰品,小本生意。那年贾府祖上向道光 皇帝献宝有功,皇上御赐“金匮银楼”门匾一块。四个鎏金大字,轰动了整 个襄阳城。从此,金匮银楼的荣耀写进了襄阳城的历史。 至于贾家向皇上献的是什么宝,皇上又何以赐给贾府“金匮银楼”四 字?众说纷纭。有的说,是一串有尺余长的嵌着石珊瑚松鼠葡萄的玳瑁镶珠; 有的说,是一把银镀金福寿簪,蝙蝠形,银镀金累丝上,嵌着一颗奇大的蓝 宝石。还有的说,是一根嵌有一颗红宝石的银镀金点翠条。反正是当年贾匪 深埋在鱼梁洲上的宝物。对此,贾府一直沉默不语,为襄阳城一大谜也?道 光皇帝的恩封,悬耀着金匮银楼富甲一方的富贵光彩。打制着“金匮银楼” 印记的金银饰品,走俏汉江上下。 金匮根楼正开三间,两旁是耳楼。一耳楼为金楼,一耳楼为银楼。金 楼与银楼的店堂摆设无异,一张曲尺形的大柜台把店堂一分为二。柜台后, 倚墙立着一排货架,货架上全是一个个的小格子,上面摆着银酒壶、银酒盅 及一些金银首饰制品。另一半店堂,放着几张椅子,供购物的客人歇息之用。 襄阳人称院落内几面房子围成的空地为“天井”。金匮银楼的后院并列 着三方天井,一条夹道相通。临江一溜的住房是吊脚楼,靠三十根檀木柱支 撑在堤坡上,吊脚楼下是滔滔江水。正屋一进四间的住房,为东家和佣人丫 头住。两边耳楼后的住房,是银炉屋、厨房、杂物间、贮藏室及银匠和伙计 们的居室。 贾家在得到皇上恩赐大规模地兴建金匮银楼时,那会儿还没有洋灰灌 注之说,采用的是挖深坑,夯基实底垒砌巨石的办法,那一块块巨石都是用 锅铁垫填缝。所谓用锅铁衬垫,就是用用过多年的铁锅,经火烧烟燎,油泥 渗入锅铁细孔之中,绝对不会再生锈,将用过多年的铁锅砸碎垫地基石,天 衣无缝。房屋墙壁下半部砌的石料,都是凿平以后砌的,用铜钱垫缝,石墙 上部是大块青砖,磨砖对缝,而且造屋所用的青砖青瓦都是精工烧制并用豆 汁浸泡后水磨对缝。金匮银楼的院墙全是双墙,两墙之间三尺有余,下面栽 满了尖尖的枣木桩,若有胆大者行盗,掉下去必定尸首难全。 按理说,金匮银楼可谓固若金汤。 一晃到了同治元年。一天夜里,金匮银楼到底钻进了小偷。那小偷似 乎插翅而入,没留下任何痕迹。半个月后,正当襄阳知府老爷对案情一筹莫 展时,那小偷却现了原形。这天,一场暴雨铺天盖地而来,金匮银楼的后院, 眨眼间涨起了一尺多深的水,这是往日不曾见过的事。金匮银楼的下水道有 水桶般粗,直通吊脚楼下的堤坡外将水排入汉江。贾老爷赶紧差人疏通下水 道。片刻后,从下水道里拉出了一具死尸。死尸的脖子上、手指上和手腕上 披金挂银,一看就知道是钻进银楼的小偷。死者是马背巷的集混子。襄阳人 称那种经常无事上街混日子的人为集混子。死者姓皮,名二。皮二是潜入吊 脚楼下的堤坡顺着金匮银楼的下水道钻进来的,待将所盗金银披挂返身钻出 时,在下水道的拐角处卡住了衣裤,窒息而死。皮二上有老娘下有三个嗷嗷 待哺的儿子。皮二的婆娘是小巷有名的泼妇,她将皮二的尸体扔在金匮银楼 的大门前,拖着一家老小嚎啕大哭,开口要金匮银楼赔银一千两。按说,贾 老爷自认倒霉打发点银两,也就逢凶化吉。可贾老爷咽不下这口气,皮二胆 大包天钻进银楼行窃,已是罪大恶极。皮二之死,本是老天报应,他婆娘竟 如此敲诈,天理不容。贾老爷一纸文书告到襄阳知府。小偷小摸并无大错, 可皮二行盗如此刁猾,令襄阳知府老爷忍无可忍,当即判皮二罪有应得。 自此,皮二家族就与金匮银楼结下了冤仇。 光绪十五年,皮二家族好不容易熬到了皮木清这一代。皮木清攀上了 一个在朝廷当差的远房亲戚,经过高参密谋,皮木清写下密奏状告金匮银楼 老爷贾字贡有辱骂朝廷软弱无能之恶语。证据是,贾字贡常到襄阳陈老巷夹 角处的抚州会馆听书,而抚州会馆的说书人因有犯上之言而下了大狱,贾字 贡理应罪责难逃。 光绪帝阅完密奏大惑不解,御笔一批:说书人有过,听书人也罪乎? 光绪帝明知此密奏完全是无稽之谈,可怜他弱小受欺,有其位而不能谋其政, 垂帘后有慈禧太后听政,而他则只能发发牢骚而已。当天夜里,慈禧太后在 复查光绪帝批阅过的奏折时,敏感地嗅出了光绪帝的怨气,不禁大怒。提笔 一挥:斩首金匮银楼。 慈禧太后的懿旨显然狗屁不通,金匮银楼何首之有?懿旨传下,襄阳 知府不知所措,连夜请来襄阳城里的知名人士商议,猜测太后懿旨意在斩首 何人? 落魄秀才陶季雨迂夫子一个,在外为官三年,终不得志,只得回襄阳 闲居。陶夫子思索片刻,摇头晃脑一番,言之:“金匮银楼乃道光帝所赐, 不可冒犯。银楼里,仆从主,也无错,惟斩首金匮银楼主子贾字贡才是。” 知府大人听后,连连称赞:“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慈禧太后的懿旨到达襄阳城的第二天,金匮银楼被抄,贾字贡被押到 襄阳城西门外杀人场斩首。金匮银楼除保住了在马背巷的那间挂着皇上御笔 的“金匮银楼”门匾的店铺正门外,两边耳楼及其它店铺、家产一律收缴归 朝廷所有。于是,显赫汉江上下的金匮银楼,顷刻间成为了一副空壳子。 3 在以后的年代里,皮家的后人大多都继承了祖上的衣钵,终身以集混 子为生。光绪未年,襄阳臭名昭著的外号皮首混的大集混子就是皮木清的长 子。当然,皮家的后人中也有想改邪归正,企图干出一番事业来,以求光宗 耀祖的,可惜到头来还是事与愿违。譬如说,皮木清的小儿子皮贵邦。 慈禧懿旨处死了金匮银楼的贾老爷,皮木清算是了结了祖上遗传下来 的一块心病。半年后的一天夜里,皮木清突然暴病身亡。皮家认定是金匮银 楼的那魏氏妖婆使了魔法,让魔鬼缠身皮木清致死。