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复_庄子_评点与庄学的近代转换

康 庆 1 李宝红 2 （1、中南财经政法大学人文学院，湖北武汉 430073；2、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湖北武汉 430079） 摘 要：严复《庄子》评点分别从研究范畴的转换、近代学术分科体系下对于科学思想和进化论的阐发、 “科学方法”的宣扬三个方面促进了庄学近代转换。但是，范畴转换和方法学的局限性使其在促进庄学近代转 换方面只具有初步的意义。 关键词：严复；《庄子》评点；近代转换 中图分类号：K825.8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 605X（2009）06- 0010- 06 Yan Fu’s comment on Zhuang Zi and the modern conversion of studies on Zhuang Zi KANG Qing1 LI Bao- hong2 （1.College of Humanities,Zhongnan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Law,Wuhan 430073,China； 2. History Culture Department,Huazhong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430079,China） Abstract: Yan Fu’s comment on Zhuang Zi promote the modern conversion of studies on Zhuang Zi from the three aspects of the promotion which the change of model and the way of the modern system of academic subjects for scientific thought and ex- pounding the theory of evolution, the advocation of“scientific methods”. However, the change of model and the limitations of its methodology in the promotion ofmodern conversion of studies on Zhuang Zi are only preliminary. Key words: Yan Fu；comment on Zhuang Zi；modern conversion 近代以来中国的社会、政治、经济、军事等均发生了 巨大变化，传统学术也面临着巨大挑战，庄学作为传统学 术的重要内容，也在不期然中发生变化，逐步实现近代转 型。严复是中国近代会通中西第一人，其《庄子》评点在庄 学的近代转换方面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本文拟从两个 方面评述严复《庄子》评点与庄学的近代转换①，一是严 复《庄子》评点促进庄学近代转换的具体 表 关于同志近三年现实表现材料材料类招标技术评分表图表与交易pdf视力表打印pdf用图表说话 pdf 现；二是《庄 子》评点在促进庄学近代转换方面只具有初步的意义。 一、研究范畴的转换 在中外文化交流史上，当一种崭新的文化形态输入 中国，国人将本土文化中的某些侧面与之相联系、比附， 以此理解、诠释新的文化，这叫文化比附。如佛教初传时 期用老庄玄学的名词概念去比附译解，佛学不免玄学化 而不能尽符原意。近代以来，“西学中源说”开了以中学附 会西学的先河，介绍西学的士子们如徐继畬、冯桂芬、王 韬、郭嵩焘等，反复论证近代西学与中国古学的精神相通 性。