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支书”和他的反抗者——《羊的门》等五部乡村叙事文本解读

“村支书"和他的反抗 — — 《羊的门》等五部乡村叙事文本解读 赵卫东 一 、乡村叙事的权力母题 分析当代农村题材小说的深层结构，我 为其中几乎无例外地对权力的诉说而震惊。 “权力”这个字眼，就是当代农村题材小说叙 述句法最大的一个主词。奴役与反奴役，人性 与反人性，爱情与非爱情，都与对权力的颂扬 与诠释，质询与抗议，歌颂与暴露深深地纠结 在一起。在广袤的农村，权力就像一张无形的 大网，把人的尊严与羞耻、热情与疲惫、生命 与死亡都一网打尽。本文选取的五部小说，叙 述的都是有关“权力”和反抗的故事：《拂晓前 的葬礼》(1984年，王兆军)、《秋天的愤怒》 (1985年，张炜)、《浮躁》(1985，贾平凹)、《苍 生》(1996年，浩然)、《羊的门》(1999年，李佩 甫)。本文命名为“村支书和他的反抗者”，一 则因为它们受到同一种叙事句法的制约，在 叙事模式上具有某种相似性；二者因为这五 部有关“农村权力叙事”的小说中权力获得者 (其中约有4部还兼有主人公的身份)，几乎 是清一色的 “村支书”——例外的只有 《浮 躁》。但只要我们细读文本，就会发现其实这 位两岔乡乡长田中正的权力角色和村支书相 差无几。为了行文的方便，本文将其统称为 “村支书”。又由于这五部小说无论是其作者 在当代文学中业已形成的地位，还是它们在 读者中产生的影响，①都证明了当代农村小说 对“权力”书写的广泛性与一致性。处于社会 结构最底层的农民，是被奴役最苦、剥夺也最 深的人类，对权力的崇拜和恐惧，构成他们共 同记忆的一部分，因为权力常常是作为他们 的对立面对他们的日常生活产生影响。在我 看来，揭示农村社会生活的权力问题，也就在 最实质上揭示出了农民的本真生存状态。 本文在研究方法上受到普洛普研究俄罗 斯民间故事的启发。在考察这5部小说的基 础上，本文也将从中抽取出几种稳定的“情节 功能”和“角色”，以期能在文本细节和叙事模 式的层面上展开“权力叙事”的分析。情节功 能分别是 1、村支书获得权力，成为 “村支 书”；2、村支书巩固权力，以个人魅力奠定自 己在人们心中精神偶像的地位；3、村支书不 爱自己的妻子或妻子没有魅力，家庭生活不 幸福；4、村支书与其它女人有染；5、村支书逐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渐蜕化，并引起了人们的不满和议论；6、挑战 者搜集村支书犯错误的证据，揭露村支书的 过错。本文获得的人物角色有 1、村支书，2、 村支书的帮手，3、反抗者。要说明的是，并非 这5部小说的情节都完全符合以上六种。比 如，《秋天的愤怒》中并未交待有肖万昌如何 当上村支书(情节功能 1)，小说也并未涉及 肖本人的夫妻生活(情节功能3、4)。而《羊的 门》里，则没有情节功能6。本文的研究一定 程度上有意地忽略它们在具体叙事上的差 异，换来的代价是“求同存异”地找到它们共 同的“叙事句法”。 需要说明的是，这里6个次序的情节功 能基本上是其“事序结构”，而非“叙述结构”。 事序结构指的是事件的发生在时间意义上的 顺序；而叙述结构则是叙述者出于某种修辞 目的对事件的重组。在小说中，“讲述时间(话 语的时间)的次序永远不可能与被讲述时间 (故事的时问)的次序完全吻合”。②文本中的 叙述结构对原始事态事序结构的重组，最终 反映出作者对该故事本身的一种理解，是一 个更深的“意义结构”。