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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如龙 2009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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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如龙 2009年第1期翩如龙 2009年第1期 正月朔日,陵州铺天盖地下了一场大雪。 下得紧时,巴掌大的雪片就像一只只翻天的蛱蝶绞在北风里,黑压压地盖住了白日彤云,呼啸着没头没脑地扑向田间山里、房檐屋上,直把天地裹成一片空茫。 那么大的雪片,猛地一个打在人脸上都似要将人撞个跟头。 风雪留人天。 城外九里坡的小店里,棉布帘子给人一撩,蓦然顺风旋进几大片雪花来。进来的是个虬髯大汉,满面胡髭上的积雪给屋子里热气一熏,居然并成几股雪水流了下来。 店里灯光昏暗,只零星坐着几个客人。一个粗布短襟打扮的老汉对着方古旧的棋盘正打着谱。一对卖...

翩如龙  2009年第1期
翩如龙 2009年第1期 正月朔日,陵州铺天盖地下了一场大雪。 下得紧时,巴掌大的雪片就像一只只翻天的蛱蝶绞在北风里,黑压压地盖住了白日彤云,呼啸着没头没脑地扑向田间山里、房檐屋上,直把天地裹成一片空茫。 那么大的雪片,猛地一个打在人脸上都似要将人撞个跟头。 风雪留人天。 城外九里坡的小店里,棉布帘子给人一撩,蓦然顺风旋进几大片雪花来。进来的是个虬髯大汉,满面胡髭上的积雪给屋子里热气一熏,居然并成几股雪水流了下来。 店里灯光昏暗,只零星坐着几个客人。一个粗布短襟打扮的老汉对着方古旧的棋盘正打着谱。一对卖唱的姊妹坐在墙角,年长的理着弦子,咿咿呀呀试了几个音,年幼的困坐无奈,只把一根红线绳比着指头绕呀绕的,绕得桌旁一个闲汉,眼珠子渐渐发直。 店里的伙计睡意懵懂,看着新进来的客人,才打了个哈欠站起来。擦净一张桌子,汲了壶滚水,慢吞吞端上了几碟小菜。 虬髯大汉游目四顾,看到柜台角落里扎着两只肥大的山鸡,毛色斑斓,忍不住道:“伙计,你且把那山鸡来上两只,一只红烧,一只就着山蘑炖得烂熟些。”说话间,从怀里掏出个酒葫芦来,摇了摇道,“酒儿酒儿呀,有这鸡陪着你也不枉跟着我千里奔波。呵呵。” 伙计年纪甚小,又长了一张孩儿脸。他斜了大汉一眼,要笑不笑地说:“这位爷,小店鄙薄,只怕扫了您的兴。这两只山鸡么,是客人自己打来烧的。窖里倒还是有些土鸡,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口味?” 虬髯大汉的面上腾上两片薄红,强笑道:“不若就来一份酒糟鸡,牛筋和鹿脯切上两盘罢了。” 伙计嘿嘿冷笑数声,径自去了。 虬髯大汉自己掏出一个梨花白似的杯子,用毛绒拭净,浅浅斟满,杯中酒色清冽,他端起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脸色授魂与。“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呵,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门轴“吱呀”一声,顷刻间扑进一股寒气。一个青衣的文人似给风雪硬塞进来似的。他冻得面色发青,偏偏两颊上又嫣红如火。