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年度最佳中篇-风中芦苇

风 中 芦 苇 讴阳北方 !"#$%& ’()*$%& + 讴阳北方,女,-./0年生 于河北1-..-年毕业于沧州师 专1大学期间即从事诗歌创作, 2000年始兼写小说13风中芦 苇4是作者的第一篇中篇小说1 风 中 芦 苇 讴阳北方 母亲在黄昏的时候走出村子!在夕阳余晖里奔向村外的 苇塘"她的目光笼罩了苇塘"越来越暗的天光里!母亲成了 一株黑色的飘扬着白发的芦苇" 母亲的眼睛虽然已经瞎了!可在黑暗里!她能看清一切" 她一再说!她一个个消失的儿女!是踏着飞扬的芦花走了!芦 花再起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回来"于是每个黄昏!村里人就会 惊异地发现#满头白发的萧广才媳妇扔了手里探路用的拐杖! 几乎是小跑着奔向村外的苇塘"这使他们眼前再现了当年萧 家大女子从塘中狂奔而出的情景!她尖利的哭叫曾使全村的 女人噩梦不断"几年以后!萧家二女子和一个性情古怪的男 青年穿过这片苇塘!消失在故乡的土地上"萧家大儿子则在 十八岁那年!被一群穿制服的公安从这苇塘里追出来!$咔 嚓%一声砸上了手铐"轮到萧家最后一个儿子的时候!他是 穿了军装消失在苇塘尽头!他抑郁的身影一去不返"萧广才 媳妇就总是这样一路小跑着!呼喊着!无数次摔倒在平地上" 她什么也没有追回来! 许多年来"一个瘦小沉默的影子"总是一路小跑着"奔 向她那些令人担心的儿女"她在途中"一次次地摔倒"好像 有一双手无形中扯着她!她的一大群儿女一旦长大成人"一 旦迷恋上那片茂密的芦苇"便很快像早晨的雾一样"在村庄 日复一日的日光里消失了! 玉儿出生的时候"父亲三十岁!这在当时的农村"本该 是儿女成群的年龄!所以当母亲为萧家生下第一个娃娃"我 父亲手里捧着那个柔若无骨的粉红肉团"不禁热泪盈眶!他 招呼奶奶煮了一锅红红的喜鸡蛋"并决心再接再厉"来年生 个儿子!可是隔了一年"母亲又生下个女孩"取名花儿!又 隔一年"母亲再生下个女孩"没活几天"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埋在院里的大枣树下!一年以后"久旱盼雨的父亲还是等来 个女儿!他蹲在灶前连叹了几口气"一边往灶里添着柴火给 月子里的母亲烧炕"一边顺口说#$孩子就叫 %多儿&吧’( 等到吸完几袋烟进到屋里"他看见我母亲守着女孩正偷 偷抹眼泪!他心里也不禁一酸"于是安慰我母亲说#$他娘" 别泄气呀"哭啥)人家说现在国家有法令"号召咱老百姓多 生娃’多生娃就多给咱国家添人才"就像毛主席说的"人多 力量大’咱才生几个)不生出个有力气的来"咱咋对得起国 家)咋能泄气呀)(父亲把他道听途说*一知半解的理论说得 头头是道"他索性盘腿上了炕!$他娘"你看胡同口的徐老四 不是都生了六个姑娘才得个儿)那村头的郭老全"九个姑娘 一个儿"还有周兴家*大栓家++咱才到哪儿)我给小三儿 起名叫 %多&"不是嫌你生的丫头多"是盼你多多地生"让咱 ,-,风 中 芦 苇 萧家兴旺!他娘"不兴多心"为了咱国家也得多生##$我 父亲把自己对现实的失望变成了无数的慷慨陈词之后"他发 现在安慰我母亲的同时也说服了自己"他甚至还觉出自己也 有伟大的一面"他发现可以用这种特殊的方式让一个小农民 为国家做贡献%那一刻"他不禁为自己突然冒出的觉悟感到 骄傲"他甚至打算从今以后多向村里的组织靠拢"他萧广才 可是心里装着国家的人哪! 然而事实并没有他想的那样顺利%母亲在生了我以后"不 知出于什么原因"一连几年不见动静%父亲一时的革命热情 和言论也没引起组织相应的重视%父亲的眼光只好又撤回了 自家的小院%太多的失败让父亲的脾气变得喜怒无常"我和 花儿成了惊弓之鸟"如果在父亲的爆竹点燃之前我们没有藏 好自己的声息"挨一顿痛打是无疑了%母亲只有在一旁眼睁 睁地看着% 空怀壮志的父亲一天天衰老"一天天衰老起来的父亲忧 心如焚%四十岁上"父亲就生出了一头的白发% 铁的出世"终于让我父亲萧广才扬眉吐气了% 他逢人就说&’庄稼哪有白种的(我天天犁"月月浇"还 不长出棵壮苗苗!$ 那时候我们姐妹几个听不懂父亲的话"只是跟着他一个 劲儿地傻笑%铁的出世"让我和花儿免遭了许多无缘无故的 打骂"我们的心情像蓝天一样好%可父亲总是大手一挥"像 轰赶小鸡一样把我们挥离他的身边"’去去去"小丫头片子们" 回家帮你小姨烧火做饭!你娘跟前离不得人!都这么大了"咋 光会吃闲饭##$ )*) 风 中 芦 苇 那一年!在我家熏黑的灶台上拉风箱烧饭的小姨!还只 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在我的记忆里!那时的小姨爱笑#能干" 她的眼睛不很大!一笑起来就总是弯弯的!像月牙!说不上 漂亮却很是秀气"听母亲说!小姨是姥姥村里 $铁姑娘%队 的!挑河挖渠样样不落在男人后面"我记得小姨有一只心爱 的大茶缸!上面红红地印着一个 $奖%字"小姨说!那是她 和一群 $铁姑娘%参加兴修海河得的纪念品"她说修海河的 男人吃饼子不数个儿而是数扁担&&把饼子从扁担这头直摆 到那头!吃光了叫一扁担"她们铁姑娘也能吃上半扁担!力 气不比男人差!挑着两筐河泥也能行走如飞" 我从头到脚打量过小姨!看不出她哪里会有那么大的力 气"秀气的小姨就说’$看人是不能光看相貌的!因为力气得 从心里来"你想它有就有!不想它就没有"我们那时候天天 晚上坐在一起学 (语录)!比思想的干劲儿!白天的累!说忘 就忘了!天天有使不完的气力"%我并不全懂她的话!对她的 理论也半信半疑!后来我就试着闭上眼!让自己使劲地想’有 力气有力气有力气"完了就去提水缸前的大木桶!在我眼里! 那可是个重家伙"结果可想而知!我和大木桶一起翻倒在地 上" 但是小姨说的那种 $语录%的神奇!却并没因为我的一 次一败涂地画上句号"我已经注意到两个姐姐和他们的一群 同学正开展一种有趣的活动’他们每人手里拿一个小本本!红 塑料封皮上印着烫金主席头像!他们叫它 $红宝 书 关于书的成语关于读书的排比句社区图书漂流公约怎么写关于读书的小报汉书pdf %"这些个 子刚比水缸高的孩子胸前还挂着一枚或几枚闪闪发亮的 $纪 念章%!他们神气十足!手挽着手挨家挨户地走"他们神气活 *+*风 中 芦 苇 现地敲开每一家的门!