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宋案与民初政治现代化尝试的夭折
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副研究员 廖大伟
�� 年前发生在上海的这桩谋杀案长期被人们忽略了 , 除少数
学人在史实层面有所探涉外 , 人们一般不太去思考它与民国初年
政治变化真正有多大的关系。 事实上它的后果非常严重和恶劣 ,
它的影响深远 , 难以估量。 如果以长时段 、 “大历史”的眼光来看 ,
它所折断的不仅仅是革命党与袁世凯和平共处的关系 , 而是一个
民族对赋之已久的历史使命的努力进取 。 政治的进步程度固然与
民族心理 、人口素质和经济发展水平密切相关 , 但辛亥革命确实为
中国政治现代化的尝试提供了机会。 对此案后果与影响的估量 ,
我们不能简单 、静止 、孤立地以事件规模和涉及人员来作坐标 , 因
为这不是一个人被刺的问题 , 它直接造成一个难得并可能继续良
好发展的时代被扼杀的问题 。
事实表明 , 民国元年前后中国民主政治的尝试卓有成效 ,新生
的共和国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向着政治现代化的目标努力迈
进 。 首先从各省都督府代表联合会到临时参议院 , 我们看到的是
议会权力的初步实现 。 各省各地选派代表共议国是 , 国家元首和
内阁成员选举产生 , 各项重大法律法规须经议会审议批准 , 议会对
总统和政府有监督权 、罢免权 。 其次从舆论政治立场自由到组建
政党竞争自由, 我们看到的是政治氛围的平和与政治环境的宽松 。
当时媒体信息量多 , 透明度高 , 影响力大 , 政府一般不加干涉 。 此
外 , 组党自由 , 政党林立 , 仅上海地区就有政党政团约百数 , 全国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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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三百 , 他们发表政见 , 批评时政 , 监督政府 , 争取民众 , 互相竞争 ,
以参政 、执政实践政治理想为追求。 尤其突出事例为国会竞选 , 它
有一整套程序和规则 , 如国会议员普选 , 选民须具资格 , 得票多少
决定胜负等等 ,加上社会动员度大 , 民众参与率高 , 因此选举结果
比较理想。 据台湾学者张朋园研究 , 沿海地区及通都大邑的投票
率可高达 � ! 一 ∀� ! , 内地参与投票的选民也较为可观 , 从当选
者的年龄、教育背景 、社会背景和经历来看 , 大多数属于优异分子
##从民初国会选举看政治参与》∃。 这样的参与度和如此选举结果
出现在 �� 年前的中国 , 至今难以想象 , 可见那是一个难得的政治
改革和建设时段 , 这样的时代在此后近 %� 年里再也没有出现过 。
显然 , 如果我们对民初政治现代化尝试有一个实事求是估量的话 ,
那么就会充分认识到刺宋案的严重性和恶劣性。
我们纪念宋教仁 ,是因为他是那个时代的象征 ,是那个时代最
杰出的代表之一 。 这个人没有了 , 被人用最卑鄙的手段杀掉了 , 时
仅 &∋ 岁。 他是当时倡导和实践民主政治最执着的人 , 最具信念的
人 , 最能理解政治现代化意义的人 ,也最具有道德操守 , 可是他被
谋杀了。 他的逝世 ,真是中国之大不幸 ,像他那样对民主政治如此
理解、执着和不懈尝试的人在之后相当长的时段再也没有第二个 ,
他的死是民初政治民主化尝试的终结 。 “宋教仁死后 , 口号式民主
不时耳闻 ,但许多人开始怀疑其行之于中国环境的有效性 ” #朱宏
源《评介刘吉祥著(为民主而奋斗宋教仁与辛亥革命)》, 同上 ∃。 确
实 ,天下之悲莫大于人心之死 。 我们今天纪念他 , 心怀崇敬 , 同时
也具有现实意义 。
这里有一个问题 , 即袁伟时教授最近有一个观点 ,他认为 , “从
历史发展的全局看 ,宋案当然是袁世凯及其支持者犯下的罪行 ∗但
以此为由称兵进行所谓 ‘革命 ’ , 也是民国史的一个不明智和非常
不幸的开端 。 此举给袁世凯之流提供了明目张胆堵塞军队国家
化 、不准干预政治的道路的借口 , 从而错过了逐步改造当时的各种
· + ·
武装力量 ,使之向现代国家军队转化的机遇 ”#《政治策略与民初宪
政的历史经验》, 载《战略与管理》∋以,∃ 年第 期∃。 袁教授的意思
很明显 , 刺杀宋教仁固然卑鄙可恶 , 但关键在于革命党人作出的武
装反击 , 从而使民初政治民主化的大好局面破坏了。 我不同意这
样的观点, 简而言之 , 我认为−一 、这忽略了历史的因果关系 , 将历
史因果关系人为地撕裂开来 , 二 、这是单向思维 , 忽略了事发前后
的特定时空和诸多因素的交叉 , 三 、这是现在人对历史的一种超理
性 、超现实要求 , 忽略了时人的情感和认知。 谁是刺宋主谋 , 我觉
得可以讨论 , 但当时革命党确实认为是袁世凯指使的。 对国民党
人来说 ,宋教仁的死 ,是袁世凯背信弃义的大暴露 , 是对共和制度
的反动和对民主宪政的扼杀 ,这是国民党人最不能容忍的 , 因此起
兵抗争 ,动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去捍卫他们理想就自然不过了。 事
发不久 ,一位在华外国人根据他对中国的了解就作出“不可避免地
要酿成内战”的判断#《清末民初政情内幕—#泰晤士报)驻北京记者、袁世凯政治顾问乔 ·厄 ·莫理循书信集》
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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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 页∃。 再
说因为刺杀事件而引发战争的例子世界上并不算少 , 你能说那些
被刺方的反击都应该遭到遣责. 我认为后来的武装反击是刺宋案
发生的必然结果 , 有一必有二 , 根本在于前者 ,前者是后来发生一
切的根源 。
中国对民主政治的追求从清末民初开始 , 但是在跌宕起伏的
历史进程中 , 我们与民主政治一次又一次擦肩而过 。 如今我们又
站在历史的关节点上 , 市场经济的发展对政治文明建设提出了更
新更高的要求。 我们今天的政治改革除了现实需求外 , 事实上还
受累于历史 , 历史的负债使今天的政治文明建设显得更加沉重和
艰难 。 但是 , 既然政治现代化是一个不可逾越的历史过程 , 是中国
发展的必由之路 , 那么无论如何我们得扎扎实实上下一心努力 , 再
也不能让我们应该完成的使命拖延下去 , 留给我们的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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