魏氏自贾老爷被斩首后, 猛然失去了依靠,一度终日神思恍惚。几日后,魏氏自称梦里承名师指点, 天目大开,能让妖魔现形,能保好人平安。从此,魏氏嘴里成天嘀嘀咕咕地 念咒呓语。 皮木清养有两子一女,皮木清死时,小儿子皮贵邦才三个月,他谈不 上对金匮银楼的直接仇恨。皮贵邦对金匮银楼的仇恨是后天培养的。皮贵邦 读过三年私塾,光绪二十三年,皮贵邦竟然跑到长沙,考进了由梁启超担任 总教习的湖南时务学堂。跟着梁启超倡导新学鼓吹变法维新,宣传改良主义。 戊戌变法失败,梁启超逃亡日本,皮贵邦便悄悄地潜回襄阳。皮贵邦接受过 新学教育,思维方式明显不同于家族的其他人。他既懂得有仇恨不报非君子 的古训,更懂得梁先生“立国之元气,致强之本源”的教导。他郑重地选择 了“强业复仇”的报仇方式。这种复仇方式的意义在于,以其雄厚的家业为 后盾,以势气和富强扬皮家之威风。 皮贵邦的强业梦是从手工业开始的。他的手工业产品为灯彩。 襄阳灯彩起源于西汉,自初唐时就有“倾城观灯,官民同乐,兴灯彩 游,乐之盛会”的习俗。明清后,襄阳灯彩扎制一年比一年精巧。说是襄阳 灯彩,其实有名的灯铺均在对岸樊城那边。樊城的几家灯笼铺子,老板皆为 灯彩高手。如磁器街汪家,炮铺街吴家,前街孙家,马道口廖家。这之中, 又以马道口廖记灯笼铺最得时人推崇。 皮贵邦从湖南长沙回到襄阳的那年秋天,含辛茹苦扯大三个孩子的老 娘患痨病而死。皮贵邦亲自过江去廖记灯铺订制了一批白灯笼,在皮宅的前 前后后,挂了个凄凄惨惨。不料,半夜过后,一场大火将皮宅烧了个精光。 皮家认定大火是从后院挂在侧门门框上灯笼烧起的。大风吹倒了灯笼内燃着 的蜡烛,蜡烛倾倒后烧着了灯壁。皮家状告廖吾,劣质灯笼引发大火。廖吾 是个明白人,他十分清楚皮家的火灾并非灯笼燃烧所致。廖记灯笼里的蜡烛 是插在竹筒里,不说晃不倒,就是将灯笼倒立起来,也不会烧着灯壁。廖吾 深知皮家祖上的德行和皮家集混子的为人,想必是横祸躲不脱,来头不会小, 一连多日,以泪洗面。为保一家老少之性命,廖家甘愿以全部家产赔偿皮家 火灾的全部损失。 皮贵邦早有办产业之心,可惜无本无业,好梦难成。这下子,好比是 天上掉下个大馅饼。皮贵邦的大哥以混为生,轻看家业,四方为家。再说, 集混子哥哥很看得起小弟的聪明和学问,也就乐意成全小弟。皮贵邦心安理 得地吞下了樊城廖记灯铺的家产,廖吾一家则搬迁于襄阳古驿乡下,自此无 话。 皮贵邦兴高彩烈地在马背巷挂起了“皮记灯彩行”的幌子。 皮贵邦不愧为上过几天新学,思路宽广,他带着工匠们拜江湖客商为 师,先学制京津古雅宫灯,以应官宦世家之需,又学广东人做走马灯,上绘 麒麟送子、莲生贵子及神话人物故事,以结构精巧,做工精细闻名。皮记灯 彩专供新婚人家及书场子、戏院子、茶楼酒肆所用。皮记灯彩行扎制的灯彩 很快打破了襄阳本地灯彩工艺的老框框。光绪二十三年正月,樊城绅士出资 在四官殿举办灯会,皮记灯彩行一举夺魁,在汉江两岸传为美谈。 皮记灯彩行离金匮银楼不远,门前的幌子就是两只大灯笼。两只大灯 笼里蜡烛长夜不熄,昼夜红通通的。来往客人出进如梭,皮记灯彩行生意坚 挺。皮记灯彩行如此走红,引来了金匮银楼对皮记灯彩行日益加重的仇恨。 金匮银楼的老爷被斩首后,主事的是贾老爷的遗霜魏氏。魏氏信奉魔法,她 每日有一事必做,就是诅咒皮家死尽杀绝,家毁人亡。 硬是让魏氏咒中了,皮记灯彩行终于在一天凌晨,让一场大火化为灰 烬。大火依然是从门前的两只灯笼里烧起的。只有皮家人心里明白,灯笼里 的蜡烛引起火灾,只是一个借口或说法而已。既然都是灯笼起祸,几年前的 一场大火,皮家因祸得福,占了便宜。这次大火皮家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莲 ----有苦说不出”。事后,有人说,那天天黑时,有人看见金匮银楼的老妖 婆曾来过皮记灯彩行门前,还用手摸过大红灯笼呢。 空口无凭,当然只能是说说而已。再说,摸过大红灯笼又怎么着? 这场大火将皮贵邦的强业梦化为乌有。自此,皮贵邦心灰意冷,一蹶 不振,跟随其哥哥加入了襄阳集混子的行列。 4 民国初年,金匮银楼到了贾仁义老爷当家主事。贾老爷一次醉酒后漏 了底。襄阳人才知道当年贾府祖上向皇上进贡了一枚名叫“国宝金匮”的王 莽时期的古钱。道光帝不懂钱学,见这方孔圆钱上有“国宝”二字,欣喜不 已,问清进贡者家业境况,随口曰:国宝国之有,金匮还于民也。御笔“金 匮银楼”四字,赐之。 贾仁义的母亲魏氏四十三岁守寡,半年后生下遗腹子贾仁义。魏氏在 生贾仁义之前,已得三女。三女一个赛一个,貌若天仙,眉目清秀,楚楚动 人。大女儿嫁给了襄阳何仁顺食糖铺的大少爷,二女儿嫁给了樊城吴福春河 粮行的二少爷,幺女儿嫁给了襄阳双沟镇和兴钱庄的长孙。横祸从天而降, 贾字贡惨遭不幸后,三个女儿悲痛过后,争着接母亲魏氏跟着自己到夫家过 日子。一是有女儿陪伴,以免孤独;二是夫家均是大户,家大业大也不在乎 多一双筷子。 然而,魏氏十分倔强:“不,我要守着银楼。” 贾仁义十岁时,开始在银楼里跟银匠学艺。魏氏对儿子说:“贾家没有 少爷。”贾仁义刚吃五岁饭,魏氏为他请了个先生,读《四书》、《五经》,先 生教的字,夜里魏氏在嘀嘀咕咕念完术语后,都要手拿竹尺,责令儿子复诵 默写一遍,错一字吃一尺。十岁时,贾仁义开始跟着自家银楼里的老银匠胡 瓜同吃同睡。胡瓜是银楼的老人,他爷爷十一岁那年,汉江上游发大水,抱 着一根树枝随江水漂浮到襄阳古渡口,被金匮银楼的老板搭救后,就进了银 楼拜师学艺。