用稚嫩"清脆的声音读出一段 #主席 教导我们说$!然后命令那家的老老少少排好队!站直身子! 跟着他们一起背%直看到老年人的汗流下来!大咳不止&小 孩子开始晃动身子!扯开嗓子哭!他们才肯收了 #红宝书$! 再布置明天来检查的任务!威风八面地走出那个门口%我像 个小跟屁虫一样!同一群杂七杂八的小娃子紧踩着他们的影 子追%我第一次看见一向粗暴蛮横的大人们在一群小孩子的 指挥下!躬腰驼背!唯唯诺诺%我觉得好玩!更觉得费解%不 过!心里最大的愿望是能赶紧上学%我喜欢姐姐们胸前那些 颜色鲜艳闪闪发亮的 #纪念章$!更喜欢她们的神气和快乐% 有一天母亲从外边一回来就哭’#可怜一个老头!做了唐 家洼几辈人的先生哩!随便谁都能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几辈祖 宗%如今!又把个人活活逼死了(人家有什么不对)错就错 在是个外乡人!无根无蔓!又比别人多认俩字儿!人哪!顶 没良心($父亲赶紧关了门!示意母亲不要再说!又支起耳朵 听了一阵外面!强令我母亲擦干眼泪!什么也不许再说%原 来是一个教书的老头!因为写错了一个字!用裤腰带上了吊% 九岁那一年!我才被允许背着母亲缝制的粗布书包去上 学%一切风暴似乎还没完全过去!各种运动的余波还会偶尔 引起人们的骚动%但学校里基本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我站在 破破烂烂的教室里!面前是几条横贯教室南北的大木板!这 就是我们当年的课桌%我们细心地在上面糊了厚厚的纸!以 免被尖利粗糙的木刺划破%在这之前!我在村外的大苇洼里 混过了多少日月%大人们割苇打草!束苇编席!我们一群不 *+* 风 中 芦 苇 大的孩子就跟在他们身后满洼疯跑!一窝鸟蛋"一束野花"一 丛海椹子#都会引起我们震天的欢呼!有时#因为追一只小 野兔"找一窝小鸟也会险些迷了路#猛然停住脚步回望#发 觉身边已空无一人!空阔的天空和旷远的草地一眼望不到边# 四周没有村庄#也望不见已经被割倒了的苇塘#一股孤单和 恐惧之感会顿时袭上心头!仿佛再也走不回那个村子#走不 回那些熟悉的人群里!小小的心灵受到了震颤!便只有扯开 嗓子一路哭叫着#开始奔跑!而那时的道路便开始捉弄失去 人群的孩子#仿佛到处都是踩踏出来的小路#到处都是来时 的方向!一通呼喊乱撞之后#常常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走出原 地!这种刻骨铭心的恐慌与孤独在我长大之后#又不断袭来! 它仿佛在孩童时代就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扎了根#让我总也找 不到来路上的那些人群!一个人孤独无助地在这一条路上奔 走!只不过#已忘记了如何去哭! 当我背着小手坐在课堂上#十四岁的大姐玉儿已经结束 了她的学生生活#背起草筐踏进了那片大苇洼!每天她比我 们起得早#回来得晚!她一身夜露地踏进家门#看着我和花 儿在灯下摊开的书本#她那种羡慕的眼光#就让我心里掠过 一阵难过!可是玉儿拍拍我的头说$%村里没念过书的多了# 姐认的这些字够用啦!姐是老大#得顾着你们!& 这一年#我们家最后一个成员钢#也来到了这个充满青 草和泥巴味的世上!他的出生#只让父亲欢喜了一阵#接下 来便是无休止的烦恼与羞愤!还要归罪于钢极富特色的相貌! 钢在满了周岁以后#每个人都能清楚地看到$他和我们全部 姐弟的长相相去甚远!过于沉重硕大的头#使他矮小瘦弱的 ’(’风 中 芦 苇 身体不堪重负!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像只刚出壳的鸭子"还有 他的高颧骨#大脑门#黄眼珠#黄头发!特征越来越鲜明!我 们不得不考虑人们背后的议论$$钢极像队长张井生" 那一年!我七岁的小弟钢走进村里!他喜欢独自一人串 遍所有的胡同"他已经能够感到人们对他的指指点点!却不 明白其中的原因"他只记住了娘告诉他的那句话%背后讲人 的没好话&于是!有一次!七岁的钢鼓足了勇气!在走过一 堆窃窃私语#手指戳到他后脑勺的婆娘身边时!他清楚地骂 了一句说%’我操你娘&( 婆娘们先是一怔!接着一个大嗓门嚷道%’小兔崽子!你 说啥)( 钢黄黄的眼珠瞪着那女人肥大如盆的脸!声音响亮地重 复了一句说%’我操你娘&( 话音刚落!引来一群婆娘山摇地动的一阵大笑"那个大 嗓门说%’小兔崽子!本事不小&别说我娘!你干我试试&(说 着!她扭动肥大的臀部像一座山一样压过来"冷不防!她一 下子抓住了钢的小东西!四周又是一阵大笑" ’小兔崽子!等你长大了!长硬了!再说大话&哼!你亲 爹张井生都不是老娘的对手!当年!他从老娘炕上败下阵来! 哆嗦得裤子都提不上&他哪敢再沾老娘的边儿)光会啃那些 生瓜蛋子!上那些风一吹就倒的小媳妇!真他娘的没出息&你 小子比你爹行)**(在巨大如浪的笑声中!钢终于哇的一 声哭了!鼻涕眼泪涂了一脸"他奋力绞扭着从胖婆娘手里挣 脱出来!一溜烟儿跑到胡同口"他蹲下身子!手里乱抓了一 通!又向回跑了几步!一扬手!钢把两块半大砖头扔向女人 +,+ 风 中 芦 苇 堆里!猝不及防被砖头砸到脚的女人尖声叫骂起来"#这个该 死的张井生$下不出好种%咋就没人把他骟了&也少作点孽 ’’( 是的$那些年在唐家洼$我们经常会看到一些高颧骨)大 脑门)黄头发)个子矮小瘦弱的孩子在村里的各个角落窜来 窜去!他们姓着不同的姓$在不同的土炕上滚大!然而除了 钢以外$他们长大以后都无一例外成了无人管教的)彻头彻 尾的无赖! 十岁以后的那些夜晚$我疯狂地喜欢上了黑暗中的游戏! 我在无数月光如水或只有星光的晚上$一次次走出家门$向 着同样贪恋夜色的伙伴们奔跑呼喊!我们跑遍整个村子$不 厌其烦地做着各种游戏!村前麦场上一排高大肥胖的麦垛$成 了我们的乐园!轻轻挪开一堵用麦秸和木棍搭盖起来的小门$ 深深的麦草洞藏下了我们多少欢乐!我们嗑着不知谁从地里 偷来的生葵花子$硕大金黄的葵花头在手里传递着$满嘴余 香地讲着从爷爷奶奶那听来的故事*讲着哪个倒霉鬼被老师 罚站$让爸爸扒光了裤子狠揍*或是哪个女生和男生多说了 几句话$哪个男生偷偷拉了女生的小辫子’’逗得那被说的 急成了大红脸$在小小的麦草洞里也忘不了追逐打闹一番! 有一回$四葵带来的两本书吸引了我!