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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暮雪-十里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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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暮雪-十里红妆三月暮雪-十里红妆================起篇那一年,明州府偏僻的小山村,我出嫁了。东风浩荡,丝弦飞扬,正是最繁盛的时节。我的嫁妆以惊人的豪华,铺排在人们面前。浩大的迎亲队伍还未启程,我的父母用笑语款待每一位来客,任凭人们用羡慕的目光流连赞叹,大概他们也希望这份奢华能够多些停留吧。而我的目光,却始终落在窗外,等在一个无法抵达的彼岸,企望能够看到姑姑清淡如水的素颜。仿佛,姑姑温暖的手掌,正将我长长的头发盘起,为我披上那身凤冠霞帔。又仿佛,她笑着说,她的云儿会成为世上最美丽的新娘。鞭炮齐鸣,半副銮驾的大红花轿,...

三月暮雪-十里红妆
三月暮雪-十里红妆================起篇那一年,明州府偏僻的小山村,我出嫁了。东风浩荡,丝弦飞扬,正是最繁盛的时节。我的嫁妆以惊人的豪华,铺排在人们面前。浩大的迎亲队伍还未启程,我的父母用笑语款待每一位来客,任凭人们用羡慕的目光流连赞叹,大概他们也希望这份奢华能够多些停留吧。而我的目光,却始终落在窗外,等在一个无法抵达的彼岸,企望能够看到姑姑清淡如水的素颜。仿佛,姑姑温暖的手掌,正将我长长的头发盘起,为我披上那身凤冠霞帔。又仿佛,她笑着说,她的云儿会成为世上最美丽的新娘。鞭炮齐鸣,半副銮驾的大红花轿,泥金朱漆得流光溢彩,着实让人震惊。满天空的合欢花如同我零落的心事,在遥远的地方,我的姑姑以一种寂寞的姿势,微笑着送我。姑姑……有一些淡淡的潮湿,瞬息迷蒙了我的双眸。我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我的姑姑姓常,人们叫她常娥。乡野人家不会取名。山下是烟波浩渺的嫦娥江,俯瞰下去,白帆点点,江水泛着粼粼的金波。我的爷爷随意道:“就叫常娥吧。”就如我出生,蓝天飘过一朵白云,失望的爷爷也是随意道:“就叫常云儿吧。”我五岁的时候,姑姑已经十八岁了,该出嫁了。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方抬着礼箱、酒甏前来定亲。大礼小礼、六十四对“包头”,虽都属平常,却也丰盛。光是六十四对油包够我们吃大半个月了。我爷爷很高兴,当场回帖认了这门亲事。外屋笑语声连连。姑姑独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我依偎在她的胸前,默默地看她。姑姑坐在晨曦的光下,乌黑浓密的长发梳成光溜的发辫,她是那样的秀气,面色红润,神情宛若一江秋水。她的身上总有一股子好闻的淡淡的花香,我黏在她身上,紧紧抓住她柔软纤细的胳膊,仿佛已被神灵吹了仙气,她即刻就要离我而去。“姑姑……”我依依地叫她。“傻云儿。”姑姑似乎猜出我的心思,笑着抚摸我的头发。文定后,男方择了黄道吉日,定于年末迎娶姑姑。光阴穿梭,爷爷开始扳着指头数日子。还有多少多少天,爷爷每每这样叨咕。