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应麟对杜甫的评价65

胡应麟 五七、老杜无四言诗，然《羌村》（峥嵘赤云西）,《出塞》（朝进上东门）二篇，实得风骚遗意。惜不尽脱唐调耳。 一五二、“明日照高楼，想见余光辉”。李陵逸诗也。子建“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全用此句而不用其意，遂为建安绝唱。少陵“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正用其意而少变其句，亦为唐古峥嵘。今学者第知曹、杜二句之妙，而不知其出于汉也。 一六七、杜之《北征》、《述怀》，皆长篇叙事，然高者尚有汉人遗意；平者遂为元、白滥觞。 一六九、四杰，梁、陈也；子昂，阮也；高、岑、沈，鲍也；曲江、鹿门、王丞、常尉、昌龄、光羲、宗元、应物，陶也。惟杜陵《出塞》乐府有汉魏风，而唐人本色时露。 一八六、乐府则太白擅奇古今，少陵嗣迹风雅。等篇，出鬼入神，惝@ 莫测。《兵车行》、《新婚别》等作，述情陈事，懇恻如见。张、王欲以拙胜，所谓差之厘毫；温、李欲以巧胜，所谓谬于千里。 二三八、太白多近歌，少陵多近行。 二三九、短歌惟少陵《七哀》等篇，隽永深厚，且法律森然，极可宗尚。近献吉学之，置《杜集》不复辨，所当併观。 二四〇、太白《蜀道难》、《远别离》、《天姥吟》、《尧祠歌》等，无首无尾，变幻错综，窈冥昏默，非其才力学之，立见颠踣。少陵《公孙大娘》、《渼陂行》、《丹青引》、《丽人行》等，虽极沈深横绝，格律尚有可寻。 二四四、李杜二公，诚为劲敌。杜陵沉郁雄深，太白豪意跌宕。短篇效李，多轻率而寡裁，长篇法杜，或拘局而靡畅。廷礼首推太白，于鳞左袒杜陵，俱非论笃。 二四五、太白幻语，为长吉之滥觞；少陵拙句，实玉川之前导；集长去短，学者当先明此。 二五七、元微之《乐府古题序》云:“自风雅至于乐流，莫非讽兴当时之事，以贻后世之人。沿袭古题，唱和重复，于文或有短长，于义咸为赘媵，尚不如寓意古题，刺美见事，犹有诗人引古以讽之义。近代惟诗人杜甫《悲陈陶》、《哀江头》、《兵车》、《丽人》等，凡所歌行，率皆即事名篇，无有倚傍。余少时与友人白乐天、李公垂辈谓是为当，遂不复拟赋古题。”观微之此序，则唐人亦自推轂少陵乐府，近时诸公多主斯说，而微之此序人少知者，故特录之。 二五九、杜《七歌》亦仿张衡《四愁》，然《七歌》奇崛雄深，《四愁》和平婉丽。汉唐歌短，名为绝唱，所谓异曲同工。 二六三、题画自杜诸篇外，唐无继者。王介甫《画虎图》，苏子瞻《烟江叠嶂夜游图》，韩子苍《龙眠图》，虞伯生《墨竹》，杨廉夫《青莲像》，萨天锡《织锦图》，皆有可观，而骨力变化，远非杜比。惟李献吉、吴伟、林良等六诗，摹写精绝，而豪宕纵横，几欲与杜并驱，真傑思也。 二六六、“长安城中头白鸟，夜飞延秋门上呼，又向上人家啄大屋，五底达官走避胡。”“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二起语甚古质，类汉人。终是格调精明，词气跌宕，近似有意。两京歌谣，便自浑浑噩噩，无迹可寻。 二六七、初唐七言古以才藻胜，盛唐以风神胜，李杜以气概胜，而才藻风神称之；加以变化灵异，遂为大家。 二七〇、少陵同谷作歌时，正拾橡栗，随狙公，觅一饱不可得，诗固有遇不遇哉。 二七八、学五言律，毋习王、杨以前，毋窥元、白以后。先取沈、宋、陈、杜、苏、李诸集，朝夕临摹，则风骨高华，句法宏赡，音节雄亮，比偶精严。次第盛唐王、岑、孟、李，永之以风神，畅之以才气，和之以真澹，错之以清新，然后归宿杜陵，究竟绝轨，极深研幾,躬神知化，五言律法尽矣。 二九〇、近体先习杜陵，则未得其广大雄深，先失之粗疏险拗，所谓从门非宝也。 二九五、排律，沈、宋二氏，藻赡精工；太白、右丞，明秀高爽；然皆不过十韵，且体在绳墨之中，调非畦迳之外。惟杜陵大篇钜什，雄伟神奇，如《谒蜀庙》、《赠歌舒》等作，阖三僻避刁闢驰骤,如悄龙行云，鳞鬣爪甲，自中矩度。又如淮阴用兵百万，掌握变化万方，虽时有险朴，无害大家。近选者仅取“沱水临中坐”，以为他皆不及，塗听耳食，哀哉！ 三〇五、作诗不过情景二端。老杜诸篇，虽中联言景不少，大率以情间之。故习杜者，句语或有枯燥之嫌，然体裁绝无靡冗之病。 三〇七、李梦阳云：“叠景者意必二，阔大者半必细。”此最律诗三味。如杜：“诏从三殿去，碑到百蛮开。野馆浓花发，春帆细雨来。”前半阔大，后半工细也。“浮云连海岱，平野入清徐。孤嶂秦碑在，荒城鲁殿馀。”前景寓目，后景感怀也。