借着别人手里马 灯的灯光$我看见书上面精致细腻地画着各色古怪美丽的外 国人物$每幅画面底下都配着一段文字!这是四葵从他大哥 那偷来的!他大哥上完高小正在镇上读中学$老师借给他一 些书$他哥把这些书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谁也不让摸$更别 +,+风 中 芦 苇 提回回考试不及格的四葵了!四葵说"就为这"他也要给他 哥偷一回!书在我们手里慢慢传递着"每个人都发出惊奇的 赞叹!书终于落在我的手上"我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里的小 鼓!我鼓足了勇气"对总是拖着鼻涕的四葵说#$借我看看行 吗%我可以拿我最好的东西跟你换&’四葵摇了一下头"随即 又不甘心地问#$你拿啥跟我换%’$带花的玻璃球%红纽扣% 老铜钱((’我使劲地想"把在家里能找到的小玩意儿数了 一遍!我知道半大的男孩子总是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儿!可是四葵一直摇着头!我一万个不舍地把那两本书递回 到四葵面前!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除了课本以外还 有这样精美绝伦的书"也是第一次因为读不到一本书这么伤 心"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四葵突然扯了扯我的小辫子"拍 拍胸脯说#$行啦"这书可以借你&不过"就明天一天"我怕 我哥发现了会打我!我还有个条件#你是咱班第一"我以后 的作业你得帮我做&’我来不及擦去脸上的眼泪"使劲地点着 头"又生怕他反悔"我抱着那两本书弯腰钻出了麦垛"赛跑 似的往家赶! 从此以后"我沉进了书本"吃着咸菜就窝头都觉得是世 上的美味!那些书本中的人物每天就活在我的心里)梦里"仿 佛我就是每个故事的主人公"经历着各种险恶磨难!从每一 本书里走出来"我都觉得自己又长大了许多!四葵为我偷遍 了他哥哥的藏书之后"又想方设法去借!直到他十五岁读完 小学那年"他父亲买了两只羊让他去放"他再不用求我帮他 写作业了"我疯狂的读书生涯便从此告一段落! 我是多么想念在狭小的泥屋里就着昏黄的灯光读书的日 *+,* 风 中 芦 苇 子!那时常常忘了喂鸡"忘了割草"忘了吃饭"忘了刚刚因 为只顾读书挨的一顿痛打!我囫囵吞枣地咽下那些文字"在 我的心里"就有了一个鲜活的全新的世界!我是多么感谢当 年为我偷书借书的四葵"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下"在那样偏远 的乡村里"命运竟让我在世界文学的长廊里漫游了一回! 如今"四葵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他会暴怒地挽起 袖管"用小胳膊粗的木棍抽打孩子们稚嫩的屁股"用最粗鲁 的话骂他们贪玩扯谎!不过"他对自己当年让人代写作业的 事却只字不提"或许"他在无数次有意的回避中真的已经忘 记了! 在回避中忘记"这或许是许多人不自觉的生活方式!也 只有像我这样对现实充满怀疑和焦虑的人"才会常常生活在 回忆里"自讨苦吃! 记得当年没有书读的日子"我会混入一群伙伴中"在一 眼望不到边的星空下"一群半大的孩子扯开嗓门"你呼我唤" 把个小村闹腾得大汗淋漓"忘了睡觉的时间!而冬天下雪的 日子最好!我们把提前埋在雪堆里#放在窗台上冻得晶莹剔 透的胡萝卜#红薯干"带到生了火炉的教室里"一片嘎嘣嘎 嘣的脆响"会引得牙口不好的老校长流口水!晚上"我们也 舍不得在屋里呆着"穿上父母哥姐的大胶鞋"扑哧扑哧走在 没膝盖的雪里"扯开嗓子唱几首春天的歌"让哈出的白气儿 在头发上#睫毛上结成一层薄薄密密的白霜"一眨眼"冰凉 的感觉直逼心底!我们会手拉着手"胳膊搭着胳膊走出村子 很远! 黑夜的慷慨"让我们忘了上学的烦恼"忘了父母的巴掌" $%%$风 中 芦 苇 忘了给那个大家庭必须流的汗水和眼泪!如果说十几岁的孩 子有什么真正属于过自己"那就是黑夜!黑暗中的秘密和快 乐!直到我十二岁的那些夜晚"这些美好的东西突然间离我 而去"黑暗对于我"才彻底改变了性质! 我十二岁那年"两个姐姐已经出落得像两只粉着脸儿的 桃子!可是她们性格不同"常常因为说不到一块儿闹得不欢 而散!大姐总是早早闭了嘴"躲到一边描红绣花"二姐却可 以一直吵到半夜!大多时候都是我跳出来"脸红脖子粗地和 二姐争!可是我们谁也争不过父亲!他醉醺醺地从外面回来" 一巴掌拍在木柜上"就戛然止住了我们!#滚$都给我滚$吃 饱了撑的不找活干"会嚼舌头啦%赶明儿找个婆家把你们狗 娘养的都嫁个厉害主"不听话就往死里整&&’ 我便在一屋子的酒气里"独自跑出院子"冲向浓浓的黑 夜"我喜欢宁静的洒满星光的夜幕"我喜欢混着各种庄稼香 气的晚风"我独独不喜欢这个突然充满战争与怨恨的家!我 知道"钢渐渐长起来的那些夜晚"我们姐妹几个在西屋睡下 以后"父亲每天都提着皮带抽打我的母亲$母亲甚至咬烂了 舌头不吭一声!这让我的父亲萧广才更加狂暴和愤怒!第二 天母亲摸索着穿好衣服"她照样从鸡叫直忙到深夜!她生怕 我们看出这一切"就什么也不说! 父亲痛打母亲的情景"是我半夜起来看到的!我站在院 子里"窗户上映出萧广才挥舞皮带的影子"我吓得忘了肚子 疼"呆呆地站在母亲窗外一声不敢出!那晚没有月亮"窗上 的影子分外清晰!我扒着窗户往里看"母亲随着抽打一下下 颤抖着"她的眼却望着别处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十二岁 ()*( 风 中 芦 苇 的心被恐惧和震惊淹没了!是的"有恐惧#震惊"甚至还有 憎恨!可我不敢出声!我蹲在母亲窗下哭了很久!当我悄悄 告诉玉儿"她也哭了"紧紧搂住我颤抖的身子!我不明白这 是为什么"玉儿说$是因为钢! 后来的事情变得更复杂了!小姨在离别这个小村三年之 后"重又踏进了我家!那一夜"母亲房里的灯亮了一宿"那 一夜我和玉儿小心翼翼的耳朵里满是压抑的哭泣和低语!第 二天母亲对玉儿说$%你不该让你小姨知道"更不该让她来&’ 后来"小姨便有规律地出现在我们家里"每个月她总要在我 家住上几天!当然"她总是估摸我们姐妹都睡了以后"才悄 然起身"来到她姐姐和姐夫萧广才的大炕上!