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纤 的 翻 译
钱 钟 书
〔编者按〕
本文原是作者《旧 文四篇》 ( 1 9 7 9年 ) 里 的一篇 。 近年来 , 刘靖之编 选的《翻译论集》、
罗新璋编选的 《翻译论集》、 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编选的 《翻 译 研 究论 文 集》 ( 1 9 4 9一
19 8 3 )
、商务印书馆重印林译小说十种的附册 以及其它研究林 纤的资杆选编 里 , 都收 采了
这篇有影响的 文章 。 最近我们走访钱钟书先生 , 他说上海古籍 出版社再版引曰 文四篇 》 ,
他 大大修改 充实 了一下 , 又加进三篇 , 改名 《七缓集, , 今年可 以 出书 。 我们向他索取 了
《林纤的翻译》的新本 , 又征得同意 , 在本刊分两期发
表
关于同志近三年现实表现材料材料类招标技术评分表图表与交易pdf视力表打印pdf用图表说话 pdf
。
汉代文字学者许慎 有一节关于 翻 译 的 训
话 , 义蕴颇为丰富 。 《说文解字》卷六《口》部第
二十六字 : “四 , 译也 。 从 ‘口 , , ‘化 , 声 。 率
鸟者系生鸟以来之 , 名曰 ‘田 , , 读若 ‘动 , 。 ”
南唐以丸 “小学 ” 家都申说 “译” 就是 “传
四夷及鸟兽之语” , 好比 “鸟媒 ” 对 “禽鸟 ”
的 引 “诱 ” , “伪” 、 “讹 ” 、 “化” 和 “田 ”是
同一个字 ¹ 。 “译‘ 、喻” 、 “媒’ 、 “讹 ” 、 “化 ”
这些一脉通连 、 彼此呼应的意义 , 组成了研究
诗歌语言的人所谓 “虚涵数意” ( p ol yse m y,
m a n ifo ld m e a n in g ) º , 把 翻 译 能 起 的 作用
( “诱” ) 、 难于避免的毛病 ( “讹” ) 、 所
向往的最高境界 ( “化” ) , 仿佛一一透示出
来了 。 文学翻译的最高理想可以说是“化” 。 把
作品从一国文字转变成另一国文字 , 既能不因
语文习惯的差异而露出生硬牵强的痕迹 , 又能
完全保存原作的风味 , 那就算得入于“化境” 。十
七世纪一个英国人赞美这种造诣高的翻译 , 比
为原作的 a 投胎转世 ” (th e t r a n sm ig r a tso n o r
so 川 s ) , 躯体换了一个 , 而精魂依然故我À 。
换句话说 , 译本对原作应该忠实得以至于读起
来不象译本 , 因为作品在原文里决不会读起来
象翻译出的东西 。 因此 , 意大利一位大诗人认
为好翻译应备的条件看来是彼此不相容乃至相
矛盾的 ( Pa io n o d is c o r d a n t i e i n e o m Pa t ib i!i e
e o n trad d itt o r ie )
: 译者得矫 揉造作 (o r a 11
tr a d u tt o r e n e ce s sar ia m e n te a ffe tt a )
, 对原文亦
步亦趋 , 以求曲肖原著者的天然本来 ( in a fTe t -
t a t o , n at u r a le 0 sPo n ta n e o ) 的 风 格¼ 。 ~ -
国文字和另一国文字之间必然有距离 , 译者的
理解和文风跟原作品的内容和形式之间也不会
没有距离 , 而且译者的体会和自己的表达能力
之间还时常有距离。 就文体或风格而论 , 也许
会有希莱尔马诃区分的两种翻译法 , 譬如说 :
一种尽量 “欧化” , 尽可能让外国作 家安 居
不动 , 而引导我国读者走 向他 们 那 里 去 , 另
一种尽量 “汉化” , 尽可能让 我 国 读 者 安居
不动 , 而 引导 外 国作家走向咱们这儿 来 (E n