戊戌维新时期，康有为非常自觉地利用他所认识、掌 握的西学知识，接通中西，用西学全面改铸儒学，传统儒 学发生了新的嬗变。此时，用《庄子》思想比附西方文化某 一侧面的作法，也开始零星出现。如谭嗣同在《仁学》中将 ①严复翻译西方著作集中于 20世纪最初的几年，而 《老子》评点写于 1903至 1904年间。关于《庄子》评点的 写作时间，按照商务印书馆编《论严复与严译名著》所附 《严复生平著译大事年表》，是在 1916年手批《庄子》；而 据中华书局 1986年出版的《严复集》第 4册所附曾克《序》 的落款为“癸巳秋九月”，则为 1893年。严复 1912年底致 熊纯如书信中说：“予生平喜读《庄子》，于其道理唯唯否 否，每一开卷，有所见，则随下丹黄。”（《严复集》第 4册， 第 608页）该书后为友人借去不还，严复为此怏怏不乐， 1916年第二次手批。流行于世的是曾克印行、严氏在马 其昶《庄子故》上的评语。我们不妨把严复手批《庄子》视 作长期思考的结果。 严复《庄子》评点与庄学的近代转换 10 庄子的“在宥”思想与西方自由观念相提并论，认为“在 宥”即“自由”，“在宥，盖自由之音转”①；康有为也有同样 的认识：“在宥之说，在一切听民之自由而勿干涉之。”② 中国哲学的范畴是以围绕着一些基本概念为中心而 展开。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中国哲学的一些基本概念的 形态和内涵发生一定的改变，或赋予原有概念新意，或更 改名称而保有原概念的含义，因此这些改变不是根本性 的，而是具有历史的延续性③。附会是表现此种变化的形 式之一，它不能够引发传统以基本概念为中心的范畴的 转换和更替。严复《庄子》评点关于自由主义的论述，突破 了传统附会的羁绊，注入以往庄学解读从未有过的新的 概念，予以全新的解读，增加了中国哲学新的范畴，使自 由主义成为近代庄学新的问题和讨论域。 严复传播的主要是欧洲启蒙时期卢梭、孟德斯鸠等 所主张的天赋人权学说，以及以约翰·密尔为代表的 19 世纪功利自由主义思想。严复认为，自由观念在中国十分 淡薄，“夫自由一言，真中国于历古圣贤之所深畏，而从未 尝立以为教者也”④；而庄子学说至少在精神上，与西方 的自由、平等、博爱、民权等学说是一致的： 平生于《庄子》累读不厌，因其说理，语语打破后壁， 往往至今不能出其范围。……庄生在古，则言仁义，使生 今日，则当言平等、自由、博爱、民权诸学说矣⑤。 在评点《庄子》时，严复更是明确地宣称：“挽近欧西 平等自由之旨，庄生往往发之，详玩其说，皆可见也。”⑥ 对于《庄子》中的自由精神，严复自然特别珍视和强调。 严复主张，政府应该实施自由放任的政策，放弃过去 无所不包、无所不统、无孔不入的统治方式；在上位者凡 是可以放任人民自由之处，即应给予自由。《应帝王》篇在 严复看来，“此篇言治国宜听民之自由、自化”。他批道： 郭注云，夫无心而任乎自化者，应为帝王也。此解与 挽近欧西言治者所主张合。凡国无论其为君主，为民主， 其主治行政者，即帝王也。为帝王者，其主治行政，凡可以 听民自为自由者，应一切听其自为自由，而后国民得各尽 天职，各自奋于义务，而民生始有进化之可期⑦。 本篇最末一段，是著名的“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的寓言，严复批道：“此段亦言治国宜顺自然，听其自由， 不可多所干涉之意。”⑧《天道篇》“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 必有为为天下用”一段，严复强调上无为而下有为： 上必无为而用天下者，凡一切可以听民自为者，皆宜 任其自由也。下必有为为天下用者，凡属国民宜各尽其天 职，各自奋于其应尽之义务也⑨。 在主张统治者与人民的权利、义务划界的同时，严复 更着力强调广大民众要自立自强，努力摆脱心身的奴役 与束缚，只有每一个个体精神和人格的独立自主，才能达 到真正的自由与社会的全面发展和进步。