我起了反感,在后面故意瞎搅和:“爷爷算错了,算错了。”爷爷脑子一下子搅糊涂了,便回身打我的小屁股。我咧嘴,哭得惊天动地,姑姑跑过来抱走了我。“云儿乖乖,云儿不哭。”姑姑哄我的时候,脸上是清浅的笑。而她微垂的眼帘,总会掠过略略的淡薄。她是认了这门亲事的。女子的命运,就是这样罢了。日子总是很和顺。就在这一年,金兵大举南侵,蹄破大宋江山。强敌来势汹汹,应天府扬起连天硝烟。兵败如山倒,顷刻之间,大宋盛世被敌人的刀光剑影寂灭了。战争的烟云逐渐弥散到明州上空,官府敲锣贴告示,提醒人们时刻提防金兵汹涌而来。一时人人自危,陷入一片恐慌之中。山村里人烟稀少,战火难以烧到这里。但是我爷爷不再扳指头,我甚至听到他忧心道:“常娥的婚事看来要拖了。”我听了反而开心,蹦跳着告诉姑姑。姑姑依然淡淡一笑,看不出她是欢喜,还是可惜。“我可以多陪陪云儿了。”她安慰我。我幼弱懵懂的心便得到了满足。春天播下的秧苗,在七月盛夏得到了收获。山下是金灿灿的稻谷,人们忙着收割播种,祈望年底又是好收成。我家在半山腰开辟了一块空地,用来晒谷储粮。山间时有鸟雀飞掠,它们踩着碎步偷窥动静,伺机在稻谷场上啄上几口。爷爷他们都下山干活去了,派姑姑看守晒谷地,驱赶山鸟。顺便看管我,免得我淘气。日头正猛,我靠在大树底下,昏昏欲睡。正在这时,山那头匆匆跑下一名青袍少年。肤色如玉,五官俊秀,一头浓发湿淋淋地披散在额前。他四顾周围,带着种无措,样子狼狈至极。此时他跑向姑姑面前,用近乎恳求的语气道:“金兵要追杀我,你能帮我躲躲吗?”姑姑的脸一下子红了。不是不惶恐的,山野人家没有遇到过这般情势。不远处传来纷杂脚步声,金兵的长矛盔甲在林间闪动。成群的山鸟被惊起,纷纷逃向更高更远。姑姑灵机一动,吩咐少年蹲下蜷作一团,用笸箩罩住,自己就势坐在上面,手持长竹竿慢悠悠驱赶山鸟。金兵顺着山路近到眼前,个个凶神恶煞,眼冒杀气。我吓得扑进姑姑怀里,迟迟不敢睁眼。“喂,看见有人经过没有?”我听见金兵喝问。“刚刚有个人从这条小道,跑下山去了。”姑姑镇定的声音,她的身子却在轻微颤抖。“是怎样一个人?”“是个年轻后生,穿青色衣袍。”金兵不再多问,脚步声沓沓而过,不大功夫消失在山麓地带。姑姑抱着我一直不敢动,彼此锁住半阙沉默。山间空阔,有风吹乱她的发缕。我小小的心智却明白她的,她是生怕金兵半路折回。一旦被发现,除了那少年,连带我俩,也会因窝藏成为金兵刀下之鬼。可那少年着实好看。笸箩是在爷爷他们回来后揭开的。几乎倒栽葱滚地的少年挣扎着起身,膝部一软,又重重地倒下。他微蹙着眉心,陷入昏迷。凌乱的衣襟滑至肩胛,露出明黄绣金龙的衣缎。爷爷低呼出声,惊得手脚发抖。少年半躺在木板床上,清凉的涧水让他清醒,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说:“我是康王。”康王,人世间至尊至贵的君主,就如一只断线风筝,经过一番辗转落拓,此际落在千里之外的常家。在这个鸦雀无声的屋子里,爷爷带着全家人,匍匐跪在石灰砌成的泥砖上。康王端坐正中,说着感激的话,黑亮的眸子移向不发一言的姑姑,两两一照眼,他朝她展颜而笑。她行了礼,埋首更深,眉眼在他注目下清幽无底。偏僻的小山村,是康王理想的避世所在。明州城遍布金兵,康王决定不惊动郡府,暂时在我家躲避一时。他脱下了他的明黄长袍,换上布衣布靴,行为举止与普通人无异。爷爷他们自是诚惶诚恐,一旦有人问起,便说是宁海表亲家遭金兵抢掠,前来投靠。山野人家做不来珍馐佳肴,只有粗粮淡饭。偶尔捉到几只山鸡,父亲又下山去江边换几斤鱼虾,那是全家最丰盛的了。