唐法律甚严惟杜，变化莫测亦惟杜。 三〇九、用事之工，起于太冲咏史。唐初王、杨、沈、宋，渐入精严。至老杜苞孕汪洋，错综变化，而美善备矣。 三一〇、“荒庭垂橘柚，古屋画龙蛇。”“锡飞常近鹤，杯渡不惊鸥。”杜用事出神入化处。然不做用事看，则古庙之荒凉，画壁之飞动，亦更无人可著语。此老杜千古绝技，未易追也。三一一、杜用事错综，固极笔力，然体自正大，语尤坦明。晚唐宋初，用事如做谜：苏如积薪，陈如守株，黄如缘木。 三二四、审言：“楚山横地出，汉水接天回。”“飞霜遥度海，残月回临边。”等句，闳逸浑雄，少陵家法婉然。宋人掇其牵风紫蔓小语，以为杜所自出，陋哉！ 三二五、子美“薄云岩际宿，孤月浪中翻。”即仲言“白云岩际出，清月波中上”也。四语并极精工，卒难优劣。然何谢古体，入此渐起唐风；陈杜近体，出此乃更古意，不可不知。 三三五、元微之云：“太白模写物象及乐府歌诗，诚有差肩子美者。若铺陈始终，排比故实，大或千言，小犹数百，则李尚不能历其藩篱，况阃奥乎!”白乐天云：“杜诗最多，至贯穿古今，格律，尽善尽美，又过于李。”二公议论如此，盖专以排律及五言大篇定李、杜优劣。然李所长，五七言绝亦足相当，然杜句律之高，在才具兼备该，笔力变化，亦不专排比铺陈，贯穿靦覼也。 三三六、李杜才气格调，古体歌行，大概相垺。李偏工独至者绝句，杜穷变极化者律诗。言体格，则绝句不若律诗之大；论结撰，则律诗倍于绝句之难。然李近体足至名家，杜诸绝殊寡入彀,截长补短，盖亦相当。惟长篇叙事，古今子美。故元、白论咸主此，第非究竟公案。 三三七、唐人才超一代者，李也；体兼一代者，杜也。李如星悬日揭，照耀太虚；杜若地负海涵，包罗万汇.李惟超出一代，故高华莫并，色相难求；杜惟兼总一代，故立顿杂陈，巨细咸畜。 三三八、李才高气逸而调雄，杜体大思精而格浑。超出唐人者而不离唐人者李也；不尽唐调而兼得唐调者杜也。 三三九、太白笔力变化，极于歌行。少陵笔力变化，极于近体。李变化在调与词，杜变化在意与格。然歌行无常矱，易于错综；近体有定规，难于伸缩。调词超逸，骤如骇耳，索之易穷。意格精深，始若无奇，译之难尽。此其稍不同者也。 三四〇、太白五言沿洄魏晋，乐府出入齐梁，近体周旋开宝，独绝句超然自得，冠古绝今。子美五言《北征》、《咏怀》乐府《新婚》、《垂老》等作，虽格本前人，而调出己创。五七言律广大悉备，，上自垂拱；下逮元和，宋人之苍，元人之绮，靡不兼总。故古体则脱弃陈规，近体则兼该众善，此杜所得长也。 三四一、盛唐一味秀丽雄浑，杜则精粗、钜细、巧拙、新陈、险易、浅深、浓淡、肥瘦，靡不毕具，参其格调，实与盛唐大别，其能荟萃前人在此，滥觞后世亦在此。且言理近经，叙事兼史，犹诗家绝覩,其集不可不读，亦殊不易读。 三四二、太白有大家之材，而局量稍浅；故腾踔飞扬之意胜，沉深典厚之风微。昌黎有大家之具，神韵全乖，故纷拏叫噪之途开,蕴藉陶镕之义缺。杜陵氏兼得之。 三四三、杜集大成，五言律犹可见者。 三四四、“山随平野阔，江入大荒流。”太白壮语也。杜“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骨力过之。“九衢寒雾敛，万井曙中多。”右丞壮语也。杜“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精彩过之。“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浩然壮语也。杜“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气象过也。“弓抱关西月，旗翻渭北风。”嘉州壮语也。杜“北风随爽气，南斗避文星。”风神过之。读唐诸家至杜，辄令人自失矣。 三四五、咏物起自六朝，唐人沿袭，虽风华竞爽，而独造未闻。惟杜诸作自开堂奥，尽削前短，如《题月》：“关山随地阔，河汉近人流。”《雨》：“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雪》：“暗度南楼月，寒深北浦云。”《夜》：“重露成涓流，稀星乍有无。”皆精深奇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然格则瘦劲太过，意则寄寓太深、他鸟兽花木则多杂议论，犹不易法。 三四六、杜排律五百五十韵者，极意铺陈，颇伤芜碎。盖大篇冗长，不得不尔。惟《赠李白》、《汝阳》、《哥舒见素》诸作，格调精严，体骨匀称，每读一篇，无论其人履历，咸若指掌，且形神意气，踊（足翟）毫（木者）。如周昉写生，太史序传，逼夺化工；而杜从容声律间，尤为难事，古今绝诣也。 