关于《应帝王》 篇“且鸟高飞，以避矰弋之害”一段，严复借鼠、鸟深穴、高 飞以避害，比喻人不应束缚于各种礼仪法度之中，而应自 由、自化： 自夫物竞之烈，各求自存以厚生。以鸟鼠之微，尚知 高飞深穴，以避矰弋熏凿之患。人类之智，过鸟鼠也远矣！ 岂可束缚驰骤于经式仪度之中，令其不得自由、自化⑩？ 严复指出：“而民弗恃，最关治要。今所谓去其倚赖心 也，必使其自喜而弗恃，而后治化，有上行之可期。”11中 国传统观念中，好的统治者犹如民之父母，老百姓也养成 了严重的依赖心理，以其子民自居，自安于被保护、被施 与的弱者地位。而西方社会，暴虐政府与“父母政府”一 样，使人民丧失自身的本性，从而阻碍了他们的正常发 展。在《在宥篇》评语中，他写道： 吾国之颂君子，以为民之父母，至矣。而文明之群，畏 父母政府与畏暴虐之君等者，亦以其使民失性而不遂其 炊累之功故也12。 在《〈庄子〉评语》中，严复怀疑庄周即是杨朱，其学说 即是杨朱“为我”思想。此一观点，是在评点《在宥篇》时提 出来的： 颇疑庄与杨为叠韵，周与朱为双声，庄周即孟子七篇 之杨朱13。 总评《庚桑楚篇》时，他再次申说了此一观点：“庄周 即不为杨朱，而其学说，则真杨氏为我者也。”14孟子曾对 杨朱之学予以激烈的批评，斥之为洪水猛兽。严复则肯定 杨朱，批评孟子对杨朱思想的认识是偏颇和片面的： 为我之学，固原于老。孟子谓其拔一毛利天下而不 为，固标其粗，与世俗不相知之语，以为诟厉，未必杨朱之 真也15。 ①蔡尚思、方行编：《谭嗣同全集》，中华书局 1981年 版，第 367页。 ②康有为：《官制议（摘录）》，谢遐龄编选：《变法以致 升平———康有为文选》，上海远东出版社 1997年版，第 442页。此种情形甚至延续到 20世纪初期，刘师培 1903 至 1907年之间，还在发掘《庄子》等古籍中的自由、平等 思想，如其文章《论种族革命与无政府革命之得失》、《利 害平等论》等。 ③成中英：《中西哲学范畴的差异》，《论中西哲学精 神》，东方出版中心 1991年版。 ④严复：《论世变之亟》，王栻主编：《严复集》第 1册， 中华书局 1986年版，第 2- 3页。 ⑤严复：《与熊纯如书》，《严复集》第 3册，第 648页。 ⑥⑦⑧⑨⑩1112131415严复：《<庄子 >评语》，《严复 集》第 4册，第 1146、1118、1119、1128- 1129、1118、1119、 1124、1125、1138、1147页。 ·严复《庄子》评点与庄学的近代转换· 11 严复认为，如果每个人都能像杨朱所说的，做到自修 自治，则天下可治。《在宥篇》“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一段 之后，严氏写道： 郭注云，人皆自修而不治天下，则天下治矣！故善之 也。此解深得庄旨，盖杨朱学说之精义也。何则？夫自修为 己者也，为己学说既行，则人人皆自修自治，无劳他人之 庖代。世之有为人学说也，以人类不知自修自治也。使人 人皆知自治自修，则人人各得其所，各安其性命之情。孟 子诋杨，其义浅矣①。 严复借着重新诠释杨朱（庄周），强调个人追求自我 发展与自我利益的重要性，对传统观念中认为杨朱是自 私自利的说法表示异议：“杨之为道，虽极于为我，而不可 訾以为私。”②总之，严复认为庄周即是杨朱，杨朱的学说 即是西方的个人主义： 庄周吾意即孟子所谓杨朱，其论道终极，皆为我而任 物，此在今世政治哲学，谓之个人主义 Individualism③。 个人主义并非为我主义，严复一贯强调个性与群性 的互动与平衡，对于杨朱末流可能产生的流弊，也是有清 楚的认识的。在总评《庄子》内篇思想时，他就开宗明义地 表示，庄学并非“出世之学”，而是讲求“群己之道交亨”： 然而人间不可弃也，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者焉，是又 不可以不讲，故命说《人间世》。一命一义，而寓诸不得已， 是故庄子者，非出世之学也。