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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房书(札记)+浮在空气中的鱼群(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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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房书(札记)+浮在空气中的鱼群(散文)私房书 序:沿阶草 自生于山野荒郊,这种草伞年常绿。点点斜雨细阳,够它开穗状的紫红花。也许你见过采过踏过而浑然不知,无所谓,它自生自灭。 手札对作者而言,也是不断远行的沿阶草。也许在笙歌吐尽时忽然渴望击鼓独舞,也许执镜自照乍见垂老面目,也许在荣耀的巅峰突叹清寂……人,更多的时候像一张稿纸,布满星空的精灵偶尔敛翅书写,遂有札记。在被冠上所谓的“作家”之前(我至今仍害怕这两个字,像重刑囚害怕所有的刀!)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写札记自娱,这变成惟一能让我快乐的习惯。于今稿帙吊繁几经迁徙毁散自去焚灭草札也变成惟一能让我快乐的...

私房书(札记)+浮在空气中的鱼群(散文)
私房书 序:沿阶草 自生于山野荒郊,这种草伞年常绿。点点斜雨细阳,够它开穗状的紫红花。也许你见过采过踏过而浑然不知,无所谓,它自生自灭。 手札对作者而言,也是不断远行的沿阶草。也许在笙歌吐尽时忽然渴望击鼓独舞,也许执镜自照乍见垂老面目,也许在荣耀的巅峰突叹清寂……人,更多的时候像一张稿纸,布满星空的精灵偶尔敛翅书写,遂有札记。在被冠上所谓的“作家”之前(我至今仍害怕这两个字,像重刑囚害怕所有的刀!)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写札记自娱,这变成惟一能让我快乐的习惯。于今稿帙吊繁几经迁徙毁散自去焚灭草札也变成惟一能让我快乐的坏习惯。这本书所选的,是一九八七年九月至十二月写的,约十万字,删去而日清晰不宜曝日者,泰半已去。剩下的,大约是心灵工程日夜动上的辙痕,在生命与生活、自然与现实、个我与群体、人情与文事之间辗转徘徊的浮绘。它不是“作家”的文字,是“人”的原刨:与其说它是书,不如说是书的母体。 我想起那些习惯写日记、札记的作家,印象最深的是齐克果、卡夫卡、纪德、卡缪。也许口头以引几则,观察生活如何通过他们的心灵: “我刚从一个聚会中回来,在那里,我是生命与灵魂:机智从我口中倾泻而出,每个人都开怀大笑并赞羡我——然而,我走开——这里的破折号须如地球的轨道那样长——我想枪杀自己。”(齐克果,一八三六年) 纪德在一九0七年日记中提到柏林将上演他的“刚陀王”时写:“我想到济慈,我告诉自己,如果他像我一样,拥有两三个崇拜者,他就不会早死。徒劳而已,有时我觉得这一片沉寂令我凋萎。” 像鹰眼一般锐利的卡大卡在一九一七——一九一九年的札记里有一则格占:“假如伊甸园中,那个应该加以毁灭之物是个口可毁之物,则它并非是个关键之物;但假如它是不可毁的,那么我们都是生存在一种虚假的信仰之中了。” 我所认识的卡缪,让我冲动地想去拥抱他的是九三七年札记里的一段文字:“修道院上空的乌云愈聚愈厚,夜幕渐垂,慢慢笼罩了那些歌颂亡魂善德的大石板。假如此刻有人要我写一本一百页论道德的书,将有九十九页是空白的,而在最斤一页,我将这么写着:我只承认一种 责任 安全质量包保责任状安全管理目标责任状8安全事故责任追究制幼儿园安全责任状占有损害赔偿请求权 ,除此无他,那就是爱。” 看这些札记,更知道他们之所以成为他们。 这本《私房书》以时间为轴分成五札,因此,不刻意在题材上作分类,就像生活的内容是一齐扑来的一样。在编排上,我把部分的天空留给你去写,当做我们的私心话。感谢洪范破天荒做这种改变,从来没有本书是作者与她从末谋面的读者共同完成的! 第一札 与岁月同等心跳 有些迫不及待的短句,突然在天空的云尾挂单,在沐浴的澡盆闲荡,在晾衣的衣架上跌落;或者在早晨起床束起窗旗,随着阳光将我的脚踝染黄,或是切菜的砧板上,有截菜蔬变了颜色,哀哀嘁痛。 我不知道如何收留它们,只好都记下来。这些微不速之客。 有时,生活没什么惊天动地的目的,只化约到还活着这么个简单的念头。不太关心四季递嫡,或是人事转移。出门,自然得换副一面一套语言,可是独处,尽管把帘子拉密,赤裸裸地行走。奇怪的是,并不觉得寂寞,并不觉得禁语了一天一夜。 是什么声音在与我对谈?什么样的精灵与我一起生活? 应该是个抒情的人无疑,大自然以我的七窃作他的洞箫。小时候自己在竹篁下办宴席,把远处菜圃的苦瓜架想像成闺房,河圳当成灶头,朱槿花墙拟为梳妆台,给自己一段故事,随即穿梭于阡陌田埂:娶亲、办桌、发火饼、给红包……那微无知的云翼、稻浪,都变成成可以解释的存有,火地还是农人眼中的大地,可是,已变成我独自拥有的秩序,我的初发心人生。 玩累了,觉得一个人有些孤单,让闺房、灶头一一消逝,复原为苦瓜累累的藤架。也提不起兴致找友伴再玩,都知道的故事,都有数的结语。 想像的精灵偶一不再,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敲门,什么时候遁影。 二十七岁的人,有时候也像孩子,不会捆绑自己的行李,才叮叮咚咚掉出些这么小句,就记下来自己玩赏,也不纳为创作。我将自己摊成稿纸,让岁月前来点苔。 1想起纵浪大化这句话,忽然窃喜,忽然悲哀。 2把身体撑成金字塔,忧伤,就不是顶点。 3如果问我思念多重,不重的,像一座秋秋山的落叶。 4云与雪的戡误不值得讨论东省更具有把山横倒的野心而已。 5婚前,诗人对情人说:感谢你让我有做诗人的勇气;婚后,诗人对妻子说:感谢你让我有不做诗人的勇气。 6有一种人净得无话可说,像两只透亮的水晶匙铿噔一声。连爱情也无法污染他。 7另一种人并不真的净,跟他讲话得小心,疏忽衣角就被他的漂白水洗了。蹦。 8总不敢猛地咬一只玉米,怕牙齿哐当在地板上。 9第一次见到她,是七个月前;忽然接到她的短札,才认真去感觉这人,她不美,速速地老着。