我注意到父亲 的皮带扔到一个角落去了"母亲不再挨打!然而我痛苦地发 现"压在我心上的大石头并没有一点松动! 那些心里发闷发慌的夜晚"我常常一个人在小村的街上 游荡!我只想一个人呆着!一个人走在无声的黑暗里! 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月光像碎银子一样洒在地上!而我 就在那些小村人早早休息的时刻"看到了太多的秘密!深夜" 胡同的黑影里除了卧着猫狗"有时候会是抱作一团的两个人( 有时候哪家敞开的窗子里会飘出一阵古怪的呻唤"婶子#嫂 子地乱叫一通(或者哪家没男人的门洞里正等着一只叩响门 环的手))有一回"就是那样的一个人"用小褂蒙了半边脸 直向我扑过来"吓得我腿上生了风"一口气跑回了自己家门 前!我被这样的事情赶来赶去"更重要的是"我在这些人里 看到了我的父亲& 父亲萧广才就站在唐二婶的门洞里"他特有的短促响亮 *+,*风 中 芦 苇 的咳嗽叫开了大门!他一把就把二婶搂进怀里"一通乱摸!唐 二叔在外地当工人"常年不在家"据说在二婶炕头上摸爬滚 打过的男人有一个加强营!但是人过四十以后"她再也没有 了挑选精干力量的权利"像萧广才这样快五十的人"她也开 始夹道欢迎了!父亲是在一次醉酒后"爬到我母亲炕上吐露 他这段艳情的!他站在唐家门洞里的时候"只顾伸手去摸唐 二婶搽了脂粉的脸"并不知道他十二岁的女儿正站在他身后 不远的一个角落里"看着! 在母亲的炕上"烂醉如泥的萧广才一边放肆地拉起我母 亲的手"一边用奇怪的叫声喊着二婶的名字#$环儿"我的心 肝宝贝儿"一宿不上你的炕"我心里就苦啊%那姐俩儿"绑 起来也赶不上你一根头发%一个是木头"一个是冰"她们%只 有你啊"环儿"是一盆儿火"旺旺的&烧人的炭儿’’(我 没能听完父亲的抒情"就像发现他秘密的那个夜晚一样"从 他身边逃走了!我疯跑进漆黑的夜"母亲在身后嚎啕大哭!母 亲的哭声像一张网’’ 母亲哭过了那一晚"变得更加沉默了!除了上工"她几 乎不再出门!她喜欢坐在屋檐下"反反复复地为我们缝补破 烂的衣服"缝了拆"拆了缝"细密的针线已经一层叠一层了! 母亲还在不停地缝着!我们已经觉出了不对劲儿"玉儿便拉 着我坐到母亲对面去"引着母亲说话!就是那时候"我听母 亲简短地回忆了她的一生! 母亲和小姨是从饿死的兄妹堆里爬出来的"嚼过草根"啃 过树皮"嚼碎的野菜糊糊喂到我已经气息奄奄的外婆嘴里"吃 着玉米瓤子磨粉做成的窝窝"娘儿仨才熬过了 $瓜菜代(的 )*+) 风 中 芦 苇 年月!穷哇"穷得老觉得活着没指望"可是连想想明天的力 气都没有"一天到晚只听见肚子里咕噜噜的叫声!母亲嫁给 比她大八岁的萧广才的时候"知道他死过一个媳妇"又跑了 一个媳妇"可外婆说#$萧家家底不错"有口饭吃比啥都强% 嫁了就嫁了吧!黑了灯"天底下的男人还不都是一个德性%& 母亲就坐了萧广才的 $大铁驴&嫁了来! 在萧家的第一天"母亲是成年后头一回体会到吃饱了饭 的感觉!她舒舒服服地躺在两个女人曾躺过的炕上"忘了所 有的委屈"对身材高大的丈夫百依百顺! 吃饱了饭的感觉真好啊"我年轻的母亲每天红润着一张 脸"手脚不停地为萧家忙里忙外!肚子里是暖和的宁静的"心 里是满足的踏实的!当她为萧家生下一大堆的儿女"转眼十 几年过去了"才四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像有六十岁!可是母亲 还来不及为岁月的流逝叹一口气"她却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 有的宁静与踏实! 起初"我和玉儿的努力没起多少作用"母亲还是喜欢坐 在屋檐下"一声不响地反复拆补破衣服!直到后来"玉儿身 体上不寻常的变化"才使母亲重新把目光盯在女儿身上! 开始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玉儿的神秘!她一天里要偷 偷换掉好几回内裤"躲在没人的地方偷偷地洗"然后把一盆 盆红红的水悄悄倒进阴沟里!她的脸色寡白寡白的"透着几 分恐惧和慌乱!在这个贫困的家里"我们女娃惟一的特权就 是每人有两条破破烂烂的内裤"我没穿的那条已经被玉儿拿 了去"后来她又向母亲要!母亲不解地问#$你洗那么多裤衩 干啥’你妹妹们都大了"这种东西让她们自己去洗%& ()*(风 中 芦 苇 玉儿的脸腾地就红了!她低声而局促地咕浓着"#我!我 大腿根儿破了!直流血!可我又不知道到底破在哪儿!我害 怕$只有换裤衩$娘!我的血流干了!我会不会死%& 母亲就在那个时候!扑哧一声笑了!满是皱纹的脸像一 朵风里的菊花$#我的娃儿成人哩!我的娃儿成人哩’&她低 声细语地说着!眼里那层灰蒙蒙的雾气终于散尽$她马上扔 了手里的破衣裳!把嘴对着玉儿的耳朵说着什么$我听不见! 只看见玉儿的脸更红了!像块红头巾$她最后羞涩地笑了!双 手捂住了脸$母亲拉着她进了屋!关了门!不知她们对着几 块破布忙些什么$她们背着所有的人忙着!她们默契地对望 一眼!互相守着那个秘密$好像从那一天开始!母女才成了 真正的同盟$ 直到十五岁那年!我也被自己不知从哪里突如其来流出 的血惊吓得吃不下饭!母亲把一条亲手缝制的长长窄窄的东 西悄悄塞给我!并教我如何使用它!那时我才体会到当年玉 儿的心情"那种突然面对生命的神奇!面对成熟的羞涩(自 豪和慌乱$一个少女的心开始怦怦乱跳$这秘密让我们激动( 不安(羞怯!让我们开始自觉地躲避异性!又平白地生出对 异性既惧怕又渴慕的复杂心情$秘密!总是让我们不自觉地 和他人区别开来!让我们不觉间成熟$只是那时候!大姐玉 儿已经离开我们三年了!她如花的身体长埋在地下$想起所 有快乐和秘密再不能和她一起分享!我常常坐在那一荡芦苇 旁!一个人哭得眼泪汪汪$ 姐姐!十八岁!在你的生命是开始也是结束$ 姐姐十八岁那年的秋天似乎来得很晚$所有的庄稼都伸 )*+) 风 中 芦 苇 直了低矮的秆儿!在田野里接受阳光的暴晒"那一年整个一 个夏天没下过一场透雨!庄稼都要干死了!人的希望也像那 些干瘪的粮食"全村惟有那片苇洼出奇地茂盛"苇塘里虽没 有往年幽深的塘水!但那片地皮始终是湿润润的!泛着黑油 油的潮气"有人建议说!这里地下水丰富!平了苇塘改种庄 稼!一定收成可观"年轻人正议论着这事!村里的老人已经 自发地聚到了当街!开始骂娘了#$老辈子的祖训谁敢坏%他 娘的!这块苇地!当年藏过清朝的大官!