由是群己之道交亨，则有德 充之符焉④。 他据此批评道家“乘物而游”，只重出世、不重入世的 思想，在《人间世》篇的总评中，他写道： 吾读此篇，未尝不废书而叹也。夫庄生《人间世》之 论，固美矣。虽然，尽其究竟，则所言者，期于乘物而游，托 不得已以养中，终其天年而已。顾吾闻之，人之生于世也， 俛仰上下，所受于天地父母者至多，非人类而莫与。则所 以为万物之灵者，固必有其应尽之天职，由是而杀身成 仁，舍生取义之事兴焉。此亦庄生所谓不可解于心，无所 逃于天地之间者，岂但知无用之用，远祸全生，遂为至人 已乎？且生之为事，亦有待而后贵耳。使其禽视兽息，徒曰 支离其德，亦何取焉。此吾所以终以老庄为杨朱之学，而 溺于其说者，未必无其弊也。观于晋之夷甫平叔之流，可 以鉴矣⑤。 严复以《庄子》为注脚，大力阐发以个人主义为核心 的自由主义思想，其本意在于表达“己意”，即他一贯认为 的只有国民程度提高了，才可能获得真正的自由与民主 权利；国民程度不高，急躁冒进，只可能带来社会的纷乱 与动荡。对于当时社会上十分流行的极端自由、平等和民 主思想，以及卢梭式的理想主义，严复不无微词，这在《庄 子》评点中也清晰地体现出来。 《齐物论》评语中，严复说：“物有本性，不可齐也”⑥， 显然认为平等不是绝对的。关于《骈拇篇》、《马蹄篇》，严 氏认为，这两篇主旨相同，即主张自由和放任主义。总评 《骈拇篇》时，他说： 此篇宗旨在任性命之情，而以仁义为赘，先以形喻， 次以官喻。故曰不独手足有骈枝也，而聪明道德亦有之。 凡此，皆失其性命之情者也⑦。 总评《马蹄篇》时，他写道： 此篇以纯任天放为主，乃前篇馀义。同言削性侵德之 非，而前主修己言，此主及物言⑧。 严复不认同庄书中所表现出来的极度自由放任和无 政府主义思想，这在《胠篋篇》“为之斗斛以量之”一段的 评语中清楚地表达了出来。庄子攻击斗斛权衡符玺等国 家机器往往为窃国大盗所利用，政府机关的设置对老百 姓有害而无利，因而主张废弃一切政府机构和设施，严氏 直斥之为“过激之论，而不得物理之平者矣”⑨。 严复一贯反对在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实行民主共和 制度，主张法家式的强人政治维持统一与秩序，逐步的推 进社会各方面的变革。在《天运篇》“今取猿狙而衣以周公 之服”一段的评语中，他也不忘对此加以发挥。他引用斯 宾塞的观点，认为政法制度的施设，必须与国民程度相适 应。以卑劣的国民素质，施以良好的宪法制度，则无异于 庄子所谓的“取猿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龁啮挽裂尽 去而后慊者也”⑩。 卢梭思想在近代中国历史上具有相当广泛和深远的 影响，而严复秉承其一贯的理性态度，对卢梭学说颇有排 拒，指出《民约论》所谓天赋人权，人人平等的空想性；卢 梭立论之感情化与非历史性，批评卢梭不从历史事实出 发，而以感情、空想立论。严复对卢梭有大量的批评文字， 在《〈庄子〉评语》中，也有附带议论。在《马蹄篇》总评中写 道： 此篇持论，极似法之卢梭，所著《民约》等书，即持此 义，以初民为最乐，但以事实言之，乃最苦者，故其说尽 破。醉心卢氏学说者，不可不知也11。 关于《胠篋篇》所谓“至德之世”，他评论道： 此说与卢梭正同，然而大谬。所谓至德之世，世间固 无此物。而今日非、澳诸洲，内地未开化之民，其所当乃至 苦，如是而曰至治，何足慕乎12？ 二、近代学术分科体系下对于科学思想和进 化论的阐发 社会科学的各种学科门类，中国古代均已开其端绪，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1112严复：《< 庄子 > 评语》，《严 复集》第 4册，第 1125、1138、1126、1104、1109、1105、1119、 1121- 1122、1123、1129、1121、1123页。 安徽史学 2009年第 6期 12 只是十分简约，缺乏近代学术的系统论述和证明，吕思勉 曾经说过：“平心论之：社会科学之理，古人皆已引其端； 其言之或不如后世之详明，而精简则远过之。