不知道怎样回她的信,只觉得淡风拂面,像秋凉出门,忘了长衫换短衫。 10玉是所有石头中,会长绿苔儿的。晚寝前点几滴香水,将玉渥在胸口,以香汗养她。 11今天的云懒懒地,像一名女人摊晒在染青被上。或许是止午的关系,早秋的。 12装作一无所知去听一个女人挖心事,她隐瞒一此事实,也不戳破。她心里有鬼,我也有鬼。散后,彼此都觉得自己的鬼大。 13黑格尔的四册美学搁在竹架上,有一天点烟,呼烟,忽然惊觉隔烟看物有四重影像,再定睛,忍不住笑自己,笨得可以去填海了。 14爱一个人可以极狼狈,也可以极清闲,像一片落叶,不管怎么飞法,还是一片落叶。 15穿过幽微的角道,被一粒石子踢疼,起了新生的野 16吃素,得眼耳鼻舌身意皆素,我只吃六分之四的。 17想起以前爱过的人,赠了去的衣服,很欢喜的像从别人的皮箱里瞥见自己一什,可惜不能穿。 18原创,必须先设想文明未萌的原始洪荒,一个野人从丛林走出,面对浩瀚的天地,发出第一声叹息。 19鸡血石很美,但让我觉得残忍,血腥。 20玉会与人同悲,生前配玉,死后以所有的血沁养她。像临刑的人,幻想家乡的莲雾不知熟了没待七月释鬼,去偷摘。 21欲来的时候也不羞,也不躲避,欲是人体内的火烧。 22早秋的傍晚出门门 ,山蝉响寒,仿佛刹那间叶子们就黄. 23活着其实很单纯,还深切地思念着一件事,一个人.像雾里等腊梅提词儿,等早雪带个路. 24碟于碗筷,锅铲汤勺,刨的削的挖的淘的,尽可把一个嫩肥肥的女人逼干.我只管自个儿一张,日了覆了保鲜膜,也像一名寡妇。 25创作是一条寂寞的只说对一半,过了中程,创作是一条暗杀自己的路,至于抵达终点, 哪一个我被杀了,看作者的文学史观与生命胸襟. 26想去访山寺,几步路而已,总也没访成。也许缘分末到,也许还不够恍然人悟,也许已经访过了。 27沈从文的美,是尚含一口温血的美。这人不是人类的文化奶大的,是自然幽咽的天籁唱大的。那些贩夫走卒、山寨大王,那些河街、桃李酒酿,翠篁、渡筏,都等候他的裸足去踏,当他埋首古物,必有一段对话:“你真真不要我写了吗?那成那成,我不写,我一旁闲,这么着,我替你的龙袍绣襦古镜旧漆理个绪吧!”寂寞在这里。 28我份上的事业还未来,也就乖乖候着。不同的日子看不同的云,替相同的草花浇不同的水。我明白那只看不见的手每日翻书予我读,要我将来为它濡墨写字,它离我很近,有时抵足同眠 29创作的曲径愈深,愈不喜与人厮谈。有些作者被派到红尘灰烟中去滚,有些只需要壁苍松,不管何种形式的活法,不能不日日走一遭幽径,那儿只见着苍天、玄黄,及一个翡翠自己。我们活在这个时代,但不是为这个时代的锱铢、锣鼓在写。为让我们活着的那一存有在写。 30不得不绞死寓居身骸内的现时之我,让无名的我周游日夜,转烛山河。有时外出扮演现时我的角色,那无名之我,仍留在案前呵手研墨。 31愈文明的人类愈贫,人性的演练也愈弱。总少了些蛮悍的情感,敢于在蛮荒与大地交媾的热恋。 32创作者必须潜入上帝的伊甸园偷尝善恶与生命之果,上帝也以此辨识谁是真止的原创子民。食尽果实的人必须流放于洪水、荒地,去为生命作证,去写血书。至于隔栏观果的人,也能状其形色,上帝以高贵的果子称赞他的乖巧,让他继续写黑字,时间这清道夫在旁等着。 33没有一条 制度 关于办公室下班关闭电源制度矿山事故隐患举报和奖励制度制度下载人事管理制度doc盘点制度下载 可以被服膺百年而不更改的。只有生与死的规律,只有噙着清汨去写的文学。 34为自己留下年谱、传记的人,看来都不是放得开的人,徒留一此自娱娱人的字而己。我不打算这么做,等我逝去,我将完完伞伞令自己消失。 35秋天的风性情不定,像一个跋涉千里,访友不遇的人。 36日动影移,风穿帘隙,感觉到安静;山峦跪得久了,悄然换膝,云飘得久了,偶尔停泊,仿佛别有一番灵动。我默想这些蚰,好像稍稍能懂“观世音普门品”的意思。 37不曾崇拜任何作者任何一本书,因为知道他们掬于生命的源头,也不崇拜生命,因为生命在我体内。 38不去探索观世音的面目,也不争辩上帝的容颜。不追查神异,不厘清奇迹。以前念佛典、圣经,难免坠入文字魔~,把意思弄拧了。现在神清气爽了点,知道没有我,神怎么办? 39同时爱两个人,只是尽责地爱,尽情地呵护着。不求他们给予完整的,因为世事无完整可言。他们也得在分内,去爱另一个人。 40如果懂宿命,到手上的碎片,无一不是完好如初。不懂的人,竭其一生总想抢别人手中的碎片。纵使夺全了,这裂纹之碗还能盛水吗? 41一根草茎、一只迷路的虫子,不小心抻入伤心的松泪里,百年后变成一块琥珀矿。作品的诞生类此。 42忽然听说人死了,不特别觉得悲伤。好像这人回趟娘家。 43悟与不悟无法用话说,一说出来就心猿意马了。 44洗三日积累下来的农裳,好像在数巨蟒蜕下的 45躲入书牖内,啃社会学的硬骨头,或轻啮“边城”这叶蔬,偶尔嗑诗的洋瓜子儿。累时,摊悲剧心理学为簟,不覆被,也是暖的。 46徒有感情无哲学的思考,容易滥情或煽情。搞不懂那此拍电影的,为何让人物说那么多话,简直在听广播剧。也弄不顺那此配音的,好像憋了一天,赶快把稿子念完好如厕去。更摸不通那此写影评的,居然说好得不得了,我猜他们都便秘了。 47沈从文也滥情过,我也有滥情的时候,我找个活人抱着哭,他抱着大南竹即能嗬嗬地哭了。 48写小说的欲望蠢蠢然,但还不到时刻,自时饿不见得真饿,是贪。 49人要庄严,但不是严肃;得流动不必轻浮。庄严是对个我生命忠贞,流动是对群体社会诚恳。人得赤心亦得老成,赤心为了与宇宙抵足同眠,老成为了与炎凉人情周转。 50狂傲若能带一点温柔,可比松针生涛。狂傲的人夜来挑灯拭剑,浮生一剑知之。出门,若有俗人问剑值几?不怒,给他一段公孙大娘之舞。 51在静默之中,恒常自一种无以名之的灵泉在涌动。像山巅岩隙流出的冷水,也许被日唏了,也许被午盹醒来的村鸭咽了,也许只成就一方青苔。 52每一首诗有一诗眼,写诗的人也需眼界,尤其需要孤高。将灵魂悬浮于天窄与地面之间。特生命寄寓于哲学与文学边缘。如此才见得着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此二情景,皆非地面仰观所得。 53创作者既掌握一管妙笔,尤要在笔下建筑一世界、一秩序、一体系。创作者仅是借着其所参与的社会变动过程,砌出他的庙堂,摆设他的牲礼。所谓为时代留下见证,若仅是执镜绘影,便为我所不取。我以为最高的巅峰是作者自筑的创世纪。