是上过县志的&打 小日本那会儿!游击队进了这片苇地就像神兵!不知打了多 少胜仗&唐家洼就这一块可以光宗耀祖的地面儿!咋能毁在 那些王八羔子手里%’老人们的咒骂和静坐!吓坏了想改造苇 塘的年轻人!他们把 $以粮为纲!抓纲治国’的大道理咽回 了肚子"于是苇塘保住了!我一颗悬着的心放回了原处" 那时!每天放学后我和玉儿割一阵子青草!便独自坐在 苇塘边!呆看那一荡迎风飘摇的芦花"每年!我们的旧棉衣 里都要重新塞入一些这种白白软软的东西!虽然遮不了什么 风寒!却能让棉衣鼓起来!很受看"芦苇秆儿是不能随便割 的!每年村里要专门挑选精壮的小伙子!在某一个特定的日 子开镰割苇"苇茬都齐刷刷地贴在地皮儿上!据说只有这样! 来年的芦苇才会长得更茁壮"割下的苇秆儿一车车运回专用 的场里!就由同样选出来的精干女人们打了叶!束了秆儿!打 成苇箔!编成苇席"每年唐家洼的收入有一大半是来自这些 精致结实的苇编制品"所以苇塘的重要!可想而知了" 我十二岁那年的苇地!一眼望不到边"独自坐在塘前!听 着满地芦苇的低诉!我常常会沉入无边的遐想!暂时忘了一 ()*(风 中 芦 苇 切! 总是玉儿悠长的呼唤把我拉回现实!我和玉儿并肩走在 坑坑洼洼的老土路上"夕阳已经沉入了西边的林子"薄薄的 青色暮霭中"家家屋顶飘出了炊烟"袅袅地像一幅画!我记 得那时候"经常会有一个外村的男青年站在村口的老柳树下! 我知道只要一见到玉儿"他的忧伤立刻就没了!这个叫春风 的小伙子外婆家在这儿"因为自小丧母"他几乎有一半时光 在这里度过的!在学校破旧的教室里"他和玉儿手拉手上到 了二年级!他们总是在村口进行一些简单的交谈!我至今记 得那个时刻"玉儿咬着乌黑的辫梢"粉着一张面孔"胸脯急 促地一起一伏"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们同样年轻美丽的脸上"像 一个梦!我总希望这样的时刻不要停下来! 十二岁的我虽然还不懂什么叫爱情"但我真真切切地从 他们不时对望的眼光里读到了!那种纯洁而亲密的眼神"夹 杂着羞涩和慌乱!可是这样的时刻总是很短"他们怕村人看 见"就匆匆地拉一下手道别了!玉儿要按时回家做饭"在唐 二婶家乐不思蜀的父亲"饭是要回家吃的!他可以偷着把自 家的粮食背到二婶家"二婶却从来只有留宿没有留饭的规矩! 如果姐姐的饭做晚了"父亲就会大发雷霆"乱骂不止!因为 误了时间"二婶的炕头上就会有别的男人捷足先登!二婶说" 她没有为哪个男人守节的义务"只要手里有东西"她来者不 拒!我始终弄不懂"对这样的女人"父亲何以如此沉迷!而 且"一想起父亲萧广才眼圈青黑#眼皮浮肿#越来越乱七八 糟的一张脸"我快乐的情绪就会一落千丈! 姐姐玉儿惟一一次和春风星夜长谈是在小伙子报名参军 $%&$ 风 中 芦 苇 以后!那天我和玉儿割草的时候"她几次划破了手!回来的 路上"我又远远看见村口老柳树下那个忧伤的身影!奇怪的 是"他穿了一身没有领章的绿军装!我看了玉儿一眼"发现 泪水很快从她大大的眼睛里涌出来!那个无比美好的月夜"我 独自坐在村外草垛的这头"玉儿和小伙子春风并肩坐在那头! 我警惕地替他们望着风!苇塘中一荡芦苇在晚风中低唱!那 个月夜"他们说了很多很多"仿佛这一别"就没有机会说了! 后来的日子"我看见姐姐无数次在苇塘中沉迷留连"手里捧 着那个宝贝听着##玉儿说"那是春风花了半年时间为她攒 的一台小收音机!姐姐的这个宝贝"伴她度过了一段相思成 愁的日子"后来便随灾难一起跌落在那个苇塘里! 十八岁"在姐姐是生命的开始也是结束! 那个来得太晚的秋天"让我终生难忘!太多的悲苦仿佛 洪水"从那个秋天开了口子! 那一天"玉儿衣衫破烂地从漆黑的夜色里扑来"她一路 凄惨的哭叫引来许多看热闹的人!大家都目睹了她从苇塘中 狂奔而出的情景"她的衣服被撕成了一条一条在风中飞舞!玉 儿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血"惨白扭曲的脸让我不忍看!她 一眼看见了心慌意乱的母亲"玉儿颤抖的身体摇摇欲坠!她 声音哑裂地喊了一声$%娘&’想扑进母亲怀里"却不料"被 发疯的父亲一脚踢出了门外! 姐姐如花的青春迅速枯萎! 那些日子"街心胡同里总是站满了三三两两的人群"他 们在用各种语调议论着同一件事!萧家大女子的遭人奸污"似 乎使他们过于平淡的生活终于有了一些调料!他们激动不安" ()*(风 中 芦 苇 在胡同里来回走着!不时交换着各自的看法!语气中是掩饰 不住的幸灾乐祸"我受不了他们古怪的眼神!在小村里逃跑 似的匆匆走过"我又想起了那些独自在深夜的街头游荡的情 景!那些藏在黑夜里的隐秘"为什么!为什么人们却独独不 放过我善良无辜的姐姐# $萧家祖宗的脸全让你给丢尽啦%自己搞对象不说!还让 流氓坏了身子%你咋还有脸活哩#死了吧%死了干净%我看 就这条路好%都死了才干净&&’院子里!萧广才喝醉了酒 又在乱吼!酒瓶子砸在地上开了花!碎玻璃溅得到处都是!闪 着恶意的光"母亲的神色也相当无奈和沮丧!她甚至不看玉 儿"我可怜的姐姐已经哭不出声音了"她隔一段时间就会抽 搐不止!直至昏迷" 二姐花儿轻视着玉儿的懦弱!远远地躲着"六岁的铁在 院里的树下顾自闷着头玩泥巴"他不厌其烦地把胶泥捏出碗 状!再使劲扣到地上!快乐地听着泥巴啪的一声突然破裂的 脆响!只有我!胆战心惊地守护着玉儿"我使劲抓着她毫无 血色的手!生怕一松开!她就会在下一次的昏厥中再也醒不 过来" 姐姐玉儿在投井前的晚上!显得异常平静"她悄悄地向 我展示了她美丽非凡的身体"在此之前!我不知道人的身体 竟会如此美丽炫目(玉儿的身体光滑白皙!像初生的莲藕!在 昏黄的灯光下光洁如瓷釉"我的目光注意到了她浑圆润泽的 乳房!那如圆锥般挺拔的形状竟让我生出一种想触摸的冲动" 那粉红的乳头像两朵小小的桃花"还有她光滑结实的小腹!平 坦光亮得像一面铜镜"但是那下面黑黑密密的毛发让我大吃 )*+) 风 中 芦 苇 了一惊!玉儿感觉到了我目光中的惊奇"害羞地遮住了那个 地方!她漆黑的大眼睛一闪一闪"一朵红润涌上了面颊!她 悄声问我#$多儿"姐好不好看%&我使劲点头!她却哭了# $可是我不干净’我身上到处都是脏东西"洗也洗不掉’&我 惊慌失措地把手放到她身上"摸了摸"那种温暖光滑的感觉 让我一阵心跳!我大声说#$姐"你很干净’真的"很干净’& 玉儿止住了眼泪"摸了摸我的头"把一缕搭在我眉上的 头发拢到耳后"然后她神秘地告诉我#$姐想去洗澡"把身上 的脏东西统统洗干净’多儿"你帮我找几件干净衣服!