截长补短， 二者适足相偿也。”①更重要的是，传统学术尚广博而尊 通识，并不积极、有意识地提倡分科。近代以来中国学术 开始以西方学术分科为 标准 excel标准偏差excel标准偏差函数exl标准差函数国标检验抽样标准表免费下载红头文件格式标准下载 而强调学术的科学化，并以 此对传统以经、史、子、集为典型的分科模式进行改造，构 成中国传统学术近代转换一个重要内容②。严复《庄子》 评点对《庄子》科学思想和进化论的宣扬，便是打破传统 经、史、子、集的学科分科模式，在西方近代学术分科模式 下，瞩目于庄子自然科学主要是生物学的哲学凭藉。 严复《庄子》评点批评了庄子绝圣弃智的反科学的思 想。科学的应用好比长江之水，滚滚东流，是不可阻挡的， 人们只能疏导之，不使其泛滥成灾。任何妄想阻遏时代潮 流发展的行为，都是愚蠢的。《胠篋篇》“上诚好知而无道” 一段批语，集中表达了严氏的这一态度： 且无论乎所言之离乎事实也，就令果然，其所谓绝圣 弃智者，亦做不到。世运之降，如岷峨之水，已下三峡，滔 滔而流入荆扬之江，乃欲逆而挽之，使之在山，虽有神禹， 亦不能至。禹所能为，毋亦疏之淪，使之归海而无为泛滥 之患而已。此言治者所不可不知也③。 严复《〈庄子〉评语》着力挖掘了《庄子》书中所包含的 具体科学知识、思想。如《齐物论》“厉风济，则众窍为虚” 一句，“济”字过去一般解释为“止”，严复认为这是错误 的。他运用近代物理学的知识加以解释，将“济”字解作 “过”：“凡有窍穴，其中含气，有风过之，则穴中之气随之 俱出，而成真空，医家吸入器，即用此理为制。故曰：厉风 过，则众窍为虚。”可见，“厉风济，则众窍为虚，非深察物 理者不能道。”④“罔两问景”一段，严复运用天文学知识 解释道：“此天文学者所谓暗虚者也”⑤。《知北游篇》“秋 毫之端万分未得处一焉”一句，严复认为“此算学家所谓 第三等微分也”⑥。关于《则阳篇》“客，大人也”一段，严复 在按语中认为，学习天文学、地质学可以让人知道宇宙的 博大悠远，而庄子生于两千多年前，却具有如此天才的科 学思想，严氏对此给予了高度称赞： 庄未尝治此两学也，而所言如此，则其心虑之超越常 人，真万万也。所谓大人者非欤⑦！ 严复是近代中国输入、传播进化论的巨擘，老庄天道 自然观，为其 宣传 免费孕前优生健康检查孕期保健知识宣传1冬季预防流感知识宣传手足口病防知识宣传森林防火宣传内容 进化论提供了一种广阔的容摄中西文 化的背景。在《〈庄子〉评语》中，严复大力挖掘《庄子》丰富 的进化论思想。他从《田子方篇》“女殆著乎吾所以著也” 一句中读出颇具辩证法色彩的发展变化思想： 日新不已，所以著者，皆陈迹也。此佛所谓濯足恒河 已非前水⑧。 大自然恒变无往，人们能够认识到的只是过往的陈 迹。严复认为庄子生动地叙述了植物———动物———人的 变化次序，精辟地归纳出万物都是在进化中产生、发展和 灭亡的。《庄子·至乐篇》详细地叙述了事物的各种变化后 说：“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 于机。”严氏在对此段加以评述时说： 此章所言，可以之与挽近欧西生物学家所发明者互 证，特其名词不易解释，文所解析者，亦未必是。然有一言 可以断定者，庄子于生物功用变化，实已窥其大略，至其 细琐情形，虽不尽然，但生当二千余岁之前，其脑力已臻 此境，亦可谓至难能而可贵矣⑨。 生物进化的依据何在？严复认为，宇宙万物变化的动 因是“质力相推”⑩。质、力的运动，采取“翕”和“辟”两种 形式： 天演者，翕以聚质，辟以散力。方其用事也，物由纯而 之杂，由流而之凝，由浑而之画，质力杂糅，相剂为变者也 11。 严复认为，这也就是庄子所说的“合则成体，散则成 始”（《达生篇》）。他说： 斯宾塞谓天演翕以合质，辟以出力，即同此例。翕以 合质者，合则成体也，精气为物也；辟以出力者，散则成始 也，游魂为变也12。 宇宙万物由纯到杂的变化是质力翕辟运动的结果， 因为它不假人力，所以称为“天演”。 