他必须有野心代理上帝的职务,甚至篡位。读Marcus《Aseptic Dimension》忽想。 54以此检视自己的作品,不免惊出冷汗。自己尚未做到,无颜苛求别人(也不能苛求,别人自有其创作原则),理论与实践不能同步,不如刎颈自弃。 55真要追求自由,不能往人的制度去求。制度的规划就是要人不自由。制度适用于大多数世纪的大多数人,但不适片用每一世纪的每一个人。 56自由的前提,必须尽量不伤害牵涉的人等,这种悲愍之心,近于宗教。 57晾衣竿上悬着的衣衫,随风而摇荡,真像溺水呼救的人。 58清清明明的秋天早晨飘了雨,这雨不带脏字儿。不消一刻钟停了,像熟城里来了生面孔,也不饮浆,也不招喝,怏快地走了。 59不知怎地养了习惯,约莫五六点钟总醒来,屋子里巡一遭,探探天色熹微,又去躺下。今早起凉,山都朦胧,一溜白雾惺惺忪忪地,这么早就替山峦抹面。 60人再怎么苫里熬,不应当忘记谦和与傲骨。这次看错了人,那人虽有所成,但一颗心早被薰成油黄脆皮。 61所谓秘密是一辈子说不出口的,自己苫着,也明白除了苦着别无他法。不管心境从污浊、羞辱而转为原宥、包容,再亲的人也变更不了各自的宿业。文殊师利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悲愿我稍解了,那背后有和血吞齿的艰辛。 62人缠不过自己的十牛格,常常在万籁俱寂的时刻,以刀铤与自己短兵相接。 63最让我怅然而涕的,是思索生命这一习题时,不管叱咤风云或引车卖浆终究要一齐躺卜,原来宽宏大量是不带私情才办得到,生、死无私。 64悲剧之所以淘洗人心,是让人逼视人的无罪之罪。喜剧虽博得一时粲笑(我们相信现世上仍有一条达到圆满的理路),但终究要纳回悲剧的路子。如此看来,喜剧与悲剧殊途同归。 65干古以来不惜洒墨献身写下悲剧的人,不是不明白这道理才在纸上作痴。惟其深意洞察,还敢拿笔的更有与生命颉抗的野性,作者要比作品更悲剧。 66一个人一生总有一块土、一件事、一个人是他终生梦寐的。在生求不着,死后仍要找。我不懂“人”了。 67焚着的檀香把一室的空气都定下来。一炷香也只这一回机运,人也如此。 68值得我感动的人,是那种明明知道无法烘暖天空还以身代薪的人。 69当铺行话,称金子为光铜,玉为粉石,珍珠为壳子.衣服为叶子。那么 一名荣华妇人打当铺走过,小伙计甩着抹布搭子,必亮着眼说:“噫噫,掌柜的,您瞧,那婆娘顶鲜哩,光铜刺亮刺亮,粉石赛鹦哥儿绿,壳子大过花生米,叶子恐怕是滑手的绫绸……啧啧,咱等着!摸那股领子口热!” 70阴之未阴的天空,云拢成一锭银子。 71每一什衣服都装了衅记忆,访问的人、走过的路、谈过的话,仿佛都镶在衣边。有时不喜其中一什,那必定是伤心过的情节。衣饰什品,一篓子假借字。 72软枝黄蝉霸住半墙,真惊人。像七月半黄昏里河面上飘着的一盏盏唤魂灯,忽隐忽灭。 73可惜此处无桂化采,我真想洒几粒桂米,在新沏的春茶上,不覆盖,桂米会熟。 74路过老街道,一荒弃的乡公所庭院里,两株大桂树,桂米都压弯了枝,冒一阵阵极香的炊烟。急死,想采它一天一夜。可桂花的长法顽皮,专选枝杈、叶腋,简直是性情孤僻。又急,想借一张天罗地网,系在四方庭柱上,使劲地摇树,再筛桂米。真像荒岛上乍见珍珠琉璃,可喊不到摇橹过渡。美是带不走的,美是带不走的。 75快中秋了,月像银铸的饼,被谁掰去一半,会掉银芝麻的。昨晚,那偷饼的贼又掰了些饼补回来,还用手糊了糊,饼芯有手印子。 76明明熄灯了,书房地上浮现窗格影,原来是月斜曲,站在窗前偏着头探月,李白的地上霜是真的,我有点想哭。 77睡前将窗旗束起来,月就来了,躺卧下来与月对眠,让月将我灼伤。忽然月亮浮动起来,像要坠入我的眸里,一定是我叹息过后眼睛渗泪之故。 78中国人的神在大自然里,中国文人咏物咏景之诗,无非在与大化闲话桑麻,中国人选择土腹为最终的归宿,要将生命壁还。汨罗沉渊的屈原、乌江自刎的项羽、昆明湖纵身的王国维……无不认为此生惟大化能懂。李白捞月而逝不管属实与否,此念必曾心头拂过,李白懂得绝美,也敢于殉美。 79王维与李白,是最能与大化把臂言欢的,写给人看的诗易读,写给天看的诗不能解。 80半夜接旧友电话,寤寐之间谈过去诸事,竟恍如隔墙听不知名夫妻在滚盘作账,珠声错落,但与自己无关。今晨晏起,昨夜的对谈清楚可诵,只是无法归类。挂完电话后又做了些梦,梦中有人教我探四种石矿的 方法 快递客服问题件处理详细方法山木方法pdf计算方法pdf华与华方法下载八字理论方法下载 ,不知什么石,颜色鲜艳且流动。看得到月光、星子吗?他问。我说,一向都看得到的。都变成梦片,在四色石之后,我一身黑衣涉水渡过一幅泼墨山河,河水静默,由宽阔而窄小,终剩一抹余光而己。奇怿,衣服没湿,可为什么梦中的我蹑手蹑足?难道我如履薄冰所走着的现实,也只是一幅不动的画? 81记忆可以复活,过去永恒不再(啊!永恒指的是过去,不是未来)。热火之后,势必冷酷,我不认为死灰可以复燃,破镜犹能重圆。啊!要怎么说才更清楚?所有的故事在一生当中都只能一次。一次俱足生死。 82那座佛寺掩在山腰,以一山的相思树作寺门,原是很好的胜境。可惜金漆佛面,泥模佛身,少了庄严。我沿石阶而上,一只白猫蜷坐于屋瓦,看我,不动;我沿石阶而下,又看我,不动。我好像走进一则公案里。 83美是无法收留的,最美的是面对神秘宇宙时泫然欲泣的心情;最美的是近乡的那一刹情怯;至于想要纵身自焚去爱一人的情操,已不是美之一字能指涉。 84数算自己手中的日子,收下该得的福分,该偿还的债,就算最终时,福分都付债去,落得一身清贫,我仍认为这人该上天堂。 85再怎样难堪的情境,都值得感恩。铸错的人必须付出同等力气去铸,罕于受煎熬的人,惟自涉过冰河才懂得甲凡溪流的热。 86如果我采得最美的芙蓉,会赠给谁?如果是世上惟一的芙蓉,我便不采,美无法收留。我会对坐一个午后,直到耳边有笙歌奏起。 87如果是最美的一个男子,我会爱。不需要以允诺偿还允诺,以泪眼辉映泪眼的爱法。只是去爱,没有目的,没自‘未来,不必信誓,不必结盟。爱可以实现,但不在人世的尘土上。爱等量于自由。 88承诺有其局限性,再轻微的承诺都可能变卦,尤其在情爱之中。由是而涕泗纵横的人可以写出忏情录,豁达宽容之人可以成为哲思者。看来,承诺不是坏事,要就不诺,要就处处诺之。我是不诺的,却常常嘻然诺之。 89月光独自来访的时候,突然恕喊不在身边的孩子的名字。 