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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金文學與古金文學與《詩經》文本研究  陳 致     關於金文學史的研究,學者如王國維、容庚、趙誠、裘錫圭等先生皆有專門論著,見本文中所引。而關於詩經學史的研究,近年來也出了不少專門著作。而二者結合起來的研究,尚可謂「史之闕文」。本文認為金文、小學、《詩》學這三方面的研究,在歷史上曾經經歷了由平行發展而相互接合的過程。自宋代金文學興起,到晚清古金文學全盛時期,金文的考釋對於《詩經》文本研究的影響可謂深遠,特別是自嘉慶初到清末這段時期,清代學者,無論是金文學家、小學家,還是《詩》學家,很多人都曾肆力於此,且刱獲甚豐。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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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金文學與《詩經》文本研究  陳 致     關於金文學史的研究,學者如王國維、容庚、趙誠、裘錫圭等先生皆有專門論著,見本文中所引。而關於詩經學史的研究,近年來也出了不少專門著作。而二者結合起來的研究,尚可謂「史之闕文」。本文認為金文、小學、《詩》學這三方面的研究,在歷史上曾經經歷了由平行發展而相互接合的過程。自宋代金文學興起,到晚清古金文學全盛時期,金文的考釋對於《詩經》文本研究的影響可謂深遠,特別是自嘉慶初到清末這段時期,清代學者,無論是金文學家、小學家,還是《詩》學家,很多人都曾肆力於此,且刱獲甚豐。這些成果,在大部分被繼承的同時,古代學者在這方面的貢獻也有一部份或被後人忽視,或被人遺忘。由於迄今尚沒有一部研究古金文學與《詩經》文本研究的專門文章著作,忽視和遺忘似乎在所不免。本文試圖描述古金文學的興起、發展以及晚近文字學興起以前古金文學研究對《詩》經經文考釋的貢獻,及其發展過程。 一、清以前的金文釋文及《詩經》文本的利用 商周時代,所謂「貢金九牧,鑄鼎象物」(《左傳.宣公三年》),銅器乃為禮器重器,非簪珥者不能擁有和使用。阮元(1764-1849)臚列三代彝器之用為八事,曰立國以鼎彝分器,諸侯大夫朝享而賜以重器,以小事大而賂以重器,以小伐大而取為重器,述德儆身之銘以為重器,自矜之銘以為重器,鑄政令於鼎彝以為重器,或曰王綱廢墜,以天子之社稷,而與鼎器共存亡輕重者。[1] 終周之世如此,商代更是如此。龔自珍(1792-1841)〈說宗彝〉復列彝器之用為十九事,更為詳盡:曰祭器、養器、享器、藏器、陳器、好器、征器、旌器、約劑器、分器、賂器、獻器、媵器、服器、抱器、殉器、樂器、儆器、瑞命。[2] 所舉無非君公大夫之事。自士大夫以上,凡盥藏飧享,罔不取用。三代彝器之用,可謂廣泛矣。然三代彝器銘文之研究,晚至趙宋一朝,始臻於盛。王國維云:「古器之出,蓋無代而蔑有。隋唐以前,其出於郡國山川者,雖頗見於史,然以識之者寡,而記之者復不詳,故其文之略存於今者,惟美陽、仲山父二鼎與秦權、莽量而已。」[3] 除王國維說的美陽、仲山父二鼎以外,載籍中所見有銘文之銅器,尚有如《左傳.昭公七年》所記正考父鼎銘:「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循牆而走,亦莫余敢侮。饘於是,粥於是,以餬余口。」《禮記.祭統》中之衛國孔悝鼎,其銘文曰: 六月丁亥,公假於太廟。公曰:「叔舅!乃祖莊叔,左右成公。成公乃命莊叔,隨難於漢陽,即宮於宗周。奔走無射,啟右獻公。獻公乃命成叔,纂乃祖服。乃考文叔,興舊耆欲,作率慶士,躬恤衛國。其勤公家,夙夜不解。」民咸曰:「休哉!」公曰:「叔舅,予汝銘,若纂乃考服。」悝拜稽首曰:「對揚以辟之,勤大命,施于烝彛鼎。」[4] 將銘文內容與後來發現的銅器銘文比對,大體不差。其後,漢代宣帝時,扶風美陽出古鼎,張敞識古文,釋美陽鼎銘云: 王命尸臣,官此栒邑。賜爾旂鸞、黼黻、琱戈。尸臣拜手稽首曰:「敢對揚天子丕顯休命。」[5] 其事見《漢書.郊祀志》,從所載銘文來看,可能不是銘文的全部。此後,東漢永元元年,竇憲上仲山父鼎,事見《後漢書.竇憲傳》,云: 和帝永元元年秋七月,車騎將軍竇憲伐單于,大敗之稽落山。憲登燕然山勒石紀功。南單于於漠北遺憲古鼎,容五斗,其傍銘曰:「仲山甫鼎,其萬年子子孫孫永保用。」憲乃上之。[6] 《後漢書》中所記仲山父鼎銘文,不知是否全部內容。據史傳所記,其後有銘銅器,代有所見。如南朝宋元嘉廿二年新陽獲古鼎,有篆書42字。(《宋書.符瑞志》) 唐貞觀廿二年,遂州涪水中獲古鼎,傍有銘刻。 開元十三年,萬年人獲寶鼎五,獻之四,鼎皆有銘(銘曰:「垂作尊鼎,萬福無疆,子孫寶用」)阮元以為銘文不全。 開元廿一年,眉州獻寶鼎,有篆書。 天寶元年,平涼獲古饞鼎,獻上。[7] 王鳴盛引閻若璩的話,以為宋以前的金石文研究,僅王肅據子尾尊、劉杳據齊景公尊、孟康據玉琯、張晏據伏生碑、晉灼據黎陽碑、傅宏仁據齊胡公銅棺題字、顏之推據秦權銘七事而已,他無所見。[8] 其說並不準確。故王又舉十一事。以上所列,僅是史傳中所見者,已不止閻若璩所說的七事。史籍中記錄下來的幾段金文釋文,以文例來看,與後來發現的金文辭例相類,張敞等古人的釋讀應該大部分無訛。 清代以前的金文研究,主要是在宋代。咸平三年(1000),乾州獻古銅器曰史信夫甗。《金石錄》卷11載:「案《眞宗皇帝實録》:『咸平三年,乾州獻古銅鼎,狀方而四足,上有古文二十一字,詔儒臣考正。而句中正、杜鎬驗其款識以為史信父甗』。」其銘文曰: 維六月初吉,史信父作鬵甗。期萬年,子子孫孫永寶用 [9] 其後,銅器不斷發現,祕閣與太常所藏商周銅器日豐。自北宋初始,青銅器銘文的著錄不斷纂編成書。據宋翟耆年《籀史》所記,參之以《金石錄》諸書,按其編纂的時代,今粗列如下: (1)      徐鉉《古鉦銘碑》1卷(佚)。叙云:「建陽有越王餘城,城臨建溪。村人於谿中獲一器,狀如鐘,長八寸,徑六寸,柄一尺。柄端有雙角相向箝。