最好的自然侍奉给大宋天子,连我这个小孩子,也只有干站着馋得流口水的份儿。每当这时,康王就会招呼全家围坐在一起,甚至,他会夹最大的一块鸡肉放在我碗里,“云儿乖,等大宋江山恢复,我带你去吃很多好吃的。”那一刻,我开心地笑起来。他不过是长相俊秀的少年罢了。亲切,随和,眉目间带着点忧郁。年轻的康王满腹经纶,闲暇之余,他会略略试笔草书一行,笑谈历代皇家奇闻逸事。渐渐地,全家人少了拘谨,多了随便,爷爷紧绷的脸上舒展开了笑意。只有姑姑很少笑,她始终以一种敛首低眉的姿态,与康王保持着一段距离。爷爷却满意。我听见他暗暗告诫姑姑:“他是天子。”天子又怎样?爷爷的语气为何如此慎重?大人的事,我不明白。嫦娥,康王喜欢这样唤姑姑。那个清静的夜里,康王站在屋外仰望星空,山风习习,耳边响起细碎的脚步声,那是姑姑带着我给他送热水来了。每次,姑姑总会带上我,来去矜持,一路沉默。“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康王吟道,接着问我,“云儿,听说过嫦娥的故事吗?”我抬眼望了望姑姑,很在行地说:“姑姑讲给我听过。嫦娥原来是后羿的妻子,后来偷吃了西王母的不死药,飞奔到月宫,成了仙子。她现在后悔了是吗?姑姑。”姑姑朝着我淡然一笑,她的笑容如夜里盛开的花,带着露珠的晶莹,和清淡的芳香。她将热水桶放在他的屋子里,照例回身就走。“嫦娥。”康王突然唤住了她,温和的,带着一点猎奇与冲动。“嫦娥孤栖与谁邻?你就是那月里嫦娥,救我出大难,为什么不跟我说会儿话呢?”姑姑愈发羞窘,一言不发地拉起我就走,走得飞快。我跟姑姑睡一个房间。我翻动身子,姑姑坐在我身边,抬眼望着木窗外的月亮,她的眸光在月夜里清幽飘忽。“姑姑,你为什么不跟那人说会儿话呢?”我问起康王同样的问题。她回眸,指尖在我脸上划过清凉,良久才回答:“我是怕啊……”怕什么呢?我迷迷糊糊地望着她,她又闭口不言语。只听得一声婉转的低叹,我阖目睡着了。然则便在此时,明州城一带遍布风言风语,当今天子避难在此。城门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形迹可疑者必遭严加盘查。金兵开始挨家挨户搜查,就是山村僻坳也不放过。全家紧张起来,爷爷想出一个法子,送康王去深山密林的山洞藏身。那个时候,爷爷腿脚不灵便,父亲又被抓去修缮城墙箭楼,给康王端饭送水的重任就落在姑姑身上。姑姑带着我,日日穿梭在密林山涧。荆钗布裙,乌黑的长发轻舞飞扬。山风穿林而过,终日不息的落英残红,在半空悠悠飘落。康王是寂寞的,他殷殷盼着我们出现。每次丛林中出现我们的身影,他就会欢快地跑来迎接。他明亮的眼眸,始终停留在姑姑的身上。姑姑露出甜美的一缕笑。她的话语,也多了起来。她不再羞怯,甚至会大方地为他梳头换衣,盛上一碗米饭,端上她熬的肉骨汤。就像我的父母,相处自在,自如,自然。光阴辗转,满城还是温暖的夏,山里已转成了秋。康王伫立在山头,嫦娥江的水如一条白龙,无边无际地绵延。在这里是得不到外界的消息的,黯淡的天光泯灭了康王的笑靥,他的眼中重新浮现忧伤。他娓娓叙述曾经的往事,那段不堪回首的靖康之耻。父兄宗室多被金兵掳去,他赴金营差点成了人质。“我本与皇位无缘。母亲地位卑微低下,不受父皇宠爱。靖康之变后,唯独我留了下来,这中兴之主的位子自然非我莫属……”他的身后扬起风沙,沉重的声音混杂在无边的萧瑟里。那一刻,他不是什么真命天子,只是个无助苍白的少年。姑姑默默地听着,眼里含了泪,手指不知不觉抚上他锁紧的额角。