90乡下人趁农闲在稻埕搭草寮养菇,偶尔也上山采野菇。养的菇为活计,采的菇煮水疗饥。给人看的文稿是养菇,不给人读的,是采菇。 第二札 险滩   生命是一条险滩,临岸徐行虽可以见影,倒不如风里来浪里去,感觉活鱼的拍动。   萧红令我心酸。   "我一生最大的痛苦与不幸,都是因为我是个女人。"萧红临死前的话。   追随政治标竿的作者,极少不屈膝弯腰的。他们拥有天赋,却误用天赋。他们只能算具备文采的政治人,他们不敢在悬崖临风书写,与作品相殉。作品自有艺术殿堂去评选,可是一世仅有一回的作者精神呢?除了以身相殉,别无他法可谈。   昨夜的云是白的,靛空踢了被,云大块的游移。昨夜的星像银屑,月是半枚下弦,像殷商传下来得青铜镜。看着,耳边仿佛有人击鼓。   每个人终将被时间的灰尘掩埋,为什么不趁着青春气力,给后代的人留些宝藏?不多爱邻门的人,多走一遭开垦中的我的乡土。   现在的天,倒像薄冰初融的河,据说秋天的台风正在远方海域酝酿,今天的风把阳光舞散,折射在云丝上,像静静观赏掌中的冰石,犹见到过去和未来的琉璃世界。   人死了,文章还活着,还有情可怜;人活着,作品死了,不免令我哀哀欲绝。   帮友人取别墅的名字,甫出生的儿子名字、撰写喜贴的文字……这些服务多了,竟像早结过婚,生过子……还守寡。有时浑噩忘了岁数,开始会想到死。   她们问我将来自己的帖子怎么写?我的心里浮现深山中,蓝色的静静的湖泊,印着游移的白云。   如果天愿意娶我为妻,这就是我的帖子。   一粒稻谷嵌在黄泥上,犹能导出整个夏天得酷热;一粒桔子掂在掌中,还称得出全年雨水的重量。一个人平平凡凡地活过了,一万个人平平凡凡地活过了,人类的史册才能逐字逐句地写下去。最单纯的存在里,常能照见宇宙运行的足迹。   人要老,似乎是一夜之间的事,更恐惧的是,完全无法想象他昨日的年轻,好像生来就这么老。   照说五六十岁的人,怎还虎视眈眈地持着秤锤斤两的人,那一张肉欲地脸,裱起来送去当铺大概不值几文钱。   每个人都有一条路子,通向无限深邃的渊谷,临渊犹疑的人仍是有隔,敢纵身的人,一潭清流即天空。 难的不在这认知,而在于跃或不跃。 第三札 寸土   掘垮一座山的矿夫最懂得这些,寸金只埋寸土。两鬓垂霜的人也懂,勒马长城,拭剑问血,红颜击掌……也都是刹那间的事。   总必须跋涉过黄沙,才觅得汩汩缘流,虽然,这清浅可能是极度疲惫之时,幻生的海市蜃楼。   我从这个角度看人,看神话故事。   夸父逐日、誓鸟填东海、愚公移山。都是寻觅寸土之下的寸金。   我也从这个角度看我。   小时侯想要有个 关于同志近三年现实表现材料材料类招标技术评分表图表与交易pdf视力表打印pdf用图表说话 pdf ,用原子笔在左腕上画个表,分针时针都配了个数,觑表的心情很满足。现在有很多表,对时间不再有任何憧憬,分针时针都像行尸走肉。   她习惯把东西包起来,仔细收在抽屉里,落锁。她把丈夫、孩子也这么处理了,爱不爱没关系,但不许别人动她的骨董。   半路上捡到一枚折翅蝶羽,绒黑的底色髹了几笔淡紫,一摸,指肉染了黑屑屑,把指纹都浮起来。用掌捂着,想粘在宣纸上寄给人,一路上专心地想这些。到家,忽然感觉蝶羽在颤,手像触电,惊得很。这羽还在想她的前身吗?我觉得一个孤魂遇上野鬼了,不知道怎么办。   想人想得厉害的时候,也是淡淡的。像饿了许多日的人闻到炊烟,但知道不是自家的。   我说人生哪,如果尝过一回痛哭淋漓的风景,写过一篇杜鹃啼血的文章,与一个赏心悦目的人错肩,也就够了。不要收藏美、钤印美,让美随风而逝,生命最清醉的时候,是将万里长江视为一匹白绢,裂帛。   今日阅报,才知道梁实秋先生走了。没有太多的惊讶,八十六个寒暑,他已数尽手中的该有的日子。在作为人的光阴里,他也尽情地吐哺心中的华彩,所有的心血写成书册留给活着的人参阅,轻盈地跨生死关隘。人世值得留恋,因为这儿有爱恋的;死界值得向往,因为那儿也有爱恋的人。   有时,制度对人的控制,像捕蝇纸一样。   它提供足以生态的糖分,可这糖也紧紧粘死苍蝇的脚。   芦苇、芒草把山开成白发苍苍,远远望去,像为了思考一步棋,把少年等成白头的人。   一丁儿酒,足以释放原始的自己,现在凌晨了,冷冷清清的雨势乍收,我希望酒能取暖,不那么寒。一些事件浮光掠影而过,这屋子如在溪中漂流,四壁晃动起来。我希望漂到无人可及的地方,淹没,如同沉了一支金簪。   人最可悲的是难逃都市生活的游戏规则。人一面怀念自然,一面摆脱不了都市生活方式的钳制。在他身上特别看出这种病症,他说,离开噪音就没安全感。   的确,就算山川眉目依旧,人也很难裼裘而行,席地曝日了。   茶一口饮尽,浅腹陶杯内幽然走烟,像五步一徘徊的魂。阴暗的午后,山雨欲来,啼鸟为雨调音。我坐着。我坐着。 茶烟与燃烟悠悠偕游,在低空曼舞。水与火不相容,沸腾的水烟与酣畅的火烟却齐然欢喜,水与火,令我想起大恨与大爱。 第四札 远山有灯   黄昏早早降临,我所能眺望的天空一派泼墨。最后一只野雀衔走小粟飞回它的巢,我捻亮案头灯,灯笠轻轻晃起来,终于停止。不记得风怎么来去的,好像流失的光影也是如此。   远山有些亮光,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日复一日捻亮灯?他的心情也随着夜色与灯影摇曳吗?   他知道哪些灯影穿越时空映入半山上小屋时,变成我最钟爱的风景吗?那么,我的案头灯又是谁人眼中的风景?   海浪研洗过的沙滩,应该有人去走字;雪花覆盖的野地,应该有鸿爪钤印;漠漠水田,应该有鹭鸶照镜;一远平铺的苔草,应该有人去点墨。这样,天地才不会寂寞。   返乡的火车什么时候开?我的行李已经准备好。   这样的阴天想要回我心爱的宜兰,二十八个山洞,一片汪洋,不知道左脚或右脚先沾染乡土?   若有人叛逆社会,其实是在背叛社会化至深的某一部分自己,人与人无仇,与自己的仇才不共戴天!   烟,真美。古人焚香净神,确有高妙之举。观烟,可以思索动静相偕之理、虚实互动、炎凉轮转、苍天与玄黄参有的过程。中国人谈中庸,不无深意。唯有中庸才宽纳万物万事,使其相生不息。如此说来,这思想不是落伍(落伍者,今日昨非之义,难免以偏概全),中庸思想落实于每个时代,其规则、条例或有不同,也理应不同;而顺物之至、秉事之情促进生息和谐的本旨,却是不易的。   今天的天空是手染青布,鎏云精雕细琢。