重十斤,銘四十八字。獻之刺史王延政。有摹其字以示余者,惟『連鉦』二字可識。」(《籀史》) (2)      真宗天禧元年(1017)僧湛洤纂《周秦古器銘碑》1卷(佚)。(《籀史》) (3)      仁宗皇祐三年(1051)編《皇祐三館古器圖》(佚)。「皇祐三年,詔出祕閣及太常所藏三代鐘鼎器,付修太樂所參較齊量,又詔墨器窽,以賜宰執丞相平陽公,命承奉郎知國子監書學楊元明南仲釋其文。」(《籀史》) (4)      皇祐初,胡俛纂《古器圖》1卷(佚)。「皇祐初,仁宗皇帝召宰執觀書太清樓,因閱羣國所上三代舊器,命摸窽以賜近臣。有翰林待詔李唐卿者以隸字釋之,十得二三。翰林學士王原叔又釋之,始通八九。熙寧戊申歲,司封員外郎知和州胡俛公謹取所賜器窽五銘,鑱石傳世。但俛以辟宫敦為鼎,以太公簠為斗,以仲信父旅甗為煮甗,徒刻其文而不載原叔所釋之字,為未盡善。」(《籀史》) (5)      嘉祐八年(1063),劉敞(原父)作《先秦古器圖》1卷(佚),共收11器。(《籀史》、《金石錄》) (6)      嘉祐中歐陽修撰《集古錄》10卷。 神宗朝及其後,銅器銘文的著錄、編纂、考釋浸夥,元祐間祕書省正字呂大臨(1046-1092)撰《考古圖》10卷《釋文》1卷(趙九成撰)、南宋紹興間人補撰《續考古圖》5卷,神宗時李公麟(1049-1106)撰《考古圖》5卷(佚)、《古器圖》(或即《考古圖》)(佚)、《周鑒圖》1卷(佚),北平田概撰《京兆金石錄》6卷(佚),[10] 更影響當時士大夫。此後又有黃伯思《博古圖說》12卷(佚),[11] 晏溥《辨古圖》(佚)、《鼎彝譜》1卷(佚),王俅《嘯堂集古錄》2卷,趙明誠(1081-1129)《金石錄》30卷、《古器物銘碑》15卷(佚),大觀中王黼《重修宣和博古圖》,王厚之(複齋)《鐘鼎款識》(佚),政和年間王楚撰《鐘鼎篆韻》,紹興年間張掄《紹興內府古器評》2卷,薛尚功《廣鐘鼎篆韻》7卷(佚),《歷代鐘鼎彝器款識》20卷等等。王國維曾分宋代金文著作為三類:「與叔(呂大臨)之圖,宣和之錄,既圖其形,復摹其款,此一類也;《嘯堂集古》,薛氏《法帖》,但以錄文為主,不圖原器之形,此二類也;歐陽金石之錄,才甫(張掄)《古器》之評,長睿(黃伯思)《東觀》之論,彥遠(董逌)《廣川》之跋,雖無關圖譜,而頗為名目,此三類也。」[12] 呂大臨《考古圖》與王黼《重修宣和博古圖》,有器物形像,有銘文摹搨,有釋文,有器物說明,此王國維所說的第一類;王俅《嘯堂集古錄》與薛尚功《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則無器物圖像,但有銘文摹搨和釋文、說明,是為王國維所說的第二類;第三類實際上應該分開來看,歐陽修《集古錄》,張掄《紹興內府古器評》摹寫銘文古籀字形,並附釋文,而黃伯思《東觀餘論》、董逌《廣川書跋》於所錄商周銅器多數只有形制說明、釋文而無摹寫字形,或只錄個別古籀字形,而無銘刻字形全文,是當別為第四類。這些著作,皆啟金文研究之先河。[13] 宋代金文著作,《宋史.藝文志》所載計有十餘種,翟耆年《籀史》則列三十餘種。除前舉各種外,多散佚無存。諸書著錄者還有李訓《節金錄》1卷,蔡京《崇寧鼎書》1卷,張有《復古編》2卷,《政和甲午祭禮器款識》1卷,《慶元嘉定古器圖》6卷等等。 以《詩》文證讀金文,其初亦始於宋人。趙九成《考古圖釋文》中就指出文獻所傳古文,尚能訓讀,而「以今所圖古器銘識,考其文義,不獨與小篆有異,而有同是一器,同是一字而筆畫多寡偏旁位置左右上下不一者,如……其異器者,如彜、尊、夀、萬等字,器器筆畫,皆有小異,乃知古字未必同文。至秦既有省改以就一律,故古文筆畫非小篆所能該也。然則古文有傳于今者,既可考其三四,其餘或以形象得之。」[14] 故宋人考釋金文之法,可說一從形象得之;一則偶亦從文獻中相似的句式來推證。以形象得之,不必細論。後一種方法,比較有代表性的例證是對於「蘄」字的考釋,以及對於「釁」字認定。呂大臨《考古圖》中提出「蘄」字為祈,「釁」為眉。呂云「」,「疑旂字,讀為祈聲。音偃,石鼓文皆作 。古之旌旂,悉載於車,故疑即旂字,而以車借讀為旂,近嘗有得敦藍田者,二銘皆用萬壽之文,故知其然也。」[15] 趙九成從金文中所見的「」(虢姜敦)「」(伯戔盤)「」(晉姜鼎)「」「」(伯父敦)諸字形,更進一步論證此字即祈求之祈字。趙云:「《說文》作艸也,从艸,从聲。徐鉉云:《説文》無字,他書亦無。渠支反。今据古文,當从旂,从單。未知何義。《爾雅》:薜,山蘄;茭,牛蘄,音芹。《莊子》云: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音祈,求也。諸器多云蘄万夀,則義與祈同。《説文》無從旂者,蓋从艸者當云芹,从旂者當音祈。旂,旗,所以招物,亦有祈求之意也。」[16] 趙九成據《莊子》與金文對文,而得出此從旂,從單之「」字,為祈求之祈,其推論過程尚有闕失,但結論郤是正確的。金文「釁」字的認定,也由宋人以意揣知。歐陽修《集古錄》引當時善識商周文字的太常博士楊南仲云:「釁,今幡為許刃,而釁芑之釁(音門),用之為聲。《詩》『鳬鷖(音醫)在釁』,又省為釁。《易.繫辭》又讀如尾,釁(門)、尾、眉,聲相近。又古者字音多與今異。豈釁、眉古亦同音歟?秦鍾銘亦有釁字。故釁疑為眉。」[17] 像這種由《詩》文釋讀金文之例,還有如薛尚功《歷代鐘鼎彝器款識》中以《詩經》「三壽作朋」釋晉姜鼎銘文中之「保爾子孫,三壽是利」。[18] 卷七釋讀遲父鐘銘「用昭乃穆穆,不顯龍光」,引《詩.小雅.蓼蕭》「為龍為光」,云:「穆穆以言其欽和,不顯以言其甚顯,而龍光又言其承天子之寵光也。」[19] 又嘉祐中劉敞(原父)在長安得二器,其一張仲器銘,歐陽修云:「《詩.六月》之卒章曰:『侯誰在矣,張仲孝友。』」[20] 歐陽修乃據《毛傳》定其為宣王時器。王黼釋讀周穆公鼎銘「不顯走穆公」[21] 云:「曰不顯走者,《詩》言『有周不顯』,王安石釋之云:『不顯者,乃所以甚言其顯也』」。[22] 王黼又以《詩.大雅.江漢》「對揚王休」釋讀金文中「對揚天子之休命」,[23] 是皆為宋人釋讀成功之例。 宋人的考釋,其中也有通過字形、音讀、義類等比較綜合的方法來判斷的,惟其例甚鮮。