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懂《普宁》不容易
说起纳博科夫，大陆读者最初可能多是冲着《洛丽塔》，估计大家都当它情
色小说看，我也不例外。记得最早赶文庙书市买到的浙江文艺版的《兔子丛书》，
看了半天，居然一无所获，气得把书扔在了一边。后来才知道，这个版本早将一
些淫词秽语，就连曼妙的隐喻都删了个精光。等到读到了译林版于晓丹的译作，
才明了，原来《洛丽塔》并不简单，尤其安插了许多谜题，从文学角度，自然是
引起了不少佩服之情。当然，那些秽语，经于小姐之曲译，也所剩无几。此处略
过。
以后，尽力收罗了纳氏的国内译作。领略过后，叹服于其小说的精妙绝伦。
也读了纳博科夫的访谈录《固执己见》，对于自己的猜想，或得到反证，或证实。
证实之处，如纳博科夫写小说，并不满足于传统套路。他喜欢精确描写，处处设
谜（模仿鳞翅目昆虫的拟态）；喜欢隐身于书中内容（如《普宁》）；不喜欢平铺
直叙（尤其讨厌现实主义小说）；不喜欢俗人（如巴尔扎克、司汤达等人，还在
课堂里当众撕毁名著《堂吉诃德》）；不喜欢政治、宗教（讨厌卡斯特罗、弗洛伊
德，对陀思妥耶夫斯基嗤之以鼻）……一句话：一切与艺术相违的，他都很不屑。
好了，闲话不赘。把话题拉回到《普宁》，故事大致是这样的：普宁是一个流亡美国的俄国学者，在温代尔大学教
授俄语。他性格温厚而笨拙，常因口音问题受同事嘲弄，并遭妻子离弃。他孑然一身，整天沉溺于故纸堆中，聊以自慰……
因此读者们会认为，普宁就是纳博科夫，其经历也是相同的。然而，这只是作者的虚晃一枪而已。首先，英语可算
纳氏的母语。他在儿提时代就已熟练掌握了英语。有人采访过老纳，发现他说的英语带有一些苏格兰口音。好了，纳博
科夫当然不是普宁，他恐怕丝毫不会有普宁的那些窘迫体会。如果你读了半天，只停留在同情普宁的口音啊、不幸遭遇
啊，那我很负责地告诉你，你也许没有读懂《普宁》，或者只停留在真相的表层。
我相信，纳博科夫认同这一点：作者是上帝，而上帝是残酷的。于是他假借书中人物之口，对不喜欢的人事，大加
鞭挞。他可以借《普宁》的叙述人（名字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之口，一边贬斥美国学术界，同时也讽刺普宁前妻丽莎
的诗作（更可能是讽刺俄国著名女诗人阿赫玛托娃）……
好了，说到《普宁》这本书，其实更应该注意的是：叙述人“我”是谁？如果精读
之下会发现：
“我”是英-俄混血儿。早年间在俄国，在普宁之前就与丽莎有浪漫关系，却始乱终
弃。“我”怎么会熟知丽莎的诗作呢？因为原稿就在他手上——青年时代的丽莎写的诗，
他是首个阅读者。普宁给丽莎的求婚信也在他手上。想想丽莎后来离婚、结婚多少次吧
（4 次），这个悲剧很大程度上拜此人所赐。而老实的普宁从某种意义上讲，拯救了丽莎，
把她带到了美国。而这次婚姻，对普宁而言却伤痕累累。在书的最后一章，“我”居然现
身温代尔学院，夺走了普宁的教席。
怪不得普宁只要当叙述人说到他时会连连反驳，说“我”是个说谎精。如此一来，
你会惊恐地发现，《普宁》内容从头至尾究竟事实如何，要大打折扣了。真相何在？一个深深介入并不断伤害、不停嘲
弄叙述对象的不可靠的叙述人，他笔下的普宁，谈何真实？
当然，书里还有一个隐藏的声音，这个声音是作者本人，是全知视角的叙述人。这个声音若隐若现，传达书中人物
内心，或描述客观情境。当然也展露了作者本人的文学理念，对现实的褒贬。但对于关键情节并不发生根本性作用。
说到底，《普宁》不是一本让你一翻而过的书。如果上述的感悟，你没有发现，请赶紧打开书，好好地再读一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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