我想成为风的一部分,向青天泼釉。   太阳从天空向我洒絮,案头一片水光浮影,照得笠叶、印石与炉烟都透亮起来。每当我感觉自然界步履轻盈地行进时,常想静静独坐,什么也不想,任凭心中的经卷被风翻起,字句铿锵一地。   上辈子是不是个偷米的人?为什么这辈子要以字还粮?   今天非常长,很多街道,行人交错成恍惚的梦。终于我回到自己的青苔路,雨下过了,今日的太阳正在驾马。我是最早响起的銮铃。 第五札 旧字   已经第三回了,从包鲜花、碗盘的旧报纸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文章。哑然失笑之后有点睥睨当时吐哺文字的那个我,将旧报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时,好像丢自己的躯体。   我无法解释这种心态,伏案疾书时极其自重自爱,掷笔度日却又自轻自嘲。爱的是冰天雪地里犹然以身代薪的那份天真;嘲弄的是漫长的冰季终将吞噬一切。   我知道这两者永无和谐之可能。铸剑淬刃的巨匠为了证明锋利,常常利刃穿心。   美,是绝望的时候仍要临水照镜。   将自己推向未知的人,乃确信有一比掌中之物更珍奇的宝藏埋在我们所不知的地方。这种人在现实里,不会是个好职员、好丈夫、好儿子。但情感上,会是一个好情人;在知识上会是优秀的探索者,对整体社会的发展而言,也是个好先锋。   上帝不见得斗不过撒旦,但当上帝以撒旦的手法突击撒旦时,上帝也变成撒旦。无可避免地,这两种存在纠斗的过程,将是人内在世界最繁复的主题。   一个人若把另一个人疼入心了,那真是任凭自个儿粗胚衣裤,也要翻箱倒箧给另一个人裁锦衣玉服。 暴风雨总是会过的,海洋平静一如熟睡的婴儿。内心的风暴亦然,此时临窗而坐,只觉得自己像雪封的深林里,一枝尚未冰僵的绿松针。 浮在空中的鱼群 序:弄潮人   春江花月夜,踯躅的人听倦了涛鼾。   忽然,被眼前层生层灭的光影慑住,捋袖想探江水温了不?这一去靠不了岸,变成弄潮人。   莺飞蝶乱,都是前身土地,弄潮人以水为乡。却发现潮水有信,当然无情;载沉载浮虽能破浪,终究不宜乐居。   倒提江水,弄潮人叠波为梯,投宿空中。   十二星次二十八星宿,长空无边疆,众星各有户籍。晴时多云,偶有闪电策鞭、雷雨驱赶,无处落籍的弄潮人,只能帮玉兔扶臼,借一口粮;帮吴刚砺斧,贪一阵桂花香。天地无私啊!百代光阴这一卷古册,载的都是过客名字。弄潮人脱鞋解衣,一抛袖,网得浮在空中的鱼群。   四篓鱼群,都收在书里白纸芋叶上。   多余的话,不必说了。乡镇多风雨,都城炎凉;生活荼靡,文学里清寂。恋是谁都会恋的,偶尔有怨,也不是打心坎儿的怨。人之一世,贪的不就是一块有情有意的地吗?   所以,得四篓鱼,仍不应该忘筌,真正绚烂的那一群,仍浮在空中。  民国七十七年,有雨的四月,人在台北 第一篓 乡村的鱼群 地底村落   出生于光复后第十六个年头的我,战争的记忆仍然似遥又近。遥远的是,十六年足以让当年躲在防空壕的五岁小女童变成我的母亲,让偷采米豆叶疗饥的九岁男童变成我的父亲,让匍匐于断尸血河躲过轰炸的新寡少妇变成我的祖母。战争是他们那一代的故事。然而又觉得近在眼前,因为十六年不曾让穷僻的农村更富庶,尤其每年夏秋二季漫淹水灾,面对永远的地瓜签稀饭、永远的萝卜干便当;听到隔壁女童因偷吃她阿爸的“白米饭”,被阿母痛打;听到村子里把七岁女儿送去当童养媳,因为饭量太大……。饥饿,仍然是我们这一代的童年。所以,每一个长到十四、五岁的同伴都怀着同一个心愿:“到城市去,去找更多的食物!”不管当货运工人、修车厂学徒、成衣厂女工、餐厅小妹、勒索的太保、抢劫的杀人犯、帮佣的女童或是不成熟的妓女……,我们要把丰富的食品包装得漂漂亮亮地,在中秋节、在年夜饭时带回家,给我们的弟弟妹妹每人“一个”艳红的美国苹果,给阿母一支口红,给阿爸一件新汗衫。每当在路上看到与我相仿年龄的人,从他们的脸上仍然追溯得到过去的辰光,与我一样寻找野果、瓜实,大嚼咸通草的同伴,他们是我的弟兄、我的姊妹,战后最后一批挨饿的儿童。   近年来,我不断地重复一件工作,以笔记、录音的方式逼迫我的乡亲父老去回忆,我要知道“生番”掠村、“日本人”搜粮、争地血殴如何在这个小村落里进行。如果二十世纪的中国人得的是战乱与饥饿的病,每一代的子民都必须重新面对历史,面对干涸的血迹再一次沉思——我们是这么辛苦才活下来的。我们比任何一个民族更有权利讨论明天。   战争的回忆是残忍的,饥饿时的大量口水干成父老脸上的痛斑。   “非常时期,欲哪里呷?”   “稻仔呢?”我问。   “查甫人拢拉去做兵啰!田谁来播?拢种草啦!”   “那……你们呷啥?呷田土啊?”   “啊!若讲起古早,眼泪三瞑三日也流不干!去山上挽山红菜,煮水搅粗盐,呷到呕酸水。米豆浆、菜豆藤、野生的高丽菜啦,若有番薯签粥呷,嘿,就偷笑啰!”   “有粥,那米呢?”   “若收成,‘阿本仔’就来收谷了,每户才留一点谷,塞嘴牙缝都不够!——你莫看伯公现此时老啰倒退,当初时对付‘阿本仔’,免讲你也知!”   “按怎对付?”   “偷藏谷!我偷藏六布袋,透早,就担去河对岸竹林脚藏,日头落山,再去担转来!‘阿本仔’的头脑没我好啦!”   “厝边隔壁也藏吗?”   “有哦有哦!你上厝那个伯公力气卡大,房间的眠床脚全藏谷,用柴板钉死,伊日子卡好过啦!你阿嬷也藏啊,藏在菜园底。”   “‘阿本仔’不抓吗?”   “怎没?有时五天有时十五天,手拿一枝这么长的竿仔,这边敲敲,那边敲敲,问‘有偷藏谷没?’哪,这何必问,当然嘛是没。等到半瞑,用畚箕捧出来偷碾,那时候,每户都有‘土人’碾米,一次碾一些,要留到过年做粿拜神明。”   “生呷都不够还做粿!”我说。   “你这个憨子弟!祖宗生成要拜的!那时,黑草仔稞拢掺刺谷叶,一粒黑到像牛粪,硬到打狗现死!这样也呷到歪嘴舌,稀罕啦!”   “没饿死的都稀罕!”我说。   “讲到饿死,我一个嫁去山顶尾溜的小妹,没得呷,背一岁鼻屎大的查某子走六里路来我这,呷饱欲转去,我包一袋米叫伊藏在娃仔腹肚,背巾缠住就看不出,伊走到半路,‘阿本仔’搜伊袋子,还好‘阿本仔’笨,不然饿死!” 战争过去了,却留下不曾斑剥的记忆,在上一代口沫横飞的叙述里,在这一代追索沉思的笔墨里,没有一个百姓愿意赞美战争,可是当中国试图向理性的文明探索,不得不面对世纪的动荡时,我愿意尊敬每一介草民的鲜血,都是中国历史的字句。