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两爨许今生
——袁明庚“没有庄严堂皇的帷幕,没有悠悠飘扬的笙箫,没有枝叶扶疏的茂林修竹,也没有车水马龙的尘世写照。以此,中国书法不似戏剧、音乐、绘画和小说。然而,就在她那极为简约而单纯的黑白、点画构造的艺术格局之中,却又常常蕴含着比这些更为丰富而隽永的‘意为’。”一本李继凯先生论及书法的引言中就是这样看中国书法的。“书法”作为一个普通词汇,在世界各国的语言中它泛指手写一组表达人的思想的文字。可以说,没有哪个国家会像中国这样将书法作为艺术来看待,来研习,并得到普遍的承认。
爨,这个在今天已经成了极其生僻的字,很多人不会写不会读它。略懂书法的人念着这个爨字,写着这个爨字;搞历史的人还想着这个爨字,用着这个爨字,这完全是个例外。然而,这个爨字对于曲靖,对于云南,它太重要了,无论书法艺术还是人文历史,它都是太重要了。
从隶书走到楷书的行程,是好几百年的事情,就在这一时期,我熟知的两爨碑却亮出了自己这一过渡时期的来自于边地的独异书体风采,它们似隶似楷又非隶非楷,奇姿百出的特殊面目成了天下奇观。两爨碑的重要价值一直让人说成隶楷之间的一座歪歪斜斜的桥梁而得以充分体现。换一种眼光更客观地去看爨碑上所隽刻的字,人们常说的像三岁小孩写的字就真的是一句大实话。
书法笔法的不同,写出来的点画形态便不一样,点画在形态上富有变化,可以说是中国书法艺术的特点之一,但是点画在结构上的千变万化总不能离开三个基本的原则,一是形的变化是在笔势的作用下产生,二是要出于自然,每一个字都有自然之形,要各尽字的不同形态,三是要有统一的基本笔调。另外在结构上,尽管书法艺术结构千变万化,但终有一定法度,所谓晋人用韵,唐人用法,宋人用意,从心所欲而不逾矩,讲的都是法度问题。然而,用这些书法艺术上的常理去看爨碑似乎都没有用。整体上看,它就是一个“野”,一个“无度”。点画方面多是方折顿挫,突出的三角点似楷又不是楷,折弯与横画则方笔雁尾,是隶又不似隶。结构上更是一反常规,本来平正、匀称、协调、和谐、对立统一是历代书家所尊崇的一致法则,是书法艺术结构美的主要表现形式和方法,若偏激了这些法则的任何一面,都会破坏字形的匀称和协调。可这个“野”得“无度”的爨碑字体却处处偏激于矛盾,从不顾及每个字的自然之形,想大就大,想小就小,该正不正,该疏不疏,该长不长,该阔不阔,恰似一个三岁孩子学书时任其性灵的涂鸦之作,就一味的“野”。也许就因为它的这种天马行空、无法无度、无古无今、方圆同施、正侧并用、恣意妄为的写法让人堪称奇迹。
从第一次接触爨碑开始,望着那种怪模怪样的字我一直在想,爨宝子碑的书写者是谁呢?是汉人,是夷人,是官是民,是真正的书法大家还是初识汉文的写字者。碑上没能留下书写者的姓名,这真是莫大的遗憾。云南知名书法家蒋大康先生认为,“以其粗犷豪放的书风
看,那强烈的乡土气息和下里巴人的痕迹,似乎不会出自于士大夫书家之手。”又说:“由书者之胆和书体之魄,可以设想书者是一位才华横溢、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情不羁的豁达之士”。我想,如果书者是一位才华横溢的人,他是不可能糊涂到连王朝年号都弄不清楚的地步的。也许,对于爨碑书艺的问题,我们都错了。从康有为到现在,连同书写者的种种推测。那种无序的排列,那种没大没小的歪歪斜斜的结构,那种方圆并用的点画用笔,那种狂放洒脱,那种刚柔并济,那种动中求静……这种种我们想出来的妙处,想出来的伟大,也许都不是爨碑书写者的本意,不是他有意而为之,不是什么高明之举,不是妙手回春……。爨碑只是爨碑,它只是一块爨姓的私人墓碑。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爨碑上的字也许真是好字。像康有为先生所说的:“端朴若古佛之容”,当为“正书古石第一本”。真是隶书向楷书过渡期间的一种变体。只是,如果说爨碑的书写者是位了不起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艺术大师,那么这位大师或者写字先生也早已经死了,我们怎么说,他都不会在意的。而我,作为云南曲靖人,作为书法的追随者,不想太多的牵扯到爨碑的背后历史中。对于爨碑上的“书法”,这种朴拙的美,自由洒脱的美,丑到极致的美,我会为它许今生。
爨碑既无汉分的典雅,也无唐楷的谨严。它是汉分的野孩子,唐楷的不衫不履的先辈。它的一切,从用笔到结体,既无法用汉分去规范它,也无法用唐楷去衡量它。天马行空,不可羁勒,高视阔步,无法无度,无古无今,任笔写去,不避丑拙,基本上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就技巧来说,它是不成熟的,甚至相当生涩,与其说它“端朴若古佛”,
不如说它像粗犷而讷于言语的高原男子汉,在大山一样沉默的表象下汹涌着旺盛的激情和生命力。和王谢子弟、插花舞女相比,它的美是一种原始的、野性的、蛮悍的美。完全可以说,爨碑的美恰恰在于它不美,也无意去追求美。和敷粉熏香的美不同,这是不加修饰、不加雕琢,甚至不避丑拙的野、蛮、怪的美。
书法既是一种艺术,但它更是一种文化现象。那古迹斑斑的砖石和黑白相间的线条,一点一画所体现的并不单纯是笔划的再现,而是我们整个民族文化隐微曲折的表现,是弥足珍贵的我们中华民族的情感和灵魂。在过去的岁月,它在世界的艺坛上可以说是一枝独秀,在将来,一样会以自己独特的风格和不断更新的艺术生命在世界艺坛上赢得自己的地位,这是可以肯定的。
今天的书法艺术,正在不断的发展,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多少人都为它伏案苦读,不断探索,多少人废寝忘食,忘乎自我。而我,虽不能似他们“为字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作为云南曲靖人,作为钟爱书法的我,无论是在其他领域悄无声息,还是在书法路上同爨碑书写者一样静静离去,什么也没留下,只有几笔涂鸦,甚至连涂鸦之作也没有。我想,我的青春,我的今生只会许给两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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