这正如在本文中，笔者 对这6个情节功能的排列，基本上都不是小 说文本中的叙述结构，而是笔者对小说文本 的叙述结构的另一层叙述的结果；而这个结 果在事实上也反映出笔者的某种“态度”—— 或者称为“意义结构”。下面将依次讨论这6 个情节功能及其与角色之间的复杂关系。 二、情节功能与人物角色的文化解读 情节功情一：村支书获得权力，成为“村 支书” 《拂晓前的葬礼》讲述田家祥当上村支书 的过程在叙述密度和长度上十分惹眼，这是 因为叙事本身在此有意强化田家祥当上村支 书的私心自用与他改变家乡穷困面貌的良好 愿望、能人当选的正当性与耍手腕使暗计的 阴谋手法之问的矛盾，而加剧了读者在道德 评判上的紧张；这也无疑对文本在深层意义 上所散发出来的哀伤情调起到烘托作用：一 个珍藏在叙述者心中的宝贵爱情，一个心目 中的英雄，就这样堕落下去，正在被群众无情 地抛弃，这个“葬礼”是多么令人感伤与哀叹。 《苍生》中，邱志国当上村支书过程虽没有被 刻意地渲染，但是，这个由反抗者父亲叙述出 来的邱志国早年拎着脑袋闹革命的故事，显 示了他登上村支书权力宝座的合理性。 从小说隐约的叙述中，我们推测除了田 家祥外，其它4部小说中的村支书基本上都 是新中国的第一任“村官”；他们另一个共同 特点是自己或先人为革命做过贡献。在他们 身上，朱老忠(《红旗谱》)、赵全林(《暴风骤 雨》)、肖长春(《艳阳天》)等人的影子依稀可 见。他们是从枪林弹雨的革命战争或是在急 风暴雨的土改运动中脱颖而出的翻身农民的 领袖或典型，是经受了“考验”和“洗礼”的一 代农村“新人”，也是新型的乡村精英，权力理 应交到他们手上。 但是，这也许只是文本表层的含义。只要 细读文本，我们不难读出另一层意义。《浮躁》 在叙事上隐含的反讽口吻，颇具对字面意义 的颠覆力量。因为，读者显然可以怀疑“打江 山坐江山”，以及依靠裙带等家族关系世袭权 力的合理性。而田家祥之所以当村支书，一方 面是他勤劳办事、他的个人能力使然，另一方 面则是他的仇恨和私欲。田家祥出人头地的 动机有两个细节可以推测：他在看合作化工 作队的干部洗澡时发现它们除了外面穿长裤 之外，里面还穿了小裤子，幼年的田家祥对此 愤愤不平，令人想起项羽看见秦始皇巡游时 的威仪大发“彼可取而代之”之慨；还有一年 他家的猪跑出了自家的猪圈，被民兵连长逮 着，大队让他家拿出20斤小麦或罚 10元钱， 因他家拿不出，硬是把这个田家唯一值钱的 家产给杀了。田家祥说：“我长大了，非杀这些 51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人不行!”这些“小事”在田家祥心中埋下了 抗的种子。这似乎也隐含了田家祥最终走 堕落的必然结局。如果说田家祥为群众办 许多好事具有历史价值的正义性，那么，他 深层动机当中包含的私欲，不是已经将其 解的七零八落了吗? 也许我们这个民族遭受的压抑太苦、太 深，也许我们从来没有获得过真正人的待遇， 以至于我们无法、也不知道如何对待他人，对 待权力。对压抑的表达，仍然只有通过压抑来 发泄，这个表面的合理性，显然是作者要着力 颠覆的。 ’ 中国传统的乡村多半是由当地德高望重 的乡绅自治，他们也往往是当地百姓心目中 的精神领袖。有知识有身份的乡绅充当了政 府和农民之间的中介，在他们的教化和管理 下，农村社会保持稳定运行。然而，由于社会 不断的动荡，政府对农村的剥夺到了农村社 会无法在自治基础上继续运行的时候，常常 就会发生农民的自发反抗。上台农民推翻了 乡绅阶级依靠知识和道德建立起来的民间权 力机制，却无法解决农民自身素质问题，而迅 速发生变质。