《集古錄》著錄韓城鼎銘(即晉姜鼎銘)中字,歐陽修據《詩.大雅》「串夷載路」,而云:「毌,音冠。象穿寶貨形。貫字从之,或即毌字。今《毛詩》有串夷字。俗用為串穿之串。而《說文》不載,豈非字之省也,故疑讀為貫。」[24] 歐氏此說對清代學者應該有相當大的啟發,其後的考釋如惠棟、孫詒讓與王國維諸說,恐怕皆由歐陽修啟其端倪(說詳後)。 宋人以《詩》釋讀金文,其間亦錯訛時出。如保作父己卣,薛氏稱其為子父己卣。其中的「保」字,薛氏誤以為是子執刃之形,乃引《詩》「執其鸞刀,以啟其毛」,[25] 解為孝子執刀,殺牲以祀之義,則謬以千里矣。 宋人著錄整理青銅器之盛,遠軼往代。蔡絛《鐵圍山叢談》云大觀初《宣和殿博古圖》所收已有五百多件,政和間尚方所貯有六千餘器,宣和間三代秦漢之銅器累至萬餘。[26] 此說王國維已辨其妄,但北宋末年,朝廷所蒐集,至少當在近千之數。[27] 宋代學者開創了金石之學,宋人於金文考釋,除據銘文本身釋讀外,頗思以《詩》《書》等文獻來佐證金文的釋讀。翟耆年《籀史》讚李伯時(公麟)云: 彛器窽識,真蝌蚪古文,實籕學之本源,字義之宗祖。商周之時,器有常工,日以鼓鑄為事,字有妙意。時方書畫未分,羊、足字,畫形以著名,壺、卣字,象形以製字,庚則纍然象物,秋而垂實;癸包結象草,萌而未達。明罍所以承尊彛,謂觚為用同圭笏。發明聖人奧義微旨,於數千百載之後,非寡見謏聞之所識。知其博學精鑒,用意至到。聞一器捐千金不少靳。既得,則刮磨探考,稽證詩書百氏,審諦若符契乃已。[28] 然宋人的金文學,如王國維所云,尚處於蓽路藍縷的階段。宋以後直至清代乾隆以前,金文學都沒有太大的發展。金元以降,金文著錄工作沒有進步,金文考釋更是未出宋人牢籠。宋人的金文考釋工作,並沒有使金文學與傳世經典及其他文獻有機地結合,《四庫提要》〈盤洲文集提要〉稱洪适於「金石之學,最所留意」,然适所作《隸釋》《隸續》二書,注重於碑刻,於金文未見考釋之功。宋楊南仲、歐陽修、呂大臨、王黼、薛尚功等雖有所貢獻,如上所述,但在以文獻考釋金文方面,很多都是牽強比附。 元明兩代,在金文學上對於宋代可說毫無發展,元代可數的幾種著錄金文的著作,如楊銁《增廣鐘鼎篆韻》,應是鈔撮宋代王楚《鐘鼎篆韻》與薛尚功《重廣鐘鼎篆韻》而成書,由於宋人二書皆不傳,其所抄錄的數量、次第,有無補撰,皆無從稽考。天啓年間纂修的《平湖縣志》著錄的元陸堯封著《歷代鐘鼎文考》(據曾筠《浙江通志》卷242),內容不詳。其他如羅泌《路史》[29] 、梁益《詩傳旁通》[30] 都曾經借〈周鼎銘〉(即漢宣帝時所出〈美陽鼎〉銘)「王命尸(臣)官此栒邑」以證豳(邠)地,為僅見的借助金文資料徵《詩》地理的例子。 明代與金文有關的著作,見於載籍的有十餘種,大都抄錄宋人《考古圖》《博古圖》《鐘鼎款識》諸書,或者「割裂汩亂,謬誤百出」,或者「竟以意杜撰,體例既陋,考證尤疏」,可說每況愈下。[31] 時著作大都承宋代金石著作之緒餘,無多貢獻。明代中葉楊慎的《金石文字》一書,所錄〈周齊侯鐘銘〉,〈周齊侯鎛鐘銘〉,〈姜鼎銘〉,〈毛伯敦銘〉,〈韓城鼎銘〉,〈周岐鼎銘〉,〈衞靈公沙邱石槨銘〉諸器皆宋人所著錄。[32] 僅鈔撮宋人釋文而無考釋說明等項。這一狀況,一直持續到清代嘉慶年間。嘉道間以金文學名家的如阮元(1764-1849)、吳榮光(1773-1843)等,在考釋文字方面,也沒有超出宋人的範圍。如王國維所云:「至於考釋文字,宋人亦有鑿空之功,國朝阮吳諸家不能出其範圍,若其穿鑿紕繆,誠若有可譏者,然亦國朝諸老之所不能免也。」[33]   清代金文學與《詩》文的研究,我以為可以分幾個時期來談。從清初到雍正統治(1723-1735)時期,雖然金石之學復興,但是金文學嚴格地說沒有什麼發展,對《詩經》文本研究無從發生太大的影響。從乾隆統治(1736-1795)時期開始到道光統治(1821-1850)時期,金文學勃興,並且伴隨著詩經學的深入發展,二者之間由平行發展而逐漸結合,開始超越宋人的水平。從咸豐統治(1851-1861)時期到清末,金文學與《詩》學交織發展,金文考釋的成績被廣泛運用到《詩經》文本的研究。 二、平台期(1644-1735):清代考據之學的復興與詩經文本研究 真正將金文與文獻相結合,是由清代學者所刱之業。究其原因,一則清儒學問綜博,於經籍注疏小學文字,無不該覽;再則,自清初顧炎武倡為本原之學後,學者求古求真於經典異文聲訓。金文之學實由文字音韻之學帶動下,始為學者所重。然而,清初金石之學雖然勃興,金石之學中的金文這一方面,卻沒有什麼變化和發展。清初順康雍三朝,由於清初顧炎武、朱彝尊等人的推揚,石鼓文、石經、歷代碑刻之學都有很大發展,海內作者浸多,此學一時稱盛。然而金文之學,沒有太大進展。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沒有很多新發現的有銘銅器。清初葉奕苞補趙氏而撰《金石錄補》一書,所著錄有〈夏商周銘〉,〈商父乙鼎銘〉,〈商爵銘〉,〈周南仲鼎銘〉,〈周師旦鼎銘〉諸器,除〈商父乙鼎〉為其同郡李氏家藏器外,餘皆鈔錄其他宋人著錄。[34] 顧炎武《金石文字記》序,自稱抉剔史傳,發揮經典,頗有歐陽、趙氏二錄之所未具者。[35] 但其所增補考詳者,並不包括鐘鼎銘文。全書於銅器銘文只收〈比干銅盤銘〉與〈焦山鼎銘〉二件,只錄釋文與形制說明,無貢獻發明。朱彝尊《曝書亭集》卷46有〈商祖丁爵銘跋〉[36] 、〈商父巳敦銘跋〉[37] 、〈周鼎銘跋〉[38] 、〈周司成頌寶尊壺銘跋〉[39] 、〈周延陵季子劒銘跋〉數器銘文,對器物來源、形制等略加說明,抄錄宋人釋文,銘文有多處不能識讀。朱彝尊在諸跋中推重當時有張弨、程穆倩善識鐘鼎文字,從所著錄的釋文來看,其水平尚在宋人楊南仲、薛尚功等人之下。[40] 清初注重考據訓詁小學的經學諸儒,雖然已多藉石經獵碣舊刻,以定經文。顧亭林以明監本坊刻本諸經字多譌脫文字,乃作《九經誤字》,以補舊文之不足。《九經誤字》據石經、監本及唐張參《五經文字》考訂今本《詩》文之異者,共12條。曰:「何彼襛矣」、「羊牛下括」、「不能辰夜」、「求爾新特」、「成不以富」、「家伯維宰」、「如彼泉流」、「秪自疧兮」、「不皇朝矣」、「以篤于周祐」、「既右饗之」、「降予卿士」。