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好像是生了场热病般的分外明亮,火灼灼地直看透到人心深处。 待他走进来,诸人才看见他身后还躲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 小姑娘才十一二岁,裹着件鹅绿的小袄,两只小手始终紧紧地抓住青衣人的衣裾,一刻也不肯松开。不过虽是小小人儿,眉目如画,却是个美人坯子。 青衣人冷眼看了一圈,眼光睥睨,看完之后森然一笑:“居然是我来早了。” 他手腕一扣,把个黑布包袱压在桌子上。那包裹既长且窄,搁在梨木桌面上,硬把桌子的一端压得空悬。 过了不多久,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客人进了门来。来的人有僧有俗,有老有少,最后还走进一个身穿百家衣的叫花子。 其中一个少年,穿了一身素白。眼角赤红,好像大哭过一场。他甫一进门,一双眼睛就紧紧盯着青衣人,禁不住面色狰狞。 青衣人只是低低冷哼一声,朝小姑娘问道:“柚儿,你怕狗么?” 小姑娘在他身后摇了摇头。 青衣人道:“这世界上,有的狗叫有的狗不叫,往往不叫的狗要是咬人一口却是分外痛。”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青衣人的目光有如寒冰,在诸人身上掠过,他慢慢地道:“好柚儿,当年你还小。现在你可是要记清楚了。这些人里,有的杀了你爹,有的逼死你娘,有的虽然什么都没做,却是踩着你爹娘的血走出门去的。二叔今天总要尽力替你爹娘讨个公道,不过……” 他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看得人心都绞了起来:“……不过,老天爷若是不长眼睛,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还好柚儿已经长大,二叔也可以放心走了。柚儿,二叔叮嘱你的话还记得么?” 小姑娘点点头,大大的眼睛里含着汪泪水晃来晃去,最后还是硬生生地眨回去,哽咽着说道:“柚儿要把这些人的脸都记住,等将来……将来……再慢慢地跟……他们讲理。” 青衣人摸着她的发顶,带着怜惜地说:“那可是要难为你了。二叔口才不好,但却可以教你一个乖,下次讲理的时候,你尽可一个一个地跟他们讲。” 他领着小姑娘环顾众人:“柚儿,你看清这个葛衫老头没,他下颌这儿有个胎记最是好认。嵩山派的乔良恫老前辈,三代耆老,一手三才剑法可俏得很呢。这位华山的洗芜师太,漕帮的谢珲谢副帮主,丐帮的铁诸葛常子善常大侠。”他目光转到一个棉布素袍的道人身上,忍不住嘿嘿冷笑两声,“这就是武当赫赫有名的范轻骑范大掌门。” 道人留了三绺长须,淡然一张脸,波澜不惊。 倒是他身后站定的白衣少年,肩头一耸欲挺身而出,给他轻抬眼角压了下来。道人淡淡道:“是非曲直自在人心,徒逞口舌之利又有何益?” 青衣人只是冷笑:“是非曲直自在人心?哼哼。” 当青衣人的目光移到虬髯大汉时,大汉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五云之弓长乐,受人之邀,前来做个公证。” 乔良恫面色有些僵硬,勉强道:“峰外五云间,逍遥天上仙。有逍遥大侠的高足在此仲裁,高都秀,你总放心了吧?” 青衣人高都秀目光斜睨,丝毫不为所动:“若是公道,哪怕出自黄口小儿,也是言之铮铮;若是不公,就算是菩萨玉帝,金口银牙又算得什么。” 白衣少年气得浑身发抖,直把唇角都咬出血来,他嘶声道:“高都秀!