tw e d e r d e r U eb e r s e t z er 城s st d e n Sc h r ift s te lle r
m 6 g lie h st in R u h e u n d be w e gt d e n L e s e r
ihm e n t ge g e n
, o d e r e r l且s st d e n L e s e r m 6 g li-
e h st in R u he u n d be w e gt d e n Se h r ift st e lle r
ih m en tg eg en )À 。 然 而 “欧 化 ” 也好 , “汉
化” 也好 , 翻译总是以原作的那一国语文为出
发点而以译成的这一国语 文 为到 达 点¾ 。 从
最初出发以至终竟到达 , 这是很艰辛的历程 。
一路上颠顿风尘 , 遭遇风险 , 不免有所遗失或
受些损伤 。 因此 , 译文总有失 真 和 走 样 的 地
方 , 在意义或口吻上违背或不很贴合原文 。 那
就是 “讹” , 西洋谚语所谓 “翻译者即反逆者”
( T r a d u tt o r e tr a d it o r e )
。 中国古人也说翻译
的 “翻 ” 等于把绣花纺织品的 正 面 翻 过 去的
“翻” , 展开了它的反面 : “翻也者 , 如翻锦
绮 , 背面皆花 , 但其花有左右不同耳 ” ( 释赞
宁 《高僧传三集》卷三 《译经篇 · 论》 ) 。 这个比
喻使我们想起堂 · 吉诃德说阅读译本就象从反
面来看花毯 ( e s e o m o q u ie n m ira 10 5 t a Pie e s
fla m e n e o s Po r e l r e v己s ) ¿ 。 " 媒 ” 和 t’诱 "
当然
说明
关于失联党员情况说明岗位说明总经理岗位说明书会计岗位说明书行政主管岗位说明书
了翻译在文化交流里所起的作用 。 它
是个居间者或联络员 , 介绍大家去认识外国作
品 , 引诱大家去爱好外国作品 , 仿佛做媒似的 ,
使国与国之间缔结了 “文学因缘” À , 缔结了
国与国之间唯一的较少反 目、 吵嘴 、 分手 、 挥
拳等危险的 “因缘 ” 。
彻底和全部的 “化” 是不可实现的理想 ,
某些方 面 、 某种程度的 “讹” 又是不能避免的
毛病 , 于是 “媒 ” 或 “诱 ” 产生 了新的意义 。
翻译本来是要省人家的事 , 免 得 他 们 去学 外
文 、 读原作 , 却一变而为 导 诱一些 人 去 学 外
文 、 读原作 。 它挑动了有些人的好奇心 , 惹得
他们对原作无限向往 , 仿佛让他们尝到一点儿
味道 , 引起了胃口 , 可是没有解馋过瘾。 他们
总觉得读翻译象隔雾赏花 , 不比读原作那么情
景真切 。 歌德就有过这种看法 , 他很不礼貌地
比辞译家为下流的职业媒人 (U e b e r s e tz e r sin d
a ls g e s e h注ft ig e K u PPle r a n z u s e h e n )—中国旧名 “牵马” , 因为他们把 原作半露半遮
( e in e h a lb v e r s e h le ie r t e Se h 6 n e )
, 使读者心
痒神驰 , 想象它不知多少美丽Á 。 要证实那个
想象 , 要揭去那层遮遮掩掩的面纱 , 以求看个
饱 , 看个着实 , 就得 设 法 去读 原作 。 这样说
来 , 好译本的作用是消灭自己 , 它把我们向原
作 过 渡 , 而 我 们 读 到了原作 , 马上掷开了译
本 。 自负好手的译者恰恰产生了失手自杀的译
本 , 他满以为读了他的译本就无需去读原作 ,
但是一般人能够欣赏货真价实的原作以后 , 常
常薄情地抛弃了翻译家辛勤制造的代用品 。 倒
是坏翻译会发生一种消灭原作的功效 。 拙劣晦