[41] 然顧氏所據石經,為裁剪本而非完本,所考亦多闕失,不及後人之嚴密。治經方法上卻有前驅作用。其所刱獲,賴石經尤多。與顧同時的其他《詩經》考據學名家,如陳啟源、朱鶴齡、嚴虞惇等偶留意於石經碑刻,而以金文考訂《詩經》文本者,尚無其人。清代前期,偏向於訓詁考據的《詩經》學者,都非常留意詩經的異文問題,主要是想從經傳子史,碑刻字書中的異文考徵《詩經》本文。清初的顧炎武、王夫之、嚴虞惇、朱鶴齡、陳啟源諸家,考訂異文主要是依據首先是傳世的《毛詩》不同版本,其次是從唐代陸德明《經典釋文》、宋代王應麟《詩考》中所存三家詩的異文,其三是其他經傳子史、字書類書中所存的《詩經》異文,最後是漢唐石經、漢代碑刻中所存的《詩經》異文,基本上沒有涉及金文。其中,只有惠棟一人似乎是個異數。 惠棟(1697-1758),字定宇,號松崖,士奇次子。江蘇元和人。自惠周惕以下,元和惠氏三世以經學聞世。惠棟撰《九經古義》22卷,喜以古字易俗字。治《易》,以為王弼、韓康伯等以下,多以俗字易古字,故訂正所謂古字70餘。書中《毛詩古義》2卷亦如此。[42] 倫明云: 是書如「采采卷耳」條,引荀子說,證大毛公之師承。「江之永矣」條,據韓詩永作羕。補《爾雅》郭註及《說文》所未及。「于以湘之」條,據韓詩作「于以鬺之」。顏師古《漢書注》:「鬺,烹煮而祀也。」[43] 倫明所舉諸例中之永作羕字,惠氏所據為《說文》中對永羕二字的解釋,《說文》云:「永,長也,象水巠理之長。詩曰:江之永矣。凡永之屬皆從永。羕,水長也。從永,羊聲。詩曰:江之羕矣。」[44] 故惠棟所本一為《說文》中所存《詩》之異文,再有就是,很可能惠棟從讀金文中得出這一結論。金文〈陳逆簠〉銘,永命作羕令。是其證也。《毛詩古義》上承陳、朱二氏,多用金石文字,如〈召南.采蘩〉:「夙夜在公。」毛傳曰:「夙,早也。」惠棟引〈尉氏令鄭君碑〉:「夜在公」。《說文.夕部》:「,早敬也。」徐鉉謂作夙訛,惠棟引〈義雲章〉及古鐘鼎文皆作「」字,以此漢碑彝銘異文,考訂補正《毛傳》之闕。[45] 其對《詩.大雅.皇矣》:「串夷載路」之攷訂,尤見功力。惠棟承宋歐陽修之說,以晉姜鼎銘文中的字,[46] 參覈《說文》、《禮記.明堂位》中之「崇鼎、貫鼎、大璜、封父龜」等文,乃云:「貫之與昆,同物同音,故〈綿〉詩謂之混,〈皇矣〉謂之串。」[47] 又云「〈皇矣〉伐崇之詩,時混夷已平,故云:載路。崇鼎、貫鼎,皆伐二國時所得之寶,故與封父同稱,則串夷之為貫無疑矣。」[48] 繼惠氏之後,孫詒讓復詳加論定串之與毌及貫本為一字。[49] 其後王國維指出,鬼方、昆夷、混夷、緄夷、犬夷、畎夷、葷粥、薰育、獯鬻、獫狁、胡、匈奴諸稱皆其族稱本名,係「匈奴」本稱之不同音譯,乃一語之變。[50] 而鬼方之方與混夷之夷則為中國所附加。又說「畏之為鬼,混之為昆,為緄,為畎,為犬,古喉牙同音也。」而其稱加一犬字或犬旁亦由中國所加以賤之。[51] 王國維此一說法,實獲益於歐陽修、惠棟、孫詒讓之考證。 以現在看到的資料來看,惠棟很可能是清代第一個參照金文以訂《詩經》本字的學者。 三、興盛期(1736-1850):金文學勃興,並且伴隨著詩經學的深入發展,二者之間由平行發展而逐漸結合,開始超越宋人的水平 而導致金文學與《詩經》文本研究結合又有兩個直接原因: 其一是乾隆朝金文著錄著作的纂修。王國維〈國朝金文著錄表序〉談到:「乾隆初始命儒臣錄內府藏器為《西清古鑑》,海內士夫,聞風承流,相與購求古器,蒐集拓本。其集諸家器為專書者,則始於阮文達之《積古齋鐘鼎彝器款識》」[52] 趙誠先生也指出乾隆四鑑:《西清古鑑》《寧壽鑑古》《西清續鑑甲編》《西清續鑑乙編》的纂修帶動了私人著錄銅器銘文,一時成為風尚。其中欽定《西清古鑑》影響尤大,其他三種則刊印較晚。著錄內府所藏銅器1529件,其中有銘文的商周銅器計有556件。體例則仿王黼《重修宣和博古圖》,先摹畫器形,再附銘文摹搨及釋文,然後說明形制及銘文考釋。其後,嘉慶元年(1796),錢坫自刻《十六長樂堂古器款識考》4卷,收商周銅器22件;嘉慶九年(1804),阮元編成刊刻《積古齋鐘鼎彝器款識》10卷,收商周銅器446件;[53] 嘉慶11年,王昶完成刻印其《金石萃編》160卷,這些都對嘉道時期金文之學的興起影響至鉅。[54] 另外一個直接原因是《詩經》研究,恰恰方興未艾,《詩經》由訓詁之學而重視文本異文之蒐集考釋;文本之研究由東京,而又上溯西京,西京之不足,更欲鉤求古史舊聞。乾嘉年間重視輯佚考異的今文學的興起,正是因為很多今文學者,以為毛不為古,鄭不足據,而認為今文多本字,毛詩多借字。[55] 皮錫瑞《經學歷史》:「國朝經學凡三變……嘉道以後,又由許鄭之學,導源而上,《易》宗虞氏以求孟義,《書》宗伏生、歐陽、夏侯,《詩》宗魯、齊、韓三家,《春秋》宗《公》、《穀》二傳。漢十四博士今文說,自魏晉淪亡千餘年,至今日而復明,實能述伏董之遺文,尋武宣之絕跡,是為西漢今文之學。」[56] 又在《經學通論》中說「當知國朝經學復盛,乾嘉以後治今文者,尤能窺見聖經微旨。」[57] 學者的宗旨是要「實事求是」「窺見聖經微旨」。而鐘鼎遺文自然不容忽視。阮元說:「形上謂道,形下謂器。商周二代之道存於今者,有九經焉。若器則罕有存者。所存者,銅器鐘鼎之屬耳。古銅器有銘,銘之文為古人篆蹟,非經文隸楷縑楮傳寫之比。且其詞為古王侯大夫賢者所為,其重與九經同之。」[58] 阮元的學生朱為弼又說:「夫推彌曠者,道也;闡彌精者,義也;舉而罔缺者,典也;久而始備者,時也。雷雨甲屮,遠協羲爻。壺戈蛟蚪,上承皇史。宗周鐘之讋要服,何如〈江漢〉〈常武〉之篇;考父鼎之歆文丁,可徵校〈頌〉歸祀之說。」[59] 故以商周鐘鼎遺文來考徵古史,補正經典,已成為當時之風尚。以金文來徵《詩》之本文,可以說是所謂實事求是的「清學」,一路向上追索的必然邏輯。 乾隆以前的金文研究,主要停留在以《說文》來釋讀隸定銘文文字,對於金文與其他傳世文獻的參互研究,則無多貢獻。乾隆以後,這種傳世文獻與金文的互徵對讀,浸成風氣。乾隆以後有一明顯變化,就是《詩》《書》等文獻不僅用來釋讀金文,反之,金文亦被用來解釋《詩》《書》文本。