难道只有姓修这魔头一家算是人么?我……我们刘家大小二十三口人命你要怎么算?你要公道,好,我偿还给你!”他从怀里抽出一把短刃,把自己的胸前的衣服破开,露出胸膛来,“我刘芑的一条命在这里,你有本事尽管拿去!” 高都秀冷笑:“死?哪里有这么容易。” 弓长乐听过一些高都秀的传闻,都说此人生性耿介,亦正亦邪,却是旁门出名的辣手。他所以受人之托代为仲裁,只因长辈的情面却之不恭,具体什么事宜却知之甚微。 直到此时,才发现在座的多是江湖上出名的人物。 这高都秀神色倨傲,直把这些声名赫赫的人物看得如无物一般,不由让人称奇又有点佩服。 那个叫柚儿的小姑娘,一双剪水秋瞳逐一从各人的脸上掠过。那么清澄澄,那么亮晶晶,却看得有些人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一个矮瘦的黑衣老者就坐在柜台边的木桌上,手一拍案,两支竹筷子飞一般地向小姑娘的脸上激射而去。 他出手快且刻毒,掌落箸出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 高都秀小臂暴长,闪电般地将筷子攫在手中,冷笑道:“原来冀北双凶秋白衣秋老爷子也到了。弱女孤苦,竟送如此大礼。” 黑衣老者声线尖锐,厉声道:“姓修那小兔崽子,杀了我的爱子。我讨他女儿一双眼珠子有什么大不了?我只是恨他死得早,不然早亲自将他满门上下杀得干干净净,鸡犬不留。” 高都秀听得两条疏眉一挑,透出暴戾之气。右手微动,已探向桌上的包,却突然间指 头一缩,森然笑道:“诸位好深的心机,空以侠义自居却邀来旁门左道想借刀杀人么?” 谢珲是个紫面大汉,一旁暴起道:“高都秀你少含血喷人,冤有头债有主,姓修的自己结的恩怨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这一厢正剑拔弩张之际,门外传来一阵剥啄声。不多时,一个眇目汉子一跛一跛地走进店来。他面色蜡黄,仿佛一张冥纸里糊着个骨头架子。才一站定,就在那里拼命地咳嗽起来,直咳得面红气喘,让人听得分外难 受。他咳了半晌,断断续续道:“总算……是没有……迟到。” 这也是个怪人,说完话后谁也不理,自己找了张空了的杌子坐下来。铁诸葛常子善清咳一声道:“既然大家有心,那不妨把这段旧案静下来了断一下。鄙帮的祝长老去得早,但他病榻弥留之际特将此事托付于我。我唯恐有负所托,也就此事暗中查访过。修宇少年成名,在江湖中是有名的骄纵任性,黑白两道结下了无数劲敌。不过……不过真穷究所以,却是恶名不昭。” 高都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洗芜师太突然道:“善大侠你也不用这般客气。”她年约四十余,高高瘦瘦,唇角冷厉,不说话的时候脸上总如罩着一片清霜。“‘穷究所以,恶名不昭’,说得总太过薄了。各位也知道,诸大门派当中子弟众多,良莠不齐是免不了的。这姓修的小子,最是好管闲事,把各派的门规脸面看得一文不值。他出道三年,就杀伤了九门十一派二三十名子弟。这厮武功高、剑法好,兼之巧舌如簧,凡是有讨理的、打架的没一个人奈何得了。良恫兄,令徒许锦帆就是折在他的剑下吧?谢副帮主,当年贵帮浙南的两处分舵就是这个小子执剑踏平的吧?” 乔良恫反唇相讥道:“师太的俗家侄儿好像也是未能幸免。” 洗芜师太一双眼睛森森望过去,只看得乔良恫背后发寒,心里暗骂吃里爬外的老虔婆。洗芜师太缓缓道:“我那俗家侄儿是家族里唯一一点血脉,不免溺爱。他在衡阳城里擅伤人命,给姓修的小子硬生生废了一条膀子,终生不能习武。