涩的译文无形中替作者拒绝读者 , 他对译本看
不下去 , 就连原作也不想看了 。 这类翻译不是
居间, 而是离间, 摧毁了读者进一步和原作直
接联系的可能性 , 扫尽读者的兴趣 , 同时也破
坏原作的名誉 。 十七世纪法国的德 · 马露勒神
父 ( l, a b b 6 d e M a r o lle s ) 就是一 个经典的例
证 。 他所译古罗马诗人 《马夏尔的讽刺小诗集》
(EP ig ra m : of M ar ria l) 被时人称为 《讽刺马夏
尔的小诗集》 (EP I’g ra n : s 以g a l’n s t M a r tia l) ,
和他相识的作者说 : 这位神父的翻译简直是法
国语文遭受的一个灾难 ( u n d e e e s m a u x d ojn t
n o t r e la n g u e e st a ff lig 6e )
, 他发愿把古罗马诗
家统统译出来 , 桓吉尔 、 霍拉斯等人都没有蒙
他开恩饶命 ( n , a ya n t Pa r d o n n 已) , 奥维德 、
太伦斯等人早晚会断送在他的毒手 里 ( as sas -
si n翻 ) @ 。 不用说 , 马罗勒对他的翻译成绩还
是沾沾自喜 、 津津乐道的 。 我们从亲身阅历
里 , 找得到好多和这位神父可以作伴的人 。
林纤的翻译所起 “媒 ” 的作用 , 已经是文
学史公认的事实 。 他对若干读者 , 也一定有
过歌德所说的 “媒 ” 的影响 , 引导他们去跟原
作发生直接关系 。 我自己就是读了林译而增加
学习外国语文的兴趣的 。 商务印书馆发行的那
两小箱《林译小说丛书》是我十一二岁时的大发
现 , 带领我进 了一个新天地 , 一个在《水浒》、
《西游记》 、 《聊斋志异》以外另辟的世界 。 我事
先也看过梁启超译的《十五小豪杰》、 周桂笙译
的侦探小说等 , 都觉得沉闷乏味 @ 。 接触了林
译 , 我才知道西洋小说会那么迷人 。 我把林译
哈葛德 、 迭更司 、 欧文 、 司各德 、 斯威佛特 的
作品反复不厌地阅览 。 假如我当时学习英语有
什么自己意识到的动机 , 其中之一就是有一天
能够痛痛快快地读遍哈葛德以及旁人的探险小
说 。 四十年前 , 在我故乡那个县城里 , 小孩
子既无野兽片电影可看 , 又无动物园可逛 , 只
能见到 “走江湖” 的人耍猴儿把戏或者牵一头
疥骆驼卖药 。 后来孩子们看野兽片 、 逛动物园
所获得的娱乐 , 我只能向冒险小说里去找寻 。
我清楚记得这一回事 。 哈葛德七三千年艳尸记》
第五章结尾刻意描写鳄鱼和狮子的搏斗 , 对小
孩子说来 , 那是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 , 紧张得
使他眼瞪口开 、 气儿也不敢透的 。 林纤译文的
下半段是这样 :
“然狮之后爪 已及鳄鱼之颈 , 如人之
脱手套 , ‘ 力拔而出之 。 少须 , 狮首俯鳄鱼
之身作异声 , 而鳄鱼亦侧其齿 , ’尚陷入 狮
股 , 狮腹为鳄所咬亦几裂 。 如是战斗, 为
余生平所未睹者。 ” 〔照原句读 , 加 新 式
标 点〕
狮子抓住鳄鱼的脖子 , 决不会整个爪子象陷进
烂泥似的 , 为什么 “如人之脱手套 ” ? 鳄鱼的
牙齿既然 “陷入狮股 ” , 物理和生理上都不可
能去 “咬狮腹” 。 我无论如何想不明白 , 家里
的大人也解答不来 。 而且这场恶狠狠的打架怎
样了局 ? 谁输谁衰 , 还是同归于尽 ? 鳄鱼和狮
子的死活 , 比起男女主角的悲欢 , 是我更关怀
的问题 。 书里并未明白交代 , 我真心痒难搔 ,
恨不能知道原文是否照样糊涂了事 。 我开始
能读原文 , 总先找林纤译过的小说来读 。 我渐
渐听到和看到学者名流对林译的轻蔑和嗤笑 ,
未免世态逐炎凉 , 就不再而也不屑再去看它 ,
毫无恋惜地过河拔桥 了!