严复对《庄子》书中的“天”解作天然、万物自化。《养 生主》提出“依乎天理”，严氏用英文解释道：“即欧西哲学 家所谓 We must live according to nature”13。“Nature”即天 然、自然之义。在《至乐篇》评语中，他再次指出： 老庄书中所言天地字面，只宜作物化看，不必向苍苍 搏搏者著想。 那么，生物进化的根本机制是什么呢？庄子提出“物 固自生”、“而物自化”的命题。严复认为这是对生物进化 “物竞天择”的最好回答。他十分重视《庄子》中有关“气” 的论述，将其视为天演运动中万物变化的根源和动力。 《知北游》称，人之生，气之聚，聚则为生，散则为死，提出 “通天下一气耳”。《齐物论》中有“天籁”之喻，“天籁”是指 ①吕思勉：《经子解题》，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5年 版，第 107页。 ②罗志田：《近代中国史学十论》，“引言”，复旦大学 出版社 2005年版。 ③④⑤⑥⑦⑧⑨121314严复：《< 庄子 > 评语》，《严复 集》第 4 册，第 1124、1106、1108、1137、1142- 1143、1135、 1130、1131、1108、1130页。 ⑩11严复译：《天演论》，《严复集》第 5册，第 1320、 1327页。 ·严复《庄子》评点与庄学的近代转换· 13 万物“自己”、“自取”、没有鼓吹者的本然的声音，“夫天籁 者，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严 复评点说：“一气之转，物自为变。此近世学者所谓天演 也。”①严复把庄子的“气”与自然科学范畴的“力”结合了 起来，“今世科学家所谓一气常往，古所谓气，今所谓力 也”②，庄子所谓的“气”与今人所谓的“力”意思相同，都 是指使事物凝成与分散的能量，气的运动是万物与人形 成变化的原因。《知北游篇》“聚则为生”一段，严复评点 道： 此《达生篇》所谓，合则成体，散则成始。精而言之，则 人之生也，其质常聚，其力常散。死则反是③。 三、“科学方法”的宣扬 “科学方法”的宣扬是近代学术分科发展的必然趋 势，其逻辑演变可分为两个阶段，首先是寻找、揭示传统 学术尤其是乾嘉朴学治学的科学方法，乾嘉朴学所分类 的学科当中的考据学理所当然被视为“科学的方法学”， 如梁启超、胡适对于戴震考证学的“科学精神”、“科学方 法”的肯定；其次是摆脱传统学术的依赖，专门、系统介 绍、宣传西方实证主义的科学方法和精神，如胡适有意识 对杜威实用主义方法学不遗余力的倡导。宣扬“科学方 法”不仅是近代学术转型的助力，也成为近代学术转型的 组成部分，表现出中国近代学术转型极具特色的一面。 严复是近代中国第一个比较系统地引入实证主义的 思想家，强调实测内籀之学，其理论主要是来源于穆勒、 斯宾塞、赫胥黎等哲学家，严复据此评点《庄子》，并在庄 子那里获得了思想上的共鸣。庄子针对当时百家争鸣、争 论不休的现实，认为争论的各方都囿于主观的各种成见， 即“成心”，以自我为中心，因此产生种种主观的是非、意 气之争；而各家各派所见，都不是宇宙之全，只是主观给 予外界的偏见。严复借庄子学说阐发实证主义思想，批判 各种主观主义尤其是陆王心学，认为其无异于闭门造车， 不仅妨碍科学的发展，而且为患国计民生： 夫陆王之学，质而言之，则直师心自用而已。自以为 不出户可以知天下，而天下事与其所谓知者，果相合否？ 不径庭否？不复问也。自以为闭门造车，出而合辙，而门外 之辙与其所造之车，果相合否？不龃龉否？又不察也。向壁 虚造，顺非而泽，持之似有故，言之若成理。其甚也，如骊 山博士说瓜，不问瓜之有无，议论先行蜂起。……其为祸 也，始于学术，终于国家④。 严复此处着力批判“师心自用”，所谓“师心”，他解释 为：“言其术成于己，而于物不谋，故曰师心，于下下虚以 应物相应”⑤，即不是从事实经验出发，而是从主观成见 出发来处理问题。