虽我口里不说,心里自然衔恨入骨。” 她盯着高都秀说:“我就是要告诉你,我一直在等,也一直在看,只要姓修的杀错一个人,我便要这报应也落到他身上去。你要说我挟私报复,又有何妨。” 弓长乐心想这个洗芜师太看起来爹娘不爱,做人倒是爽快。修宇成名甚早,也不知道是哪门哪派的出身。据说他一支长剑压得江南武林抬不起头来,是个泼天的魔星,终被各门高手聚剿而亡。没想到今天翻起的居然是这桩旧案。 常子善继续道:“五年前,传出陵州刘家二十三口灭门惨案……” 白衣少年这时“扑通”一声跪下:“常前辈,事关弟子杀身大仇,可否容晚辈置喙?”待常子善点头,少年垂泪道,“家父刘治山,六年前正任陵州知县,也算薄有清绩。那年年尾,家父无意中得获一柄旷世名剑,姓修的这个贼子觊觎重宝,威逼勒索不成,居然杀了我全家二十三口!” 少年瞪着高都秀,眼角迸出血丝:“可怜我的幼妹才不满七岁,两个弟弟也全部罹难。高都秀,这姓修的但有一点人性,也不该下此毒手!你要为他报仇,那我刘家上上下下的冤魂要向谁索命呢?” 高都秀道:“我义兄襟怀如日月,决不会做妄杀无辜之事。” 刘芑不怒反笑道:“难道说我弱弟幼妹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不成?哈哈!” 高都秀淡然道:“事发之时你人在武当,又如何咬定是我义兄所为?” 刘芑恨恨反诘:“那贼子杀完人后就在我家照壁上提笔写着:杀人者钱塘修宇!” 谢珲在一旁掏出一个紫檀匣子,打开后展开一张白帛,就见上面拓着这一行淋漓墨字。虽然年时已久,但笔锋雄健如刀,直似如游龙般欲破帛而出。 一时间房内静默,只隐隐听得北风呼啸,狂如妖魔。 高都秀点头,面无喜怒:“这正是我义兄的手记。”他伸出手似要拂拭,终还是颤颤凝在空中。 谢珲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笑意:“当时我等应范掌门之邀,到了钱塘千钧居,修宇也是亲口承认人是他杀的。” 那天是正月十一,却没有这般偌大的风雪。 谢珲记得清清楚楚,那夜天上的月光就如清霜一样洒落在前庭,毫微可鉴。庭前几枝疏梅,居然开得冷艳。面对着数名高手的质询,修宇却仍是一惯轻傲无拘的样子,他说人是我杀的没错,至于那什么湛卢古剑,破铁一块与我有何相干? ――这人活得如此骄狂,当真是让人如芒刺在背。 是时诸人默许七指魔君同行,现一想来何尝不是暗藏杀心? 修宇的大浮罗图剑法大开大阖,泼墨般的挥洒开来,便如张旭之狂草,左驰右突,千变万化,极尽诡异变幻之能事。虽是以一敌众,但每个人都觉得有千万剑影无数寒锋,似惊涛怒马、如碎玉琼花,迫人眉睫。 曾有一刻,谢珲已感觉到那冰冷剑锋像一条游蛇就要穿入他的胸腹。身旁的盟友离得极近却又似极远,仿佛隔着一层坚冰,整个人溺在水中莫可拯救。 修宇在剑影中似笑非笑。 待到下一刻,他已被踢出战圈。当时他羞愤欲狂,只恨不得一死。可现在想来活着到底是要好上一些。 洗芜师太一直在场外掠阵,却早已忘了这一幕。她只记得七指魔君负伤而出,突然怪啸一声扑向一旁观战的修妻。如果她当时出剑阻拦,无人知道那夜的结果究竟会如何。 但有时剑有千钧,力仅绵薄。 修宇从战圈拔身而起,拼了一掌一剑,到底还是护在妻子身旁。那一口血箭喷出来,打瞎了魔君的双目。他立定冷笑,似乎是要说偷袭妇孺,卑鄙若此吧…… 谁也没有想到,身后的刘芑会突然阴起一剑,直刺入他的背心。血溅长庭。 那个倨傲的男子似乎一直站在那里,头上是明月,脚下是清辉,睥睨而笑,天地于之无足惜。 “哈哈。”突然有人嘶声笑了数声,后进来的眇目汉子喃喃道,“这天怎么不塌了?