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谈汉语方言全州土话

全州土话 【设置字体:大 中 小】【关闭】 全州有好几个乡镇都讲方言（我们称之为土话），主要集中在永岁乡、黄沙河镇、庙头镇、文桥镇、白宝乡、东山瑶族乡等六个乡镇，其他十二个乡镇基本上没有。他们讲的土话大多数有相通之处，但也有很多不同的地方，而且即使是同一个乡镇的人，也有部分的地段部分村不会讲土话，也不一定能听懂，所以说不讲土话的乡镇人一般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只有极少数的话是和我们一样的，能听懂），但他们说官话还是听得懂的。甚至一些地方的学校老师都用土话上课，不讲土话的乡镇老师被分到那里用普通话讲课，学生们竟然听不懂，而且学生向老师提问，老师也听不懂，我有一朋友就为此苦恼不已。 全州县位于广西东北部，毗邻湖南省，距桂林市 125公里。素有“广西北大门”之称。土地总面积4021.19 平方公里,人口80多万人，是桂林市土地面积最宽、 人口最多的农业大县。随着社会的发展，全州外出工作、打工、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人口流动量大，而且很多的都是拖家带口，很多的人在外面安家落户，致使一些讲土话的人的下一代已经不会讲土话了。因为我也是不会讲土话的人，对他们讲的土话也听不懂，只是高中读书时跟一些讲土话的同学学了几句日常用语，也就是能听懂那几句了。有一次跟一位在广州当律师的同学在网上聊天时，无意中聊到全州的土话有可能逐渐成为古老的语言，有失传的可能，顿时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是讲土话的，对土话有一股浓浓的情怀。于是，在我怂恿之下，他就以他们那个小山村的土话为例，花了几个的时间和心血，专门地进行了研究，因而就有了下面这些文字，算是对保存全州文化或语言的一个巨大贡献吧！因版权所有，防有嫖窃之嫌，现按原文转抄如下： 正在消逝的方言 我的老家全州在桂林北部，无论自水路还是陆路，离湖南都是较近：自盘古开天以来，自陆路至湖南只有十来里，祖辈挑油箩走山路到零陵或者道县贩卖是经常事；自蓑衣渡（冯云山殁难所）撑船北上，用不了几个时辰即可达湖南境内。所以我们县城的“官话”（其实以现在普通话作参照，此“官话”其实属于方言，湘语系）与湖南东安、冷水滩（即永州）、零陵、道县基本一致，与这几个地方的人能够直接用“官话”交流。而我出生并生活了10多年的山村除了使用上述“官话”，还使用一种更土的方言，我们自称为“土话”。上述官话可以与湖南、四川、贵州、云南人沟通，而我村这种土话却是只能在少数几个村流传、使用，就算同一个乡，如果说土话，也是鸡同鸭讲。 与老家来的年方二十的小侄子聊天，发现我说的一些土话他已经听不懂了。顿感有必要整理一下吾村土话之必要。这种土话正在萎缩、消逝，以至于无形，被官话、普通话彻底取代，但整理这“土话”也许能帮助我发现祖先的身世之谜呢！也算是拾易中天《大话方言》的牙慧，取来他人之明镜，揽镜自照一番又何如？ 普通话 词汇 对应土话词汇 土话发音 释义及引申 与其他方言的比较 说话 话事 Wa zai 说话就是话事，说话权也就是话事权了。看来是有权才能话事。能否话事，就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人学会说话有早晚，而人在话事权上也是不平等的。 南昌方言也将“说话”说成“话事”。 猪 Diu 猪发Diu音，为古音。吾村土话有此发音，祖上是否也是中原迁来？ 