最近 , 偶 而 翻开一本 林 译 小 说 , 出于意
外 , 它居然还有些吸引力。 我不但把它看完 ,
并且接二连三 , 重温了大部分的林译 , 发现许
多都值得重读, 尽管漏译误译触处皆是 。 我试
找同一作品的后出 的—无 疑 也 是 比 较 “忠实 ” 的—译本来读 , 譬如孟德斯鸿和迭更司的小说 , 就觉得宁可读原文 。 这是一个颇耐玩
味的事实 。 当然 , 一个人能读原文以后 , 再来
看错误的译本 , 有时不失为一种消遣 , 还可以
方便地增长自我优越的快感 。 一位文学史家曾
说 , 译本愈糟糕愈有趣 : 我们对照着原本 , 看
翻译者如何异想天开 , 把胡猜乱测来填补理解
上的空白, 无中生有 , 指鹿为马 , 简直象 “超
现实主义 ” 诗人的作风 0 。 但是 , 我对林译的
兴味 , 绝非想找些岔子 , 以资笑柄谈助 , 而林
纤译本里不忠实或 “讹” 的地方也并不完全由
于他的助手们外语程度低浅 , 不够 了解原文 。
举一两个例来说明 。
《滑稽外史》第一七章写时装店里女店员领
班那格女士听见顾客说她是 “老呕” , 险些气
破肚子 , 回 到缝 纫室 里 , 披 头散发 , 大吵大
闹 , 把满腔妒愤都发泄在年轻 貌 美 ‘的加德 身
上 , 她手下一伙女孩子也附和着 。 林纤译文里
有下面一节 :
“那裕⋯⋯始笑而终哭 , 哭声似带讴
歌 。 日 : ‘袭乎! 吾来十五年 , 楼中咸谓
我如名花之鲜妍 , —歌 时 , 顿其左足 ,日 : ‘噬夫天 , ’ 又顿其右足 , 曰 : ‘噬
夫夭 ! 十五年 中未被人轻贱 。 竟有骚狐奔
我前 , 辱我令我肝肠颤! ’ ”
这真是带唱带做的小丑戏 , 逗得读者都会发笑 。
我们忙翻开迭更司原书 ( 第一八章 ) 来看 , 颇
为失望 。 略仿林纤的笔调译出来 , 大致如此 :
“那格女士先狂笑而后要然以泣 , 为
状至辛楚动人 。 疾呼日 : ‘十五年来 , 吾
为此楼上下增光匪少 。 邀天之佑 , —言及此 , 力顿其左足 , 复力顿其右足 , 顿且
言日 : ‘吾未尝一 日遭辱 。 胡意今 日为此
脾所卖! 其用心诡鄙极矣 ! 其行事实站吾
济 , 知礼义者无勿耻之 。 吾憎之贱之 , 然
而吾心 伤炙! 吾心 滋伤炙 I ’ ”
那段 “似带讴歌 ” 的顺口溜是林纤对原文的加
工改造 , 绝不会由于助手的误解或曲解 。 他厂
定觉得迭更司的描写还不够淋漓尽致 , 所以 浓
浓地渲染一下 , 增添了人物和情景的可笑 。 写
作我国近代文学史的学者一般都未必读过迭更
司原著 , 然而不犹豫地承认林纤颇能表迭更司
的风趣 。 但从这个例子看来 , 林纤往往捐助 自
己的 “谐谑” , 为迭更司的幽默加油加酱 。
再从 《滑稽外史》举一例 , 见于第三三章 ( 迭更
司原书第三四章 ) :
“司圭尔先生⋯顾老而夫 日 : ‘此为
吾子小瓦克福 。 .:. 君但观其肥硕 , 至于莫
能容其衣 。 其肥乃 日甚 , 至于衣缝裂而铜
钮断 。 ’ 乃按其子之 首, 处 处 以 指软其
身 , 曰 : ‘此肉也 。 ’ 又 戟之 日 : ‘此亦
肉 , 肉韧而坚 。 今吾试 引其皮 , 乃 附肉不