三四七、“力侔分社稷，志屈掩经纶。”欧苏得之而为论宗。“江山如有待，花柳更无私。”程劭得之而为理窟。“鲁卫弥尊重，徐陈略丧亡。”鲁直得之而为沈深。“白屋留孤树，青天失万艘。”无已得之而为劲瘦。“烟花山际重，舟楫浪前轻。”圣俞得之而为闲澹。“江城孤照日，山谷近寒风。”去非得之而为雄浑。凡唐末宋元人，不皆学杜，其体则杜集咸备。元微之谓自诗人来，未有如子美者，要为不易之论。至轻后学流，时相诋驳，累亦坐斯，然亦足见其大也。 三四八、唐以澹名者，张、王、韦、孟四家。今读其诗，曷尝脱弃景物？……惟杜《登梓州城楼》、《上汉中王》、《寄贺兰》、《收京》、《吾宗》、《征夫》、《可惜》、《有感》、《避地》、《悲秋》等作，通篇一字不粘带景物，而雄俏沉着，句律天然。古今能为澹者，仅见此老。世人率以雄丽掩之，余故特写拈出。第肉少骨多，意深韵浅，故与盛唐稍别，而黄陈一代尸祝矣。 三四九、杜诗正而能变，变而能化，化而不失本调，不失本调而兼得众调，故绝不可及。国朝明卿得杜正，不得其变；献吉得杜变，不得其化。 三五〇、杜五言律，规模正大，格致深沉，而体式飞动。自守以来，学杜者但刻意深沉，如枯枿朽株，复无生意。惟献吉于杜体式最亲，所恨者陶冶未融，刻削时露，且于正大深沉处，反欠工夫耳。至句偶尔相犯，岂足为疵，观其安身立命可也。 三五一、杜五言律，自开元独步至今。七言，则国朝入室分庭者，往往不乏。然就杜论，七言亦微减五言。 三六五、右丞韵度过之，而典重不如少陵；闳大有加，而精严略逊。 三六八、作排律先熟读宋、骆、沈、杜诸篇，仿其布格措词，则体裁平整，句调精严。益之以摩诘之风神，太白之气概，既奄有诸家，美善备矣，然后究极杜陵，扩之以闳大，濬之以沈宋,鼓之以变化，排律之能事尽矣。 三七三、杜赠李，豪爽逸宕，便类青莲。如“笔落惊风雨，下笔如有神。”等语，犹司马子长作相如传也。 三七四、杜《谒元皇帝庙》十四韵，雄丽奇伟，势欲飞动，可与吴生画手，并绝古今。《岷山图诗》气象笔力。皆回不侔。 三八四、若前后相犯，即老杜所重字，亦诗家所忌。 三九五、杜公才力既雄，涉猎复广，用能穷极笔端，范围古今。但变多正少，不善学者，类失粗豪。 三九八、七言律，唐以老杜为主，参之李颀之神，王维之秀，岑参之丽。 四〇四、唐七言律自杜审言、沈佺期首创工密，至崔颢、李白时出古意，一变也。高、岑、王、李，风格大备。杜陵雄深浩荡，超乎纵横，又一变也。 四一一、对起则杜之“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实为绝妙。 四一五、大率唐人诗主神韵，不主气格，故结句率弱者多。惟老杜不尔，如“醉把茱萸仔细看”之类，极为深厚浑雄。然风格亦与盛唐稍异，间有滥觞宋人者，“出师未捷身先死”之类是也。 四一七、仄起高古者：“故乡杳无际，日暮且孤征。”；“士有不得志，栖栖吴楚间”；“人事代有谢，往来成古今。”“楼高广陵近，九月在南徐”。苦不多得。盖初盛多用工偶起，中晚卑弱无足观。觉杜陵为胜：“严警当寒夜，前军落大星”；“不识南塘路，今知第五桥”；“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带甲满天地，胡为君远行”；“吾宗老孙子，质朴古人风”“韦曲花无赖，家家恼杀人”。皆雄深浑朴，意味无穷。 四一八、 唐五言多对起，沈、宋、王、李，冠赏鸿整，初学法门，然未免绳削之拘。要其极者，无出老杜。如“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战哭多新鬼，愁吟独老翁”；“冠冕通南极，文章落上台”；“死去凭谁报，归来始自怜”；“城晚通云雾，亭深到芰荷”；“秋月仍圆夜，江村独老身”；“四更山吐月，残月水明楼”；“江汉思归客，乾坤一腐儒”；“路出变林外，亭窥万井中”；“满目悲生事，因人作远游”；“寺忆曾游处，桥怜再渡时”之类，对偶未尝不精，而纵横变幻，尽越陈规，浓淡浅深，动夺天巧。百代而下，当无复继。 四一九、结句之妙：“玉关殊未人，少归莫长嗟”；“今朝风日好，宜入未央游”；“君王多乐事，还与万方同”；“升沈应已定，不和问君平”；“辞君向天姥，拂石卧秋霜”；“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坐看霞色起，疑是赤城标”；“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圣朝无阙事，自觉谏 书 关于书的成语关于读书的排比句社区图书漂流公约怎么写关于读书的小报汉书pdf 稀”；“君王好长袖，新作舞衣宽”。