这一抚,诧异了我的眼,却醉了康王的心。他拥她入怀,用饱满情意的口吻道:“做不了济世的天子,我就做温柔的情郎,爱我的嫦娥。嫦娥,你可愿意?”姑姑眼里的水意犹在,却微笑,略略垂首。她拉我下山,另一只手被一个男子牵着。一路有花木扶疏,山雀唧唧喳喳聒噪,我咯咯直笑,花裙翩跹如蝴蝶。康王在半山腰站定,望着阳光下的姑姑。他们不曾说话,又仿佛尽在不言中。我眯起迷蒙的眼,懵懂看一对相偎相依的人儿。落英飘在他们身后,姑姑踮起了脚……到如今,我的脑海里还浮现这番情景:姑姑含着笑,换上干净的衣裙,在镜前淡扫了蛾眉,撇下我独自去赴她的幽会。离开时,她的背影袅袅若仙;回来后,发鬓间多簪了一枝野茶花。我想,那枝野茶花定是康王帮她插上的吧。然而,一切还是有所不同。姑姑细微的变化,终究逃不过爷爷锐利的眼。某一天,爷爷把我叫到面前。“云儿,老实告诉爷爷,你姑姑每次跟康王做了些什么?”“没做什么,爷爷。”我战战兢兢地回答。“他有没有抱过你姑姑?”我胡乱地摇头,眼里的惊慌暴露无遗。那一晚,我从睡梦中惊醒,隔壁爷爷房间传来瓷碗摔碎声。我轻手轻脚过去,透过破窗纸,爷爷的一巴掌正击在姑姑的脸上。“他是天子!”爷爷余下的话我记不得了,只记得他暴怒的表情,和微微颤动的手指。我害怕地逃回床上,用棉被蒙住全身。姑姑泪流满面的表情,隐在无底的黑暗中。完篇等到了秋末,天气渐显寒意,金兵的搜查松了,康王重新回到了我家。在无法预知的时节,康王和姑姑的故事,还在延续。爷爷的那次粗野阻止,并不能乱姑姑的心分寸。有些时候,她比爷爷还固执。日子越来越艰难,饭桌上已经很难闻到荤味了。恰恰这个时候,康王偶遇风寒,发起了高热。高热退后,康王变得茶饭不香,寝食难安,面色日渐憔悴。姑姑面对着空空的铁锅,怔忡着陷入沉思。她下了山,手头的铜钱只够买几块豆腐。后山腰自家的田地里,菠菜长得旺盛,正值采收的好时期。姑姑摘一束菠菜,就这样回家了。一碗简单的菠菜烧豆腐,碧绿清爽的叶片,艳红的根茎翘首,还有那些雪白块儿间杂其中。看着色彩诱人,闻着又是清香扑鼻。康王好奇道:“这是什么菜?”姑姑莞尔,存心逗他开心,“这菜叫‘清香白玉板,红嘴绿鹦哥’,你尝尝。”康王夹起筷子,初尝一口,只觉鲜爽滑嫩,还略带甜甜的回味。他顿然胃口大开,不由赞道:“真香,好菜啊!”姑姑绽开露齿笑颜,为他盛饭。她看定他,看他俊伟风骨,看他与众不同的才情。爷爷的暗自责骂,她只作未觉。那个时候,姑姑的眼里只有康王。当落雪天的前夕,父亲从明州城回来,他带来了好消息,金人要撤兵了。江南气候潮湿,河道叉横密布,不利于金人骑马作战。加上韩世忠率兵奋起抵抗,金兵屡遭挫败,完颜兀术决定渡江北撤。消息一来,举家亢奋。爷爷望天祈福:“吾皇收复江山指日可待!”我那时是无法确知姑姑的心事的。我看见了姑姑眼里的忧伤,那无可名状的忧伤。夜里只闻雪落声,沙沙的,很柔软。姑姑望窗而立,时常叹息,偶尔落泪。微弱的叩门声响起,惊破岑寂的夜,宛如一句暗语。姑姑飞跑着去开门,漫天霜雪如锦袍笼身,康王出现在夜色下,深情地凝视着她。姑姑想开口,却又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康王一把抓住姑姑的手,说:“若我走了,你要等我。”姑姑无言地收住忧伤,颔首,垂眸,入他的怀。原来,尘世间恋人的生离死别,其实也是这样平常的。一个吻,一句诺言,便是那夜康王留下的全部。姑姑恍惚地微笑,她竟是,如此幸福。康王走了。走的那天,朔风扑打纸窗,官兵的步履踏碎洁白的雪地。康王与我们全家作别,他匆匆的背影如此仓促,转眼走出了我们的视线。