严复在《齐物论》“夫随其成心而师之， 谁独且无师乎”一段上批道：“世人之说幽冥，宗教之言上 帝，大抵皆随其成心而师之之说也”，各种宗教都是“成 心”作祟，毫无事实根据，“皆随其成心以为之说。至其真 实，则皆无据。”⑥ 根据客观经验主义方法，严复认为，对事物的认知应 该置于某一情境之下，具体问题具体对待。《庄子·秋水 篇》指出了事物变化的不确定性、认知与确切判断的不 易，对“井蛙不可以语于海”一段，他评点道：“拘虚、笃时、 束教，三者皆学道之厉禁。拘虚者，所处之地不同也；笃时 者，所处之时不同也；束教者，所受范之外缘异也。井蛙夏 虫，曲士之智，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也⑦。”指出局限于原 有的地点、时间和视野，不能根据事物的变化随时调整自 己的视点，是正确认知事物的障碍。在《庄子》内篇总评 中，严复指出，庄子开宗明义就为我们指明了方法，即逍 遥游，“犹佛言无所住也”，即无成心，“游心于至大之域”， “必得此而后闻道之基以立”⑧。 严复从实证主义出发，肯定客观事物之间存在着一 定的因果联系。1898年，他在《西学门径功用》一文中指 出：“无无因之果，无无果之因，一也；因同则果同，果钜则 因钜，二也”⑨，一定的原因必然引起一定的结果，一定的 结果必然有其产生的原因。在《则阳篇》评语中，严复再次 肯定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有果必有因也”⑩的因果律， 因此认为《庄子·人间世》“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一 句，“乃人事造因一公例”，“所造之因虽微，而将来所结之 果乃至不可测”11。 四、严复《庄子》评点与庄学近代转换的初 步意义 传统学术研究的方法特点表现为“六经注我”或“我 注六经”，对原文进行注释，包括校勘、辨伪、辑佚、版本搜 集、训诂、解释文义，大体不外乎考据、义理两途。近代仍 然有部分学人坚持在传统方式下研究庄学，并取得不俗 的成绩。严复《庄子》评点分别从研究范畴的转换、近代学 术分科体系下对于科学思想和进化论的阐发、宣扬“科学 方法”三个方面一改传统庄学研究而具有近代转换的意 义。但是，这种转换是不彻底的，只具有初步意义。 范畴转换的局限性。近代学术研究的方法与传统根 本不同，它另立一套叙述的体例，采取以研究者为主的方 式，对古籍原文进行全新的叙述与解释。从表现方式来 ①②③⑤⑥⑦⑧⑩11严复：《< 庄子 > 评语》，《严复集》 第 4册，第 1106、1136、1136、1111、1107、1130、1104、1143、 1113页。 ④严复：《救亡决论》，《严复集》第 1册，第 44- 45页。 ⑨严复：《西学门径功用》，《严复集》第 1册，第 94- 95 页。 安徽史学 2009年第 6期 14 看，近代的学术特点在“分”，传统的学术特点在“合”。以 基本概念为中心的研究范畴的转换，包括这种外在方式 上由“合”到“分”的变化，即用西方学术方法、概念和体系 对古代思想进行分析与论述，也包括从西方思想和文化 的视域对传统学术进行全新的理解与诠释。前者属于文 化嫁接的范畴，造成新旧范畴不只是在结构上互不相容， 甚至不可通约；后者属于文化整合的范畴，新旧范畴虽然 异质，但存在视域的融合而衍生出新内容的可能性。事实 上，正是后者从根本上推动了中国学术的近代转换，并最 终从内容到形式完成了这种转换。严复认为，在近代中西 文化碰撞与融会的历史条件下，中学因西学的刺激、思想 家的重新阐发和变法实践的磨砺，被赋予新的时代意义， “即吾圣人之精意微言，亦必既通西学之后，以归求反观， 而后有以窥其精微，而服其为不可易也”①，四书五经“须 改用新式机器发掘淘炼”②。《庄子》评点，正是这一中西 文化汇通思想的产物。