杜则“明朝有封事，数问夜如何”；“经过自爱错，取次莫论兵”；“亲朋满天地，兵甲少来书”；“安危大臣在，不必泪长流”；“万里黄山北，园陵白露中”；“无由覩雄略，大树日萧萧”。唐人五言律，对结者甚少，惟杜最多。“无家问消息，作客信乾坤”之类，即不尽如对起神境，而句格天然，非故余子所办，材富力雄故耳。 四二零、杜语太拙太粗者，人所共知。然亦有太巧类初唐者，若“委波金不定，照席绮逾依”之类。既有太谶近晚唐者:“雨荒深院菊，霜倒半池莲” 之类。 四二一、杜《题桃树》等篇，往往不可解。然人多知之，不足误后生。惟中有太板者，如“思家步月清宵立，忆弟看云白日眠”之类。有太凡者：“朝罢香烟攜满袖，诗成珠玉在挥毫”之类。若以其易而学之，为患斯大，不得不拈出也。 四二二、近体盛唐至矣，充实辉光，种种备美，所少者曰大、曰化耳。故能事必老杜而后极。杜公之作，真所谓正中有变，大而能化者，规模之大，人所共知。惟变化二端，堪覈未徹，故自宋以来，学杜者什九失之。不知变主格，化主境，格易见，境难窥。变则标奇越险，不主故常；化则神动天随，从心所欲。如五言咏物诸篇，七言抝体诸作,所谓变也。宋以后诸人竞相师袭者是，然化境殊不在此。 四二三、老杜字法之化者，如“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碧知湖外草，红见海东云”。坼、浮、知、见四字，皆盛唐所无也。然读者但见者闳大而不觉其新奇。又如：“孤嶂秦碑在，荒城鲁殿馀”；“古墙犹竹色，虚阁自松声”。四字意极精深，词极易简，膠人思虑不及，后学沾溉无功，真化不可为矣。句法之化者，“无风云出塞，不夜月临关”；“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江山有巴蜀，栋宇自齐梁”；“近泪无干土，低空有断云”之类。错综震荡，不可端倪，而天造地设，尽谢斧鑿.篇法之化者,春望、洞房、江汉、遣兴等作，意格皆与盛唐大异，日用不知，细味自别。 四二四、七言，如“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织女机丝虚月夜，石鲸鳞甲动秋风”；“香稻啄馀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槎”。字中化境也。“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二仪清浊还高下，三伏炎蒸定有无”；“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绝壁过云开锦绣,疏松隔水奏笙簧”。句中化境也。昆明池水，风急天高。老区悲秋，霜黄碧梧，篇中化境也。 四二五、盛唐句法，浑涵如两汉之时，不可以一字求。至老杜而后，句中有奇字为眼，才有此句法，便不浑涵。（齐梁以至唐初，率用豔字为眼，盛唐一洗，至杜遒有奇字。） 四二六、老杜用字入化者，古今独步。中有太奇巧处，然巧而不尖，奇而不诡，犹不失上乘。如“孤灯然客梦，寒杵捣乡愁”，则尖矣；“流星透梳木，步月逆行云”，则诡亦。 四二七、大概杜有三难：极盛难继，首创难工，遘衰难挽。子建以至太白，诗家能事都尽，杜后起集大成，一也；排律近体，前人未备，伐山道源，为百世师，二也；开源既往，大历继兴，砥柱其间，唐以复振，三也。 四二八、曰仙、曰禅，皆诗中本色。惟儒生气象，一毫不得著诗；儒者语言，一字不可入诗。而杜往往兼之，不伤格，不累情，故自难及。 四二九、杜七言律，通篇太拙者:“间道云安曲米春”之类。太粗者：“前堂扑枣任西隣”之类。太易者：“清江一曲抱村流”之类。太险者：“城尖径昃旌旆愁”之类。杜则可，学杜则不可。 四三〇、李集赝者多，杜诗赝者极少。惟“酒渴爱江清”之类，是畅当作也。“道为诗书重”稍近，然高仲武以为杜诵，恐因同姓而讹。虢国夫人一首殊远，张祜无疑。 四三三、兼斯二美，独见杜陵。然百七十首中，立顿杂陈，正变互出，后来沾溉者无穷，注误者亦不少。 四三七、老杜七言抝体,亦当时意兴所到盛唐诸公绝少。黄陈偏欲法此，而不得其顿挫癖阖之妙，遂令轻薄子弟以学杜为大戒。 四三八、老杜七言全篇可法者，《紫宸殿》、《退朝》、《九日》、《登高》、《送韩十四》、《香积寺》、《玉台观》、《登楼》、《阁夜》、《崔氏装》、《秋兴八篇》，气象雄盖宇宙，法律细入毫芒，自是千秋鼻祖。异时微之、昌黎，并集推尊，而莫能追步。宋人一概弃置，惟元虞伯生、杨仲弘得少分。至今日诸公，始明此义。 