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杆秤仔赖和

　一杆秤仔赖和 餓死,一家人多陷入營養不良. 【一桿秤仔】賴和 一直到年末.得參自己,才能作些輕的工作,看看"尾牙"到鎮南威麗村裡,住的人家,大都是勤儉、耐苦、平和、順 了,尚找不到相應工作,若一至新春,萬事停辦了,沒有做工的從的農民。村中除了包辦官業的幾家勢豪,從事公職的幾家下 機會,所以需積蓄些新春半個月的食糧,得參的心理,因此就分級官吏,其餘都是窮苦的占多數。 外煩惱而恐惶了. 村中,秦得參的一家,尤其是窮困得慘痛,當他生下的時候, 末了,聽說鎮上生菜的販路很好.他就想做這項生意,無奈他父親早就死了。他在世,雖曾得幾畝田地耕作,他死了後,只 缺少本錢,又因心地坦白,不敢向人家告借,沒有法子,只得教剩下可憐的妻兒。鄰右看母子倆的孤苦,多為之傷心。有些上 他妻到外家走一遭.一個小農民的妻子,哪有闊的外家,得不到了年紀的人,就替他們設法,因為餓死已經不是小事了。結局 多大幫助.總難得他嫂子待他還好,把他唯一的裝飾品--一根因鄰人的作媒,他母親就招贅一個夫婿進來,他的後父不太能 金花--借給他,教他去當舖裡,押幾塊錢,暫做資本. 體恤這個前夫的兒子,而且把他母親亦只視做一種機器,所以 一天早上,得參買一擔生菜回來,想吃過早飯,就到鎮上去,得參,不僅不能得到幸福,又多挨些罵,他母親因此和後夫就不 十分和睦。 這時候,他妻子才覺到缺少一桿稱仔."怎麼好?"得參想,"要買 一桿,可是官廳的專利品,不是便宜的東西,哪兒來得錢?"他妻幸他母親,耐勞苦,會打算,自己織草鞋、畜雞鴨、養豬, 子趕快到隔鄰去借一桿回來,幸鄰家的好意,把一桿尚覺新新辛辛苦苦,始能度那近於似人的生活.好容易,到得參九歲那一 的借來.因為巡警們,專在搜索小民的細故,來作他們的成績,年,他母親就遣他,去替人家看牛、做長工.這時候,他後父已不 犯罪的事件,發見得多,他們的高昇就快.所以無中生有的事大顧到家,雖然他們母子倆,自己的勞力,經已可免凍餒的威 故、含冤末訴的人們,向來是不勝枚舉.什麼通行取締、道路脅. 規則、飲食物規則、行旅法規、度量衡規紀,舉凡日常生活中 得參十六歲的時候,他母親教他辭去了長工,回家裡來,想的一舉一動,通在法的干涉、取締範圍中.--他妻子為慮萬一,幾畝田耕作,可是這時候,田就不容易了.因為製糖會社,糖的就把新的"稱仔"借來. 利益大,雖農民們受過會社刻虧、剝奪,不願意種蔗,會社就加" 這一天的生意,總算不壞,到市散,亦賺到一塊多錢.他就租聲"向業主爭,業主們若自己有利益,哪管到農民的痛苦,田 先糴些米,預備新春的糧食.過了幾天糧食足了,他就想,「今年地就多被會社去了.若作會社的勞工呢,有同牛馬一樣,他母親 家運太壞,明年家裡,總要換一換氣象才好,第一廳上奉祀的觀又不肯,只在家裡,等著做些散工.因他的力氣大,做事勤敏,就 音畫像,要買新的,同時門簾亦要換,不可缺的金銀紙、香燭,每天有人喚他工作,比較他做長工的時候,勞力輕省,得錢又多. 亦要買.」再過幾天,生意屢好,他又想炊一灶年糕,就把糖米買又得他母親的刻儉,漸積下些錢來.到得參十八歲的時候,他母 回來.他妻子就忍不住,勸他說:「剩下錢積積下,待贖取那金花,親為得參娶妻.就在村中,娶了一個種田的女兒.幸得過們以後, 不是更要緊嗎?」 和得參還協力,到田裡工作,他一家生計,暫不覺得困難.得參 的母親,在他二十一歲那一年,得了一個男孫子,不久後,就過一晚市散,要回家的時候,他又想到孩子們.新年不能有件世了. 新衣裳給他們,他就剪了幾尺花布回去.把幾日來的利益,一總 花掉. 翌年,他又生下一女孩子.