此期學者留意於金文證詩者,有錢大昕(1728-1804)、段玉裁(1736-1816)、錢坫(1744-1806)、武億(1745-1799)、吳東發(1747-1803)、莊述祖(1750-1816)、阮元(1764-1849)、吳榮光(1773-1843)、徐同柏(1775-1854)、馬瑞辰(1782-1853)、吳式芬(1796-1856)及許瀚(1797-1867)等人。這些學者,可以分成四類,一類是金文學、小學、《詩》學並重,而力求融會貫通者,如錢大昕、段玉裁、莊述祖是;一類是金文學、小學並重,而未能貫通於《詩》學者,錢坫、阮元是;一類是重視金文學,而未能貫通於小學與《詩》學者,武億與吳東發是;第四類是邃於《詩》學和小學,而旁涉金文學者,馬瑞辰是。 錢大昕(1728-1804),字及之,又字曉徵,號辛楣,又號竹汀居士。江蘇嘉定人。竹汀(大昕)特嗜金石文字,其婿瞿中溶謂竹汀「博采金石文字以考正經史之學,多歐(陽修)趙(明誠)前賢所未逮。」[60] 其《詩》文的考證散見於《潛研堂金石文字跋尾》、《潛研堂金石文字目錄》、《經典文字考異》、《唐石經考異》、《聲類》諸作中。錢氏考證銅器銘文中「鋚勒」為《詩》「鞗革有鶬」之「鞗革」,錢云: 古器銘多用「鋚勒」字,惟石鼓及寅簋文正作「鋚勒」,伯姬鼎則作「攸勒」,宰辟父敦又作「攸革」,薛尚功、王俅諸家皆釋「攸」為「鋚」,此文亦但作「攸」,蓋古文之「鋚勒」,即詩所謂「鞗革」也。詩「鞗革」凡四見,鄭氏箋或云「轡」,或云「轡首」,或云「轡首垂」。毛公則訓鞗為轡,革為轡首。《說文》無鞗字,而有鋚字,訓為轡首銅。明乎鋚之即「鞗」也。〈釋器〉云:「轡首謂之革。」郭景純曰:「轡,靶勒也。」《詩》:「如鳥斯革」。《韓詩》作「勒」,明乎「勒」之即「革」也。《詩》:「鞗革有鶬」,鄭以「鶬」為金飾。古文「鞗」從金,與許叔重訓轡首銅合,孔《疏》謂以鞗皮為轡首之革,似未達古制矣。[61] 錢氏的考釋的特點可以看到,第一是不僅是以《詩》文釋讀金文,反之,亦以金文考釋《詩經》本文,兼辨毛傳,鄭箋,孔疏之非。其次,錢氏的考證方法,所據以論略的不惟在金文與《詩經》文本之間或以此釋彼,或以彼釋此,其所參酌者諸器金文互徵,《詩經》自證,以及《經》文與其他秦漢字書互徵。「鞗革」一詞,《詩》中見於〈蓼蕭〉「鞗革沖沖」、〈韓奕〉「鞗革金厄」、〈載見〉「鞗革有鶬」、〈采芑〉「鉤膺鞗革」四處。段玉裁(1736-1816)在錢大昕的基礎上,更進一步指出:「《毛詩》『鞗革』皆當依古金石文作『攸勒』、『鋚勒』。」[62] 今以銅器銘文所見,有「攸勒」、「鋚勒」、「攸革」、「鋚革」之稱,西周中期〈曶壶蓋銘〉,〈吳方彝蓋銘〉,〈盠方彝銘〉,晚期〈南宫柳鼎銘〉,〈鼎銘〉,〈鼎銘〉,〈弭叔簋銘〉,〈伊簋銘〉,〈師酉簋銘〉,〈三年師兌簋銘〉,〈訇簋銘〉等等作「攸勒」(《集成》9728,9898,9899,2805,2815,2819,4253-4254,4287,4288-4291,4318-4319,4321),西周中期〈彔伯簋蓋銘〉,〈呂服余盤銘〉,晚期〈盨銘〉作「鋚勒」(《集成》,4302,10169,4469),石鼓文丙鼓〈田車〉詩文亦作「鋚勒」,西周晚期〈害簋銘〉作「攸革」(《集成》4205-4207),〈康鼎銘〉作「鋚革」(《集成》2786),段注〈金部〉「鋚」條下云: 〈小雅〉「鞗革沖沖」,《毛傳》曰:「鞗,轡也。革,轡首也。」按:「鞗,轡也。」當作「鞗,轡首飾也。」[63] 《說文》:「鋚,鐵也,一曰轡首銅也。」故「鞗」為「鋚」之形訛。段氏又云:「《詩》本作攸,轉寫誤作鞗。攸、革,皆古文假借字也。」「〈周頌.載見〉箋云:『鶬謂金飾』,正與轡首銅之訓合。〈大雅.韓奕〉,鞹以為鞃,淺以為幭,鋚以飾勒,金以飾軛。四事文意一例,鋚勒謂以銅飾轡之近馬頭處。」[64] 按鶬,異文作鎗、瑲,金文中常用作金玉戛鳴的象聲詞。錢氏、段氏用金文闡釋《詩》文,此處最為切近事實。段氏在《詩經小學》中更進一步詳細考證,以為:「轡,革也,勒,馬頭絡銜也……,絡頭,銜口,統謂之勒,所以繫轡,故曰轡首。」[65]​​ 黃然偉謂:「攸勒者,用以絡馬首之具也,以皮革為之,其上有銅飾或以貝為飾者。近世出土之車馬坑中,頗有馬轡首飾出土,其中有飾以長條銅泡者(《灃西》頁149),蓋即《說文》所謂之轡首銅者也。」[66] 黃說似指朱鳳翰《古代中國青銅器》所描述的馬首飾件所稱之為「當盧」者。[67] 〈韓奕〉「王錫韓侯,淑旂綏章,簟茀錯衡,玄袞赤舄,鉤膺鏤錫,鞹鞃淺幭,鞗革金厄。」〈采芑〉「鉤膺鞗革」,則鉤膺與鞗革當為二事,〈韓奕〉鄭箋云:「眉上曰鍚,刻金飾之,今當盧也。」若從鄭箋,則當盧即鉤膺。鞗革則應當是馬首的其他飾物。揚之水以為「鞗革由馬銜和馬鑣合為一副。銜,銜在馬口,兩頭有環,轡繫在環上,環中間再貫鑣。」,[68] 西周中期〈師簋蓋銘〉(《集成》4283,4284)稱為「金勒」,故鞗革應如揚之水所說指銜與鑣。 〈師簋蓋銘〉     隹二月。初吉戊寅。王才周師司馬宮。各大室即立司馬井白()右師。入門。立中廷。王乎內史吳冊令師。曰。先王既令女。今余唯(申)先王令。令女官司邑人。師氏。易女金勒拜稽首。敢對揚天子不顯休。用乍朕文考外季尊簋。其萬年。孫孫子子其永寶。用享于宗室。 錢大昕族人中以從子錢坫(1744-1806)能世其所學。錢坫,字獻之,號十蘭,塘弟。著作有《詩音表》1卷,《十經文字通正書》14卷等。其《十六長樂堂古器款識考》(1796)始改宋人所釋的敦()字為簋字。[69] 錢坫的金文釋文多見於阮元《積古齋鐘鼎彝器款識》(1804)及阮元重刊宋代王厚之《鐘鼎款識》(1802)諸書中。《鐘鼎款識》著錄〈孟申作鼎彝〉,錢坫釋文云: 鼎當作。《說文》作,從鬲,羊聲。煑也。《玉篇》有字,訓同,亦作,同鬺。《詩・采蘋》:于以湘之。《韓詩》作鬺。《史記・封禪書》云:鑄九鼎皆嘗亨鬺。[70] 與錢坫同時的莊述祖(1750-1816)也有相似的說法。述祖, 字葆琛, 所居室曰珍蓺宧,學者稱珍蓺先生。先生十歲而孤,從世父游潛心經術,乾隆庚子成進士,選山東昌樂縣知縣,調補濰縣。後又署曹州府桃源同知。珍蓺治文字之學,每據鐘鼎彝器石鼓文,糾《說文》之謬,亦開一時風氣。其關於《詩經》的著作有《毛詩周頌義》3卷、《毛詩考證》4卷(嘉慶道光間《珍埶宧遺書》本)、《五經小學述》2卷(光緒18年《皇清經解續編》本)、《毛詩授讀》30卷、《毛詩口義》3卷(光緒14年《皇清經解續編》本)。