四四五、杜“风急天高”一章五十六字，如海底珊瑚，瘦劲难名，沈深莫测，而精光万丈，力量万钧。通章章法、句法、字法，前无昔人，后无来学。微有说者，是杜诗，非唐诗耳。然此诗自当为古今七言律第一，不必为唐人七言律第一也。 四四六、《黄鹤楼》、《郁金堂》，皆顺流直下，故世共推之。然二作兴会适超，而体裁未密；风神故美，而结撰非艰。若“风急天高”，则一篇之中句句皆律，而实一意贯串，一气呵成，骤读之，首位若未尝有对者，胸腹若无意于对者；细繹之，则锱铢钧两，毫发不差，而建瓴走坂之势，如百川东注于尾闾之窟。至用句用字，又皆古今人必不敢道，绝不能道者，真旷代之作也。然非初学士所当究心，亦匪浅识所能共赏。此篇结句似微弱者，第前六句既极飞扬震动，复作峭快，恐未合张弛之宜，或转入别调，反更为全首之累。只如此软冷收之，而无限悲凉之意，溢于言外，似未为不称也。“昆明池水”虽极精工，然前六句力量皆微减，一结奇甚，竟似有意凑砌而成。亦见此超绝云。 四四七、杜七言句壮而闳大者:“二仪清浊还高下，三伏炎蒸定有无”；壮而高拔者：“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壮而豪宕者：“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壮而沈婉者：“三年笛裹关山月，万国兵前草木风”；壮而飞动者：“含风翠壁孤云细，背日丹枫万木稠”；壮而整严者：“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天阴”；壮而典硕者：“紫气关临天地阔，黄金台貯俊贤多”；壮而秾丽者：“香飘合殿春风转，花覆千官淑景移”；壮而奇峭者：“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壮而精深者：“织女机丝虚月夜，石鲸鳞甲动秋风”；壮而瘦劲者：“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壮而古淡者：“百年地辟柴门迥，五月江深草阁寒”；壮而感怆者：“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壮而悲哀者：“雪岭独看西日落，剑门犹阻北人来。”结语之壮者：“关塞极天唯鸟道，江湖满地一渔翁。”叠语之壮者：“高江急峡雷霆斗，古木苍藤日月昏”；拗字之壮者：“侧身天地更怀古回首风尘甘息机。”双字之壮者：“江天漠漠鸟双去，风雨时时龙一吟。”凡以上诸句，古今作者无出范围也。 四四九、杜集得一联云：“落花游丝白日静，鸣鸠乳燕青春深。”秾丽隽永，顿自不侔。至“香飘合殿”十四字，天然富贵。杨花燕子，又不免做乞儿矣。 四六五、如老杜“风急天高”，乃唐七言律第一首。今以此律之，即八句无不可翦作五言者。又如“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等句，上三字皆可翦。亦皆杜局最高者，曷尝坐此减价。 四六七、何仲默云：“诗文有中正之则，不及者与及而过焉者，均谓之不至。”至哉言也！然有以用功过而得者，有以用功过而失者。老杜《题雁》：“欲雪违胡地，花先别楚云。”既改云：“见花辞涨海，避雪到罗浮。”愈细愈精。 四六八、杜“桃花欲共杨花语”，后改为“细逐杨花落”，亦改者胜。然不可据此为案。 四六九、严羽卿云：“诗者别才，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十六字在诗家，即唐虞精一语不过。惟老杜难以此拘，其诗错陈万卷亡论。至说理如：“寂寞春将晚，欣欣物自私”之类，每被儒生家引作话柄。然亦杜能之，后人蹈此，立见败缺。益知严语当服膺。 四七五、国朝学杜若袁景文、郑继之、熊士选，其 表 关于同志近三年现实表现材料材料类招标技术评分表图表与交易pdf视力表打印pdf用图表说话 pdf 表者。要之所得，声音相貌耳，有皆变调。惟李观察得其风神，王太常得其骨干，汪司马得其气格，吴参知得其体裁。李之高华，王之沈实，汪之整健，吴之雄深，皆杜正派法门，学者所当服习也。 四七七、老杜好句中叠用字，惟“落花游丝”妙绝。此外，如“高江急峡”、“小院回廊”，皆排比无关妙处。又如：“桃花细逐杨花落”，“便下襄阳向洛阳”之类，颇令人厌。唐人绝少述者，而宋世黄、陈竞相祖袭。国朝献吉病亦坐斯。嘉隆一洗此类并诸拗涩变体，而独取其雄壮闳大句与为法，而后杜之骨力风格始见，真善学下惠者。 四七八、嘉隆学杜善矣，而遒未尽。迁转五州防御使，起居八座太夫人，本常语而一时模向。