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红楼梦》的情节转换

高珊

Summary：《红楼梦》的情节纷繁复杂。从转换的技巧上说，作者常借人或事将情节进行自然转换，使两个不同的情节单元时隐时现，交替推进。从转换的时机上说，作者常于“尽”与“不尽”处转换情节。

Key：红楼梦;情节转换;交替;“尽”与“不尽”

《红楼梦》作为古典小说史上的巨著，在小说的各种要素上都处理得十分完善。这其中包括人物的塑造、情节的设置、环境的构筑等大的方面，也包括许多小的方面，例如在情节之间的转换这点上，《红楼梦》就体现出了极大的灵活性。

一、转换的技巧

首先需要注意的是，《红楼梦》往往不会生硬地结束一段情节，一个情节单元往往在末处会自然转入下一个情节单元。如第九回《恋风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顽童闹学堂》中，情节的发展是宝玉和秦钟一起入家塾上学，因金荣惹事而起纷争，最后以“金荣无奈，只得进前来与秦钟磕头”告一段落。而在第十回《金寡妇贪利权受辱·张太医论病细穷源》中，作者便自然地接着“顽童闹学堂”的情节往下写，引出金荣的姑姑璜大奶奶：

闲话之间，金荣的母亲偏提起昨日贾家学房里的那事，从头至尾，一五一十都向他小姑子说了。这璜大奶奶不听则已，听了，一时怒从心上起……也不容他嫂子劝，一面叫老婆子瞧了车，就坐上往宁府里来。

再通过璜大奶奶和尤氏的对话，转到秦可卿的病情：

说了些闲话，方问道：“今日怎么没见蓉大奶奶？”尤氏说道：“他这些日子不知怎么着，经期有两个多月没来.叫大夫瞧了，又说并不是喜。那两日，到了下半天就懒待动，话也懒待说，眼神也发眩。

最后璜大奶奶“听见秦氏有病，不但不能说，亦且不敢提了。况且贾珍尤氏又待的很好，反转怒为喜，又说了一会子话儿，方家去了。”而在此之后，作者便自然开启了秦可卿医病的一段情节。在这两段情节中，璜大奶奶就像是一根针，通过她的穿插，连接起了两个故事单元。

而与《水浒传》的“竹节蛇”式结构不同，《红楼梦》的情节往往在转入下一单元后还会绕回来，情节线索呈现出时隐时现的状态。不妨以秦可卿一段情节为例，秦可卿的病从第十回的时候通过尤氏之口开始叙述，到第十回末暂告一段落。第十一回开始转入写贾敬寿辰，而情节通过寿宴上王夫人与尤氏等人的交谈再转回到秦可卿的病情，并引发凤姐探望可卿的一段情节。之后贾瑞出现，情节暂歇，在十一回末，情节线又一次回到了秦可卿的病情上。到了十二回，情节转入到“毒设相思局”的一段关于凤姐和贾瑞的文字，正当读者以为情节要往别处发展的时候，第十三回，情节再次转回到秦可卿身上并递进了一步，从病重到身亡。从以上例子中不难发现，作者有意让情节在“显”与“隐”之间变换。主情节是这样，次情节亦然，从秦可卿的角度看，情节线索交替出现，而从贾瑞的角度看，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这就造成了情节间交替递进，互相勾连的艺术效果。

贾芸和小红的一段情节转换更明显地体现出《红楼梦》中情节交替递进的特点。第二十四回中，宝玉在见过贾母后出来，“只见旁边转出一个人来，‘请宝叔安。”就这样进入到了贾芸的情节单元中，在贾芸向宝玉问候之后，再转到宝玉往贾赦处问安的情节。宝玉情节告一段落后，作者的笔触又回到贾芸身上，写其往贾琏处打探差事未果，往舅舅卜世仁处借钱又未果，故惹出“醉金刚轻财尚义侠”及“痴女儿遗帕惹相思”的一段情节，自然地引出红玉。而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姊弟逢五鬼·红楼梦通灵遇双真》却仍将主线拉回到宝玉身上，红、芸这条线索暂歇，直至二十六回转回红玉情节，并将情节往前推进了一步，令红、芸二人得以照会：

这里红玉刚走至蜂腰桥门前，只见那边坠儿引着贾芸来了.那贾芸一面走，一面拿眼把红玉一溜，那红玉只装着和坠儿说话，也把眼去一溜贾芸。四目恰相对时，红玉不觉脸红了，一扭身往蘅芜苑去了。

这回发展到贾芸托坠儿送还红玉罗帕时，情节又由显转隐，转入宝玉的线索。至二十七回“杨妃戏彩蝶”时，由宝钗扑蝶的事件转回到红玉身上，并发展到凤姐打算将红玉讨去。随后情节线再次回到宝玉身上，直到第二十八回末袭人说：“二奶奶打发人叫了红玉去了.他原要等你来的，我想什么要紧，我就作了主，打发他去了”为止，这条线索才真正告一段落。值得注意的是，这部分宝玉方面的情节也是一直向前发展着的。红、芸的情节与之不断转换、推进。

从以上例证不难看出，《红楼梦》的情节转换技巧在于将情节单元自然地交替推进，整部书采用这样的手法，造成了错综的情节体系，这也是后人所津津乐道的《红楼梦》“网状结构”的直接来源。

二、转换的时机

那么《红楼梦》中情节的转换常发生在哪些时机呢？笔者认为，在“不尽”与“尽”这两种情况。

先说“不尽”，有些情况下，情节的发展到了比较琐碎的地步，再写下去的话，文字就会陷入繁冗不尽的境地。此时作者常常将情节岔开，造成别开生面的艺术效果。如第八回《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含酸》，黛玉以言语讽刺宝钗：