错勘贤愚,不辨善恶,直叫人想为共工氏,硬生生将它撞个窟窿!” 刘芑身边站了一个五短身材的老仆,抬眼望去,不由轻呀了一声。 眇目汉子道:“难得徐总管还记得我么?”他瞎眼一翻,露出森森白翳,直看得人心惊。 乔良恫叱道:“兀你这汉子,在这儿胡言乱语什么!” 眇目人冷笑道:“当年就是我带修大侠来的陵州,各位都说了这么多,难道就不容我插一句么?”这人姓柳名栩,居然是刘治山昔日的幕僚。 店里伙计不知从哪里给他提了一壶酒来,满满斟上。柳栩将酒一口饮尽,慢慢道:“刘公子,你在武当学艺,官宦之家,严父慈母,人生哪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你只知道你父亲政绩斐然,将整个陵州县治理得井井有条,路不拾遗。嘿嘿,你可知道这静水下多少波澜,掩着多少血泪!” 他将空杯在桌上一顿,“哐啷”一声碎成数片。 柳栩说道:“上任知县刻薄盘剥,赈灾不济,逼得陵州饥民许多上山做了盗贼。刘治山初到,便斩杀了二三十个,杀得一条街血一样的红。我当时想,乱世用重典,杀一杀刁民的骄气也是平常。后来才知道,哼哼,刘知县这是曲意媚上,要踏着民脂膏血一步步向上爬。百姓中稍有逆违,便用乱民通匪之名拿下,八尺高的站笼、四十斤的石枷,不消三日就断了命。杀匪不到三十,伤民过百,多少人家破人亡,天下还有比这更暴虐不仁之事么?” 刘芑喝道:“你胡说,我父亲……我父亲才不是这样的人!” 柳栩冷笑道:“他是你的好父亲,却是百姓的仇人。好好一个陵州县,在他手下便如一座冥城,满街阴气森森。槐南巷的张秀才不过说了句‘苛政猛如虎,酷吏尤胜狼’,父子两人便被活活枷死,不特老娘自缢,秀才夫人也一头撞死在府衙前的石狮子头上。你若有空去看,包那眼珠子还是红的。” 他悠然出神了片刻:“似我们这些拿刀笔的,遇到好的,便是从中斡旋取利;遇到坏的,不免是为虎作伥。可柳栩的血怎么说还不是冷的,那年秋 天我偷偷写了帖子上禀都御史,只盼拼了这条贱命也拨一丝天光进来。御史将我招待得也是殷勤,谁知道已经暗下通风要坏了我的性命。你看我这眼睛,便是在山道上被砸瞎的。那两个恶仆本想将我推下断崖,修大侠恰好经过,一人一脚将他们踢翻。他听了我的话,只是一阵冷笑。他说就算此事发作,到头来也是发回原官审问,这种狗官,谁容他活这么久!我当时看他不过是个挺秀少年,激于一时血气,有何补益。谁知第二天他便削了何御史两根手指,带了我的书帖回来。” 弓长乐抚掌大赞道:“削得好!当浮一大白。” 柳栩也不知道多久没笑过了,勾起嘴角,直接就壶喝了一口。“我无家室之累,跟着修大侠就这样回到陵州县。没住到两天,衙役们就来拿人。修大侠携着我的手,直接闯到刘府内堂。徐总管,你忘了那一天了么?” 徐总管面色苍白,说不出话来。 “刘治山不知从哪里弄了一柄宝剑,正在厅内鉴赏。一干的护卫给修大侠如同纸人般地扫到一边。那是我一生最痛快的日子。站在大厅历数其恶!”柳栩脸上泛起一股红潮,“修大侠取过长剑,寒光一闪,砍掉刘治山的左腕,淡笑道父母官爱民如子,子民疾苦可感同身受否?我留你一只右手,三天内亲手写上一纸辩服,向都御史弹劾罪己。否则三日后此剑只好取你项上人头!修大侠手一抖,那柄古剑矫如游龙,‘夺’的一声颤巍巍钉在大厅的横梁上。” 在场诸人多听得目定神夺,有的人心里不禁喝起彩来。想那修宇以少年焕然之姿,做了这种畅快淋漓之事,是何等的英雄!有人惭愧,亦有人心惊。 弓长乐看着白帛上那七个字不由悠然神往。 刘芑面色惨白,望着徐总管,只盼他说些什么。 徐总管口唇翕动,突然一阵苦笑:“少爷,你是想听老奴说实话么?” 刘芑只是瞪着他,喉结咽动。 