能起 。 ’ 方司圭尔引皮时 , 而小瓦克福已
大哭 , 摩其肌 曰 : . ‘翁乃苦我! ’ 司圭尔
先 生曰 : ‘彼尚未饱 。 若饱食者 , 则力聚
而气张 , 虽有瓦屋 , 乃不能闷其身 。 ⋯ ⋯君
试观其泪 中乃有牛羊之脂 , 由食足也 。 ’ ”
这一节的译笔也很生动 。 不过 , 迭更司只写司
圭尔 “处处戟其身” , 只写他说那胖小子吃饱
了午饭 , 屋子兢关不上门 , 只写他说儿子的眼
泪 有 “油 脂 性 ” (oi li ne ss ), 什 么 “按其子 之
首” 、 “力聚而气张” 、 “牛羊之脂 , 由食足
也 ” 等等都出于林纤的锦上添花 。 更值得注意
的是 , 迭更司笔下的小瓦克福只 “大哭摩肌 , ,
一句话没有说 。 “翁乃苦我” 那句怨言是林纤
凭空穿插进去的 , 添个波折 , 使场面平衡 , 否
则 司圭尔一个人稻滔独白 , 说得热闹 , 儿子仿
佛哑 口畜生 , 他这一边太冷落了 。 换句话说 ,
林纤认为原文美中不足 , 这里补充一下 , 那里
润饰一下 , 因而语言更具体 , 情景更活泼 , 整
个描述笔酣墨饱 。 不由我们不联想起他崇拜的
司马迁 《史记 》里对过去记述的润色或增饰 。
林纤写过不少小说 , 并且要采用“西人哈葛德”
和 “迭更先生 ” 的笔法来写小说 。 他在翻译
时 , 碰到他认为是原作的弱笔或败笔 , 不免手
痒难熬 , 抢过作者的笔代他去写 。 从翻译的角
度判断 , 这当然也是“讹” 。 即使添改得很好 ,
毕竟变换了本来面 目 , 何况添改未必一一妥当 。
方才引的一节算是改得不差的 , 上面那格女士
带哭带唱的一节就有问题 。那格确是一个丑角 ,
这场哭吵也确有装模作样的成分 。 但是 , 假如
她有腔无调地‘讴歌”起来 , 那显然是在做戏 ,
表示她的哭泣压根儿是假的 , 她就制造不成紧
张局面了 , 她的同伙和她的对头不会严肃对待
她的发脾气了 , 不仅我们读着要笑 , 那些人当
场也忍不住笑了 。李赞评点《琵琶记 》第八折《考
试》批语 : “太戏 ! 不象 ! ” “戏则戏矣 , 倒须似
真 , 若真反不妨似戏也” À 。 林纤的改笔过火
得仿佛插科打浑 , 正所谓 “太戏 I 不象! , 了 。
大家一向都知道林译删节原作 , 似乎没人
注意它有时也象上面所说的增补原作 。 这类增
补 , 在比较用心的前期林译里 , 尤其在迭更司和
欧文作品的译本里 , 出现得很多 。或则加一个比
喻 , 使描叙愈有风趣 , 例如《扮掌录 · 睡洞 》:
“而笨者读不上 口 , 先生则 以夏楚助
之 , 使力跃字沟而过 。 ”
原文只仿佛杜甫《漫成 》诗所说‘读书难字过” ,
并无 “力跃字沟” 这个新奇的形象。 或则引申
几句议论 , 使意义更显豁 , 例如 《贼史》第二章 :
. 凡遇无名而死之儿 , 医生则 日 : ‘吾
剖腹视之 , 其 中殊无 物。 ” 外史氏日 : ‘儿之
死 , 正 以腹 中无物耳 , 有物又焉能死 ? ’ ”
“外史氏曰 ” 云云在原文是括 弧 里 的 附 属 短
句 , 译成文言只等于 : “此语殆非妄 。 ” 作为
翻译 , 这种增补是不足为训 的 , 但从修辞学或