其以西方自由主义的概念、体系论 述庄子的自由观，以西观中，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促使 中国哲学传统范畴发生转换，但在本质上属于文化嫁接 的层面，庄子的自由观与西方自由主义概念在本质结构 上互不相容，新旧范畴难以存在视域的融合。 方法学的局限性。严复《庄子》评点依旧采取传统注 疏式的解读方式，在近代西方学术分科的对应下，缺乏逻 辑的缜密性、思理的统系性，更谈不上论证结构的错落和 复杂性。其行文风格受桐城派古文影响，流畅、优美，但字 句简约，字义多晦涩、难懂，而难以对一般民众产生实质 性的影响。与此相比，胡适 1919年 2月出版的《中国哲学 史大纲》（卷上），采用西方近代哲学和科学方法，就是历 史的进化的方法和实验的方法，建立起“明变”、“求因”、 “评判”为中心环节的中国哲学史方法论体系，形成哲学 史史料处理的体系性方法，即寻找史料、审定史料、整理 史料、述学四个步骤。在形式上也给人耳目一新之感，《大 纲》不仅全部采用白话文写作，采用新式标点符号，而且 从行文格式、文章体例上对传统学术进行了全部革新。因 此，其基本方法———以西方哲学的系统来建立中国哲学 史学科体系的方法———成为近代各门学科在初创时期必 须使用的普遍法则，其他各学科无不借助于西方学术系 统建立起新学科体系。《大纲》问世前，中国学术处于冲破 经学垄断的藩篱却不能完全挣脱的局面。《大纲》关于庄 学的内容虽只限于名学，但主要是在方法论上完成了庄 学真正意义上的近代转换，把近代庄学与传统庄学截然 划分成两个时代③。 （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 重大项目“中国近代老庄学研究”的阶段性成果， 项目编号为 07JJD770099。） 作者简介：康 庆（1971- ），男，安徽无为人，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哲学博士； 李宝红（1972- ），女，湖北红安人，华中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历史学博士。 责任编辑：方 英 ①严复：《救亡决论》，《严复集》第 1册，第 49页。 ②严复：《与熊纯如书》，《严复集》第 3册，第 668页。 ③在胡适研究方法的影响之下，庄子研究开始突破 了传统注释、序跋、评点方式的局限性，出现了一些具有 系统性的论文和著作。较早的有苏甲荣的《庄子哲学》 （1920年），“将其全书意旨，试为归纳”，“然后再将其散 在各篇之语，归纳说明”（《庄子哲学》，《少年中国》第 2卷 第 2期），计分导言、宇宙观、生死观、命定论、本真论、智 识论、养生、处世、治道、结论等 10章，对《庄子》思想内容 进行了全面分析。稍后有支伟成《庄子校释》（1924年）， 上篇研究之部，除对庄子其人其书略做考证外，还对庄子 学说作了简单的、但颇有系统的研究，包括“庄子之宇宙 论”、“庄子之生物进化论”、“庄子之人生哲学”、“庄子之 伦理学”、“庄子之修养论”等。1929年王治心初版“新式 考证注解”《庄子》、1930年施章著《庄子新探》，均对《庄 子》各个方面的思想内容进行评述。至 1934年，郎擎霄撰 《庄子学案》，“以科学方法，就庄子学说，为有系统之研 究”（《庄子研究·凡例》，商务印书馆 1934年版），对庄子 之生平事迹、篇目真伪、宇宙观、人生哲学、政治哲学、经 济思想、心理学、辩证法、文学等，进行了全面分析研究， 并对历代庄学作了评述。其后，叶国庆《庄子研究》（1936 年）体大而备，蒋锡昌于 1937年出版了《庄子哲学》，1941 年有曹受坤的《庄子哲学》，曹氏称：“庄子于学无所不窥， 书中于各种学术，如心理学、物理学，乃至经济学、社会 学，殆无不涉及者”（《庄子哲学·跋》，1941年铅印本），书 中集中分析了庄子的哲学思想。至于专门研究庄子某一 方面思想的论文，更是屡见不鲜。 ·严复《庄子》评点与庄学的近代转换·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