与福州话“猪”发音基本一致 累 nia 写不出字，湖南话、吾县官话中有相同发音。 nia 没有文字，有两种意思：一指男女的亲热动作，与现代“***”同意。二指撒娇、装嫩，与“嗲”同意。可详见韩少功之《马桥字典》。 Han ban lan dan 意为“所有、全部” 与粤语“Han ban lan”同意，为何少了一个“dan”尾音？不明来由。 他 伊 吴语、闽语将“他”称“伊”。 你 侬 吴语将“你”称“侬”。 背 巴 其实经过对吾村土话比较，发现吾村之“巴”的意思相对更丰富一些。巴有“贴紧”之意：两条虫巴在一起，是虫在造虫。而两个人巴在一起，可能是一个人背一个人，也可能是在造人。可见，土话“巴”字更著意一种肌肤的零距离接触，内涵比“背”广泛。 热水 Lai xu 吾村将“热水”与“开水”是加以严格区别的。开水仅指烧滚的水，没烧开的水可以是热水。谚云“开水不响，响水不开”，所以开水也叫滚水，吾村方言曰“guan xu”，音已稍变。 吾县官话已经将其读作“Lai 水”，“Lai ”字还是无法形诸文字。 胡说 瞎掰 语言是以讹传讹的，本来“瞎掰”一词是挺文明的，“信口开合”之意。但吾村土话已经将“掰”字单独拆开，其音指女性生殖器官（这个演化过程如何、动机如何，现不得而知）。结果“瞎掰”一词也跟着遭殃。三岁儿童也以“瞎掰”一词骂人，而其原本含义小孩是不知道、不管的。 此土话词汇应源于北方语言。 牛 Ao 与粤语“牛”音大致相似。 头 Tao 公鸡 母鸡 Jie 公 Jie man 公鸡偏说“Jie 公”，“牯牛”偏说“牛牯”。亦此类耳。 与粤语表述习惯有相通之处。 吃饭 茹稗？ 这个词，我花了很大心思，找出这两个基本同音的字。是否古人较早吃的植物是稗草，后来才吃水稻呢？记得小时侯到水田里除稗，总是发现稗和稻是紧巴着扎根在水田里，就象是姐妹或恋人，古人刚开始很有可能稗稻不分。所以吃稻也是吃稗。古时语言也还没有现在这么丰富、细致，没办法只好将一切粮食都叫做“稗”。饥饿、味觉感受一代传一代，民以食为天，吃饭之事大矣，茹稗问题几千年不动摇。直到现代社会，吾村之人还遵古制，称“吃饭”为“茹稗”。 江西南昌说“吃饭”为“恰饭”。其他地方有“七、夹、塞、噎”等。如果说“茹”也是南方语言对“吃”的一种表述，那么最古老的吃法包括有“茹毛饮血”无疑。 江 Gang 蝙蝠 檐老鼠 吾村土话“檐老鼠”名谓，指出蝙蝠生存之所、习性。 粤语称“蝙蝠”为“飞鼠”。 厉害 狠 吾村说人：他读书好狠，他打架好狠。均说人厉害。 该狠字与四川话中“凶”同意。 不知道 晓不得 …… 很显然，我村的土话是个“小杂烩”（词汇量太小，称为“小杂烩”尚可，很多时候对事物体的表达必须使用官话或者普通话）。而这个小杂烩是怎么形成的呢？于是我大胆猜测： 猜测之一：祖先应该是北方南迁的，在桂北长期定居下来。 看秦汉时南越国疆土，包括今广东及广西大部，南海郡在今广州（阅越秀山牌匾，广州古称“楚庭”）内，桂林郡在今梧州附近，而今桂林市北部（包括兴安、全州、恭城、灌阳等）属于古零陵郡。所以桂林北部是属于湘语区。某些自北迁徙而来的族群则保留了自己的语言限于族群内使用，对外则使用“官话”。而这些族群同姓聚居，同姓都可以续谱，说是某某公的后代。所以，不烦推测，全州县辖区五大姓唐、蒋、李、罗、陈，应该属于南迁族群。据《百家姓》，蒋氏来自河南固始，春秋时有一蝼蚁小国曰蒋国。著名作家蒋光慈即出自河南固始。由此推测，唐、李、罗、陈应该也是自北方迁来，基本定居柳州以北。柳州以南，即属于粤语区，老百姓操白话及壮语，土著的以韦、农、覃姓较多。 猜测之二：桂北可能是几次民族大迁徙的中转站。 古时自湖南至全州，水路有湘江；陆路有官道穿过越城岭（五岭之一）。