徐总管说:“老爷当日叫人将剑取下,托付老奴带至武当山真武观,盼请范掌教出关。老奴……老奴有负重托,不小心摔下山坳,跌断了腿。待后来,什么都迟了。” 许久没人出声,突然一阵“铮铮”的弦子响起。那卖唱的女子手指拨捻,挥出片穿云之音。她清了清喉咙低低唱道:“有钱的贩米谷置田庄添生放,无钱的少过活分骨肉无承望。有钱的纳宠妾买人口偏兴旺,无钱的受饥馁填沟壑遭灾障。小民好苦也么哥,小民好苦也么哥!便秋收鬻妻卖子家私丧……” 她声调凄清,绵绵长长唱将开来,便如铺了一江寒水,冷且清、凄且伤,断人心肠。她站起了向诸人施了礼:“叨扰各位,妾身风尘贱质,承高爷的情,也在这里说句话。” 女子叹了口气道:“小女子是没福分的,不能瞻上一眼修大侠的丰姿。但盼能为修爷拂去一点寸亏名,也是幸有荣焉。常言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不管如何,终是将这做小民的驱使宰割。” 冀北双凶秋白衣在那边喝道:“你这个婆娘怎地如此,唆!” 女子喏了声道:“老爷子说的是。妾本是陵州爱玉楼的一个歌伎,逢迎生涯久了难免 唠叨。” 秋白衣嗤笑道:“那姓修的兔崽子又没有上楼嫖你,你叫得什么屈?” 常子善见秋白衣为老不尊,怕他说出更难听的话来,插话道:“这位大姐就讲得精简些吧。” 女子不卑不亢道:“妾有个同楼的金兰姊妹,叫做言舒荷。柳爷,别人不知,您总听说过吧?” 柳栩赞道:“爱玉楼金桂秋荷,色艺双绝,哪个不晓得。”他赞完之后,又连声道,“可惜,可惜,可恨,可恨呀!” 女子道:“柳爷谬奖,愧不敢当。我这荷姊弹得一手好琵琶,人又明丽,但凡见过的没有不爱慕的。本来生在这个龌龊的地方,卖笑偷欢,谁也没承想有个好着落。也不知我这舒荷姊幸还是不幸,竟然遇到一个心上人。” 女子面露凄然之色:“那厢里两情绸缪,恩爱逾常,我们楼中姐妹没有不羡慕替他二人高兴的。妈妈虽然爱财,倒也没刻意留难。彼时荷姊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就等着简相公抬轿接人。总是老天恨人偏,却撞上了陈公子这个灾星!他看上了荷姊,强买不成,就在那年中秋,领着几个恶奴闯上爱玉楼。” 琴弦霍然绷断,在女子手上打出一条血痕来,她却浑若不觉。“我冲到门口去拦,却给恶奴几拳打倒在地上,就听着屋子里的惨叫声,当真像刀子一样剜着我的心。同是父母生养,何其太忍!” 弓长乐巨掌一拍,直把一张桌子打得塌了下来。其余诸人也隐有义愤之色。 女子惨笑一下:“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公子着恶奴提着头发将荷姊拖出爱玉楼,直拖到城外。那猩红的血就从我的身上洒过,殷殷然。我看这个世界,现在还是一片猩红。那陈公子将荷姊吊在城外的树上,死前还打了数十鞭。简相公接到凶信之后,整个人也疯癫了。” 连秋白衣都忍不住说:“这畜生当真让人恼,落到老子手里,活剥了他的皮!” 女子说:“可陈公子是刘知县的内弟,刘大人对自己的家人可爱惜着呢。第二天就拆封了爱玉楼,说什么通匪窝赃,不但站死了妈妈,楼里的姐妹每人二十鞭也都驱逐出了陵州县。” 刘芑颤声道:“胡说……” 女子微哂道:“我们这等微贱之人,压得骨头都断了,便是胡说也要说上一说。人不是猪狗,死可化为厉鬼,生可一夜成魔!我那姐夫也是痴情的,他斗不过官,就买了把袖刀,日日徘徊在你们刘府的后门。你说他是人,却已经化为鬼魄。” 她厉声道:“刘公子你不是想知道谁杀了你家满门么?”女子从绣襦里抽出一个锦囊,抖开来,“啪”的一柄解腕尖刀落在桌子上。刀上凝着锈迹,蜿蜒如血。 