这是自近代以来农村社会的剧 烈动荡而导致乡绅精英的退场，权力劣质化 后一直无法解决的问题。他们的上台能解决 这些问题吗? 情节功能二：村支书巩固权力，以个人魅 力和威权奠定了自己在人们心中精神偶像的 地位 这个情节功能是上个情节功能的顺延， 村支书各有各的招数，5部小说中的两部加 以大肆渲染。对于田家祥而言，他的对手主要 是有一定权力基础的上一届干部田福申、田 福珍。为了彻底打败自己的政治对手，牢固树 立自己的权力，他又施苦肉计，又演双簧戏． 明里暗里的手段令人叹为观止，似乎中国人 的政治智慧正应了亚里斯多德所说的 “人天 生是政治的动物”这句格言。特别是当他强奸 女知青的恶行被田福申、田福珍告上县里将 要败露之际，他却能通过一场自编自导的精 彩演出，不但挽狂澜于既倒，反而彻底击败对 手，永远地在这块土地上树起了自己的政治 权威。“庄稼人的_切特点，都被他洞察得一 清二楚，使用这些特点像使用筷子一样曩 练”，女知青(叙事者)在这样的表演面前被深 深地震撼和吸引，“我虽然早就佩服他的能 干，但这一次仍是大开眼界，我看得更清楚 了。他无疑是农民中最优秀的分子，是一个典 范，一个标本。这是可以指挥千军万马的人 物，这是一个铁石做材料的艺术家。” 呼天成(《羊的门》)的成功在于他从最深 处把捉到了农民的心理和人性，他利用，也扭 曲，“化百练钢为绕指柔”，他的手腕说明他是 一 个大阴谋家。他管理着一个村，这个村实际 上就是一个羊圈；他是牧羊人，他的村民则变 成十足的“沉默的羔羊”，任其驱策。呼天成知 道，“他要‘日弄’好一个村子，就必须彻底的 征服人心。要想彻底征服，他就得先摧毁一些 东西．而后才能建立。”他通过指挥、诱导人们 之间相互斗争、开批判会、洗手会等形式，摧 毁了人性中固有的善良和自我选择自我决断 的潜力。他在呼家堡人人性的废墟上重建起 来对他无条件的信仰。他又把这种信仰仪式 化了，结果他成了 “救世主”，成了真正的 “神” 这便是《羊的门》的真正寓意。 呼天成的神奇之处还在于他虽偏居一 隅，却能将他的“人场”种到这个号称“现代 化”国家的任何一个细胞里。他不但能左右省 报的舆论导向，甚至能使市委常委会通过的 决议变成一张废纸。他的实际权力要远远大 于他的有形权力。这部小说不但向我们昭示 着，当“农村”一词被“民间”一词巧妙地置换， 成为不少人象征性地谈论农村问题的口头禅 时；当“民间”被学者们想像着作为‘ 官方”的 对应物，以及蕴蓄理想的生机、发育真理的温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床的时候，这里的“民间”不啻是对想像的“民 间”的一个极大的反讽；而且，它呈现出来的 中国极其发达的传统权术文化和当代中国政 治文化的融合，乡村和城市的融合，使我们又 一 次清醒地意识到，中国仍然是一个“乡土的 中国”! 情节功能三、四：村支书不爱自己的妻子 或妻子没有魅力，家庭生活不幸福；村支书与 其它女人有染 五部小说中4部写到村支书不爱自己的 妻子，或妻子没有魅力，有3部并写到他们和 其它女人有染，例外的只有《秋天的愤怒》。田 家祥(《拂晓前的葬礼》)是由于家庭贫困，在 父母的眼泪中被逼无奈地和自己不爱的女人 结了婚，自然婚后也谈不上有爱情的存在。 “他整天忙自己的事情，家中的那个女人对他 来说只是一个物件，一个奴隶。从另一种意义 上说，她是他意志的一块磨刀石。”应该说，他 是贫困的牺牲品，也是婚姻悲剧的主角。但 是，田家祥却得到了女知青(叙事者)热烈、深 沉的爱。女知青“渴望用自己的爱去润泽那于 涸得龟裂的土地”，田家祥对此一清二楚。但 是为了权力的“事业”，他在自己门口立上“泰 山石敢当”石碑，来告诫自己斩断情丝。