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亲口说的话也不能全信

作家亲口说的话也不能全信 作家亲口说的话也不能句句当真 ——由汤亭亭在译林出版社的座谈会所想到的 王理行 在文学研究中，研究者在阅读作品时，常常会碰到一些疑问，其中有的疑问如果能得 到作者本人的解答，会对研究者有很大的帮助，有的疑问则恐怕只有亲自问作家本人才能解 决。因此，文学研究者往往会把作家的书信、日记、访谈录、创作论、演说、发言、散文、 杂感等视为非常重要的资料，更是珍惜与作家本人交谈、座谈的机会，希望借此解决自己研 究中的一些疑惑。对于作家本人亲口说、亲笔写的话，研究者自然应当给予足够的重视，但 也不能句句当真，更不能完全当作自己的疑问的正确答案，而应当保持清醒的头脑加以分析 和鉴别，要弄清作者说或写相关言语时的时间、场合、动机，要弄清作者是否有所顾忌、有 所迎合，是否在说真话、心里话，甚至要判断作者是否解答相关疑问的最合适的人选。 2006年11月31日，著名美国华裔作家汤亭亭来到南京，访问了包括她的名作《中国 佬》（China Men）在内的 “华裔美国文学丛书”的出版者译林出版社，在该社社长顾爱彬 编审的主持下，与在宁的美国华裔文学研究学者举行了座谈。参加座谈会的有南京大学外国 语学院的张子清教授和赵文书教授，译林出版社的王理行编审（这三位都是北京外国语大学 英语学院华裔美国文学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以及汤亭亭最有名的代 表 关于同志近三年现实表现材料材料类招标技术评分表图表与交易pdf视力表打印pdf用图表说话 pdf 作《女勇士》的中 文译者，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的李建波教授，还有南京大学中文系的海外华文文学研究学者 刘俊教授。 近年来，我在工作之余主要从事美国华裔文学的研究，便趁这次难得的机会，拿长期 萦绕自己心头的有关汤亭亭及其作品的两个疑问当面求教于她。 由于美国华裔作家的家庭出身、成长环境、背景不尽相同，他们的姓名居然也不是一个 简单的问 题 快递公司问题件快递公司问题件货款处理关于圆的周长面积重点题型关于解方程组的题及答案关于南海问题 。他们几乎都有英文和中文两个名字。目前所见用中文发表的美国华裔文学方面 的论文，提及作家时，绝大部分都采用作家的中文名字，首次提到某一位华裔作家时一般会 在中文名字后的括号内注明其英文名字。然而，美国华裔作家在美国的出版物或媒体上用的 都是其英文名字，在其生活或工作中绝大部分情况下用的也是英文名字。尽管当今通讯联络 手段极为丰富发达，但作为个体或群体的研究者要想把美国华裔作家的中文名字全部搞清楚 搞准确，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因此，这种做法在实际操作中会遇到很大的麻烦或尴尬。所以， 1 我一直主张并身体力行，像对待普通美国人（西方人）的姓名那样来处理华裔作家的姓名， 即用其英文名字音译，当然，第一次提到时在音译名字后括号内加注英文名字，如果知道， 可同时加注其中文名字。我这样做，是有一定的根据的。本人近年来根据自己掌握的有限信 息推断，美国华裔作家，在其日常生活中极少、甚至完全不使用其中文名字。大部分美国华 裔作家几乎、甚至完全不识中文，父母精心为自己取的中文名字，他们可能根本就不认识、 也不会写。对于绝大部分美国华裔作家来说，他们的中文名字对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多大实际 的意义，对他们的文学创作则近乎毫无意义。因此，在正常情况下，不知道美国华裔作家的 中文名字，并无碍于美国华裔文学的研究。比如，我和部分美国华裔文学研究者的论文中， 汤亭亭并不是用汤亭亭，而是用其英文名字音译马克辛?洪?金斯顿来称呼的，当然，第一 次提到时在音译名字后括号内加注英文名字，并同时加注其中文名字，即马克辛?洪?金斯 顿（Maxine Hong Kingston，中文名叫汤亭亭）。（本文为行文方便，从大流而采用华裔作家 的中文名字来称呼。）2004年2月23日，本人曾经就这种推断当面求教于在南京师范大学 讲学的著名美国华裔文学学者张敬钰(King-Kok Cheung，她本人就是十九岁时从香港去美国定居的华裔)，得到了这位与美国华裔作家有广泛联系的学者的证实和充分肯定。这次汤亭 亭本人来了，我当然要抓住机会了。我首先请他谈谈她自己的名字。 汤亭亭说，Maxine Hong Kingston这个名字中，Kingston是她丈夫的姓，而她丈夫家也是从他国移居美国的少数族裔。Kingston是美国一个小城的名字，他们家到美国后给自己取 英文名字时，就拿这个小城的名字用作自己家的英文姓名中的姓。Hong是汤亭亭的父亲家的姓“汤”在广东方言中的发音。Maxine是为她专门取的名字。而汤亭亭这个名字则是小 时候上中文学校时取的。她婚后的生活和文学生涯里一直使用Maxine Hong Kingston这个名 字。2005年她去复旦大学访问，她发现校园里欢迎她的横幅上她的名字全都用汤亭亭而不 是Maxine Hong Kingston时，觉得怪怪的。我把中国大陆用中文发表的美国华裔文学方面的 论文里提及作家时绝大部分都采用作家的中文名字的情况及其遇到的尴尬告诉了她。