从那年算起,胡家与贾府是近六十年的情结,一代一代胡家人 在感恩戴德的同时,也练就一套银楼绝活。贾府待胡家有情,胡家人的生老 死葬婚丧嫁娶都是贾府包了。胡家对贾府有意,祸与福,同担同享。光绪年 突降横祸,襄阳城有几家银楼寻上门来请胡银匠去,胡银匠一一摇头谢绝。 那天,魏氏特意让厨房多烧了两个菜,又给胡瓜温了一壶隆中大曲酒,魏氏 刚说出让胡瓜收贾仁义学徒之意,便吓得胡瓜将伸出夹菜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中,连连摇头:“折我的寿呢。” 魏氏在金匮银楼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这事不容胡瓜推辞就定了。 当学徒就得有学徒的规矩,贾仁义天不亮就要起床,先给师傅打来洗 脸水,再跑到朱四辈窝子面店给师傅端“窝子面”。朱四辈的窝子面是用牛 杂碎熬汤浇臊子,浮油多,又香又辣。白日里,贾仁义帮胡瓜拉风箱、化银 水,胡瓜则带贾仁义看火色、练锤功,一身臭汗。 到了夜里,贾仁义还要为师傅倒完洗脚水后,才能安息。 贾仁义识字,脑子好使,贾府对胡瓜恩重如山,胡瓜教少爷学艺当然 是不遗余力。贾仁义学会了师傅的手艺,也学会了娘的节俭。有闲时,就低 着头在废弃的砂模旁一点一点地捡漏下的银点。贾仁义竟然用这捡起的银点 熔化后,给娘亲手打制了一只戒指。魏氏是热泪里流出苦水,半夜里爬起来, 跪在神牌前垂泪自语:“老祖宗,你睁开眼看呢,咱金匮根楼要兴旺发达了 呢。” 贾仁义二十岁结婚,婚后第二天,魏氏让儿子跪在列祖列宗的神位前, 三炷香后,她嘀嘀咕咕一番后,将儿子推上了金匮银楼的老板位置上。贾仁 义知书达理,又有一套银匠手艺,满腹经纶,举止文雅,襄阳城里的手艺人 皆服其学问和手艺,人前人后不称他老板,皆称贾老爷。 魏氏在外疯疯癫癫,装神弄鬼,然而在楼主事她却很有主见,她说一 不二,态度果断强硬。这种阴阳面孔,似乎让人难以理解。若干年后,襄阳 城有位地方史学者分析当年金匮银楼主事魏氏的言行举止时认为,这正是一 位孤儿寡母高超的生存术。魏氏活到六十八岁撒手而去。 贾仁义老爷的夫人卓氏,嫁进金匮银楼时,陪嫁物是用两条大船从上 游的安康城拉来的,首饰、头面、插戴有一箱。金镏子、金项链、金耳环、 镶了玛锱的手镯、錾金的凤钗、玉鸡心有一箱,还有八箱绫罗绸缎和一个丫 头。送亲的娘家人还当着众多看热闹的襄阳人的面,从船舱里挑出一担白花 花的银子,点名买下了襄阳恒记布匹商号和樊城天宝银楼作为陪嫁。 据说,卓氏的娘家是冲着皇上的御笔才将卓氏嫁进贾府的。事后,贾 老爷向卓氏求情,用刚刚到手的恒记布匹商号和天宝银楼换回了金匮银楼两 侧原本属于贾府的耳楼。 贾府重新看到了希望。 5 马背巷是襄阳的一条名巷。巷头与古渡口相连,巷尾通向襄阳城。几 百米长的小巷排挤在一段汉江大堤上。小巷两侧店铺商号一溜排开。贾老爷 的金匮银楼矗立在古渡口的右侧。 婚后三年,贾仁义才得子,他见到卓氏怀里红肉一团的大少爷时,欣 喜若狂,随口亲昵地叫了一声苕货,就让大少爷得了个如此土气的乳名。大 少爷可真是让这名字叫苕了,木头呆脑,没有一丝父亲的精明强干。大少爷 的学名叫金根,可他这个学名空有其名,大少爷一天书也没读。与教书先生 见面的第一天,刚念上一句“人之初,性本善”,大少爷就大哭大叫起来:“我 肚子疼也。”一疼就是三天,吃啥药都不见效。庆丰元大烟馆的老板皮二爷 得知后,托人捎给金匮银楼里的女佣吴妈一帖名药。病急乱投医,吴妈让大 少爷喝了两勺,大少爷即刻就不疼不闹了。尔后,只要见到书,大少爷就喊 肚子疼。大少爷肚子疼了,吴妈就去庆丰元大烟馆买药。 贾仁义老爷做梦也想不到,大少爷所喝的名药,是庆丰元大烟馆的烟 汤。北洋军阀时期,襄阳城里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有大烟馆、白面儿馆,还有 一种特殊的小店,专门卖烟汤,就是抽大烟的“瘾君子”用烟纸把烟土里的 烟淋出去之后,纸上多少还带一点儿烟,叫烟淋纸,有钱人便将它扔了。而 拣破烂的人将这种烟淋纸又拣来,卖给小店掌柜的。掌柜的一看纸上还有些 烟土,花上一、两毛钱买了这种烟淋纸,用一把泥壶,放上多半壶水,把纸 上的烟都熬到水里。壶里的水就煮成烟汤了。 庆丰元是襄阳城有名的大烟馆,像这样的大烟馆是不经营烟汤的。说 穿了,是庆丰元的皮二爷为贾家大少爷专门开设的一项业务。皮二爷是当年 襄阳城的集混子皮二家的后人,叫皮油。按说,他祖上皮二死的不那么荣光, 让后人提“皮二”两字,显然有些犯忌。可皮油不这么看,他乐意人家称他 皮二爷。也许有着要发誓为祖上报仇雪耻之意。 后来,吴妈和卓氏发现庆丰元大烟馆的名药原是大烟汤时,后怕万分, 暗暗悔恨不已。 这时,大少爷已离不开它了。只得将错就错。当然,这一切都瞒着贾 老爷。 大少爷五岁时,卓氏生二少爷银根时,大出血,差点送了命。再后, 卓氏就断了生育。 银根在卓氏的产道口挣扎了一天一夜,落地后,一点也不疲惫,脸大 额头宽,一脸的福相。 几声明亮的哭叫声后,就显出了虎头虎脑。 二少爷启蒙早,能读书,跟着先生念《女儿经》过目不忘。生意繁忙 的贾老爷少不了忙里偷闲来后院厢房里偷看二少爷读书,从贾老爷那双笑眯 眯的小眼里,流露出的是一种似乎正期待着收获的神情。贾老爷深知“两耳 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古训,将二少爷隔离在后院里,不让他出 院子,更不让他与外人接触。