可见古时全州处于交通要道。几次民族迁徙，估计可能有一条路线：自全州至桂林达云南、贵州、四川。红军长征也是经过全州、兴安，由于被中央军、桂军穷追猛打，被迫翻越猫儿山（华南第一峰，又名老山界，山势险峻，当地农民发现过抗战飞虎队的战机遗骸，2004年我与几个朋友开车，上不了山顶，半山就发生汽车冒烟）到达贵州。桂北山多地少，石灰岩多，不能供养大量外姓人，很多族群不得已继续南迁或西迁。 猜测之三：桂北的汉族是由很多族群逐步融合形成的，血统并不纯粹。 自吾村土话可知，语言的杂烩来自于族群的杂烩。土话中可能蕴藏着蒋氏血统传续的密码，只可惜没有充分的资料佐证，破译这密码。蒋氏在桂北是比较有代表性的，据谱书记载，蒋氏最早落户石头岗（地名），明代尚书蒋冕在石头岗建有燕子楼，作为蒋氏宗祠。燕子楼风雨飘摇至今，仍然屹立不倒。禅宗历史上承上启下的大宗师石霜楚圆（约公元986－1039年）俗姓李，出生于全州，也足以佐证唐宋时期全州已经迁入很多北方族群，唐、蒋、李、罗、陈五姓极有可能从那时候开始形成，后经过历朝逐步繁衍，遂成五大姓。 猜测之四：土话及谱系的是否一致，可以推断蒋姓血缘关系的有无或远近。 并不是所有的蒋氏村落都会说土话，我村7里外一蒋氏村落就不说土话。我村很多老辈都说他们是外人，我当时想不明白：又说同姓是一家，又说别人是外人。后来我看了该村的谱书，有些明白了，当然也只是推测。他们的谱系与我们是不一样的，也就是说，他们要不就是改姓蒋的，要不就是与我们这姓蒋的血亲关系已经很远很远，渺不可寻了。吾村以前风俗，同一谱系的男女是不能通婚的（违反的男女是要沉潭），看来不同谱系的蒋氏男女就可以通婚了，也是万幸，成全了很多有情人。 土话、方言可以制造一些壁垒或隔阂，从而区分族群，从而也党同伐异，是既有好处也有坏处的事情。然而我也想，其实这些壁垒或隔阂很多时候也许是因血腥与阴谋造就的。阅读《圣经》时给我的感受更加强烈：就是因为人是自私的，在为一个族群攫取生存空间，不免就各立山头，侵害另一个族群的利益，互相诋毁攻击，甚至于倾向于种族灭绝。《圣经》可见犹太人、阿拉伯人其实都是同源，都是生活在两河流域的闪族人。圣经说阿拉伯人（蔑称为“野驴”，骂了阿拉伯人的祖宗十八代以上）独来独往、傲视亲族，是亚伯拉罕的婢女夏甲的后代，出身低贱。圣经还说摩押人和亚扪人（摩西所称的以色列人的世仇），都是亚伯拉罕的侄子罗得与两亲生女儿乱伦所生，出身更是不堪。示剑由于强暴了雅各的女儿蒂娜，结果示剑一族“男丁一个不留，统统杀光；女人小孩和牲畜，连同钱粮细软，全部掳走”。因为语言的壁垒，人类失去了建成巴别塔直通天庭的机会（据《圣经》），《圣经》将之归咎于耶和华搅乱了人的语言。事实上，我想应该是人类的自私、罪恶，天生的差异性等，从而导致族群的分裂，视己圣洁如羔羊，视彼肮脏如垢泥。人类就是在此血与火、剑与犁、阴谋与爱情的交互迭替中逐步融合，一些意识形态的壁垒开始拆除，一些弱势文化开始消逝，譬如吾村土话。历史上又有多少文化（包括语言、艺术、文学、建筑等）突然之间就消灭了呢？有谁数得清楚？实在令人嗟哦。 吾村土话在消逝，也许我只是勉力地抓住了它最后的几个尾音。祖辈操这种语言走南闯北、穿街走巷。我辈也能使用他与父辈沟通，但有些音节已经喑哑难言。侄辈已经基本只学了“茹稗”等常用语或其他亵语，而且发音已经不准。自进化的角度看，吾村土话应该进古纸堆（可惜好多不能形诸文字），全国只使用一种语言，沟通成本都少很多，这也是与世界接轨。但是在全球化的今天，能够找到一些属于自己民族、姓氏的特别的个性基因，也是不为过的，也符合现代社会的民主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