柜台后面走出一个高瘦的汉子,团团作了一揖:“在下吴斌,是陵州县的仵作。当时刘知县全家被杀一案,就是小人验的尸。实不相瞒,当时一人剑伤,余者都是刀伤。”他拿过短刀仔细比量一下,“这刀的轻重深浅,的确与凶刀相吻。” 刘芑问:“为何……为何当时不说?” 汉子苦笑道:“小的哪敢隐瞒,不过上官弹压此案,又能如何?” 女子又从锦囊拿出一封书信,递给弓跃乐。弓长乐翻开一看,只见里面笔迹凌乱,写着罪人简卜某时某刻在厨房杀死几人,在内堂杀死几人,在大厅杀死若干……信到最后,涂满了一行恨字,墨迹扭曲,像无形烈焰中炼烧的至苦孤魂,触目惊心。 信一人人传阅过去,传到刘芑手中,他大叫一声,跪在地上恸哭不已。事竟至此,所有人心中都一片黯然。 秋白衣“嗬嗬”大笑,又是一声大哭:“你个姓修的小兔崽子,我秋白衣也是好恨呀!”说完背一弓,似弹丸猛地一弹,穿破了屋脊径自去了。 洗芜师太却是一派释然,右手运劲如刀将整个左臂切了下来。范轻骑一声长叹,解下腰间佩剑,与洗芜师太并肩走出门去。 常子善在修宇手迹前郑重一拜,将一片紫竹令牌恭送至高都秀案前:“丐帮弟子万余众,但有所驱遣,蹈死不顾。’” 乔良恫才要说什么冠冕的话来,高都秀冷笑道:“乔良恫你这小人!觊觎我义兄大浮罗图剑法,逼勒幼女,当年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修家这一点血脉就断在你手,如今想轻易走了不成?” 乔良恫强笑:“你不要信口雌黄。” 一直在角落里打谱的老者突然抬起头来,淡谈道:“乔大先生,这套大浮罗图剑法与你本门心法不合,勉强练下去未免有害无益。” 乔良恫退后一步道:“你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 老者白发苍苍,略一凝神道:“你若问我,我都忘了。” 弓长乐突然喊了声“师叔祖”,“咚”的一声跪在地上,老者含笑地望着他点了点头,接着站起来,看也不看乔良恫一眼,走到刘芑面前,轻轻将他拉起来:“父母之过,不遗子孙。人哪有没做错事的呢!” 刘芑只是垂泪。老者继续道:“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不是修宇伤了你家的护卫,事情何以至此。修宇真的怪你,早取了你性命;他不伤你,也是一分怜惜之心,若不好好珍惜,岂不是负了他的心意?” 高都秀翻翻白眼,颇不以为然。 门外大雪停了,天地唯一片皓白无垠。 “薤上露,何易唏!露,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铮铮清弦伴着高亮的女音将这寂静天地一撕而破,萧萧北风如铁骑怒马,直载着这歌声驰骋飞扬。 高都秀轻嘘一口气,觉得长歌当哭,莫过如此。 店里的弓长乐轻跃而出,把一张纸笺如重宝似的呵在手间,走了过来:“师叔祖让我带给你的。” 桑笺老旧,高都秀轻轻展开_,见纸上只有两行墨字:我求千钧剑,披发仗言行;魑魅与魍魉,共斩青锋上。 一时间热泪如潮,纷滚而下,打得脚下积雪深凹下去。胸腔中又不由腾起一股热血,像把钢刀穿腑过喉,痛不可当;又像一把烈焰,直要燃成一片红莲大火,轰轰烈烈,荡浊扬清,把这世间一切都烧得乾坤清朗,无尘无垢! 高都秀把薄笺折好,小心塞入怀中。一声大笑,渐渐没人黑山白水中。 (责任编辑:神 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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