呼天 成(《羊的门》)肯定不爱自己的妻子，他爱的 女人是她被他救活后由他主持嫁给孙布袋的 秀、r。呼天成有若干个和秀、r偷情的机会，可 是他在孙布袋漫长的跟踪监视下，终于没有 敢于去做。他自问：“你仅仅是要一个女人么? 你想要成为这片土地的主宰，你就必须是一 个神。在这个时候，你就不是人了，你是他们 眼中的神。神是不能被捉住的。哪怕被他们捉 住一次，你就不再是神了。”④事实上，《羊的 门》实际上写了两个爱情悲剧，或者说，整个 小说由两个结构和结局都十分相似的“爱情” 故事组合而成。一个是呼天成和秀、r，一个是 呼国庆和谢丽娟。田中正(《浮躁》)的妻子长 期卧病在床，而他竟一边和自己的嫂子乱伦， 又同时和别的女青年(翠翠)来往，虽然他是 真心爱翠翠并有意和她结婚，却最终导致该 女流产抢救不及时而死亡。《苍生》中的邱志 国在土改时，用向地主恶霸清算债务的方式 霸占了地主的小寡妇，但是当“肃反”运动到 来时，他为了用行动表明自己的阶级立场，毅 然和她离了婚。为了向组织表明彻底和已离 婚的老婆决裂，他表示：“只要是女人，能给我 做饭、带孩子，能占上窝儿、堵住旁人说长道 短的嘴，让我领导对我放心、信任，这就行了。 我还管她漂亮不漂亮!”在区委书记的安排 下，他很快就和一个28岁的又老又丑的老姑 娘结了婚。这个情节功能一方面说明村支书 在“男女关系问题上的道德堕落，另一方面我 们透过形形色色的村支书“情爱悲剧”叙事， 看到当男主角(田家祥、呼天成、呼国庆、田中 正)在面临权力和情爱的冲突与取舍时，都势 必把天平移向前者。这些勇敢的女人们则必 须像我们惯常见到的爱情悲剧一样，无奈地 成为恒定的牺牲品，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翠 翠)。福柯认为对性的压抑也是一种意识形态 力量，把人从性的压抑中解放出来，也就意味 着把人从被权力压抑和剥夺的性中解救出 来。人最根本的自由首先就是性的自由。由此 看来这些弄权的男人受到的是权力和性的双 重压抑和奴役。这不再是一个类似传统的“始 乱终弃”的小说母题，而在现代意义上焕发出 深刻的批判力量。 情节功能五：村支书逐渐蜕化，并引起了 h．4J~的不满和议论 5部小说无一例外地写到村支书的蜕 化，原因则有这样几种：1、乱搞女人。2、利用 职权为自己谋福利。至少这5部小说中有4 部小说的主人公犯有经济问题，以权谋私似 乎成了不可抗拒的“趋势”。经济改革必然会 使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起来的人再去帮 53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没有富起来的人，最终达到全面富裕。在这 设计好的“程序”中，“谁将是那些最先富起 的人”这样的问题可能会在设计中被遗忘。 力天然就是“稀缺资源”，甚至无法在“市 ”上找到可比的同价物，权力在“失序”的转 期参与对资源和金钱的角逐，不但是必然 的趋势，而且将百战百胜。此时，谁掌握了权 力，谁就将是胜者。在这场根本不公平的比赛 谁先富起来的“游戏”中，其实早在比赛开始 的锣鼓敲响之前，胜负早已有了定局。由此， 有关农村改革的真正意义在这些文本当中， 被有意无意的“质疑”或“颠覆”。 这不是最彻底的颠覆，最彻底的颠覆是 在“羊的门”。呼天成似乎没有经济方面的问 题，但他大奸似忠，他的“呼家堡”是一个“封 建王国”的象征。“堡”这个词除了字面意义之 外，我们还可以从侠义小说中知道它通常是 江湖盟主依靠武力建立起来的巢穴。