其中偶亦以金文釋證《詩》文。《詩.周頌.我將》有「我將我享」一句,《毛傳》與《鄭箋》於將字訓釋異詞,毛云:將,大;享,獻也。鄭云:將,猶奉也,我奉養,我享祭之。莊述祖云: 將,古文作,見古彝器。其文或為彝尊鼎,或為彝,或為牛鼎,或為某作某寶尊彝。《說文》作,煑也,從鬲,羊聲。字亦作鬺,〈封禪書〉曰:「泰帝興神鼎一,黃帝作寶鼎三,禹收九牧之金,鑄九鼎。皆嘗鬺享上帝鬼神。」徐廣云:「鬺,亨煮也,音殤。亨當讀饗。」《韓詩》:「于以鬺之」,《毛詩》借湘,《傳》曰:「湘,亨也。」是毛訓為亨。此《傳》:將,大;享,獻也。大字為後人妄增。篆文亯獻之亯與亯飪之亯本一字。《傳》將亦訓亯,或疑亯、亯覆衍,改亯為大。[71] 莊氏此說不知與錢坫的說法孰先孰後。但、將、鬺、觴、亨、湘、,互訓,差不多是當時共識。同時稍後的馬瑞辰在《詩・召南・采蘋》通釋下云: 于以湘之,《傳》:湘,亨也。瑞辰按:湘,《韓詩》作鬺。《漢書・郊祀志》:鬺亨上帝鬼神。顏師古注引《韓詩》于以鬺之,云:鬺,亨也。鬺通作觴。《太玄・竈首》次五:鼎大可觴,司馬光曰:觴當作鬺,音商,煮也。《廣雅》云:鬺,飪也。《說文》無鬺有,云:,煮也。《玉篇》云:鬺,與同。又字注云:亦作。今按薛氏《鐘鼎款識》載〈師望彝銘〉曰:師望作彝。是鬺、、皆一字之異文。毛公以湘為鬺之假借,故訓為亨。三家詩多以本字易經文,故《韓詩》直作鬺。[72] 師望彝乃西周時器,《考古圖》、《博古圖》、薛氏《款識》、《嘯堂集古錄》皆有著錄,銘文全文云:「太師小子師望作彝。」[73] 馬瑞辰的特點是邃於《詩》學,長於小學與異文考據,再以金文資料作為佐證,其說可以說比較完備。然以小學為出發點,固守說文六書義例,偶然亦會犯高級錯誤。如〈王風.丘中有麻〉「彼留子嗟」一句。馬瑞辰引薛尚功《歷代鐘鼎彝器款識》與阮元《積古齋鐘鼎彝器款識》存錄的劉公簠與留公簠(按:《積古齋》為〈留君簠〉,馬氏誤記。)證劉、留互通,因《說文》劉字作鐂字,就當時而言,屬於錯得有一定的道理。[74]   杜 嬬 宜 乎 不 言 其 謚 也 劉 字 从 卯 金 刀 而 説 文 止 有 鎦   審 其 誰 也 然 言 公 而 不 言 謚 以 其 劉 公 自 作 是 器 追 享   按 周 靈 王 時 有 劉 定 公 景 王 時 有 劉 獻 公 此 曰 劉 公 未         劉 公 簠   一 名 杜 嬬 鋪 藏 李 伯 時 家                 番君召簠(《集成》4582) 馬氏卓識還見於其對「前文人」之考訂。《詩.大雅.江漢》〉「告于文人」一句。馬瑞辰云: 「告于文人」,《傳》:「文人,文德之人也。」《箋》:「王賜召虎以鬯酒一罇,使以祭其宗廟,告其先祖諸有德美見記者。」瑞辰按:哀二年《左傳》衛大子禱曰:「文祖襄公」,《積古齋鐘鼎彝器款識》載有旅鼎(按:即〈旂鼎〉),其銘曰:「旗用作文父日乙寶尊彝」,古器銘又多稱文考者,文人猶云文祖、文父、文考耳。〈文侯之命〉:「追孝于前文人」,承上「汝克紹乃顯祖」言,正以文人為文侯祖之有文德者。《鐘鼎款識》載〈追敦〉(按:即〈追簋〉,《集成》4223)銘曰::「天子多錫追休,追敢對天子顯揚,用作朕皇祖考尊敦,用追孝于前文人。」文人亦追自稱其先祖。此詩文人,《傳》《箋》俱指召穆公之先人,甚確。朱子《集傳》謂指文王,似誤。[75] 馬瑞辰在這裡對於「文人」「文考」「文父」「文祖」的解釋,得益於金文銘辭的釋讀。與馬瑞辰同時稍前的阮元在〈旂鼎〉銘文釋文中也有類似的論斷。 〈旂鼎〉銘文曰: 「唯八月初吉辰在乙卯,公錫旂僕,旂用作文父日乙寶尊彝。」 西周早期旂鼎(《集成》2670)唯八月初吉辰才乙卯。公易旂僕。旂用乍文父日乙寶尊彝。。 阮元說:「文父,尊稱,非謚。《詩.江漢.告于文人.傳》云:文人,文德之人也。《左.哀二年.傳》:衛大子禱曰:文祖襄公,是文祖文父,亦猶皇祖烈考。古諸侯大夫,皆得以稱其先人。」[76] 關於「前文人」的考釋,至晚清吳大澂等始奏全功。[77] 吳大澂《字說》中〈文字說〉一篇指出,金文中前文人即《書.大誥》中前寧人,「寧」乃「文」字之誤。《書傳》舊說以寧王為文王,然未知其所以。吳大澂則以為古文「文」字有從心者,「壁中古文〈大誥〉篇,其文字必與寍字相似,漢儒遂誤釋為寍。其實〈大誥〉乃武王伐殷大誥天下之文,寍王即文王,寍考即文考。」,[78] 是說在馬瑞辰之後又發展了一步,不惟證明前文人為祖考之異稱,復解釋寧字為漢儒傳鈔之譌。其識見自然又高出一籌。裘錫圭先生指出,此說或由王懿榮最早提出。並舉陳介祺同治13年(1874)致潘祖蔭信為證。裘先生並且指出其他當時金文學者如孫詒讓、方濬益等都有相似的論斷,可能是分別獨立研究的結果。[79] 不知幾位學者又是否從馬瑞辰對「告于文人」解釋中得到什麼啟益沒有? 同時以金文學名家者仍有武億與吳東發等。武億(1745-1799),字虛谷,號授堂。河南偃師人,[80] 優於學,以經史訓詁教授生徒。[81] 十七喪父,廿二歲入學,乾隆庚寅(35年,1770)舉鄉試,庚子(45年,1780)會試中式,賜同進士出身,以知縣用,辛亥(56年,1791),選山東博山縣。[82] 武億金石類著作頗豐,如《金石三跋》10卷續跋14卷,《偃師金石記》4卷,《偃師金石遺文補錄》2卷附縣志,《安陽金石錄》16卷附縣志,《讀史金石集目》,《錢譜郟縣金石志》。其經學著作有《群經義證》7卷、《經讀考異》8卷、補2卷、敘述2卷、《句讀序述》2卷。[83] 孫星衍云:「先生講學,依據漢儒師授,不蹈宋明人空虛臆說之習。所著經義,原本三代古書,疏通賈孔疑滯,凡數百事。」[84] 〈武徵君遺事記〉:「武君以金石文字補經史遺誤甚多。」從其對《詩經》的研究來看,《經讀考異》卷3前半為《詩經》,多論句讀,鮮涉異文;《群經義證》有《詩》1卷,所論假借異文較多。武億於金文的蒐集、著錄、編目、整理方面,用力甚勤,且卓有貢獻,於經學也頗為留意。但是因小學功夫不足,故在釋讀金文方面,往往錯謬百出,故劉心源譏其為「幾若不識字者。」乾嘉道咸時期的學者中,有不少如武億一樣,著力於金石與經學而不能貫通者,如畢沅、吳東發等。