二少爷读累了,就趴在后院厢房的小窗口,对 外面的世界探头探脑。 二少爷的性子与他的外形不一,他特胆小,且特恋母。二少爷要摸着 卓氏的奶袋子读书。读书读兴奋了,还要掀起卓氏的衣襟吸吮几口。好在教 书先生总是闭目摇头晃脑,让卓氏少了一些羞涩。二少爷不仅恋母,就连女 佣吴妈,见面了也亲热的不行。一天,女佣吴妈在后院关门洗澡,二少爷突 然从床底下钻了出来,双手抓着吴妈的奶子叫道:“我要吃奶奶。”吓得吴妈 不知所措,直到将吴妈的两个奶头吸吮得红肿了,二少爷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事后,吴妈把这事学给卓氏听,卓氏又学给老爷听。贾仁义听后,哈 哈大笑:“咱银根懂事早呢。”贾老爷将重振金匮银楼的期望寄托在了二少爷 银根的身上。 几年后,二少爷突然患了花痴病,贾老爷才猛然想到,这是吴妈的祸 呢。当然,事后细想起来,贾老爷对教书先生当年单单教银根读《女儿经》 也感到蹊跷。 6 二少爷八岁这年,一个江雾弥漫的早晨。贾老爷吃过隔壁汉元汤包馆 的瘦肉汤包,重重地咳嗽两声,来到了后院。 汉元汤包以纯瘦肉作馅,一咬一口油。它的特别之处在于,那种独特 的肉香味能在口腔里来回回荡,三日不绝。贾老爷每日吃过汉元汤包后,是 他嗓子眼最舒畅之时。 贾老爷对二少爷说:“走,跟爹到古渡口上转转去。”二少爷大惑不解 地看着父亲:“真的?” 贾老爷笑了笑:“真的呢。”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贾老爷反背着双手,一步一个脚印,清清白白地印在布满露水的青石 板上。他的心情挺好,送银货去杭州的账房汉皋今早要回来。 汉江涨水的季节打着漩窝转了几个圈,说逝就逝了,一夜间,江面窄 了一丈多,码头上又露出了几级长满深绿色青苔石阶。下游来的上游到的一 只只货船拢岸了,贾老爷听见了船底刮着河床和浅水的卵石的嘶拉声。突然, 一只一只顶着大红绣球的大木船相继靠岸,很快便将码头成扇状围住。这是 一溜接亲与送亲的客船。 账房汉皋从一只汉口来的商船上走下来。贾老爷见他满脸得意,踩着 跳板上了码头。贾老爷心里一热:这些年真难为他了。 这时,从送亲船上下来的那些挑着彩礼的男人们和穿着花衣的姑娘媳 妇们上岸来。贾老爷一眼就看到了被簇拥在码头上前来接亲的庆丰元大烟馆 的皮二爷。贾老爷记起来了,昨日府上收到了庆丰元大烟馆的请贴,说今日 是皮二爷的喜期,皮二爷娶第三房姨太太。贾老爷打心眼里看不起皮二爷, 他祖上是什么玩艺儿?他也敢称爷? 贾老爷后悔不该来码头接账房汉皋。他拉着二少爷赶紧退到了一旁。 新娘从船舱里钻出头来。肌肤雪白,脸蛋上镶嵌着一双俏丽的眸子。 一条红底白花头巾将那张令人疼爱的鹅蛋脸包裹起来。她上身是镶着花边的 苏州软缎长衫,下身是一件软缎长裙。 二少爷嘀咕了一句:“新娘的花头巾好看呢。” 贾老爷看了二少爷一眼:“女人的东西啥好看的,没出息。” 二少爷说:“不,我要花头巾!” 贾老爷动怒:“不学好的东西。”他拽起二少爷就要走。 二少爷一动不动:“我要花头巾!” 二少爷犟着不肯走,一些接亲的姑娘媳妇们显然是听到了贾家二少爷 的叫唤声,掩着嘴偷偷发笑。贾老爷感到很失面子,腾出手来“叭”地给了 二少爷一记耳光。二少爷顿时不哭闹了。 这天,二少爷一天没读书。卓氏偷偷地问老爷:“银娃上渡口码头瞧见 啥啦?丢了魂似的。” 贾老爷没好气地盯了太太一眼:“想女人了呢。”卓氏一阵脸烧。 一连几天,二少爷显得呆头呆脑,见到女人就痴痴地笑。这时,贾老 爷才大梦初醒,赶紧请来了小巷顺兴药铺的郎中先生。郎中先生为二少爷拿 了一把脉,又翻了翻眼皮,连声说道:“可惜了,可惜了。” 贾老爷心一紧:“他病得重么?” “花痴病呢。” 7 汉皋引着彩凤走进金匮银楼后院时,卓氏先是一愣,接下来锥子似的 眼睛盯得彩凤毛骨悚然。 卓氏问汉皋:“是老爷让你买进楼里来的?楼里的银子流成河了?”彩 凤一把跪倒在卓氏面前:“谢太太救命之恩,我是给您当牛当马来的。” 卓氏三十出头,穿青锦或是鹅黄的无袖或短袖的半臂的时候多,下身 大红大紫的。一摇一摆,一颦一笑,皆有几分姿色。 卓氏让老爷把丫头卖掉,她说:“我用不着丫头,我还没老呢。” 贾老爷意味深远地一笑:“我这是买来照看银儿的呢。” 卓氏不解:“不是有吴妈么?”贾老爷说:“吴妈老了咋办?” 卓氏终于明白了,老爷是在为二少爷的终身作想呢。 彩凤姓朱,娘家在隆中山里,是一个叫王家伙的村子。相传明王朝被 清朝取代后,襄阳的明朝宗室人员纷纷逃避到隆中山里造房建村。为避清朝 廷的追剿,故称王家伙村,村里人实为朱元璋后裔。按理,王家伙村的人为 皇室后裔是不会让自家姑娘出门当丫头的。无奈,彩凤家家大口阔,彩凤姐 妹九个,她是老二,姐姐已嫁人。这年山里大旱,彩凤七个妹妹成天饿得哭 哭啼啼。彩凤跟着一个外来的男人到了马背巷古渡口。一进船舱,那男人喝 了几口酒,就要欺负她。她不从,男人说,你还敢硬气?老子到汉口后就要 把你卖给花楼街去,我这是给你破瓜呢。彩凤挣扎着跳下了船,于是,就有 了后来的故事。 彩凤进贾府后才知道,偌大一个后院只有女佣吴妈、厨娘苗嫂,再就 是银炉上的银匠和伙计。彩凤除了照看二少爷外,还要帮吴妈到码头上洗衣, 帮苗嫂去江边洗菜。 彩凤照料二少爷的活路挺简单。二少爷无爱好,就喜欢养猫。二少爷 养了两只猫。一只雪白,一只乌黑。彩凤每日只需将猫食备好,二少爷关上 门,就一只猫一只猫地喂。