它水泼 不进，固若金汤。盟主犹如国王，一切生杀予 夺，尽在一人之手。呼天成不只是靠金钱、权 力，而且靠征服人心，靠种植“人场”，成为这 个“堡”的“教父”。他要死了，死前的愿望却是 想听一声狗叫。杀死全村所有的狗，曾经是他 下的命令。小说结尾的一笔写到：“在黑暗中， 呼家堡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狗叫声!”这个情 节不禁使人感到深深的震撼，令人一时产生 时空错位不知身在何处之感。 情节功能六：挑战者搜集村支书犯错误 的证据，揭露村支书的过错 5部小说都写到了村支书权力的挑战 者，他们的行为一律遭到父母或朋友的劝阻 和反对。《浮躁》、《苍生》特意强化了挑战者搜 集村支书犯错误的证据。 田永顺(《拂晓前的葬礼》)反抗的动机不 同于前支书田福申出于对权力失落的不满， 也不同于田家坤出于发泄田家祥在自家宅基 地问题上的蛮不讲理。他劝田福申不要去告 田家祥，因为他们“代表的是过去”。他曾经以 一 个党员的身份劝田家祥改良土壤及改变作 物结构、“与时俱进”实行包产到户，但所有建 议都被田家祥粗暴地拒绝。“历史走得快，它 简直就是在一瞬间把一个由它推出来的人物 一 下子甩得远远的。一种神圣的责任感，正从 田永顺心头升起，他要自己认真想一想，掂一 掂面前的担子。担子很重，但他想担，因为别 无他人。他要向田家祥证明：一个真正的共产 党员是应该永远不停地前进的；他要实际行 动说明：大苇塘村并非只有你田家祥才是英 雄好汉。” 《浮躁》里面写到两个挑战者：金狗和雷 大空；《秋天的愤怒》中的主角李芒既是村支 书的反抗者又是他的女婿；《苍生》中的挑战 者田保根高中毕业，呈现在他面前的乡村秩 序是，邱志国等人控制着权力和财富过着上 等人的日子，而等待他的则是像哥哥一样用 牛马力在土里刨食，为了盖上新房而累得吐 血。在又一次参加高考失利后，为了改变这里 的现实，他无可奈何地选择了从窑厂中坑骗 国家的事实，并做好了与邱志国打一场持久 战的官司的准备。 中国历来的农民反抗，无论是有组织地 “替天行道”，还是绿林好汉的“啸聚山林”，根 本上都是出于一己之私，一旦得到权力，权力 很快就会被他们重新变成压迫别人的工具。 在研究挑战者的动机时，我发现除了 《羊的 门》无法确知外，另4部小说挑战者多是出于 公愤而非私仇。对权力的反抗不再是出于对 权力本身的觊觎(如田家祥)和滥用，而是对 公平和平等的要求，在为他们跳出了权力压 抑的轮回而感到欣慰的同时，耳边响起的是 历史前进的车轮声。那个在《羊的门》中始终 没有正面出场的“狗儿”，犹如闪电一般，撕开 了沉浸在暗夜中的呼家堡的一角，使人在黑 暗中看到了一点微明的希望。 之所以冲破了父母的劝阻，不愿再作逆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来顺受的“沉默的多数”，毅然决然地成为“挑 战者”，是因为历史已经在这些“新人”身上种 下了反抗的“基因”。小说似在说明，当年乡村 权力舞台上叱咤风云的村支书，限于自身的 条件在农村体制改革中必然不能 “与时俱 进”，因此也必然会被历史所抛弃；而代替他 们在乡村权力舞台上登场的，必然将是这样 一 拨新人。而20世纪后半叶的现实主义文学 焦虑本源，就是必须在芸芸众生中寻找代表 历史前进方向的“新人”或“英雄”：他们常常 诞生于某个特定的历史时刻，对既定权威和 秩序发起反抗。 三、历史语境中的权力叙事逻辑 20世纪中国文学的乡土叙事具有某种 内在的连续性，并且在深层结构上呼应着近 代以来中国社会不断变迁的大语境。