& 对灾难毫无察觉的我"就那样呆呆地站着"看着姐姐把 她补丁最小的衣服一件件穿上!那美丽非凡的身体消失在粗 布衣裤里(( 第二天"我在一阵嘈杂的人声里醒来"一种不祥的预感 闪电般划过!当我顾不得穿上鞋子"循着人声狂奔到村东头 的老井边"我被眼前的惨象惊呆了#我在母亲的嚎啕声里"看 见姐姐湿淋淋地躺在井台上))她被井水浸泡得肿胀无比" 面目模糊一团"一双眼睛还睁着’嘴里满是水草和淤泥’如 果不是那身衣服"打死我也不相信"躺在井台上的姑娘会是 我美丽的姐姐’母亲已经哭得傻了一样坐在地上!父亲萧广 才却还迟迟疑疑地站在唐二婶的门洞里"搭着手向这里张望 着"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他明显睡眠不足的脸上"眼睛浮 肿着"眼圈更加青黑!我不要命地哭着(( 据说自杀的人不吉利"尸体进不得家门"于是人们在井 台边临时搭起了灵棚"一群婆娘就在那里给我大姐萧文玉穿 好了丧衣!小姨也匆匆地赶来了"还领着他们村一个粗矮的 *+,*风 中 芦 苇 婆子!小姨在我姐姐的灵前哭了一回"就引着婆子找了我的 爹娘"躲开人群叽咕了好半天!他们手指比比画画"好像在 讨价还价!我只顾沉浸在巨大的悲哀与不平里"哀哀地哭着" 无暇顾及他们在谈什么! 起灵的时候"姐姐玉儿被放进临时用薄木板拼凑起来的 匣子里"我扒着棺沿"不让钉棺盖"想着从此就是天上地下" 永不能相见"我放开嗓子喊# $姐姐"你回来呀%你回来 &&’泪眼中"村头那一荡迎风摇摆的芦苇"仿佛也伸出无 数纤弱的手"它们在低声呼喊(泣哭"它们在哀哀地挽留"姐 姐的身影仿佛还在那无边的芦苇丛中))我的眼里一下子充 了血"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鲜红鲜红)) 姐姐的棺木抬走了"但没进萧家坟地"却拐了弯向着小 姨的婆家&&杜村的方向走去了!我顿时生出许多疑惑!后 来又看见另一支奇怪的送丧队伍#他们居然披了红"呜里哇 啦地奏着锣鼓唢呐!我发现这两支队伍合在了一处"小姨走 在队伍最前面"把姐姐的棺木引到了一个孤零零的坟头边!小 姨这才告诉我#$这地下躺的男子就是你姐夫了!他也是没到 成亲的年龄就死了!我给你姐说了这门阴亲"好让玉儿在那 边有个伴儿!’ 小姨的话让我全身发冷!天哪"死人还能结亲*这样一 个素不相干的人怎么一下子成了我的姐夫*人死了"真能成 亲吗*尸体化成了泥水"怎么成亲*死了的人怎么触摸得到 婚姻和情爱*天哪%想起了村头大柳树下的那个人"他才是 玉儿的所爱%姐"我不禁在心里向你呼喊#你还没有走远的 灵魂"也要为这种荒唐的安排痛哭失声吧*如果你早知如此" +,,+ 风 中 芦 苇 还会不会选择死亡!我看了看小姨"发现她是那么陌生"再 没有一点当年的影子# 人们放了鞭炮"把玉儿的照片在那男子的坟前焚化了#然 后手拿铁锹的男人们开始动手挖坟#坟头上已经生了高高密 密的青草"坟土异常板结坚硬"每一锹下去就会发出一声脆 响#他们要把玉儿和那陌生的男人葬在一起"叫做并骨#我 试图阻止他们"但人家理直气壮地说$%我们给了彩礼"凭什 么不让并骨!&我想起了爹娘比比画画的手势#我的心冷到了 极点#一股巨大的悲痛催着我的双脚"我从姐姐的棺木旁边 站起来"发了疯似的往回跑#苇塘终于近了"姐姐的身影又 在那一荡芦苇上闪现"我泪流满面#一路哭喊着玉儿姐姐"我 跌倒在和她一起割草的苇塘前"从此"我只在这里哭祭我年 轻美丽的姐姐"我固执地相信"如果真有灵魂"姐姐也会离 了那个冰冷陌生的坟头"随着我的一路呼喊"重又回到这芦 花飘扬的村前# 就在这时"大雨哗哗地倾倒下来#人们盼了整整一个夏 天的雨呀"仿佛都集中到了这一天#没有风"也没有雨点"大 雨就在突然之中降了下来#像一个人积了一生再也忍不住的 滂沱而下的眼泪#没用多久"巨大的雨幕就掩盖住了一切"到 处都是水的声音"到处都是浓浓的雨雾#我站在苇塘前"看 着一荡细高纤弱的芦苇一次次在泥水里弯下腰去#一个正午 突然变得像夜晚一样黑’’ 我不愿回家"在大雨里直站到黑夜降临#就从那一天开 始"我的感觉里只有沉重潮湿的东西$乡村(记忆(生活(命 运"无不被大雨浸泡’’我拒绝从梦里醒来"拒绝回到这个 )*+)风 中 芦 苇 世界!母亲煎了一罐一罐的中药"捏着鼻子给我灌下去!村 里的 #半仙$说我中了 #撞客$%%姐姐的魂灵附在我身上! 母亲就请了半仙围着昏昏沉沉的我不断地跳着"贴着一张张 的咒符!我冷眼瞅着"心里什么都明白"就是说不出来的厌 恶"说不出的厌倦"我重又闭上眼"宁愿沉进一片混混沌沌 的空间里&& 姐姐刚刚死去那些夜晚"我常常在梦里与她相逢!她只 给我一个背影"匆匆而过!等我伸手摸到炕梢"便扑了个空" 手里只摸到一把冰冷!心"便在漆黑的夜里哽得发疼!这时" 我常常听到东屋里母亲的啜泣和絮絮的哭诉!同时"我注意 到"我的父亲萧广才已经在玉儿死后完全从这个家里的夜晚 消失了"只留下我母亲孤零零地坐在黑夜里"向着女儿的亡 灵诉说她的不幸和悔恨! 一个夏天的晌午"来走亲的小姨帮我母亲做好家务"忽 然想起该给两岁的小外甥做一对虎头鞋!母亲告诉她"隔壁 唐二爷家的巧玲有那种鞋样!小姨常来"认得巧玲"她便拍 拍身上的土"上了东面一墙之隔的唐家! 唐二爷家的院子静悄悄的"小姨不知道他们一家都随唐 二奶奶去镇上看病了"只留下巧玲看家!小姨清脆地叫着巧 玲"推开虚掩的大门走进了正房!小姨对自己即将面临的灾 难浑然不觉!三间房里依然静悄悄的"巧玲住的西屋小木门 紧闭着"我年轻无知的小姨以为巧玲还在午睡"为了那个鞋 样"她伸手敲了门!其实她本可以转身回去的"那样就逃过 了一场灾难"我们的生活可能就是另外一个样子!可是那一 天小姨不停地敲着门!老半天"门才打开!巧玲衣衫凌乱地 ’()’ 风 中 芦 苇 站在门后!她没有往屋里让小姨的意思"她让小姨在门外等 着!自己回身去找鞋样!藏在屋门后的队长张井生"想着我 小姨年轻而甜美的声音"不安分地转着黄黄的小眼睛"手里 提的裤子不觉间掉落在地上!而我年轻无知的小姨怕巧玲在 那些厚厚的书里找不到夹着的那种鞋样"她好心地想帮个忙" 便微笑着迈进门"向着巧玲走过去!直至听到门板在身后重 重地关上"一个几乎全裸的男人已经跳到了她面前"那时候" 小姨还来不及收住脸上的笑容!