比如金文中的「夷」字,阮元、吳東發、錢坫等還都讀為節,至吳大澂始釋為夷。[85] 吳東發(1747-1803),字侃叔,號耘廬,又號芸父,海鹽人。歲貢生。學邃於《尚書》,受業錢少詹(大昕)之門,善讀金石文字。東發從竹汀遊,多受其濡染,嘗撰《群經字考》(1806)、《商周文拾遺》(1924)、《石鼓讀》、《金石文跋尾續》等著作。[86] 阮元撰《積古齋鐘鼎彝器款識》,釋文采其說最多。阮元重刊宋王厚之《鐘鼎款識》,也多采吳東發與錢坫釋文。吳所撰《群經字考》中有《詩經字攷》2卷,亦多據金石文字引證《詩》文。如吳氏對〈召穆公敦〉(〈敔簋〉)的考釋,從《博古圖》依據《詩.大雅.江漢》中「虎拜稽首,對揚王休,作召公考,天子萬年」與銘文中「敔敢對揚天子休。用作尊敦,敔其萬年,子子孫孫永寶用」對讀,證其為召穆公虎之器。更指出敔即為虎云:「鄭司農《周禮》註:敔,木虎也。《釋名.釋樂器》:敔,狀如伏虎。而敔、虎音復相近。周琥銘,琥作午,古字多通用。而古人書名,尤取聲近,故銘曰敔,而《詩》曰虎也。」[87] 此說已經為晚近之古學研究所證實,自是卓識。 吳氏釋金文,以今日所見,其特點是引證繁富,惟臆測聯想的成份較多,多數情況下不得要領。容庚說其《商周文拾遺》「以校薛氏《歷代鐘鼎彝器款識》,銘文傳鈔,很多偽舛。他的考釋,也很多影響之談。」是為的論。如「駪駪征夫」一句,引周南仲尊銘「四駪南宮」,又古鄦鐘銘「追考侁祖」,以為侁駪義並為薦,蓋進進不已之義。其說又見於《商周文拾遺》的〈鄦鐘〉銘文考釋與〈南仲尊(即召公尊)銘〉考釋中。〈南仲尊銘〉釋「四駪南宫」之駪字,以為「駪,眾也,言以王所賜諸物,駪然陳於南宮之廟。」[88] 又古鄦鐘銘「追考侁祖」又釋侁駪為追,三處解釋不一,可知吳東發於此字,尚無定見。[89] 對于《詩.小雅.雨無正》中「雨無正」一句,吳以為雨通霸,並引周伯克尊銘為證:「隹十有六年十月既生雨乙未。」〈頌壺〉銘:「隹三年五月既死雨甲戌。」所謂「霸無正」者,吳氏以為云天下自此有霸無王,將不復奉周室之正朔,即詩所謂「周宗既滅」者也。[90] 《商周文拾遺》中,似此牽強比附,所在皆有。 吳偶亦有創見,如容庚所舉其對〈師尚父敦〉(師望彝)的考釋,辨《鐘鼎款識》所著錄〈太公簠〉應為〈芮公簠〉等。[91] 只是這些考釋有據的情況在其著作中比例不高。但吳東發《商周文拾遺》從體例上說又是較早的專門研究商周文字的專著。 此外,還有一些是以金文名家的學者,偶引詩文為證,可訂正《詩》之本文,如吳榮光等。徐問渠藏〈周應公鼎〉銘:「應公作寶尊彝曰申巳乃弔用夙夕亯」。 西周早期應公鼎(《集成》2553、2554) 吳榮光(1773-1843)《筠清館金石文字》(1842)卷四有著錄。其釋文云: 申有羨文,此申巳二文,讀為神祀。毛萇〈天保〉傳曰:弔,至也。弔所從是弗字(小篆作紼),助執紼弔之禮也。……又云:古文叔與弔二文極似,易誤讀。《尚書・君奭》篇之不弔,〈大誥〉之不弔,《詩・大雅》不弔不祥,威儀不類,弔皆當為叔,不叔者,言不淑也。凡叔字千百見,弔字纔一二見,故備論之。[92] 此說的為卓見。後來吳大澂《字說.叔字說》在此基礎上更以經典中不叔誤為不弔之例相印證。[93] 今《殷周金文集成》〈應公鼎〉銘釋文:「應公作寶尊彝曰奄以乃弟用夙夕亯」。按此字究竟是「弟」字還是「叔」字,未能遽斷。其字形與〈叔遺鼎〉(《集成》2638作〈侯弟鼎〉)同。吳榮光釋文以「巳」為「祀」,固然失誤。《殷周金文集成》釋文以為貌似「巳」字,實乃「以乃」之合文,甚塙。 在吳榮光之前,馬瑞辰雖然從經學和小學的角度考證到「弔」為善為淑之義,但未能盡其原委。[94] 吳榮光此說,經文中「不弔」的本字應為「不叔」,始確定無疑。《筠清館金石文字》中釋〈周羕史尊〉銘文,「羕史作旅車彝」云:「羕、永古通。《毛詩》江之永矣,《韓詩》作江之羕矣,是其證。見古器尤多。」[95] 以詩之異文合金文考釋得永之為羕之義。《筠清館》中援引龔自珍釋文不少,然其說多不確。                   西周早期羕史尊(《集成》5811) 羕史作旅彝   西周早期不壽簋(《集成》4060) 隹九月初吉戊辰。王才大宮。王姜易不壽裘。對揚王休。用乍寶。 吳式芬(1796-1856)撰《攈古錄金文》(1895),於釋文采許印林(瀚)說與徐同柏(籀莊)說最多。其中亦多有可取者。如許印林(1797-1866)說〈父辛彝〉第一字「從王從丮,乃,見《集韻》;又作珙,見《說文》;珙又通玒,亦見《集韻》。《左傳》、《老子》拱璧通作拱,《詩・商頌》:大共小共,又通作共,於此知《集韻》所采,大有根據。」[96] 小學家如王引之據《荀子》引此詩句,「小球大球、小共大共,謂所受法制有大小之差耳。」而說共指法。《詩經》學者,如陳奐等則誤以為小球大球的球字,本字當為捄字,共當為拱,以合荀子引《詩》之旨。此說其實扞格難通。陳奐雖然也注意到了《淮南子》引《詩》異文共作珙,但仍以為是拱字之訛。而許印林由金文定其本字為珙,雖現在看來是對揚的揚字,在當時還是有見地的。 在這一時期的學者,特別應該重視的是莊述祖。其所撰《說文古籀疏證》(1885《功順堂叢書》本)一書,以《說文》古籀字形為目,大量運用當時所見金文與金文學的研究成果,我以為代表了當時金文學的較高成就。然而不知是什麼原因,此書沒有受到後來學者應有的重視。其書的特點是,第一,其所收錄的金文字形最為全面豐富,後來吳大澂《說文古籀補》體例上多類莊氏此書,而莊氏所收金文字形尤多,可說是較早的一部以金文為主的古文字字典;第二是其於典籍文獻的徵引最為繁富,第三是與文獻、字書相結合的考證,雖然有不少錯誤,然頗多自己的見解。是書中,以金文考證《詩》文,以《詩》文考釋金文者,頗多勝義,也反映了當時小學、金文學與《詩》相結合的成績。 玆略舉數例如下: 《詩.唐風.杕杜》:「獨行睘睘」。《毛傳》:「睘睘,無所依也。」朱熹《詩集傳》亦云:「睘睘,無所依貌。」自《毛傳》以下,其說幾無異辭。陸德明《釋文》云:「睘,本亦作煢,又作焭。」與莊述祖同時稍後的《詩經》學者如李富孫(1764-1843)、[97] 馬瑞辰[98] 等皆博采此句異文,以為「睘」為「煢」或「焭」或「赹」字之音借。莊述祖則以金文證之,獨異於諸氏之說。莊氏云:「,鐘鼎从目之字如此。