20世纪 中国社会发生了多次革命——旧民主主义、 新民主主义以及社会主义革命，革命的主体 是农民，实质是政权的易手。鲁迅的乡土叙事 主调是启蒙，因为在鲁迅看来“立人”必然是 “立国”的前提。鲁迅的焦虑集中在一方面他 对中国人(当权者、智识阶级、当然包含农民) 看得相当地悲观甚至于绝望，因而他对国家 的前途充满忧患；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在这 样的中国人当中寻找中国的出路。因而当他 把目光投向毛泽东领导的生机勃勃的农民革 命时，始终同情弱者的立场使他最终将把“立 国”的现实力量放在农民革命一边，尽管他并 非没有保留。鲁迅似乎并没有给农民社会的 骚动不安一个明确的指向，“革命”一向不是 他的小说的主题。在30年代民族矛盾和阶级 矛盾都越来越激化的情势下，鲁迅大约会在 表现“新兴的阶级力量”这个课题面前手足无 措。然而启蒙并不是一个自足的话语，20世 纪的启蒙话语不仅受到革命的压抑，同时还 裹挟在革命话语之内，两者之间一方面呈内 在的紧张，另一面又有目的的一致性。虽然废 名等人的乡土叙事带有明显的“幻想”色彩， 它貌似游离出了“启蒙”和“革命”，其实不过 是在这两个话语的挤压之下的另一种表述。 它的文本本身缺乏紧张感，但却大大加深了 文本和现实之间的紧张感。在“阿Q”时代是 上层阶级不许阿Q这样的农民革命，在中国 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中则是千方百 计地鼓动农民起来革命，因而在30年代左翼 作家笔下，“革命”叙事逐渐形成主潮。革命的 实质是权力问题，所以无论是左翼文学还是 40年代的“土改”小说，都以革命阶级夺取权 力为叙述的焦点，其情节设计常常以农民打 倒地主分得土地为枢纽。50年代以来，当“革 命”成功，政权交到农民手上之后，乡村叙事 的语境又发生了新的变化。农村和革命战争 叙事的深层句法是“政权焦虑”，在文本层面 或表现为论证剥夺“剥夺者”的合法性，或表 现为对革命战争艰苦场面的回忆性叙事以及 歌颂战争本身的正义性，它们仍然受到 “革 命”这个大文本的制约。 新时期以来的农村题材小说在文本面貌 上呈现出多样化的趋势，而“权力”叙事依然 不绝如缕。本文所叙述的5部小说的叙述空 间和叙述时间正好接续了50年代以来的“乡 村叙事”，说明乡土叙事的确具有某种内在连 续性。尽管文本表现的矛盾已经由阶级之间 的严重对立转换为“人民内部矛盾”，但是权 力争夺仍然没有“淡出”历史舞台。20世纪70 年代末启动的农村体制改革不断冲刷着农村 社会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社会转型在农村 悄然发生。这个时期惹人瞩目的焦点之一，就 是公权沦落为私人牟利的工具以及不断加深 的贫富分化。从郭全海(《暴风骤雨》)、王金生 (《三里湾》)、肖长春(《艳阳天》)到田家祥和 邱志国们，这之间的历史嬗变的确耐人寻味。 “村支书”在中国的乡村管理体制中是个很特 别的角色，呼天成的历史嬗变的确耐人寻味。 55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是个很特 的所谓组 是村人眼 才是真正 之间的一 权力范围 几乎无所不包，覆盖了农民从生到死几乎所 有的生活细节。更为严重的是，村支书的权力 几乎不受任何制约。民主和法治在农村基本 上还没有任何市场。