二少爷为猫准备了各种各样的猫碗,有陶瓷的, 有木雕的,有石头的,还有铜的。二少爷的那只铜猫碗,是二少爷没病时写 字用的铜砚。二少爷犯病后,一口咬定那只铜砚是猫碗,于是铜砚成了猫碗。 二少爷清醒时,就在院子内闲转。这时,彩凤可以与他简单对上几句 话。也可以走进二少爷的房间,收拾一下屋子。若二少爷犯病了,那就要将 他锁在屋子里。送饭也只能从窗户里递进去。 彩凤到金匮银楼时,二少爷正值清醒期。彩凤给二少爷擦了几次身子, 二少爷就离不开彩凤了。二少爷喜欢彩凤那一根根白白细细的手指,挺柔和 的。二少爷一见到彩凤就发狠地抓住彩凤的手不放,痴痴地发笑,眼睛里放 射出一种绿光来。每次,彩凤都挣扎得满脸通红。一次,让卓氏碰上了,她 恶狠狠地盯着彩凤,说道:“二少爷是喜欢你呢。” 彩凤怕二少爷发狠,尽量少进二少爷的屋里。可卓氏总想着法子让彩 凤去二少爷屋里送这拿那。有几次,二少爷竟然一把抱了彩凤的头,憋得彩 凤差点背过气去。 这天,二少爷又犯病了,一大早就狂笑不止。这是自彩风进银楼后, 二少爷第一次犯病。中午时分,苗嫂让彩凤给二少爷送饭。彩凤颤颤惊惊地 站在窗外,朝窗内喊着:“二少爷, 吃饭了。” 二少爷的口张得大大的,他似乎要一口吞掉彩凤。彩凤心一紧,突然 有些莫名的恐惧袭来:“二、二少爷,吃饭了。” 突然,二少爷从窗口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彩凤的右乳房。彩凤吓 得大声尖叫起来。 卓氏听到叫喊声走了出来,目睹了眼前的一切,对着彩凤斥责道:“二 少爷喜欢你呢,叫个啥?” 彩凤挣脱了二少爷的手,回到自己房里,彩凤双脚一软,瘫坐在地。 8 大少爷贾金根长大了,皮二爷让他改抽大烟试试。贾大少爷一抽便不 可收拾,成天泡在庆丰元大烟馆里。抽足了大烟的贾大少爷蔫不唧唧地懒着 身子,躺在竹椅上,呈静止状态。 贾大少爷的身子瘦得麻秆一般。大少爷不能读书,也就识不了字。贾 老爷学着母亲的家法,让他在银炉旁当下手,可大少爷的手打颤,硬是抓不 住风箱把。贾老爷知道大少爷抽大烟后,捶胸顿足,一下子病倒了两个多月。 这时候,善良的贾老爷根本想不到这是皮二在捣鬼。病愈后,贾老爷郑重地 向账房汉皋和伙计们交待,不许在账上支钱和从银炉上拿东西给大少爷。贾 老爷想用断财路的法子,断掉大少爷的烟瘾。 其实,贾老爷的这一招并不得法。儿子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大少爷的 大烟瘾上来了,就抱着头往墙上碰,皮开肉绽。卓氏心疼不已。卓氏先是拿 私房钱给大少爷,后又偷偷地拿楼里的金货银货让大少爷换大烟抽。大少爷 得寸进尺,有恃无恐地在庆丰元大烟馆包了一个单间。这些,贾老爷全蒙在 鼓里。 贾大少爷成了废人。他好逸恶劳,成天四处溜逛。 这天,金匮银楼的丫头彩凤突然找到庆丰元大烟馆来,推了推躺在烟 榻上的贾大少爷,哭丧着脸:“太太让你快回去呢。” 贾大少爷睁开眼来,猛然跳了起来:“是太太让你送钱来的么?” 彩凤说:“不是,老爷气得吞金了,太太让你赶快回去。” 贾大少爷说:“我不回去,那老东西死了才好呢。”他坐起身来,一把 捏住彩凤的手,“我娘最疼我的,肯定让你送钱来了,好乖乖,快给我吧。” 彩凤挣脱贾大少爷的手,哭出声来:“真的,老爷吞金了。” 贾大少爷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他将头摇得似拨 浪鼓:“我不回去。” 贾老爷是在得知大少爷一天到晚泡在皮二爷的庆丰元大烟馆后吞的 金。这天,皮二爷打发下人来金匮银楼讨钱款。贾老爷打了哈哈:“怕是跑 错了门吧?我金匮银楼何日欠你皮家的钱款?” 来人说:“没错,贾老爷,这是你家大少爷的字据。” 贾老爷一看,顿时天旋地转。字据上清清楚楚地记着大少爷每日抽烟 的壶数和开销。贾老爷骂了句:“皮油,我日你祖宗。”拔下手指上的金戒指 吞下了。 大凡开银楼的家里,都备有泄药,金匮银楼所备的泄药是巴豆。卓氏 见势不妙,赶紧拿出巴豆强行让老爷服下。片刻后,贾老爷就拉了一裤子。 吞下的戒指随着一泡稀屎拉了出来。 贾老爷吞金没死,好长一段时间却如死人一般。贾老爷发誓:“若再看 见这个孽子,我就打死他。” 自此,贾大少爷成了丧家之犬。 9 汉江经过一个白天的燥热后,隐到了夜的身后,将这个季节千篇一律 的溽热送给了汉江边的人们。空气里出现了死一般的静寂。 鱼梁洲之夜不静寂。 襄阳鱼梁洲有八沟十滩之说,汉水与唐白河的水就是从这八条沟涌进 鱼梁洲里的。有沟就有滩,也就引来了许多水鸟鱼类来此歇息。同时也引来 了另一种东西:花船。 一只花船就是一座水上妓院。花船是汉江上的货船老板发明的。汉江 上下三千里,不说从上游宁强县拉货,就是从鱼米之乡的汉中装货到汉口, 一路下水,也得十天半月。单调枯燥的水上生活,熬得船上青年船工们丢魂 落魄。尽管船老板一再上调工价,船工们大都是一个单程的水上生意,下趟 说死也不干了。于是,跟在货船后的花船便应运而生。 汉江上的花船都是货船老板养着。从货船尾扔出一条粗绳,拉着一条 花舟,花舟分上下两层,养着两三个姑娘。船工汉子白天在货船上摇橹在岸 上拉纤,夜里到后面的花船后尽情风流,两不耽搁。 鱼梁洲既然养花船,花船必然还要带动一批相关的产业,如小酒店、 小杂货铺、油果子店、黄酒店、糊辣汤馆什么的。贾大少爷无家可归,就寄 生在了鱼梁洲上。贾大少爷在鱼梁洲上混,不为嫖妓。贾大少爷视人生最大 的乐趣就是抽大烟。