文章作法的观点来说 , 它常常可以启发心思 。
林纤反复说外国小说 “处处均得古文文法 ” ,
“天下文人之脑力 , 虽欧亚之隔 , 亦未有不同
者 ” , 又把《左传》、 《史记》等和迭更司 、 森彼
得的叙事来比拟国 , 并不是空口·说大话 。 他确
按照他的了解 , 在译文里有节制地掺进评点家
所 谓 “顿 荡 ” 、 “波 澜” 、 “画 龙 点睛 ” 、
“颊上添毫 ” 之笔 , 使 作 品 更 符合 “古文义
法” 。 一个能写作或自信能写作的人从事文
学翻译 , 难保不象林纤那样的手痒 , 他根据个
人的写作标准和企图 , 要充 当原 作 者 的 “净
友” , 自信有点铁成金 、 .以石攻玉或移橘为积
的义务和权利 , 把翻译变成借体寄生的东鳞西
爪的写作 。 在各国翻译史里 , 尤其在早期 , 都
找得着可和林纤作伴的人 , 就象他朋友严复的
划时代译本《天演论 》也把 “元书所称西方” 古
书、 古事 “改为中国人语 ” , “用为主文请谏
之资” @ 。 正确认识翻译的性质 , 认真执行翻
译的任务 , 能写作的翻译者就会有克己工夫 ,
抑止不适当的写作冲动 , 就象瓦勒自述里翻译
桓吉尔收歌时的感想那样@ , 也许还会鄙视林
纤的经 不起 引诱 。 但是 , 正象背负着家庭重担
和社会责任的成年人偶而羡慕小孩子的放肆率
真 , 某些翻译家有时会暗恨自己不能象林纤那
样大胆放手的 , 我猜想 。
上面所引司圭尔的话 : “君但观其肥硕 ,
至于莫能容其衣 ” , 应该 是 “至 于 其衣 莫 能
容 ” 或 “至莫能容其衣” 。 这类文字上的颠倒
讹脱在林译里相当普遍 , 看来不能一概归咎于
排印的疏忽 。 林纤 “译出” 的速度是他引以自
豪的 , 也实在 是 惊人 的 。 不过 , 他 下 笔 如
飞 , 文不加点 , 得付出代价 。 除了造句松懈 、
用字冗赘而外 , 字句的脱漏错误无疑是代价的
一部分 。 就象前引《三千年艳尸记》那一节里 :
“而鳄鱼亦侧其齿 , 尚陷入狮股” ( 照原来断
句 ) , 也很费解 , 根据原文推断 , 大约漏了一
个 “身” 字 : “鳄 鱼 亦 侧 其身 , 齿尚陷入狮
股 。 ” 又象《巴黎茶花女遗事》: “余转觉忿怒
马克椰愉之心 , 逐渐为欢爱之心渐推渐远 , ”
赘余的是 “逐渐 ” , 似乎本来想写 “逐渐为欢
爱之心愈推愈远 ” , 中途变计 , 且忘掉删除那
两个字。 至于不很一或很不一利落的句型 , 例
子可以信手拈来 : “然马克家日间谈宴 , 非十
余人马克不适 ” ( 《茶花女遗事》 ) , “我所求
于兄者 , 不过求兄加礼此老” ( 《迎茵小传》第
四章 ) , “吾自思宜作何者 , 诅即久候于此 ,
因思不如窃马而逃” ( 《大食故宫余载 · 记帅府
之缚游兵 》 ) 。这些不能算是衍文 , 都属于刘知
几所谓 “省字 ” 和 ,’, 点烦 ” 的 范围 了 。 ( 《史
通》内篇《叙事》、 外篇 《点烦》 ) 。排印之误不会
没有 , 但有时由于原稿的字迹潦草 。 最特出的
例是 《洪罕女郎传 》男主角的姓 (Qu a r ite h ), 全