她马上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吓得魂飞魄散"面对一个男人如此丑陋光裸的身体"小姨竟 吓得忘了叫喊!她突然明白了巧玲的尴尬!然而男人已经抱 住了她"同时一条脏手巾也塞进了她的嘴里!她听到男人对 巧玲说#$快"捆上她%这是送上门的美味"我张井生不尝就 是傻蛋%不然就堵不住她的嘴%&巧玲先是愣了一下"然而最 终还是乖乖地拿了两条绳子捆了我小姨的手脚!小姨急促而 惊惧的喊叫在胸腔里冲撞!那个时刻"隔壁的母亲正被铁毫 无来由的哭嚎搞得心烦意乱"她根本没有意识到灾难已经近 在眼前了! 我年轻秀气的小姨被张井生从头到脚地摸了一遍"就扔 到了炕上!被堵着嘴的小姨已是一脸的泪水"羞辱和恐惧使 她想到了死!幸好"张井生和唐巧玲的好事没做完就被小姨 打断了"张井生看看无力反抗的小姨"又看看巧玲半敞的胸 脯"他意犹未尽"就恬不知耻地对我小姨说#$我这个人最讲 道理"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我先和巧玲弄"再来疼你!乖 乖"你先好好瞧着"学着怎么让爷们儿高兴!你和你姐都算 得上美人儿"只是缺把好手调教!今天你好好学着点儿"我 ’()’风 中 芦 苇 保证让你有过一回想百回!!" 张井生说着就抱住了巧玲!!小姨羞愤地闭上了眼#不 堪受辱的念头让寻死的想法变得更加清晰$她睁开眼观察了 一下四周$最后#她把目光停在身旁的那堵墙上$她别无选 择$小姨攒足了力气#两脚一蹬#向着炕梢的土墙撞过去$血# 立刻呼呼地从头上冒出来$等到张井生和巧玲手忙脚乱地拉 住她#住在一墙之隔的我的母亲已经清晰地听到了那一连串 沉闷的撞击声$老房子的墙壁太薄了$母亲一时判断不清发 生了什么#只是疑惑着妹妹去唐家的时间太长了#那撞击声 又过于沉重和奇怪$她穿上鞋决定过去看看$ 当年#张井生出入村上人家是从来不避讳的#他风流快 活的同时常常忘了关门$可能在他那种纯流氓的意识里也用 不着多此一举$母亲怀里抱着两岁的铁顺顺当当地走进了唐 家敞开的大门#又一无遮拦地闯进了巧玲的屋里$一头血水 的妹妹和两个下身赤露的人#让母亲眼前一黑#她浑身一软# 险些扔了铁坐到地上$她想也没想就疯了似的去抢自己的妹 妹$铁的嚎哭和我母亲的谩骂#让毫无心理准备的张井生有 些慌乱#他愣了愣#脸上就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抓痕$他恼羞 成怒#从炕上推下巧玲#恶狠狠地命令着%&去#闩好大门# 别让人进来’我来收拾这个疯婆娘’" 厮打是短暂的#张井生对付我怀抱婴儿的母亲没费多少 力气$被打倒在地的母亲便只有在无奈和心酸中长跪不起$她 抱住了队长的两条短腿#眼泪滂沱地央告着%&我只有这一个 没饿死的妹妹#队长#你高抬贵手放过她吧’队长#她都找 下婆家了#她还要嫁人哪’你行行好#好队长#我给你磕头# ()*( 风 中 芦 苇 我给你磕头!!" 张井生眯着两眼#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似乎很乐于欣赏 眼前的情景$后来他看了看我满脸都是血的小姨#皱皱眉#又 转头在我母亲鼓胀胀的胸脯上盯了一会儿$最后#他说%&妹 妹可以放#但要姐姐顶’而且要陪足我一个月’"他用手在我 母亲面前比画着%&我说的这一个月#可是指三十次#随叫随 到’不然#我让民兵抓你妹妹回来#说她偷了咱村的粮食#巧 玲可以作证$那样#她婆家也不会再要这贼女子啦$你知道# 我大哥可是在县革委会当主任#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 们是逃不过我的手心儿的’" 就这样我小姨逃出了唐家洼#几年都不敢再来$而我可 怜的母亲却忍辱倒在了一个畜生的脚下$还不会说话的铁几 次抓向被压在地上的母亲#都被张井生粗暴地踢开了$他哭 得没了气儿!! 第二年#我的小弟钢出世了$他特征明显的相貌让母亲 痛苦不堪$可怜的母亲本想在月子里就掐死这个孽种#可是 手放到那个细瘦的脖子上就抖得不行$钢黄黄的眼珠望定了 母亲$他像知道什么似的#迷茫的眼神直望得母亲涌出满眶 的眼泪$ 后来#钢一天天长大了#村人开始指指戳戳#父亲也使 上了皮带$我可怜的母亲硬是咬着牙什么也不说$她想保全 小姨$可是玉儿告诉了小姨母亲的困境$小姨来了$已做了 母亲的她在那个夜晚跪在她姐夫的脚下#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我一直无法想象在那一刻#父亲萧广才是怎样的一种心境$他 长叹一声#丢掉了皮带$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对那两个 ()*(风 中 芦 苇 可怜的姐妹说!"我萧广才不是糊涂人#既然当年姐姐替了妹 妹$今天就让妹妹替姐姐赎罪吧%&不容置疑$不容更改的一 句话# 于是我母亲和萧广才的大炕上$常常躺了小姨#萧广才 曾不满地对他的相好唐二婶说!"你比那姐儿俩强多啦%她们$ 一个是木头$一个是冰’’& 姐姐玉儿刚刚死去的那些长夜$母亲就在自己的小屋里 与女儿的亡灵对话$她一夜夜地老泪长流(她不知道还有一 个女儿在听着她的哭诉#在那些辗转难眠的夜里$我的眼泪 顺着眼角流进了耳朵#那时候$我常常可以看见玉儿在房间 里走动$她一言不发$摸摸这$看看那$我想伸手拉住她$她 就突然不见了#我转过身子$听见二姐正在睡梦里喊着什么# 在大姐死亡的阴影里还能酣然入睡的二姐花儿$一直与 这个家格格不入#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开始蔑视这个家庭里 的每一个人#她敢和父亲顶嘴$敢和所有反对她的人打架$不 管什么事$只要她认准了$没人挡得住她#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收拾唐二婶#开始她说!"我看见 斜对门的唐二婶就恶心#一把年纪了$天天涂着厚厚的粉(还 把头发用烧火的铁棍烫得弯弯曲曲的$老远就闻见一股焦糊 味(她还常用那种妖气的眼神勾搭咱爹%哼%&我因为知道父 亲的秘密$就拼命赞同她的观点#第二天晌午吃过饭$花儿 就用衣襟兜了一腰的碎瓦片$冲进唐家$一阵风似的把二婶 三间房的窗玻璃砸了个稀巴烂#二婶心疼得蝎蜇狗咬似的窜 出房门$又被花儿一阵雨点般的小瓦片砸了回去#二婶的几 个儿子都在村西头奶奶家蹭饭吃$刁蛮惯了的二婶没了帮手$ )*+) 风 中 芦 苇 只能躲在屋里叫骂! 