在他看来,人间的其它一切破费都是可惜了。贾大少爷 混杂在鱼梁洲的热闹与繁华中,兜售金银饰品,换点大烟钱,他是乐不思蜀。 贾大少爷的货源来路只有一个字:偷。 也许是花船走四方的缘故,花船上的姑娘可比岸上青花楼的姑娘见过 世面。客人登船,首先听到的是姑娘们一口纯正的襄阳黄腔。这种黄腔既有 吴越姑娘的那种缠绵,又有汉水姑娘的温馨,充满着令人飘飘欲醉的魅力。 待客人醉生梦死之时,姑娘来个戛然而止,岂有不猴急猴急之理?再说岸上 的来主,黑灯瞎火地摸到洲子上来,想的就是江面上娘儿们的浪荡劲,只要 高兴,姑娘若要天上的月亮,客人们不立马跳到江水里去捞才怪呢。 花船上的姑娘大都喜欢金银首饰之物。喜欢精巧丽亮的耳环、戒指、 银手箍、金镯子。 她们觉得,金银是硬货,来得实在,到手放心。姑娘们都知道,贾大 少爷就是金匮银楼的招牌,他手中的货才是地地道道的真东西,那上面清晰 地打制着“金匮银楼”的印记呢。这样,贾大少爷的生意也不难做。 在贾大少爷落难时,惟有皮二爷没嫌弃他。贾大少爷在鱼梁洲上忙生 意,有时白天里抽不出空,皮二爷就让伙计送大烟上洲子。贾大少爷也很仗 义,手头宽松时,他不仅要打发皮二爷伙计的跑脚小费,还抽空上岸到庆丰 元单间里躺在烟榻上腾云驾雾一番。 皮二爷也少不了上花船嫖妓。皮二爷上鱼梁洲时,他总不忘顺便给贾 大少爷带点大烟来。皮二爷嫖完了,让贾大少爷用银饰品付账,那大烟钱就 免了。皮二爷给贾大少爷出点子,金匮银楼的金银舟载船装,多着呢,您爹 抠门,就缠着你娘。女人心软,谁让她是你亲娘呢? 10 年关临近,襄阳城各大银楼的生意都特别好,金匮银楼里的银炉日夜 不熄。金匮银楼的后院银炉屋里有五座银炉,一座银炉有一个打下手的伙计 和一个银匠,打下手的伙计,不仅拉风箱,还要干些化银、给银器打光的粗 活。为抢活,贾老爷让干粗活的学徒们全上阵主锤,府里的丫头佣人则替代 伙计们干粗活。 这天夜里,彩凤安顿好了二少爷,卓氏对彩凤说:“炉上的人手少,明 天你就去帮帮忙。”彩凤嗯了声,第二天就进了银炉屋。 彩凤只能拉风箱。银匠们在炉前忙乎着,轻一锤重一锤,三下两下, 一只只银光闪闪的手镯、戒指就出来了。彩凤想,银匠可真能呢。彩凤长着 一双会说话的丹凤眼,长长的眼睫毛一扇一扇。彩凤眼尖手快,干活麻利。 彩凤跟胡瓜打下手,还将胡武银炉上的一些粗活全包了下来,瞅空还从厨屋 打来开水,一一给银匠们泡上一壶。银炉屋有了彩凤,满屋生辉。 胡武只顾干活,很少说话。胡武是胡瓜的独生子。胡武三年前开始跟 父亲打下手,活路干得十分老道。化银、锤形、焊接、磨光、压光、镁洗到 最后成品,十几道工序,他严格按照金匮银楼的规矩,操作起来,一丝不苟。 胡武十九岁,膀阔腰圆,嘴唇较厚,爱抿嘴,头发浓密,是那种话语不多干 活执著的憨厚人。 炉前有些燥,彩凤脱掉了大棉袄,隆起的胸脯就有些明朗了,特别是 拉风箱时,胸前罩在衣衫里的两座小山峰就会很有节奏地一抖一动的。胡武 无意看了彩凤一眼,脸顿时红到了耳根。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襄阳人过小年要喝骨头汤吃“糖锅烙”。贾府前一 天就杀了猪,骨头汤一早就煨在了砂吊子里。糖锅烙其实就是一种烧饼,但 制作很有讲究。做糖锅烙的面不能发酵,要用死面,面粉用开水搅和,称之 “烫面”。烫面要软硬适度,然后以红糖为馅,饼约一寸厚,再用扁锅烙烤 成两面焦黄。糖锅烙香酥可口,一咬一口糖,加之骨头汤的滋润,可谓味道 极佳。 贾老爷给每人敬了一杯酒,又给下到银炉屋帮忙的丫头佣人们每人夹 了一块深红色的扣肉,说:“这些日子让大伙累着了,明天,各位师傅就要 回家团年,我给大家拜一个早年。”说着,贾老爷双手一拱。 胡武与彩凤同桌,面对面。胡武低着头喝骨头汤低着头吃糖锅烙。一 旁的胡瓜扯了儿子一下:“就会苕喝苕吃,也不会谢东家。”胡瓜自己对东家 十分敬重,也生怕儿子待慢了东家。 胡武抬起头刚要开口,见彩凤正睁着自己,脸一红,头又低下了。 胡瓜不高兴地骂了一句:“你今个儿是咋啦?”胡武尽管平时不好说 话,可也不是见不得人。这些日子,胡武好似丢了魂似的。 点灯吃过晚饭,账房汉皋低着头算账,佣人吴妈过江去樊城给金匮银 楼的大客户送礼去了。 过罢小年,就要筹划准备过大年了。一年忙到头,银匠们明早都要赶 路回家,又没日没夜地累了这些天,吃喝完就早早地歇上了。胡武多喝了几 杯,有了几分酒沉,脚下踩着棉花似的,强撑着,几步趔趄,厨房苗嫂一把 扶住了他,让他坐在大厅里,又倒来一杯热茶水:“先醒醒酒再走。” 胡武说:“苗嫂,我没事。”就趴在了方桌上。 胡瓜有些生儿子的气:“看你这德性。”便自个回家去了。 金匮银楼雇用的银匠大都是从汉水上游请来的,吃住在银楼,过年放 一次假回家。只有胡银匠一家除外,东家收留了他们的祖上,后来就在襄阳 城里安了家。 天完全黑了下来,古渡口码头上那四面罩着玻璃的风灯,一盏一盏的, 拖出一条光带来,映照着上上下下的人们。花痴银根早已擦洗干净,扒在屋 子的窗棂上,对着小巷叫着:“花花巾,花花巾!”大少爷已十三岁了。 贾老爷也许是不愿听花痴的叫喊声,走出了银楼。 朦胧中,胡武被人推了一下,他心里明白,是彩凤呢。彩凤说:“胡哥, 你好些了么?”胡武想抬起头,可就是抬不起,胡武想答应,可发不出声。 彩凤又换来一杯热水,轻声细语地说:“胡哥,你喝点热的。”彩凤转 身要走。胡武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抱住了彩凤:“我要娶你,我要娶你。” 