家裡頭因失去了母親,須他妻子 自己照管,並且有了兒子的拖累,不能和他出外工作,進款就減這一天近午,一下級巡警,巡視到他擔前,目光注視到他擔少一半,所以得參自己不能不加倍工作,這樣辛苦著,過有四年,上的生菜,他就殷勤地問: 他的身體,就因過勞,患著瘧疾,病了四五天,才診過一次西醫,「大人,要麼不要?」 花去兩塊多錢,雖則輕快些,腳手上覺乏力,在這繁忙的時候, 「汝的貨色比較新鮮.」巡警說. 而又是勤勉的得參,就不敢閒著在家裡,亦即耐苦到田裡去.到 晚上回家,就覺得有點不好過,睡到夜半,寒熱再發起來,一天得參說:「是,城市的人,總比鄉下的人享用,不是上等東西,也不能離床,這回他不敢再請西醫診治了.他心裡想,三天的工是不合脾胃.」 作,還不夠吃一服藥,哪得那麼些錢花?但亦不能放他病著,就「花菜賣多少錢?」巡警問. 煎些不用錢的青草,或不多花錢的漢藥服時.雖未全部無效,總 「大人要的,不用問價,肯要我的東西,就算運氣好.」參說.隔兩三天,發一回寒熱,經過有好幾個月,才不再發作. 他就擇幾莖好的,用稻草貫著,恭敬地獻給他. 當得參病的時候,他妻子不能不出門去工作,只有讓孩子 「不,稱稱看!」巡警幾番推辭著說,誠實的參,亦就掛上在家裡啼哭,和得參呻吟生相和著,一天或兩餐或一餐,雖不至 「稱仔」稱一稱說:「大人,真客氣啦!才一斤十四兩.」 巡警瞪他一眼便帶他上衙門去. 「不錯罷?」巡警說. 「汝秦得參嗎?」法官在座上問. 「不錯,本來兩斤足,因為是大人要的...」參說.這句話是「是,小人是.」參跪在地上回答說. 平常買賣的口吻,不是贈送的表示. 「汝曾犯過罪嗎?」法官. 「稱仔不好吧,兩斤就兩斤,何須打扣?」巡警變色地說. 「小人生來將三十歲了,曾未犯過一次法.」參. 「不,還新新呢!」參泰然點頭回答. 「以前不管他,這回違犯著度量衡規則.」法官. 「拿過來!」巡警赫怒了. 「唉!冤枉啊!」參. 「秤很明瞭.」參從容地捧過去說.巡警接在手裡,約略考「什麼?沒有這樣是嗎?」法官. 察一下說: 「這事是冤枉的啊!」參. 「不堪用了,拿到警署去!」 「但是巡警的報告總沒有錯啊!」法官. 「什麼緣故?修理不可嗎?」參說. 「實在冤枉啊!」參. 「不去嗎?」巡警怒斥著.「不去?畜生!」撲的一聲,巡警 「既然違犯了,總不能輕恕,只科罰汝三塊錢,就算是格外把「稱仔」打斷擲棄,隨抽出胸前的小帳子,把參的名姓、住 恩典.」法官. 處記下.氣憤憤的回警署去. 「可是,沒有錢.」參. 參突遭這意外的羞辱,空抱著滿腹的憤恨,再擔邊失神地 站著.等巡警去遠了,才有幾個閒人,近他身邊來.一個較有年「沒有錢,就做監三天,有沒有?」法官. 紀的說:「該死的東西!到市上來,只這亦就不懂?要做什麼生「沒有錢!」參說,在他心裡的打算:新春的閒時節,監禁三意?汝說幾斤幾兩,難道他的錢汝敢拿嗎?」 天,是不關係什麼,這事是三塊錢的用處大,所以他就甘心去受 「難道我們的東西該白白送給他嗎?」參不平地回答. 監禁. 「汝不曉得他的厲害,汝還未嚐到他青草膏的滋味.」那參的妻子,本想洗完了衣裳,才到當舖去,贖取那根金花.有年紀的嘲笑地說.「什麼?做官的就可任意凌辱人民嗎?」 還未曾出門,已經聽到這凶消息,他想:在這時候,有誰可央拖, 有誰能為她奔走?愈想愈沒有法子,愈覺傷心,只有哭的一法「硬漢!」有人說.眾人議論一回,批評一回,亦就散去. 可以少舒心裡的痛苦,所以,只守在家裡哭.後經鄰右的勸慰, 得參回到家裡,夜飯前吃不下,只悶悶的一句話不說.經他 教導帶著金花的價錢,到衙門去,想探探消息.妻子殷勤的探問,才把白天所遭的事告訴他. 鄉下人,一見巡警的面,就怕到五分,況是進衙門裡去,又 「寬心吧!」妻子說,「這幾天的所得,買一桿新的還給人是不見世面的婦人,心裡的驚恐,就可想而知了.他剛跨進郡衙家,剩下的猶足贖取那金花回來.