唯有在世界的地图上先找到自己的国土,在家国的历史简册圈出自己的位置,才可能在活着的时代交出自己手上唯一的一片汗青。 司命灶君   一口灶,就这样把寒冷的清晨煮成热腾腾的粥,把多汗的正午烩成香浓的饭。而当薄暮已降,灶是水神,一锅滚烫的水让疲惫的足在浸洗之中,遗忘了路途的辛苦;灶也是火神,让米粒在舞蹈中成熟,青菜在歌咏中柔软。而当所有的家人在灯光下围炉进餐,灶是一旁静卧的婢女,逐渐冷熄了她体内的热情,等待明天,另一次被唤醒。   日复一日,稚童茁壮成勇敢的少年,少年转变成离乡的中年,而中年奔波成感恩的老者。每年岁末,三炷清香举在额际,所有岁月的故事、生命的圆缺都不必言语了,因为,灶是保姆,每个农村家庭里那不能言语、不曾远离,却逐渐被遗弃的亲人。 入宅   乡下人的迁居大礼是很隆重的事,不但马虎不得,而且禁忌、礼数一大堆,不小心坏了彩头,若是小孩子,就要掌嘴了。   比如说,搬家的那一天,不能穿大红衣服,以免惹“火”进门;医疗用具或药品也不能带入门,只能先搁在阳台或廊下,日后再悄悄拿进来;门楣上要悬喜布;要礼拜天公、地基主等神;要搓红汤圆志喜、办桌宴请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人一多,人气就旺,以后就大顺大利了。   最重要的是,入宅这一天,不管多累多困,不到天黑是不能倒在床上睡觉的,因为这是最不吉利的事,表示以后有人会身体不好,甚至缠绵病榻。   乡下人安土重迁,所以视入宅为一辈子一次的大典,也许是这一份尊敬与爱惜,使得他们对家园的情感根深柢固起来。 安床   在老家里,阿爸阿姆房里的那一张通铺大床底下,一直是我儿时的想像世界。有时候像另一个时空;有时候是悬崖旁的渊谷;有时令我想到地狱。   木板与木板之间常常有空隙,其中有两片木板合并起来会围成一个圆形缺口,那是我的灵魂入口。我贴着耳朵听,常可听到钱鼠的吱吱吱声或是蛇嘶,我猜想。另外,那儿也成为一个堆栈,写秃了的铅笔、钝了的牛刀、死了的金龟子、阿弟的纸牌、玻璃珠、阿母做裁缝用的皮尺、碎布、线轴、撕毁的奖状……,这是自己跟自己玩的魔法,让许多东西再也找不到了,而事实上存在着。   这个游戏影响我到现在,有时我仍会从口袋掏出数枚铜板往床底下漂去,假装那是一口水池。断了线的珠子也让它滚进去,铜镯、护身符、信件、小卡片、原子笔套……只要是不见了的东西,我相信都在床底下。   安床的时候,最重要的是留一方足以驰骋的空间,让床铺上是可以想像的稻田,而床底下是不可探测的精神上的油田。 整手足甲   刚生出来的小婴儿,指甲是软的,洁白、细致,像海洋送给他们的二十枚小贝壳,有时发着闪烁的光。   婴儿渐渐成长,指甲也转硬变长,有时揪着小拳头,指甲扣入肉里,弄得伤痕累累;甚至,在吃奶的时候,把母亲的雪胸抓成红爪痕。   第一次帮小婴儿剪手足甲,常常是趁他们熟睡的时候,松开小拳头,用湿毛巾擦去手心的汗,再拿指甲剪逐一地修齐、磨平,像是悄悄夺走他们手中的利器,重新做一个和平主义者。   婴儿不会为了指甲被剪而哭闹,可能是海洋在馈赠之时亦已叮咛了吧! 漏厝   乡下的老房子,若是年久失修,总会窜风漏雨地,尤其贫穷的人家,连屋瓦也没铺,就只是钉上木板条,铺层油毛毯了事,捱了几年的狂风野雨、晒够几岁的毒辣太阳后,再经顽皮的小孩爬上屋顶去捡球、打麻雀,踏得油毛毯都皲裂、起皮了。每逢下雨,屋内就大珠小珠落玉盘(是喂鸡鸭的破铝盘,用来接水的)。我家就是如此。   所以,每年夏天,农忙之后,父亲总会从建材行买大匹的油毛毯回来,自己剪自己铺。父亲过世后,家里又开始漏雨了,有一瞑半夜,用阿嬷的形容词是:“雨落得打死人大!”阿嬷叫醒我,原来是屋顶漏雨,把棉被都打湿了,我知道又是排水沟被竹叶塞住引起的,戴上斗笠便出门,爬上鸡寮,踏着窗格,用力一撑,攀上屋顶去清理沟槽,竹叶一抱一抱地往下扔,积水才“哗”地流畅起来。   那时候,才知道男人的重要。 铺路   乡间的道路常常是聚土为途,上面铺一层碎石子,共牛车、村妇、农人、稚童来来往往。   刚铺好的路,平齐、好走。过了不久,路的颜面开始出现凹坑了;手拉车辗出两条清晰的辙痕,愈陷愈深。路边的野草,在春雨的沐浴下,开始萌生、抽芽,渐渐霸占了路面。尤其小孩子们,一群群从学校放学回来,沿路捡石片打水漂儿或丢野狗,女孩子则爱捡白色的打火石。不用几个月,石子减少了,路面泥泞起来,行车、走路都举步维艰。   凑着农闲,村里头的壮汉们一吆喝,便去铺路了。石子一车一车地运来,铺在路上,犹如碎琉璃瓦般闪亮。孩子们乐了,因为又有石头可以捡;拉手拉车的阿公也满意,拉起来很顺手。铺个新路,便让村人高兴许久,没事儿也说:“我去路仔走走!”   现代的柏油公路四通八达,似乎没有听到有人赞美过它们。现代人寂寞,现代的路也很寂寞。 护符   中国人似乎特别避讳灾厄之事,尤其是在农村里,几乎家家门口都贴有“护符”、“八卦镜”。遇到谁家有丧仪病凶之事,附近的邻居为了驱凶,往往就在门楣上悬挂红布,或是到某某宫、某某庙求一道“护符”张贴,以避不净之物窜入家里作怪。   就连丧家,在百日之后,将灵堂烧毁自不在话下,举凡衣服、衫裤、用品、覆被、鞋履……,都一并托付火炬,化成灰烬散入地里,也升为虚烟寄给在天之灵享用。这一方面是安慰死者,另一方面是为生者收惊,解除凶煞之神带给他们的伤痛与悲哀。所以,常常就趁机冲刷屋舍、住处,做一次彻底的清扫,扫完之后,还要祭拜诸神,告诉他们,不幸之事已经发生,家里从此少了一人,这只能说是诸神一时的疏忽;死去的已经溜溜去,还望诸神保庇在生的,让大家平安顺势。   虽然护符愈来愈多,可是家里的人还是愈来愈少。 分居   阿菊姑从小便分给人家当童养媳,那是大户人家,阿菊姑长大后嫁给二儿子,标准的“送做堆”。这户人家共有四个儿子,不出几年便都成婚了,最热闹的是,大媳妇、三媳妇及阿菊姑都同时挺着大肚子呢!   由于小孩子一个个出世,屋子不够住,两老便拓建了几间后厝,供儿子媳妇们住。但是,厨房的大灶、碗橱、柴薪都快不够地方摆了,两老还是不肯另建厨房,说什么“同灶同心肝”;于是,媳妇们苦了,每顿饭得煮两回,公公婆婆及丈夫们先上桌,吃毕,女人小孩再上桌。阿菊姑回娘家时,总偷偷说:“一顿饭要洗二十多只碗、四五十根筷子、十几个盘子,洗完了,天也暗了,要煮饭了。”   