遂令大夫人使者，填塞奚囊；太尉中丞，类被差遣。至不佞、扶风、汉大藩之类，亦后学之前车也。 四九六、近世学杜，谓献吉也。然献吉间有杜耳，多作盛唐。 五〇〇、子美于绝句无所解，不必法也。 五〇七、杜陵、太白七言律绝，独步词场。然杜陵律多险拗，，太白绝间率露，大家宜固有此。 五七〇、杜之律，李之绝，皆天授神诣。然杜以律为绝，如“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等句，本七言律壮语，而以为绝句，则断锦裂缯类也。李以绝为律，如“十月吴山晓，梅花落敬亭”等句，本五言绝妙境，而以为律诗，则骈胟枝指类也。 五七四、杜《少年行》“马上谁家白面郎，临门下马坐人床；不通姓名粗豪甚，指点银鉼索酒尝。”殊有古意，然自是少陵绝句，与乐府无干。惟“锦城丝管”一首近太白，杨复以措大语释之，何杜之不幸也？ 九一〇、子美以赋敌扬雄、相如，诗亲子建，方驾屈、宋，同游陶、谢。而以庾信、鲍照、阴铿、苏端、薛复拟太白，一何颠倒豪杰也。“饭颗山头”之句，苦无事实，未为深讥。世徒以太白儇轻，而少陵犹巧矣。 九二六、汉称苏、李，唐称李、杜，尚矣。汉之苏、李，唐之李、杜，亦人所共知。博雅之士，引证李杜凡数处，而未有尽者。以唐一代而言，苏味道、李峤外，苏环、李峤并为宰相，苏颋李乂封掌丝纶，咸称苏李，是唐有三苏、李也。李白，杜甫外，杜审言、李峤结友前朝，李商隐、杜牧之齐名晚季。咸称李杜，是唐有三李、杜也。又杜赠李衔。有“李杜齐名真忝竊”之句，衔亦当能诗耶！ 九五六、古今题梅，五言惟何逊，七言惟老杜，绝句惟王适，此外无足论者。 九五五、二陈五言古皆学杜，所得惟粗强耳。其沉郁雄丽处，顿自绝尘。无几复参鲁直，故尤相去远。大抵宋诸君子以险瘦生涩为杜，此一代认题差处，所谓七圣皆迷也。工部诗尽得古今体式，其中何所不有，而仅仅若此耶？ 九六二、子瞻极推鲁直，而鲁直不满子瞻。“文章妙一世，诗句不逮古人。”鲁直语也。鲁直盛称无几，无几时轻鲁直过于用奇，“不若杜之遇物而奇。”无几语也。 九八〇、陈去非短歌学杜，间得数语耳，无完篇。 九八三、宋之学杜者，无出二陈。师道得杜骨，与义得杜肉。无几瘦而劲，去非赡而雄。后山多用杜虚字，简斋多用杜实字。 九八七、修水学老杜，得其拗涩，，而不得其沉雄，又时参以名理，发以诙谐。 九九一、宋之学陈子昂者，朱元晦；学杜者，王介甫、苏子美、黄鲁直、陈无几、陈去非、杨廷秀。 九九三、宋五言律近杜者：“地盘三楚大，天入五湖底。”“万国车书会，中天象魏雄。”“夜雨黄牛峡，秋风白帝城。” “关河先垅远，天地小臣孤。”“独乘金厩马，遥领铁林兵。”“地邻夔子国，天近穆林关。”“峡长深束渭，路险曲通秦。”此得杜之正，盛唐所同者矣。 九九四、“相逢楚天晚，却看蜀江流。”“乾坤德盛大，盗贼尔独存。”“烂倾新酿酒，饱载下江船。”“宵征江夏县，睡起汉阳城。”“末路惊风雨，穷边饱霜雪。”“辍耕扶日月，起废极吹嘘。”此得杜之偏，宋人酷尚者也。 九九五、“令敢钟鼓三更月，野宿貔貅万竈炊烟。”“万马不嘶听号令，诸藩无事乐耕耘。”“登临吴蜀横分地，徒倚湖山欲暮时。”“四野冻云随地合，九河清浪著天流。”“天开云雾东南碧，日射波涛上下红。”此雄丽冠裳，得杜调者也。 九九六、“多事鬓毛随节换，尽情灯火向人明。”“萧条寒巷荒三径，突兀晴空耸二楼。”“九日清尊欺白发，十年为客负黄花。”“四壁一声长客梦，百岁双鬓更春风。”“五年天地无穷事，万里江湖见在身。”此瘦劲沉深，得杜意也。然调近者不失唐风，意近者遂成宋格，得失判矣。 九九七、去非句，如：“湖平天尽落，峡断海横通。”“摇楫天平渡，迎人树欲来。”“风断黄龙府，云移白鹭洲。”“乱云交翠壁，细雨湿青林。”“一时花带泪，万里客凭栏。”皆宏丽沉雄得杜体，且多得杜字法。 九九八、无几句，如：“百姓归周老，三年待鲁儒。”“丘园无起日，江汉有东流。”“事多违谢传，天遽夺杨公。”“公私两多事，灾病百相催。”“精爽回长夜，衣冠出广廷。”皆典重古澹得杜篇法。 一〇〇三、老杜吴体，但句格拗耳。其语如：“侧身天地更怀古，回首风尘甘息机。”“落花游丝白日静，鸣鸠乳燕青春深。”实皆冠冕雄丽。鲁直“黄流不解浣明月，碧树为我生凉秋。”“蜂房各自开户牖，蚁穴或梦封侯王。”自以平生得意，遍读老杜拗体，未尝有此等语。独：“盤涡鹭浴底心性，独树花发自分明。”稍类。然亦杜之僻者，而黄以为无始心印。天下几人学杜甫，谁得其皮与其骨？其鲁直谓哉。 一〇〇五、周尹潛：“斗柄栏杆洞庭野，角声凄断岳阳城。”陈去非：“晚木声酣洞庭野，晴天影抱岳阳楼。”二君同时，二联语甚相类，皆得杜声响，未易优劣。 “。” 