姑姑梳起长长的发辫,她开始等他。冰雪消融桃花初开,又一个春天到来。男方再择黄道吉日,一路吹吹打打,前来迎娶姑姑。花轿抬到门,而姑姑闭门不出,将自己锁住。所有嘈嘈切切消失无踪,看热闹的人们交头接耳,纷纷猜疑。男方变了脸,高声斥骂,越来越多污浊不堪的言辞,劈头盖脸朝我们涌来。“常娥!”爷爷冷峻的声音,惊断人们的叱责。他一脚踢开姑姑的房门,揪住姑姑的头发,“你是定了亲的,生是人家的人,死是人家的鬼!”“不,我不嫁。”姑姑咬牙,眼眸坚执。又是一巴掌打在姑姑脸上,爷爷怒叱,“混帐!此事传出去,常家的颜面往哪里搁?”姑姑不哭不叫,突然跪地不起,“请爹爹成全女儿。”爷爷颓然后退,手指着姑姑,良久无语。姑姑的拒绝,原是出乎他意料之中的。再多暴力也是枉然,向来温顺的女儿铁了心,她在等另外一个人。是的,姑姑一直在等,等着康王的到来。所有的谩骂、羞辱,她都不屑。整个尘世,她只等康王的爱,期盼有朝一日他能出现,与她一世相守相爱。“他说过,他要我等。”说这话时,她的嘴角牵起暖暖的笑意。她总是独自在山间行走,找寻她和康王缠绵过的痕迹。在每一个温柔的夜里,她剔起灯花,喃喃诉说他们的故事。“他是不会忘记我的,对吗?”康王年轻的面貌在我脑海渐渐模糊,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有惘然地望着她。然而,姑姑始终,等不到康王的出现。许多年过去了,我已经长大,爷爷却日显苍老。他变得古怪又可怜,拄着拐杖,用混浊的目光看姑姑,风儿吹乱他的白发。姑姑款款走过田地,瘦削的背影消融了一地斜阳。偶然,她会抬眼望一望远方,眼眸不再清澈如水。岁月消磨韶华,姑姑的故事跌进流逝的光阴里,谁都不再提及。只是听说,朝廷已经稳如金汤,康王迁都临安。临安,缩短了姑姑与康王的距离,却不曾缩短康王的心。“他真的忘记我了吗?”姑姑的眼泪,滑过不再明丽的脸庞。“姑姑,你还是死心吧。就当是一场梦。”出于气愤,我脱口道。姑姑凄楚地一笑,眼角刻出几缕细纹。是通透了吧,那一年他走出她的视线,早已注定他们不再重逢。姑姑二十八岁那年,爷爷的生命濒临弥留,姑姑答应了媒婆的说亲,嫁给明州城里一名丧妻的屠户。爷爷老泪纵横,手指哆哆嗦嗦伸向姑姑,长叹:“常娥,他是天子……”姑姑点头,流了泪。她出嫁那天,没有花轿,没有唢呐。在我们的目视下,她跟着媒婆走了。过了两天,爷爷咽了气。我常想,姑姑原本只是一名乡野女子,如果没有康王的出现,姑姑的一生,也许在寂寂平凡中度过。然而,他来了。带着沧桑,带着他的多情,于是有了姑姑多舛的命运。她的多舛还在继续,一年后,因为不堪忍受夫家打骂,她逃回了家。一封休书,遍体鳞伤,便是这场姻缘的结局。紧随其来的,那些有悖于道德礼教的帽子,只只扣在她的头上。在人们眼里,她就是不贞不孝、不守妇道,人们朝她鄙夷以视,恨不得用唾沫淹没了她。众口铄成泥砂,姑姑婚事的不美满,也直接影响了我。我已十八岁了,方圆几十里,竟然无人上门提亲。父母亲长吁短叹,明里暗里对姑姑表示了不满。“云儿,是姑姑害了你。”姑姑内疚道,将我的发辫梳得光溜。我却不在乎,安慰她:“姑姑由他们说去,云儿会找到自己的幸福的。”那年,我随父亲去一百多里地的宁海赶集。集散了,担里的土货还未售完,父亲一时犯了难。有人出现在我的面前,那是名年轻俊朗的后生。他挑起我家的箩筐,穿街过巷沿路吆喝。我跟在后面,槐花开了满树,清风飒起一路清香,洒落在他高大厚实的背影。他憨憨地告诉我,他已注意我好久。他还说,他家不殷实,父母双全,一进宅院,良田十亩。