《說文》:『,人眼,象形,重童子也,凡目之屬皆从目。,古文目。』按鐘鼎古文,目从日,象形。《說文》:『古文目,亦从日,从囧省』小徐本作:人目也,《韻會》同今仍為部首。 按古文目,从日从二丙省。二丙,也。,參省也。參之用,心為主,而目為營也。故从日从二丙省。,鐘鼎還从此。《說文》云:『瞏,目驚視也。从目,袁聲。《詩》曰:獨行瞏瞏。』」[99] 西周早期的〈作冊尊〉(《集成》5989)作、〈作冊卣〉(《集成》5407)作及,西周晚期的〈番生簋〉作(《集成》4326)、〈駒父盨蓋〉銘作(《集成》4464)。其義或為環,或為人名,與目驚視之義了不相涉。莊氏所見鐘鼎文中還有《積古齋鐘鼎彝器款識》所著錄之〈免簠〉,字形作,[100] 宋人諸書中著錄的〈高卣〉,字形作,[101] 內府所藏〈散氏盤〉銘作(《集成》10176)。[102] 據莊氏所論略,則《詩》本文當作(睘),而魯《詩》文本中的「煢」或「焭」當為借字,此皆同時如馬瑞辰、李富孫諸人所未見。以其於金文,未深究覈也。莊述祖援據金文考訂《詩》之本文,還見於其《毛詩攷證》、《周頌口義》諸書中。《毛詩攷證》卷一「四國是皇」一條,莊氏云: 按鐘鼎古文「匡」从「貝」,[103] 皇省聲。匡,正也。經典借皇作匡。〈釋言〉曰:皇,匡正也。此傳曰:皇,匡也。皆古文假借例。皇本無匡訓,以古文匡从皇得聲,故以皇為匡。王應麟《詩攷》:齊詩「四國是匡」。董氏曰:「齊詩作『四國是匡』。」賈公彥引以据。此皇、匡通借之證也。[104] 莊氏囿於當時所見,錯釋誤讀亦復不少。如其釋金文中榮伯、榮季之榮為類,並以《詩》「是類是禡」證之。[105] 總而言之,莊氏在同時諸人中,所見最廣,研考至精。其於前此學者所探討的問題多有說,且考覈精審,皆邁於前人。除前舉諸例外,其他尚有,莊氏對攸勒的考釋,[106] 其對絲、茲、繼、絕之考釋,[107] 以及對對揚之昜、揚、瑒、的考釋,[108] 尤具卓識。往往為當時人所未見,而為現代學者所證實者。然莊氏之《說文古籀疏證》在時人與後人眼中,未為所重,未審其由。如沈乙盦(曾植)先生批評莊氏云: 莊氏《說文古籀疏證》,潘尚書刻本,世號為難讀。觀其所系聯者,可析合者,不過推《說文》支干廿二字許氏之義,又以十二肖五行比附之,貫串牽引,固已勉強,而譏許氏信小篆,昧古文,樹一幟,而思奪之席,無乃昔人所謂蟲生於木,而還食其木乎?其部首多有兩見者,固由今傳殘稿,非其定本。而若戊戌己巳之類,形固有大體相近者。諸字系聯,既非自然之訓,又無古訓可依,鑿空好奇,造茲異說,則其繁複不理,勢所必然,無足怪也。其說既專主象形,而有從厶者,又從厶省;既已目為會意,而仍為象形者。使莊氏說古籀而並六書廢之則已,既稱用六書,而亂其義例可乎?韋續《五十六體書》言:「氣候時書,漢文帝(當作武帝)使司馬長卿采日辰會屈伸之體,升伏之勢,象四時為之。」世嘗以為野言。若莊氏之書,其韋續所稱司馬長卿氣候時書之旨歟?(《潛究室劄記》)[109] 沈氏似亦責之太過。莊氏言許氏信小篆,昧古文,卻正是其識見高出儕流處。六書義例,莊氏之所以或規或違,正是因為莊氏看到六書體例之未一,古文字形非盡隨六書之體例也。   四、全盛期(1851-1911):金文學與《詩》學交織發展,金文考釋的成績被廣泛運用到《詩經》文本的研究 這一時期以金文名家者有潘祖蔭(1830-1890)、劉心源(1848-1917)、吳大澂(1835-1902)、孫詒讓(1848-1908)諸家。吳大澂撰《字說》、《說文古籀補》、《愙齋集古錄》,孫詒讓撰《古籀拾遺》、《名原》等書。古金文學漸被近代文字學所取代。如孫詒讓撰《名原》(1905),所援據者,金文、龜甲文、石鼓文、貴州紅巖石刻、「與《說文》古籀互相勘校,楬其岐異以箸渻變之原。」孫詒讓所據金文,多本原器銘拓,不見拓本者,則據阮元《積古齋鐘鼎彝器款識》,吳榮光《筠清館金石文字》,吳式芬《攈古錄金文》三家摹本。是三家已經超出了宋人薛尚功、王俅等人所摹橅銘文。 總的來說,清儒運用金文研究的成果考訂《詩經》文本的研究工作,到咸同以後(1851-1911),始臻於極盛:金文學與《詩》學交織發展,金文考釋的成績被廣泛運用到《詩經》文本的研究。然而在此之前,如莊述祖、馬瑞辰在這方面的成績,實已啟晚清金文研究與群經文本互證的先河。到晚清孫詒讓、吳大澂、王國維輩出,甲骨文的發現,清儒以金文追尋經文的工作,始被引領入近代學術領域。     [1]  〔清〕阮元:《積古齋鐘鼎彝器款識》(北京:中國書店,1996年景印上海中國圖書館影本),〈商周銅    器說〉下篇,頁4。又見朱劍心:《金石學》(上海:商務印書館,1955年),頁65-66。 [2]  〔清〕龔自珍:《龔自珍全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頁261-262。 [3]  王國維:〈宋代金文著錄表序〉,《觀堂集林》(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1冊,卷6,頁17。 [4]  〔漢〕鄭玄注〔唐〕孔穎達正義:《禮記正義》卷49,頁379,見阮元校刻:《重刊宋本十三經注疏》   (北京:中華書局,1980影世界書局縮印本),頁1607。 [5]  〔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頁1251。 [6]  〔南朝宋〕范曄撰〔唐〕李賢等注:《後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頁817。 [7]  阮元:《積古齋鐘鼎彝器款識》,〈商周銅器說〉下篇,頁5。 [8]  〔清〕王鳴盛:〈《潛研堂金石文字跋尾》序〉,收入陳文和主編:《嘉定錢大昕全集》(南京:江蘇古    籍出版社,1997年),第6冊,卷1《潛研堂金石文字跋尾》,頁1。 [9]  〔宋〕王應麟:〈咸平古銅鼎.甗〉,《玉海》(臺北:華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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