彩凤羞愧不已,赶紧挣扎着。这时,卓氏出现在了他俩的面前,恶狠 狠地说了句:“你们要翻天不成?”胡武的酒劲全吓飞了。 当天夜里,胡瓜在得知孽子干下了对不起东家老爷的事后,羞愧难当, 跳江身亡。 在以后的日子里,胡武对卓氏只得百依百从。 11 襄阳城里人管收旧货的叫“打锣的”,锣面儿饭碗大小,敲打时发出精 致的咣咣声。襄阳城里有个麻子脸,姓席,无名,人称席麻脸。席麻脸是个 “打锣的”,专收金银饰品。席麻脸打小锣有些年头了,城里年长的人都知 道,席麻脸德性不太好。比如说,他生着一双贼眼,有人时,重一捶轻一捶 地打锣,没人时,就隔着人家的院门往里瞅;比如说,他总爱与一些大户人 家的女佣人和丫头搭讪,隔着门槛,骗女佣人和丫头偷主人家的金银物,三 文不值两文地贱卖给他。慢慢地,席麻脸在襄阳城里人的心里成了一个歪门 儿邪道儿之人。 席麻脸是金匮银楼门前的常客。刚开始,席麻脸窜到马背巷兜售金银 物时,贾老爷深知小鬼难缠,金银物里的名堂多,他若使个小绊子,还不吃 不了兜着走?惹不起,躲得起,见到席麻脸上门,总是笑脸相迎,一口一个 承蒙厚爱,不收外货,多有得罪。双手一拱:“见谅,见谅。” 贾老爷告诫账房汉皋:此人不正。汉皋熟知席麻脸的为人,席麻脸送 来再好的东西,他一概不理。而席麻脸呢,见怪不怪,此处不留爷,自有留 爷处,哈哈一笑,走人。 让贾老爷看得起席麻脸的是一把银质百岁锁。百岁锁是襄阳城孩子们 脖子上的常见之物,小孩出世,姥姥家送粥糜,必定要有一把百岁锁,有一 锁锁百岁之说。那天,席麻脸拿着一把已不见银色的旧百岁锁找到贾老爷, 挺神秘地说:“这可是把古物呢。” 贾老爷一笑,摇头不语。席麻脸说:“小狗骗你,若不是把古锁我将眼 珠摘给你当炮踩。” 贾老爷心一动:“何以见得?”席麻脸说:“我也说不清,反正是个古 物,是从一个逃难的过路人 手中收得的,只要三块大洋如何?”贾老爷拿过百岁锁仔细瞧了瞧, 断定非民间之物,动了心。 这把乾隆宫廷里的百岁锁让贾老爷赚了三十块大洋,而且席麻脸并没 给贾老板带来什么麻烦。贾老板对席麻脸刮目相看起来。这样,席麻脸时常 将收购的一些金银饰品送到金匮银楼兑换大洋。贾老爷将席麻脸送来的金银 物让银匠一过手,就能赚大钱。 席麻子成了金匮银楼的常客,席麻脸送货来时,丫头彩凤少不了要端 个茶递把扇什么,一去二来,席麻脸就跟彩凤熟了。 一天,席麻脸在古渡口码头拦住正要下码头洗衣服的彩凤,挺诡秘地 说:“想发财不?”“发财?做梦都想啊。”彩凤一笑。 “这好办,你从银楼里随便拿点东西给我,我给你大洋,一来二去,你 不就发了,你看是不是这个理?”彩凤脸一变:“你是让我当贼呀!”再也不 理席麻脸了。席麻脸自讨没趣,溜了。 三日后,彩凤竟然在码头上闯了祸,彩凤提着装衣物的篮子,不小心 碰到了一位过渡的外地客人,外地客人手一松,手中的一个蓝花古瓷瓶摔在 了石阶上,破成了八瓣。外地客人气得暴跳如雷,说是刚从樊城阿福古玩店 卖的一件明代古物,花了二十块大洋呢。彩凤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跌坐在台 阶上嚎啕大哭起来。正巧,席麻脸路过这里,二话没说,付给了外地客人二 十块大洋,将彩凤送回了金匮银楼。 彩凤欠下席麻脸的钱,一时是还不起的。彩凤只得听从席麻脸的指使, 一次一次从银楼里偷戒指、项圈之类的银器卖给席麻脸,席麻脸就一笔一笔 地扣还那二十块大洋的欠账。每次小偷小摸之后,彩凤都要后悔内疚好几天。 彩凤就一次一次在心里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这天,席麻脸又转到金匮银楼门前,大厅里有不少的客人挑选银器。 席麻脸闪过厅堂,径直来到后院天井里找到正在晾衣服的彩凤。“彩凤,你 忙呢。”席麻脸一笑,满脸开花。 彩凤一脸惊慌:“你又来干什么?快、快走!” “怎么,想洗手不干了?要不我们一同找贾老爷评评理。”席麻脸恶狠狠 地说。 席麻脸见彩凤被吓住了,压低声音说:“我们是单个买卖,天知地知你 知我知,怕个啥?”彩凤一言不发,浑身颤抖着。席麻脸继续开导道:“这 银楼里家大 业大,少点儿针头线脑,谁说得清?”这时,彩凤听见了贾老爷在大 厅里的说话声,吓得抽泣起来:“我求你啦,别缠我了。” “不行!”席麻脸脖子一硬,“不送上点东西,我是不会走的。”席麻脸一 副无赖的架式。猛然,一只猫碗砸了过来,落在了席麻脸的脚前。一张笑痴 痴的脸从天井边的一个窗口里伸了出来:“我要花花巾,我要吃奶奶。” 席麻脸吓了一跳,骂了句:“你娘的花痴。”用脚踢了踢脚下的猫碗。 见挺沉,便拾了起来,一股腥味扑鼻。他将猫碗拿在地砖上磨了磨,不由眼 睛一亮,是个铜碗。彩凤说:“这是二少爷的猫碗呢。” 席麻脸又仔细看着,然后用手指抠了抠了砚底,发现底上刻着八个古 钱印。心想:兴许是个古物。便说:“我给你现钱咋样?”彩凤半推半就地 收下了席麻脸的一块钱,连声催促:“你快走吧。” 12 襄阳城的对岸樊城,有个不懂古玩而卖古玩的阿福,从小好吃懒做, 父亲死时,在鹿角门街口给他留下了一间小古玩铺,阿福古玩店大多从一些 小商小贩手里进些成品旧货,过道手,就能赚几个。赚了钱,阿福就去泡烟 馆。 席麻脸捧着那个一块银元买来的猫碗找到铜堤巷庆丰元大烟馆时, 阿福正躺在烟榻上抽着大烟:“您看看这件古物。” 阿福看了半天,说:“是铜砚,给你二块钱,我留下。”席麻脸想,一 倒手就赚了一块,也没心思加价,便成交了。