黛玉笑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道：“我更不解这意。”黛玉笑道：“要来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了，明儿我再来，如此间错开了来着，岂不天天有人来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了。姐姐如何反不解这意思？”

黛玉的話说到这个份上，若写宝钗反驳，则黛玉又会以它语相讥，钗黛二人你来我往，小女儿间的闲言碎语简直可以无穷无止。而作者在此处利用宝玉将情节岔开：

宝玉因见他外面罩着大红羽缎对衿褂子，因问：“下雪了么？”地下婆娘们道：“下了这半日雪珠儿了。”宝玉道：“取了我的斗篷来不曾？”黛玉便道：“是不是，我来了他就该去了。”宝玉笑道：“我多早晚儿说要去了？不过拿来预备着。”

甲戌本脂批在此处写道：“岔开文字，避繁章法，妙极妙极！”蒙府本脂批更是幽默地写道：“又一转换。若无此则必有宝玉之穷究，宝钗之重复，加长无味。此等文章是《西游记》的请观世音菩萨，菩萨一到，无不扫地完结者。”这两处批语都深刻地指出了此处情节转换的时机选择是非常恰当的，有了宝玉问雪的情节转换，前文就避免了进入“繁琐”和“无味”的境地。

又如第二十四回末，贾芸得到了种树的差事后，作者写道：

贾芸接了，看那批上银数批了二百两，心中喜不自禁，翻身走到银库上，交与收牌票的，领了银子。回家告诉母亲，自是母子俱各欢喜。次日一个五鼓，贾芸先找了倪二，将前银按数还他。那倪二见贾芸有了银子，他便按数收回，不在话下。这里贾芸又拿了五十两，出西门找到花儿匠方椿家里去买树，不在话下。

下面的情节一转，进入到宝玉的线索中：

如今且说宝玉，自那日见了贾芸，曾说明日着他进来说话儿。如此说了之后，他原是富贵公子的口角，那里还把这个放在心上，因而便忘怀了。

此处庚辰本双行夹批道：“至此便完种树 工程 路基工程安全技术交底工程项目施工成本控制工程量增项单年度零星工程技术标正投影法基本原理 ……又为避难法。若不如此了，必曰其树其价怎么，买定必株，岂不烦絮矣？”这条批语说的也正是“不尽”处的情节转换，贾芸去买树，事务必然繁冗，其 内容 财务内部控制制度的内容财务内部控制制度的内容人员招聘与配置的内容项目成本控制的内容消防安全演练内容 又与《红楼梦》中其他人物并不相干，如果一直写下去，文字便索然无味了。故作者在此借宝玉岔开情节，正是在“不尽”处进行情节转换，写活文字。

再说“尽”的情况。在有些情况下，情节的发展已经到了尽头，暂时没有发展的余地了，这时也需要作者转换情节。如第三十二回《诉肺腑心迷活宝玉·含耻辱情烈死金钏》中，袭人与宝钗闲聊：

袭人道：“偏生我们那个牛心左性的小爷，凭着小的大的活计，一概不要家里这些活计上的人作，我又弄不开这些。”宝钗笑道：“你理他呢！只管叫人做去，只说是你做的就是了。”袭人笑道：“那里哄的信他，他才是认得出来呢。说不得我只好慢慢的累去罢了。”宝钗笑道：“你不必忙，我替你作些如何？”袭人笑道：“当真的这样，就是我的福了，晚上我亲自送过来。”

下面作者却突然一转：

一句话未了，忽见一个老婆子忙忙走来，说道：“这是那里说起！金钏儿姑娘好好的投井死了！”袭人唬了一跳，忙问“那个金钏儿？”老婆子道：“那里还有两个金钏儿呢？就是太太屋里的。前儿不知为什么撵他出去，在家里哭天哭地的，也都不理会他，谁知找他不见了。刚才打水的人在那东南角上井里打水，见一个尸首，赶着叫人打捞起来，谁知是他。他们家里还只管乱着要救活，那里中用了！”

在上一个情节中，袭人和宝钗聊的是替宝玉做针线女红的事情，宝钗先给出了自己的建议，见行不通，便又提出自己帮袭人做一部分的解决办法，而袭人也笑着接受了。两个人的谈话发展到这里，意思已尽，实是无以为继，纵然再有别的话题，也会索然无味，令人生厌。而作者巧妙地将金钏跳井的情节插入进来，无异于平地一声雷，令观者大吃了一惊。这就是作者于“尽”处转换情节造成的艺术效果。另如二十二回开头，贾琏和凤姐商量给薛宝钗过生日，文中写道：

（凤姐道）老太太说要替他做生日。想来若果真替他作，自然比往年与林妹妹的不同了。”贾琏道：“既如此，比林妹妹的多增些。”凤姐道：“我也这们想着，所以讨你的口气，我若私自添了东西，你又怪我不告诉明白你了。”贾琏笑道：“罢，罢，这空头情我不领。你不盘察我就够了，我还怪你！”说着，一径去了，不在话下。

下面转入史湘云：

且說史湘云住了两日，因要回去。贾母因说：“等过了你宝姐姐的生日，看了戏再回去。”史湘云听了，只得住下。又一面遣人回去，将自己旧日作的两色针线活计取来。

这里贾琏和凤姐的谈话也是无所不至，既写出了贾琏面对凤姐弱势的处境，也写出了凤姐的思虑周密和虚伪做作。这段对话给出了读者很大的品味空间，再写下去则会减损滋味。故作者一笔将贾琏支走，直接转入了下面的场景和情节。这也是于“尽”处转换情节的体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