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善
幕色微降，华灯初上，我站在川流不息的路边，等待接我回家的父亲。几米开外的对面，一个苍老的身影就要被淹没在城市的缝隙里，那是一个乞丐，手里捧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烤山芋，安安静静地，仿佛并不处于这个喧闹的世界。
深秋的风很冷，呼呼地吹到脸上，凉气可以沁进心里。我看见他污浊的大而丑的手掌，捧着小小的芋头，像看着珍宝般地呆呆凝视，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却无法移开视线了。他周围的空气仿佛是静止的，凝结了一个静谧而专注的空间，这个空间里，他不是乞人，是一个拥有温暖的和我们一样的平凡人。
车水马龙将老人的画面切割成无数碎片，于是定格了一个最美最的瞬间:他轻轻地昂起平日里卑微低下的头，嘴角微微向右牵起，可能是在笑，可能是在品味着嘴里的佳肴，面部填满了灰尘的皱纹向上推起，绽放着秋菊般的光彩，指尖轻轻捏住的山芋露出嫩黄色的肉，我仿佛还能闻见，那溢满老人心田的馥香。
我笑了，他闭上双眼的那瞬间，会想什么呢？是妻子儿孙满聚一堂的欢乐吗？是美酒佳肴的陶醉吗？还是在这个乍寒的冬夜里，拥而一床柔软的被褥，亦或一碗暖人的热汤？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想象里的场景是温暖动人的，哪怕只能以一个烤山芋的诱导而陶醉，哪怕这样的陶醉短暂易碎。可我真的动容了，想守护他的美梦不被破坏。
偏偏这时候，走过一个路人，随意地从呢绒大衣里摸出几个硬币，丢进他破烂的瓷碗里。我听不见硬币落入碗里的声的音，但我听见了老人心碎的声音。他迅速睁开了眼诧异地盯着破碗里善良的施舍，垂下头，良久。那个潇洒的背影已淹没在黑暗里，老人才抬头望向那男人的方向，眼里噙着亮闪闪的东西，很亮，亮得我心疼，亮得我痛恨。
那一刻，我无比地厌恶那位走过去的路人，他一定觉得乞丐可怜，一定觉得吃一个烤山芋如此享受真让人于心不忍，一定觉得自己善心大发的施舍可以帮了老人很多忙，可是，那好意的行善，却真实地践踏了老人的心灵圣地。那种心灵上的温暧与慰藉，冰冷的硬币永远无法给予。
我是一个旁观者，为那幕景里复杂的心情纠结着，直到父亲接我回家，坐在动荡的车厢里。老人垂泪与微笑的两张脸仍不停重复放映在我的脑海，闪烁的泪光就要亮过耀眼的霓虹灯，我只有叹息:行善，也是需要分场合的，别人的精神领地里，不是凭借着善良，就可以随意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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