一〇二九、黄陈律诗法杜，可也，至绝句亦用杜体，七言小诗，遂成突梯试浪之资。 一〇三八、元五言古，率祖唐人。范德机、傅与砺、张仲举步趋工部。虞文靖学杜，间及六朝。 一二八〇、晏同叔自以“梨花柳絮”取称，然实西昆之一也。“冰从太液池边动，柳向灵和殿里看。”灵和字面稍僻，又于柳不切，遂落西昆，余为易作长杨，便了无痕迹。盖太液切冰，长杨切柳，本天生的对。彼嫌其熟稍进厘毫，顿成千里。此西昆与老杜分界处，初不在用事间，学者当细酌也。 一三二八、刘辰翁评诗有妙理，如杜“日月低秦树，乾坤绕汉宫。”刘云：“此语投赠中有气，若登高览胜则俗矣。”按杜《登览诗》，如“江河扶绣户《日月近雕梁”类，何尝不佳，第彼是本色分内语。 惟投赠中错此，则句调尤觉超然。此当迎之意外，未可以蹊径论也。 一三二九、《早朝》诗：“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刘云：“帖子语，颇不痴重。”《秋兴》诗：“雕阑绣柱围黄鹄,锦缆牙樯起白鸥。”刘云: “对偶耳，不足为丽。” 皆有深致。余每谓千家注杜，犹五臣注选，辰翁解杜，犹郭象注庄，即兴作者语意不尽符，而玄言玄理，往往角出，尽拔丽黄牝牡之外。昔人哭杜诗难读，辰翁注尤不易省也。 一三三〇、杜：“委波金不定，照席绮逾依。”刘云：“金波绮席，如此破碎，谓之不缪不可。”至王禹玉用其格云：“双凤云中持辇下，六鼇海上驾山来。”顿觉清新。后来述者益众，实杜为开山祖第刘评尤不可不知。 一三三一、张文潜以杜“娟娟戏蝶过闲幔”为开幔，“曾闪朱旗北斗闲”为殷，皆非是。论者最忌穿凿，当观古人通篇语意文势，庶得之。惟“恐濕汉旌旗”，刘从失字为近。 一三三二、老杜“无复随高凤，空馀泣聚萤。”刘注云：“谓凤飞于高，何物小儿政是人名戏笔，如李白桃红类。”余以高凤不作人名亦自可，第杜本意聚萤，故引高凤作对。不然，则聚萤则全不相关。此惟深于诗，又深于杜者得之。诸家何解汇此？然以为警句，则非也。盖聚萤本趁韵，高凤又不趁聚萤。总之，非出经意；必欲对聚萤，何患无佳事佳语耶！ 一三三三、“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本自眼前语，刘嫌其夸。注云：“破字犹言近万。”非也。下“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建亲。”言自料雄敌植亲耳。刘以为他人不能敌雄，惟有子建近之，皆求取太深，失其本意。 一三三四、杜课伐木，语多难解而令宗武诵，又作诗催宗文树鸡栅。刘云：“宗武诵前诗，宗文树此栅，皆苦事。”殊可发一笑也。 一三三五、“文章一小技，于道未为尊。”刘注此甫谦词以答柳侯尊己，本涉用意而今为名言，由世之谈道者借甫自文，不可不辨，每阅刘注，必含蓄远致，与杜诗互相映发，今人意消。 一四六一、盛唐李杜，气吞一代，目无千古，然李白《古风》，止骤建安；少陵《出塞》，规模魏晋。歌行律绝，前人未备，始自名家。……歌行甫遒，则李杜为之冠；近体大畅，则开宝擅其宗。使枚、李生于六代，必不能舍两汉而别搆五言；李杜出于五季，比不能舍开元而别为近体。 一四六八、自北地宗师老杜，信阳和之。 一四九二、使事自老杜开山作祖，晚唐若李商隐深僻可笑。 一四九五、国朝惟仲默、于鳞、明卿、元美，妙得其法。皆取材盛唐，极变老杜。 一五一一、凡诗初年多骨格未成，晚年则意态横放，故惟中岁工力并到，神情俱茂，兴象谐和之际，极可嘉赏。如老杜之入蜀……皆篇篇合作，语语当行，初学所当法也。 一五一二、老杜夔峡以后，过于奔放。 一五一九、七言律，唐人名家不过十数篇。老杜至多不满二百。 一五二〇、李于鳞以诗自任，若“微吾竟长夜”等语，诚有过者，至今为轻俊指摘。然亦出于古人。如杜子美献书，自谓扬雄、枚皋，臣可企及。又“李邕求职面，王翰愿卜邻。”又“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建亲。”“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九龄书大字，七岁咏凤凰。”之类，不可胜道。 一五三一、唐歌行，如青莲、工部；五言律、排律，如子美，摩诘；七言律，如杜甫、王维、李颀；五言绝，如右丞、供奉；七言绝，如太白，龙标，皆千秋绝技。 艺林学山 一、《锦城丝管》 杜子美七言绝近百 当时妓女独唱其《赠花卿》一首，所谓“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也。盖花卿在蜀，颇僭用天子礼乐，子美作此讽之，而意在言外，最得诗人之旨。