后来,四个儿子各有事业:有的种田,有的去选议员,做木匠的,开碾米厂的,不得不分家分爨。阿菊姑一家七口便住在碾米厂里,她家的特色是:房间多、厨房大。   累倒了两老,公公在大儿子家弥留之际,婆婆正在三儿子家洗衣。 花底瘀伤   茄子开花是紫的,汗毛毛扎了手是痒的。   四季豆开花像白脸媳妇咬舌自尽,一胎豆荚四、五个紫冻冻的婴。   鸭跖草开花任人践踏,生在路旁就是娼家;春来也春去也,小小紫衣铺成一道雾。割草的孩子割破了手,采把紫花黏伤口,紫花吮血流红色的泪:“疼了你哟疼了你。”   牵牛花儿不牵牛,顶着紫饭碗,穿过蔗园穿过稻田,成天找媒人;媒人无消息,农夫扯来填沟渠。   丝瓜黄花,丝瓜黄花,蜂也来蝶也来;结了好瓜做好菜,结了歹瓜剥皮洗碗筷。   竹花白稻花白,洗眼看尽花事哀。绿幽幽的竹叶,给麻雀住了;白嫩嫩的笋子,给人掘了;直溜溜的心子,捱不过七月半,孤魂野鬼争着采。米要做饭米要做粿,做饭养人做粿祭神鬼,一箩筐粗糠喂了灶口烧成灰。竹花问稻花:“快瞧,茄子又开紫痒痒的花!”稻花劝竹花:“瞧什么,还不是女人家。”   我在找一朵花,水红红地艳着,别在襟上,叫人人见了人人瞎眼。我衣衫褴褛,卷起裤管涉过寒江,这是个下雨的冬天哪,举头望不着一粒星。皲裂的脚浸在水里丝丝地疼,疼了皮疼了肉又疼了筋。我要找一朵红花,河面上枯枝死藤浮过来,揽腰劝我别去,我不管,一手拂开,一步步横移一步步深,我的艳妹妹等我哩!河底烂泥沼吮住了脚,脚不疼了,脚快守不住身哪,伸长些,再一寸,擒住了南竹根牛膝草岸就到了,岸那头有个小春天停泊,绿草浪一重重地翻,翻出我的艳花朵。枯树根也好,死蔓藤也好,岸快到了,岸快到了,就算天都黑了,我也认得出哪个是红花朵。   伊在乌黑的发上簪一朵小小的红缎花,听人说过门媳妇三个月犹带喜,会招小兄弟。伊穿起寻常布衣,洗米摘菜,不时偷个手摸摸红花在不在。伊的男人种田,晒黑了一张脸,大清早吃饱,咂两个响嘴,踢开柴门大步大步去,也不回头掩门,伊知道他得意着哩,讨了媳妇,女人会驱鸡赶鸭,把地扫净了,再嘀嘀咕咕替他把柴门拴好。伊算了算,再簪一天或者两天,把红花儿取下,免得村头厝尾笑话她。黄昏雨丝丝地下,像做女红的绣线。鼎内的饭沥好了,再撒一把粗糠,闷一锅清粥,中宵不寐,喝粥说话。菜也摘了,伊想了想,别急着炒吧,先去喊他,他走路回来一刻钟,炒菜五分,煮汤十分,他进门,伊去掩门;他净手净脸,烧一炷晚香,伊去布桌,饭也热得恰恰好,菜也绿得恰恰好,汤也烫得恰恰好。伊想清楚了,撑伞行到竹丛下,隔着一条大江喊他:“饭——煮好了,可以——回来了!”伊抿嘴偷笑,其实菜还没炒哩,他若回得早,一定饿得像一只瘪狼,就叫他先填饭吧,他要怪,也有理说,刚刚只说饭好,没说菜好。伊又想,天黑雨又大,不知他听到没?提着嗓子还要喊,可是心里头怯怯地,小声嘛传不过江,大声嘛江边人家明天会笑她,说……说新媳妇喊丈夫,把聋子的耳朵也喊活了。伊只好不大不小地喊一遍,没动静——,才听到他咳一个嗽,也不甜不腻地回了:“知——道了!”伊快步跑回厨房,炒菜五分,煮汤十分。雨还是淅沥沥地落着,雨落的时候,石子路上生大大小小的水洼,他走路回家,会踩到几个水洼?伊坐着,闲了手,把干衣裳给叠了,两人的衣服叠在膝头,一点也不重,大衣服在下,小衣服在上,明年会有更小的衣服呢,明年的衣服叠在膝头就重些呢。伊低头嗅了嗅,雨天不好,衣衫晒得不够酥香,抽出他的长裤,用手一一纠探,果然裤腰头还未干透,不干的裤腰捱着肉,脊梁骨会凉飕飕。伊又撒了一把粗糠,锁了灶门,把长裤摊在锅盖上烘干。伊知道女人的衣服不能爬上灶头,可明年若生了女娃,伊就不管这些,娃儿比神还大呢。伊又闲了手,厅堂里晚灯迷迷,伊取下小红花觑着,花朵有些扁了,伊一一将花瓣拈了,有的合一点有的开一点,花朵拈得真真的,划了两下额际,又簪了回去。雨愈下愈大,像有人在屋瓦上撒黄豆,黄豆泡水会软,豆膜儿浮在水面像一只空船,黄豆磨成粉,不清不白也不黄,明天去镇上买黄豆,后天透早,不让他吃粥叫他喝浆,可是喝浆快饿,种田又是粗活,配包子好呢还是配馒头?伊打了呵欠,想心事怎么也会饿?扶筷尝一口菜,喝一口汤,菜冷五分,汤冷十分,用手贴了贴饭锅,饭冷三十分了。雨还不想停呢,伊撑伞出门,这回要凶凶地喊,喊破了嗓子最好,今瞑一整夜不跟他说话,饭啦菜啦汤啦粥啦衣啦洗澡水啦,都备了,他就没话说,他没话说只会吸鼻子搔耳朵,他只搔右耳朵,找的尽是田间的话头:土堤崩了,嗯;谷价要涨了,嗯;遇到谁了,嗯;要不要种白萝卜,嗯……。他只搔右耳朵,一边儿热烘烘地,一边儿白苍苍地。夜里只疼他那冷冷的左耳朵,再告诉他,右耳朵搔掉了,明晨你自己沾酱油吃掉,他不敢搔右耳朵,就搔左耳朵。伊想得发笑,踩中了一个水洼,还未行到竹丛下,江厝边一名女人家,赤头赤足攫住了伊,伊移伞为她护雨,拍拍她的背等她咽口气,说哪,说啊,怎么不说哪,她说伊的男人贪路短,涉了江。伊想,这女人怎么编笑话哄她,走路十五分,涉江不过五分。“我的男人想留在你家吃饭与你的男人话庄稼,我就自己吃饭不打紧,央你给他讲,下雨天的,早点回家。”女人扯了扯伊的布衣袖,愣愣地说:“你的男人给大江淹了!”伊眼睁睁地看她,怒了,作弄新媳妇也得依个正法,掷伞,双手狠狠地撵她:“你去给大江淹吧!”伊一身淋湿,湿衣裳最会黏肉,伊追到路头,指着女人的背影辣辣地骂:“我的男人活着出门,我的男人不会死着回家!”伊想,雨下得真是大,捡了伞,又在泥洼里找到那朵红艳艳的缎子花。   我要走遍江岸,只找一朵花,簪在发上,没人看得见。茄花紫,稻花白,我不稀罕;丝瓜黄花,葫芦白花,我也不藏;黄花油菜田,白花瓮菜园,我看也不看。我要找一朵黑溜溜的花,纯纯地黑着,憨憨地笑着。我采了,就簪在发上,我的发在哪里,我的花就在哪里,我若走着,花就动着,我若躺着,花就卧着。这花呢古怪,有新沥饭的香,有黄昏雨的密,还像初沸的豆浆,甜甜地细。我若找到了,也不会对人说,这花呢多了两片耳朵,一边儿热烘烘,一边儿冷凄凄,簪起来,比生还优美,比死还贞节。 第二篓 城市的鱼群 记载一只笼子的形状   这只笼子的形状很怪异,几乎没有人能正确无误地描绘它。就算那些被碰撞得头破血流的人也不能够,他们只会若有所思地说:我又碰到那只笼子了。   我也不例外。   在开始记载这只莫名其妙的笼子之前,我得先喝口茶,喜欢听故事的你,最好也喝一口水。