休息罷,明天亦不用出去,新的門限,被一巡警「要做什麼」的一聲呼喝,已嚇得倒退到門春要的物件,大概備下,但是,今年運氣太壞,怕運裡帶有官符,外去,幸有一十四來歲的小使,出來查問,他就哀求他,替伊探經這一回事,明年快就出運,亦不一定.」 查,難得那孩子童心還在,不會倚勢人,誠懇地,替伊設法,教他 參休息過一天,看看沒有什麼動靜,況明天就是除夕日,只拿出三塊錢,代繳進去. 剩得一天生意,他就安坐下來,絕早挑上菜單,到鎮上去.到天「才監禁下,什麼就釋出來?」參心裡正在懷疑地自問.亮後,各擔各色貨,多要完了,有的人,已收起擔頭,要回去圍爐,出來到衙前,看著他妻子. 過那團圓的除夕,償一償終年的勞苦,享受著家庭的快樂.當這 「為什麼到這兒來?」參對著妻子問. 時參又遇到巡警. 「聽.....說被拉進去.....」他微咽著聲回答. 「畜生昨天跑到那兒?」巡警說. 「不犯到什麼事,不至殺頭怕什麼.」參怏怏地說. 「什麼?怎得隨便罵人?」參回答. 他們來到街上,是已經散了,處處聽到「辭年」的爆竹聲. 「畜生,到衙門去!」巡警說. 「金花取回未?」參問他妻子. 「去就去呢,什麼畜生?」參說. 「還未曾出門,就聽到這消息,我趕緊到衙門去,在那兒繳 去三塊,現在還不夠.」妻子回答他說. 「唔!」參恍然地發出這一聲,就拿出早上賺到的三塊錢,給他妻子說: 「我挑擔子回去,當舖怕要關閉了,快一些去,取出就回來罷.」 「圍過爐」,孩子們因明早要絕早起來「開正」各已睡下,在做他們幸福的夢.參尚在室內踱來踱去.經他妻子幾次的催促,他總沒有聽見似的,心裡只在想,總覺有一種不明瞭的悲哀,止不住露出幾聲的嘆息,「人不像個人,畜生,誰願意做?這是什麼世間?活著倒不若死了快樂.」他喃喃地獨語著,忽又回憶到母親死時,快樂的容貌.他已懷抱著最後的覺悟. 元旦,參的家裡,忽譁然發生一陣叫喊,哀鳴,啼哭.隨後,又聽著說:「什麼都沒有嗎?」「只"銀紙"備辦在,別的什麼都沒有.」 同時,市上亦盛傳著,一個夜巡的警吏,被殺在道上. 這一幕悲劇,看過好久,每欲描寫出來,但一經回憶,總被悲哀填滿了腦袋,不能著筆.近日看到法朗士的<克拉格比>, ,總會發生,才覺這事,不一定在未開的國裡,凡強權行使的地上遂不顧文字的陋劣,就寫出給文家批判.(此段為後記) 賴和:1894.5.28,1943.1.31:本名賴癸河,一名賴河,出生於彰化,筆名有懶雲、甫三、安都生、灰、走街先…等。幼年習漢文,舊文學根柢深厚,十六歲考進總督府醫學校,一九一六年在彰化建立「賴和醫院」,開始懸壺濟世的生涯。一九一八年二月前往廈門,供職於鼓浪嶼租界的博愛醫院;一九一九年七月從博愛醫院退職歸台;在廈門期間已感受到中國五四新文學運動對於文化、社會的影響力;一九二一年十月加入台灣文化協會,被選為理事;一九二三年十二月因「治警事件」第一次入獄;一九二五年十二月發表第一首新詩〈覺悟下的犧牲?寄二林的同志〉,自此積極投入台灣新文學的創作。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月,珍珠港事變當天,再度被拘入獄,約五十日,在獄中以草紙撰述〈獄中日記〉,反映了殖民地被統治者無可奈何的沈重心情,後因病重出獄,一九四三年一月三十一日逝世,行年五十。 出生隔年即面對被日本殖民統治的賴和,感嘆遭逢「我生不幸為俘囚」之歷史命運,但或許是骨子裡遺傳基因,抑或人道主義的理念,使得賴和始終抱持著「勇士當為義鬥爭」的信念,與志同道合的朋友投身於社會運動,並以他最熱愛的文學,喚醒大眾沈睡在心靈深處的台灣抵抗意識。賴和對文學懷抱熱情,即使再忙碌也要空下時間創作小說、謄改文稿,身處新舊文學交替的年代,以其才華掌握時代的脈動,為台灣文學建立原型,其成就讓他生前即博得「台灣新文學之父」的美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