当时妓女独以此诗入歌，亦有见哉。杜子美诗，诸体皆有绝妙者，独绝句本无所解。而近世乃效之而废诸家，是其真识冥契，犹在唐世妓人之下乎。 工部诸绝，非漫兴则拗体，以入歌曲自不宜，独此首风致翩翩，音节调美，故诸妓女习之。 三、《太白子厚》 杜诗语及太白处，无虑十数篇，而太白未尝假借子美一二语，以此知子美倾倒太白至难。…… 考子美不但虚心太白，即高、岑辈，无所不倾倒。然二子诗推轂杜者亦无几，遂谓子美出高、岑下，可乎？文人相轻，尚矣！子美揖让诸公，正其卓尔难及处。后世惊奇之士，遂为口实。奈何！ 九、《江陵》 杜子美诗，“朝发白帝暮江陵，顷来目击信有征”。李太白“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虽同用盛弘之语，而优劣自别。令人谓李、杜不可以优劣论，此语太愦愦。 此寸木岑楼，鉤金与羽之说也，于答是也何有？李杜并有《岳阳楼诗》。録左方以质用修。太白《岳阳楼》诗云：“楼观岳阳尽，川迥洞庭开。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云间连下榻，天上接行杯。醉后凉风起，吹人舞袖回” 。右李作五言律，视杜“吴楚东南、乾坤日夜”等句如何。亡论二公敌国，即李之凤凰，何如崔颢，杜之五夜，何如王维耶！ 二公制作，他人不必多论，止据自相酬和之篇《杜赠李十二韵》，真可谓惊风雨、泣鬼神，而李“饭颗山头”四句，殊近鄙猥，岂止“两岸猿声”、“江陵”、“白帝”之相去哉！然以此定李、杜优劣，诚坐井窥天也。 一〇、《羊肠熊耳》 庾开府诗“羊肠连九坂,熊耳对双峰”，鲍照诗“二崤虎口，九折羊肠”，可谓工矣。比之杜工部“高凤聚萤，骥子莺歌”之句，则杜觉偏枯。 一一、《评李杜》 杨诚斋云：“李太白之诗，列子御风也。杜少陵之诗，灵均之乘桂舟、驾玉车也。无待者，神于诗者与。然则东坡似太白，山谷似少陵。”余谓太白诗仙翁剑客之语，少陵诗雅士骚人之词。比之文，太白则《史记》，少陵则《汉书》。 余尝以李犹庄周，杜犹左氏 ，庶几近之。 一二、《诗史》 宋人以杜子美能以韵语纪时事，谓之“诗史”，鄙哉，宋人之见，不足以论诗也。杜诗之含蓄蕴藉者，盖亦多矣，宋人不能学之，至于直陈时事，类于讦讪，乃其下乘末脚。而宋人拾以为己宝，又撰出“诗史”二字，以误后人。如诗可兼史，如《尚书》、《春秋》可以并省，又如今俗《卦气歌》、《纳甲歌》。谓之《诗易》可乎？ 一四、《杜诗》 韩石溪廷延语余曰：杜子美《登白帝最高楼诗》云：“峡坼云霾龙虎卧，江清日抱黿鼍之游”，此乃登高临深，形容疑似之状耳。云霾峡坼，山木蟠拏，有似龙虎之卧。日抱清江，滩石波荡，有若黿鼍之游。余因悟旧注之非，其云云气阴暗，龙虎所伏，日光围抱，黿鼍出曝，真以为四物矣。峡坼黿鼍，作形似之状，亦诗家当行，未为无见。然下云“扶桑西枝对断石”，则上当作实景，不然冗矣。 四三、《社南社北》 韦述《开元谱》云：倡优之人，取媚酒食。居社南者呼社南氏，社北者呼社北氏。子美“社南社北皆春水”，正用此事，不知改为舍耳。 按杜“舍南舍北皆春水”，盖在蜀草堂之诗也。花溪僻地，何得有倡优居之。此诗以上以“舍”字引起，下用“群鸥”，而“花径”“蓬门”，意脉直贯。若改为“社”，则并不沾带矣。且既曰倡优所居，必酒食丰渥之地，而杜诗下有“盘飨市远”之句，何耶？又，既曰倡优取媚酒食，而杜之遗杯残沥，不以及之，迺与邻翁对酌，何耶？杜他日绝句云：“云生舍北泥”，岂亦“社北”耶？考杜集他本，绝无“社”字之讹。特用修读书偶得此，遂白赖少陵耳。 辑录 三、《关山一点》 杜诗：“关山同一点。”“点”字绝妙。东坡亦极爱之，作《洞仙歌》云：“一点明月窥人。”用其语也。《赤壁赋》云“山高月小。”用其意也。今书坊本改“点”作“照”，语意索然。且关山一照，小儿亦能之，何必杜公也，载《草堂诗余》注可证。 案《草堂诗余》：苏子瞻《洞仙歌》云“冰清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杜诗非“点”字，余已详辩《诗薮》中，第杨引坡词“一点明月窥人”，乃绣帘开一点，点字句绝者。读本词，杨之误不辩自明。 三二、又 诗圣如杜子美，而填词若《菩萨蛮》《忆秦娥》者，集中绝无云云。 六八、又一五言律云：“蛟室围青草，龙堆隐白沙。护堤盘古木，迎棹舞神鸦。破浪南风正，收帆畏日斜。云山千万叠，何处上仙槎。”此老杜《过洞庭》诗也，李希声云：得之于江心一小石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