因为,我不知道我会讲多久,现在是早上十一点正好十一分,我希望在十二点时结束这只笼子的记载,我们总得吃个中饭,打个午盹,我相信这些对消化这只笼子的形状有很大的帮助。   开始发现有一只笼子,是小学吧,我学了“笼”字,真有意思,为什么把一条龙关在竹部首内就叫“笼”?老师只说这玩意儿是用来关东西的,当然,关会动的、活的东西,这简直废话,死的、不会动的东西还需要关吗?可是,我仍然不懂,龙那么庞大的玩意儿,用个竹子或竹篾编的啥玩意就关得死死的?老师说,“笼”就是“笼”嘛,问那么多,会写不?不会写要打手心。可是,我受了一点打击,龙不是很厉害的嘛,用竹子就关了,到底龙厉害还是竹子厉害?   我又问老师,鸡笼、鸭笼这我懂,那么,人住在屋子里算不算“笼”?老师说,傻瓜,人住的地方叫“屋”。   算术课教到“鸡兔同笼”,我又不安分了。当然,这种几只鸡几只兔的算术根本难不了我,可是,为什么要把鸡、兔关在一起?它们一定吵架的。老师说,傻瓜,这是“假设”的嘛。可是,我又“假设”了:如果把鸡、鸭、麻雀、火鸡、鹅、燕子全部关在一起,算不算得出笼子里几只鸭?几只麻雀?我没敢问老师,因为这些全部是两只脚的动物,而且不只两种动物。我就想,还是快点毕业上国中,听说国中会学方程式之类的,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至少在上国中以前,我不再想“笼子”的问题了。那时候我最向往的是上台北,每年暑假我有机会上台北玩,可是必须等割稻、晒谷完毕之后。有一回,农稼完毕,可以上台北了,莫名其妙刮台风误了行程,阿嬷说,要去可以,先把田里的竹叶、竹枝刺、石头捡干净再说。台风过后田里的积水冷滟滟的,我赤脚捡得很勤快,偶尔直腰看着透亮的蓝空,那么广阔,我感动了,心里冒升一股热情;我要去台北!我要去一个更广阔、更无边的世界,我一定要。   十五岁,我拎着行李上台北了,像一个跨出家门即不准备回头的孩子,像一个征服者,因为,我相信没有一件事、一个地方我无法征服。   后来,我知道“笼”字只是个形声字,换言之,不见得关的是龙,鸡、鸭、兔可以关,人也可以关。最早是竹子做的,现在可不一定是竹子了,石头、木条、钢铁、水泥……,甚至是某种看不见的啥玩意儿。更重要的,不只关活的,死的也得关,譬如“棺材”。   台北没有征服我,我被自己困住了,当我发现台北也只是个大笼子的时候,当我又发现人生好像也是很多个笼子集合的时候。我想挣脱,可是不知道笼子在哪里?   又来了,笼子的思考。我想,鸡、鸭、麻雀同笼的问题还好解决,这有复杂的多次多元方程式可以算。但,如果一个笼内,关的是一群人,什么方程式可以算出谁是好人、坏人?如果从生至死,也算是“时间之笼”,什么样的斧头可以破笼?   当然,文学与哲学并不回答这些问题,井底之蛙看到的天空是圆饼形的,木条笼内看到天是一连串长方形的……,没有绝对的好人、坏人,只有圆饼形的人、长方形的人。哲学家、宗教家不断提供更新式的利斧,可是,谁能挥动斧头去砍已经消失了的过去及不确定的未来?   于是,我退而求其次,离开工作,选择独自生活。我想以创作画我自己的大笼子,这个笼子必须很大,容纳得下长的、圆的、扁的……各式各样的小笼,又能够穿梭于时间,至少看清楚那些笼子是怎么编成的。我想,一个人要挣脱笼子是不可能的,可是,总可以自己决定笼子的形状、大小、质料吧?最重要的,总必须选一个自己最爱的笼子,在里头焚烧自己的生命,哪怕餐风宿雨、水潦火劫也在所不悔。   我快乐起来,因为,我有能力建筑自己的大笼子。   现在时刻十二点整,如果这篇文章也算个小笼子,的确依照计划竣工了。我把你们关在笼子里四十九分钟,现在放你们走。   (可是,我悲伤起来,因为逻辑告诉我,必须先用文字把笼子造出来才可以挣脱笼子,而每一篇文章都必须画上句点,离开文字之后,我完全不晓得我的笼子的形状!) 文字自动贩卖机   大部分人的初恋不是他的最后之恋,大部分人的第一份差事也不是他的终生职;说来有点伤感,不过,正因为如此,面对所恋的、所事的更想咬牙切齿、狼吞虎咽以至于食髓知味。   如果以合约、职称、薪资、辞呈界定是否为正式差事,那么,我的第一份差事是广告公司的撰文(copy writer),为期四个多月,是拥有正式雇佣关系中最短的,收获却最大。   考进那家颇负盛名的广告公司之前,我得承认,我对“广告”一无所知(走江湖卖膏药的除外)。凭着初出校门的那一股蛮悍之气,顺利通过笔试,当他们在口试时,要我举出自认为制作最优秀的广告片并加以 分析 定性数据统计分析pdf销售业绩分析模板建筑结构震害分析销售进度分析表京东商城竞争战略分析 时,我那与生俱来的蛮悍性格掩饰了当时脑中一片“浆糊”,我非常镇定(这种小事难得倒我吗?)一面侃侃而谈一面努力思索(这拖延了一分钟时间!),好不容易脑袋里的电灯泡亮了,想起有回在自助餐店,瞥到一支三十秒的食品广告片,于是,我运用“文学批评”的那一套把那支片子说成全台湾的广告经典(天晓得,我根本没吃过那玩意儿!),他们非常满意地说:“简小姐,那支片子正是本公司制作的!”(我发誓,我事先根本不知道!)当他们说:“欢迎你加入!”时,我差点笑倒在地毯上。   我没有经过在职训练,因为当时只有我一个新进人员,公司也面临前所未有的权力分配混乱中,凭着极快的适应环境能力及同事指点,一个星期之内,我就必须接手前任撰文留下的一批广告业务——包括电脑、速食品、饮料、化妆品、奶粉、尿布、香皂、打火机、钟表……。它们隶属于不同的厂商、不同的AE,不同的设计,这的确是件刺激的工作,当你正在推敲“含MP成分,洗后不紧绷、不油腻”的化妆品文案时,另一个AE来通知关于“使宝宝的小屁股加倍干爽”的尿布会议了。   我所擅长的创作思维,使我在进行创作时浮现“文学殿堂”的琼楼玉宇(并幻想,若能于宗庙之内做一名拭窗执帚的清洁妇,是多么多么地美哟!),广告撰文恰好相反,你只能想起消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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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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