阿福知道古物讲究原色原味, 就将沾着猫食的铜砚摆上了货架。这样,一搁就是半年。 一日,阿福的婆娘董氏请了一木匠来家做樟箱子。箱子上要装提手, 提手是用铜丝绞的,提手的生根处要用铜钱作垫子。阿福家的铜钱倒是不少, 可是做垫子都显得薄了些,董氏想到了货架上的铜砚底上有八个厚厚的古铜 钱,便让木匠给挖下来。木匠拿着铜砚里外看了看,发现铜钱是刻上去的, 根本取不下来。董氏想到了马背巷的襄阳钱王祥符先生,钱王家祖传玩古钱, 大大小小,厚厚薄薄的古钱应有尽有。 董氏找到马背巷,祥符古玩店的伙计告诉她,祥符先生去沈氏茶馆喝 茶了。祥符古玩店的伙计认识阿福老婆。虽说同行是冤家,可阿福古玩铺与 祥符古玩店关系还挺不错。其原由是,这两家主人的心思都不在古玩上,阿 福成天抱着一只大烟枪,开店靠的一帮打锣的,做的是送上门的买卖。祥符 先生则纯粹是钱痴一个,嗜古钱如命,其它古玩生意只是撑个门面,情不在 其上。这样,阿福与祥符两家,说是同行,可称不上冤家。阿福不玩古钱, 阿福经常拿些古物来让祥符先生鉴定的同时,少不了给祥符先生捎些顺手货 来。一来二往,关系就亲密起来。 祥符古玩店的伙计给董氏找了几枚“货泉”,这是汉朝王莽时期的钱, 挺厚重。董氏笑眯眯地拿着古钱正要出门,一眼看见客厅货架上也摆着个“猫 碗”,她不由转过身来,左看右看觉得这个“猫碗”跟自家收来的那个“猫 碗”很相象。董氏问看店的伙计,这个“猫碗”啥价?伙计告诉她,这不是 猫碗,这是个古钱模。她又问,啥古钱模?伙计告诉她,就是古人用来铸钱 的模子,是无价之宝,不卖的。董氏的心猛然急速地跳了起来。 董氏将心里的疑问一一问明白后,便急匆匆地直接赶到庆丰元大烟馆, 找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阿福:“喂,咱家有宝了呢!” 阿福一楞:“你说啥?”两只眼全睁开了。董氏将在祥符古玩店的所见 所闻描绘了一遍。阿福很不放心地问:“祥符古玩店里摆的钱模,我咋从来 没见过?” 董氏说:“我问过了,是祥符先生才得到的。”阿福心里仍然犯嘀咕, 说道:“八成是你看走了眼。”他翻身下榻,跑到祥符古玩店,仔细地端祥那 摆在柜子里的古钱模,越看越像自家柜架里的那猫碗,他又仔细问了问看店 伙计,阿福这时才觉得自己无意中得到了宝贝。 第二天,阿福到城里各古玩店转了一圈,串了串门。他告诉这几家古 玩铺的掌柜,他得到了一个古钱模,与祥符古玩店的一模一样,请他们去看 看,掌掌眼。 祥符先生一得到消息,便赶到了阿福古玩店,他仔细地翻来复去里里 外外看着钱模,绿锈斑驳,用手搓了搓,再掂了掂,成色轻重都适宜。他对 阿福说:“这钱模是王莽时的,不是后仿也不是新作。你打算卖多少钱?” 阿福一开口,将祥符先生吓了一跳。阿福说:“大洋一万!”祥符先生笑了笑: “根本不值这多。能卖一千大洋就不错了。” 阿福摆着手说:“你就别糊弄我了,你家货架上不是有一只么,还说是 无价宝呢。”祥符先生说:“我的那个钱模是与你的这个一模一样,可惜是个 赝品,摆在货架上只能是自己看看而已。” 阿福一听,心里更得意了,堂堂襄阳大钱王连个古钱模都没有,可见 古钱模之稀罕。 祥符先生见阿福一脸的得意,悻悻离去。 13 走出马背巷,下了大堤,迎头便是襄阳城墙。钻过古城墙腰间的小北 门墙楼,是北街,襄阳城的闹市中心。 沿北街直走,到十字街口左转,就到了襄阳城里小名气的铜堤巷。铜 堤巷用石子铺路,起伏不平,街道窄又弯,有些地方,人力车拉过来的时候, 行人不得不紧紧地贴墙站着,才能让车子通过去。铜堤巷在古时候就挺有名。 唐朝大诗人李白曾写了一首 快递公司问题件快递公司问题件货款处理关于圆的周长面积重点题型关于解方程组的题及答案关于南海问题 为《襄阳歌》的诗,其中就写到了铜堤巷:襄 阳小儿齐拍手,拦街争唱白铜堤。到了近代,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李白写铜 堤巷的诗句,小巷的名气在于庆丰元大烟馆坐落在这条小巷里。 铜堤巷既然养得起庆丰元大烟馆,那理所当然属于襄阳城里的富人区。 一般穷人进不了大烟馆,上了烟瘾的穷人只能买烟汤,勉强过瘾。就襄阳城 来说,砚山巷一带卖烟汤的居多,因为那儿有许多花子店,住的全是拣破烂 的、走街串巷给人剃头的、拉架子车卖苦力的。这样,铜堤巷与砚山巷就有 了质的区别。 阿福在庆丰元大烟馆的门前看到了一脸狼狈的贾大少爷。贾大少爷本 在鱼梁洲活的不错,三天前的一个深夜,一帮水里窜上来湖匪敲了贾大少爷 的竹杠,贾大少爷亏了血本不说,还受了惊吓,只得下了洲子,又回到襄阳 城来。这不,他似丢了魂一般,在烟馆门前游荡着呢。 阿福眼一亮,这不是财神爷上门了么?阿福自打知道那古钱模原是金 匮银楼的宝物后,便认定金匮银楼决不止这一只古钱模,他想到了金匮银楼 大少爷这块敲门砖。 阿福站在庆丰元大烟馆的门前叫道:“贾大少爷,进来抽一壶?” 贾大少爷看到阿福,精神一振:“你请客?” “不就抽一壶么?我们哥俩谁分谁呀。” 阿福领着贾大少爷刚进门,皮二爷就迎了上来:“阿福,听说你得宝啦, 发着呢。”皮老板又朝贾大少爷看了一眼,“哟,是贾大少爷呢,你也赏脸了 来啦?” 皮二爷带着阿福和贾大少爷穿过大堂。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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