我的脸上腾起了红云。没过多久,宁海的表亲带信来,说有人要上我家提亲。父母欣然应允,我的心里,也是满满的欢喜。知道,无论世事几多寒苦,凭我与他的双手努力,就足够温暖彼此。但父母还是发了愁,手头拮据,实在凑不起我的嫁妆。便在此时,明州城门贴下官方告示,众说纷纭,个个又无奈摇头。原来,大宋天子龙体欠安,任何山珍海味索然无味,终日念叨一道菜。御膳房绞尽脑汁终不能得。朝廷便下民间告示,谁做来这道菜,赏银五百两。这道菜叫“清香白玉板,红嘴绿鹦哥”。姑姑在屋檐下独立,雨声瑟瑟零落,山涧腾起一层雾岚。她清幽的身影定格良久,直到我叫了声“姑姑”。不过是一回头,我仿佛看到了曾经的姑姑,眼神澄澈,面肤水润清泽,身上散发清淡的花香。我心愈加不安,再次唤了一声。“我的云儿,会成为世上最美丽的新娘。”她微笑着,抚摸我的头发。第二天,姑姑失踪了。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漫山遍野四处寻找,一遍又一遍呼喊“姑姑”,眼泪在山间丛林纷飞。风儿渐紧,凌空飘落繁花千朵,一只单薄的风筝,在半空中执着而幽怨地飘荡。三天后,我做了个梦,梦见了姑姑。姑姑跪在金銮殿下。一碗菠菜烧豆腐由内侍端上,盛的是青花白瓷御用碗。康王,此时端坐龙椅,岁月不曾消磨他的容貌,他依然气度从容,肤白如玉。终于,他满意地抬眼。只看了她一眼,只有一眼。跪在面前的女子粗布素衣,一张疲惫而不再年轻的脸。他转过头去,谈笑于红香玉脂间。周围如云如花美眷,个个仙骨姗姗、玉貌娇娆。这样的女子,才配得称月里嫦娥吧。姑姑望着康王的侧影,心里涌起悲凄。是敌不过岁月的刀锋啊,她等了十多年,他始终隔她遥远,有若千里。“常氏领赏。”白花花的五百两银子,她摇头拒绝。众人哗然,连他都有讶意。“你有什么要求?”她的表情有些清冷。这一程风尘,她一定要来做个了断,不为银子,为的只是沉淀已久的不确定。如今终是明白了,那些轻浮的梦,到头来已是过眼云烟。她不过是他偶尔行经的风景罢了,早已在他的记忆之外。。“请皇上赐明州常云儿半副銮轿,十里红妆。”以这样的要求,断一场尘世间的情缘,哪怕是付出生命,也是该的。“常氏,”他这样叫她,“朕曾经流离朝廷,途经明州,为的是重建大宋千秋伟业。明州百姓鼎力抗金,救驾有功,自有史载一笔。至于别的……民间不得有任何异端邪说。”他准了奏,丢给她冷凝的背影,明黄的袍角翻飞。姑姑含住一缕笑,酸涩的双眼望向灰暗的天空,想,一切都结束了。她谢了礼,翩翩踩下台阶。秋光明媚中,她为自己行最后一程。脚下是碧波荡漾的嫦娥江,江水温柔地漫进她的身体。那一刻,她的眼前忽然掠过一对眸子,一双少年含情脉脉的眼。在那个雪夜,她用一生去抵那句诺言。“嫦娥,你要等我。”而其实,她生命中所有的盛放,在那一夜便已终结。有点遗憾,她忘记告诉他,她的名字,跟月里嫦娥无关。是故意忘记的吧,或许心里头,她很想做一次月里嫦娥……江水恢复了平静。姑姑走了,她最后的叹息掩盖了我的哭声,在明州城的上空飘散。她听不到迎亲的丝竹声,看不到我的嫁妆绵延数里的壮观情景。我上了轿,睁着凄恻而哀婉的眼。我想告诉姑姑,云儿要的,只是姑姑恬淡的笑,和她温暖的手指,轻轻掠过我的头发。暖风拂槛,姑姑合上她的故事,她纤细的身影渐呈浅淡。我仿佛看见她换一个珍重的姿势,朝我挥手。云儿,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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