我国当前推行的农民公 选村民委员会的 制度 关于办公室下班关闭电源制度矿山事故隐患举报和奖励制度制度下载人事管理制度doc盘点制度下载 ，虽然立法本意是要在 农村开展民主，但实际上已在具体的实践中 搁浅而起不到应有的作用。没有监督和制约 的权力必然腐败，村支书本人也许不坏，但体 制却带有塑造性，不同的体制会塑造出不同 的人。从这一点上说，村支书也是受害者。 5个文本的乡村权力叙事尽管各有侧 重：《拂晓前的葬礼》侧重于权力对人性的腐 蚀，《浮躁》、《秋天的愤怒》、《苍生》则近距离 地探询权力本身的蜕变，《羊的门》探究的是 权力文化的运作机制，但都贯注着久违的道 德批判激情。尤其是 《拂晓前的葬礼》、《浮 躁》、《羊的门》在揭露中流露出深沉的忧患和 历史的探询，使得文本充满了思想的张力。中 国社会的现代化工程正如火如荼，乡村的城 市化已经成为清晰可见的图景展示在前。在 乡村社会面临大变革的时代氛围中，未来乡 村叙事的兴奋点又会在哪里呢? 注释： ①《拂晓前的葬礼>曾获第三届全国优秀中篇小 说奖；《秋天的愤怒>曾在多个张炜本人自编以及其它 小说选本中出现。<浮躁>曾获1988年美国美孚飞马 文学奖。<苍生》与<羊的f-i》也多获读者的好评。 ②托多罗夫：<文学作品分析》，王泰来译，载《叙 事美学》，重庆出版社1987年版，第23页。 ③李佩甫：<羊的门》，华夏出版社1999年第1 版，第155页。 ④《羊的门》，第85—86页。 【上接15页】 ⑦⑧韦恩·布斯：<小说修辞学>，付礼军译，广西 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402页，第409页。 ( 安德烈·莫洛亚：<狄更斯传>，朱延生译，山东 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2页。 ⑩帕克：<美学原理>，张今译，商务印书馆。1965 年，第286页。 ⑩⑩克罗齐：<美学原理·美学纲要>，朱光潜译， 外国文学出版社，1983年，第62页，第63页。 @齐斯：<马克思主义美学基础>，中国文联出版 公司，1985年，第 106页。 @卢卡契：<审美特性>(第三卷)，中国社会科学 出版社，1 年，第 页。 @⑩⑩．990 ④霍夫曼 28 ： 7 <弗洛伊德主义与文学思想>， 王宁等译，三联书店，1987年，第209页，第193页，第 195页，第209页。 @∞ 汪培基等译：<英国作家论文学>，三联书 店，1985年，第510页，第514页，第98—99页。 ⑧别尔嘉耶夫：(ee人的使命>，张百春译，学林出 版社，20oO年，第3cr7页。 ∞ @喁蝴 @①劳伦斯：<查特莱夫人的情 人》，饶述一译，湖南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126页， 第 117页，第58—59页，第81—82页，第374页，第 290-291页，第342—343页，第334页。 @)@蒋烦贤编选：<劳伦斯评论集>，上海文艺出 版社，1995年，第202—2O3页，第36页。 @艾略特：<艾略特文学论文集>，李赋宁译注，百 花洲文艺出版社，1994年，第248页。 @弗吉尼亚·伍尔夫：《论小说与小说家>，瞿世镜 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oO年，第223页。 ④卡莱尔：<英雄和英雄崇拜>，张峰、吕霞译，上 海三联书店，1988年，第176—177页。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