赵文书 教授则告诉她，用汤亭亭这个中文名字能让中国读者产生一种亲切感，能拉近她与中国读者 的距离，有利于她和她的作品在中国的传播和接受。这时，刘俊教授抢先把我的关键问题提 了出来：作为美国华裔作家的一员，她喜欢自己在中文的文章里被称为汤亭亭还是马克 辛?洪?金斯顿（Maxine Hong Kingston）？她想了想，最后说道：“Tang Tingting is ok(汤 亭亭也是可以的)。” 对于她的这种回答，有必要仔细分析其真实的含义和她说这句话时的心态。首先，“可 以的”并非“最好”，并非她要提倡在中文的文章里称她为汤亭亭。相反，其言外之意似乎 2 更乐意称她为马克辛?洪?金斯顿（Maxine Hong Kingston），但既然用中文发表的相关论文里绝大部分都称她为汤亭亭，而且考虑到这样做还能拉近她与中国读者的距离，有利于她和 她的作品在中国的传播和接受，那她就不反对了，也是可以接受的了（这多少带有实用与功 利的色彩）。如果把她这句“想了想”后说出来的话理解为她更赞成使用汤亭亭而非马克 辛?洪?金斯顿，那就与前面我还没提出关于美国华裔作家的名字的麻烦或尴尬时她流畅而 自然地叙述的在复旦的那种“怪怪的”感觉相矛盾了。因此，在考虑了她的回答后，我仍然 坚持，用中文发表的论文称她为马克辛?洪?金斯顿。 汤亭亭的名作China Men这一书名，在中文里有多个译名，张子清先生主持的中译本把 它译为“中国佬”，另外还有“中国人”、“中国男人”等译名。此前，我一直把它翻译为“中 国汉子”。我的理由是，在参考一位美国学者的观点的基础上，我认为，处于主流社会的美 国人长期以来把处于美国社会边缘的中国人称为Chinaman，这是一个带有严重歧视意味的词汇，而她的China Men这一书名首先把Chinaman这一带有严重歧视意味的单词一分为二，变为由两个单词组成的一个词组，而且Men是首字母大写的，可以理解为大写的人。作者 显然不愿沿用主流社会强加的带有严重歧视意味的Chinaman，想改变人们对中国人的看法，因此China Men这一书名不能像Chinaman那样翻译为“中国佬”，同时考虑到这本书主要 是写父亲的，所以我主张把它翻译为“中国汉子”。 在座谈中，我又请汤亭亭谈谈China Men这一书名。她说，十九世纪中叶起，大量中国人到达美国，一开始，这些人没有称呼，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自己。后来美国人 就用Chinaman来称呼在美国的中国人，尽管这个单词带有严重歧视意味，但在美国的中国 人慢慢也就习惯了，他们自己也用Chinaman来称呼自己，但在使用这个单词的过程中，他 们自己逐渐把其中的歧视意味去掉了，还力图给它加上“了不起”、“堂堂正正”的意味。她 拿这个词来做书名，也想表达这个意思。我把上述的我对China Men与Chinaman的区别的 理解告诉了她，她听了满面笑容地连连称是。这时，张子清先生解释了为何要把China Men 翻译为“中国佬”。他说，关键是这个“佬”字。它在中国本来是带有骂人意味的，如“日 本佬”、“美国佬”等，但后来被称为“佬”的人又成了令人羡慕的人，如中国刚开始搞对外 开放时，连谁和“外国佬”有联系或关系好也令人羡慕，也成了有能耐的人。她听了笑着说， 那么这样翻译真是太好了。 听了这番交谈，我觉得自己原来主张把China Men这一书名翻译为“中国汉子”是不妥的，因为它指涉的并不仅仅是作为主人公的父亲，也不仅仅是在美国的中国人中的男性，而 是在美国的所有中国人。不过，把它翻译为“中国佬”是否妥当呢？这个得到了原文作者满 3 心欢喜地肯定和确认的书名是否可以成为定译了呢？ 汤亭亭为何采用China Men这一书名？她当时是怎么考虑的？她究竟想用China Men这一书名来表达什么含义？对于这些问题，她自己的回答应该是最权威、最可靠的。然而， 对于这个书名的中文译名，关键确实还是在这个“佬”字。一直生长、生活在美国并只讲英 语不懂中文的汤亭亭，是不可能自己真正了解这个“佬”字在中文里的内涵与外延的，只有 通过他人才有可能作一些了解，因而她并非对“中国佬”这一译名是否妥当的问题作出判断 的最佳人选。我觉得，张子清先生说的被称为“佬”的人成了令人羡慕的人，只是中国对外 开放初期的暂时现象。被称为“佬”的人此前一直是被人看不起或令人痛恨的人，到现在在 大多数中国人心里仍然是一定程度上受歧视的人。因此，“中国佬”这个词与作者使用China Men时的内涵和外延并不一致，这样翻译也不妥。说实话，要找到一个能包含“了不起”、 “堂堂正正”、“令人羡慕”等含义的“中国人”的词汇，还真是蛮难的，我苦思多月，至今 没找到。然而，在中文里论及这本书时，总得有个中文译名的。在认为“中国佬”不妥又找 不到更恰当的译名前，我建议用“中国人”。 “中国人”至少没有 “中国佬”所包含的受人歧视或令人痛恨的意味，而且它是个中性词，可以往各个方向理解，自然也是可以在特定 的语境里往“了不起”、“堂堂正正”、“ 令人羡慕”等方向理解的。 座谈会结束后，一行人来到走廊上等电梯。这时，汤亭亭对我说：“你提的问题最难回 答！”这句话恰恰又成为对作家本人说的话要充分重视但又不能句句当真甚至奉为圭臬的一 个佐证。 作者王理行：100089北京外国语大学华裔美国文学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210009南京译林出版社编审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