跑出来看热闹的人们渐渐从她的骂声里听出了门道"唐 二婶悲从中来"失去了一贯的精明"她嘴里数落着那些 #忘 恩负义$%不肯出来相帮的男人"让一个毛丫头欺负了她!人 们便在哄笑声中去欣赏那被点了名的汉子酱色的脸膛"也更 清楚了二婶 #致富$的秘密!我拍手跳脚为二姐助威"六岁 的铁也带着一帮光屁股的孩子加入进来! 然而我们的快乐没能持续多久"父亲萧广才从人堆里挤 进来"抬手就是几耳光!那一天"花儿被暴怒的父亲打得满 嘴流血"却硬是不讨一声饶"不向重又威风八面的唐二婶说 一个道歉的字!萧广才越打越气"索性抓着花儿的头发直拖 回家里"往漆黑潮湿的场院屋里一推"锁了起来! 母亲的哀告无济于事"她只好叹着气"动手调制糨糊!因 为父亲已经手脚麻利地把自家窗上的玻璃都起了下来"搬到 了斜对门唐家!他对我们一家人的愤怒视而不见!后来"他 干脆动手把母亲出嫁时带过来的惟一嫁妆&&一对精致的檀 香木匣子也搬运到了唐家!大概二婶依然不肯罢休"萧广才 又重新折回家"寻遍三间破土房"再也找不出什么值钱的东 西!最后他犹豫了一下"把母亲留着过年过节的十几斤白面 提到了手里!一直默默看着他的母亲终于忍不住了"含着眼 泪去拉他的胳膊’#孩子他爹"你不能太过分了"我们还有一 大群孩子饿肚子(($萧广才看也没看妻子"一把把她搡倒 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说’#一大群孩子"几个像我亲生的)都 跟我作对"给我丢脸惹事(($在一家人愤怒的眼光里"萧 广才扬长而去! *+,*风 中 芦 苇 花儿被锁了三天三夜!这件事过后"花儿有一年多没和 父亲讲话! 后来"大姐死了"花儿也没在人前哭一声!她说"恨大 姐没骨气"自己死了算什么"找出那个狗日的"先一刀劈了 他#我敬佩地望着一脸杀气的二姐"嘴里却说$%二姐"你知 道吗"世上的坏人太多了"你用刀劈得完吗&如果你知道自 己的爹也不是好人"你也敢劈吗&’勇敢的花儿倒退了几步" 又上前摸摸我的额头$%多儿"你胡说什么&你没病吧&’ 就这样"花儿恨着父亲的粗暴(母亲的窝囊"恨着玉儿 的软弱"恨着我的多疑"自顾自地走着! 终于"二姐花儿在十九岁那年离开了我们"她和唐二婶 的大儿子私奔了"再也没有回来!她的恋情让人觉得不可思 议"也让一直因为父亲感到屈辱的母亲伤心至极!就连那一 对偷情的人也大动肝火"在花儿刚刚私奔的那些日子"他们 一夜夜地对坐着"着急羞愤使他们合不上眼! 长青爱上花儿的确出人意料!唐长青是二婶的长子"十 几岁以后开始变得文弱消瘦(沉默寡言!还小的时候"他也 曾和两个弟弟一起迎来送往着到他家 %串门’的男人们!因 为要讨好他们母子"男人大多都会给他们兄弟带来些小玩意 儿$糖果点心(玻璃球(弹弓木枪什么的!这于他们是极快 乐的事!可是二婶总让长青早早带着两个弟弟到另一间屋里 睡下"只说"不听话就把人家的礼物收回去!这一招果然奏 效! 长到八九岁"长青兄弟们的新鲜玩意儿在小村的孩子中 已经首屈一指"可是他们也越来越孤立了!常常有孩子无缘 )*+) 风 中 芦 苇 无故地和他们打架!并打着拍子向他们齐唱"#唐家有个狐狸 精!生了一窝野杂种$$%当时!长青他们并不真正理解那 些歌谣背后的内容!只知道是骂了他们也骂了他们的娘&三 个孩子便不顾一切地冲入孩子群中!常常被打得头破血流& 到长青十一岁那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才使他明白了人们 鄙夷他们母子的原因& 那年夏天的一个深夜!长青因为白天吃了太多的西瓜!憋 不住起来撒尿&他看见尿壶已经被两个弟弟尿满了!便推开 母亲特意为他们关好的木板门往外跑&母亲的屋里还亮着灯! 并且有咕咚咕咚的响动&十一岁的孩子出于好奇!他撩开母 亲的门帘想看个究竟&一个光身子的男人正骑在他母亲身上’ 母亲还在嗯嗯地叫着’一股热血呼地涌到了长青脸上&他第 一个念头就是娘遭了人家欺负!他要替娘报仇’这样想着他 就冲了上去!几步蹿上炕!没容他娘反应过来!他已经一头 撞了过去&唐二婶惊羞万状&十一岁的长青已经看清了一切! 男人和女人的身体$$他顿时呆了!娘的叫骂声都没有听见& 粗黑的男人生气地嚷着"#吃了我恁多西瓜!还不让人乐个够! 真他娘倒霉$$%长青突然蹿下炕!像一只受惊的野兔!窜 进了漆黑的夜里&在他急速的奔跑中!他听见自己的膀胱里 咣咣地响个不停&他这才意识到憋得难受&他一边哭一边把 一泡尿撒在村前的苇塘里&四周只有芦苇的沙沙声和稀疏的 虫鸣&十一岁的男孩子在苇塘边颓然坐下!一直哭到天亮& 从此!他领着两个弟弟搬离了母亲的房子!住到村西奶 奶的小破屋里&他变得目光忧郁!寡言少语&这时!如果两 个弟弟再和别的孩子打架!只要有人唱那句顺口溜!他便立 ()*(风 中 芦 苇 刻掉转身子!跑得越远越好"他没有心思念书!也几乎不和 别人说话"人们都说他成了唐家洼的一个怪物" 长大成人的长青一天天泡在苇塘里!躺在空地上呆呆地 看天看云!一肚子的话只对自己说"后来他和花儿在苇塘里 相遇!他把一肚子的话告诉了花儿"他说#$花儿!我早就想 逃开那个家了!只是没有勇气"全村的女孩子只有你行%我 喜欢你!你能给我勇气%& 花儿就对我说#$我也觉得生活在这个村子里没希望!没 奔头"多儿!希望你支持姐%& 那一年长青告诉花儿!他是在花儿砸他家玻璃时喜欢上 她的"他问花儿!自己这样想是不是没良心’因为他知道他 娘除了为自己!还养活了他们兄弟三个"不过!他就是觉得 难受!觉得屈辱"他还对花儿说#$我也恨你爹%咱们一起逃 吧%& 咱们一起逃吧%我曾无数次激动地回想起这句话"在只 剩了我自己的夜晚!我一夜夜躺在越发空旷的大炕上辗转难 眠!我激动地想#什么时候有谁也能对我说一句#咱们逃吧% 咱们逃吧(( 谁也不会想到!多年以后为大姐报仇的竟然是铁"更令 人想不到的是他那种古怪甚至残忍的复仇方式" 萧文铁!这个萧家曾久盼的男孩是骑在父亲脖子上长大 的!确切地说!是父亲一直把他放在脖梗上扛到了六岁"当 然!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