部译本里出现几百次 , 都作 “爪立支” , “爪生一
字准是 “瓜” 字 , 草书形近致误 。 这里不妨摘
录民国元年至六年主编 《小说月报》的挥树汪先
生给我父亲的一封信 , 信是民国三年十月二十
九 日写的 : “近此公〔指林纤〕有 《哀吹录》 四
篇 , 售与敝报 。 弟以其名 足 震 俗 , 漫为登 录
〔指 《小说月报》 第五卷七号〕。 就中杜撰字不
少 : ‘翻筋斗 , 曰 ‘翻滚斗 , , ‘炊烟 , 日 ‘丝
烟 , 。 弟不自量 , 妄为窜易。 以我见侯 官文
字 , 此为劣矣 !. ” 这几句话不仅写出林纤匆忙
草率 , 连稿子上显著的 “杜撰字 ” 或别字都没
改正 , 而且无意中流露出刊物编者对名作家来
稿常抱的典型的两面态度 。
在 “讹” 字这个 问 题 上 , 大 家一向对 林
从宽发落 , 而严厉责备他的助手 。 林纤自己也
早把责任推得干净 : “鄙人不审西文 , 但能笔
达 , 即有讹错 , 均出不知 ” ( 《西利亚郡主 别
传 · 序 》 ) ¼ 。 这不等于开脱 自己 是 “不知者
无罪” 么 ? 假如我上文没有讲错 , 那末林译的
“讹 ” 决不能全怪助手 , 而 “讹” 里最具特色
的成分正出于林纤本人的明知故犯 。 也恰恰是
这部分的 “讹” 能起一些抗腐作用 , 林译因此
而可以免于全被淘汰。 试看林纤的主要助手魏
易单独翻译的迭更司 《二城故事》 ( 《庸言 》第一
卷十三号起连载 ) , 它就只有林 、魏合作时那种
删改的“讹 ” , 却没有合作时那种增改的‘讹” 。
林译有些地方 , 看来助手们不至于 “讹错 ” ,
倒是 “笔达 ” 者 “信笔行之 ” , 不加思索 , 没
体味出原话里的机锋 。 《滑稽外史 》一四章 ( 原
书一五章 ) 里番尼那封信是历史传诵的 。 林纤
把第一句 “笔达” 如下 , 没有加上他惯用的密
圈来表示欣赏和领会 : ’
“先生足下 : 吾父命 我以书与君 。 医
生言吾父股必 中断 , 腕不能书, 故命 我书
之 。 ”
无端添进一个 “腕” 字 , 真是画蛇添足 ! 对能
读原文的人说来 , 迭更司这里的句法差不多防
止了添进 “腕 ” 或 “手” 字的可能性 ( . , . th e
d o c to r s e o n sid e r in g it d o u bt fu l w he t he r he
w ill e v e r r e e o v e r th e u s e o f h is le g s w h ie h
p r e v e n ts h is h o ld in g a p e n )
。 迭更司赏识的盖
司吉尔夫人 (M rs G as ke ll) 在她的小说里写 了
相类的话柄 : 一位老先生代他的妻子写信 , 说
“她的脚脖子扭了筋 , 拿不起笔 ” (S he be in g
in d is Po se d w ith sPr a in e d a n k le
,
w h ie h q u ite
in e a Pa e ita t e d h e r fr o m h o ld in g Pe n )@
。 看来
那是一个中西共有的套版笑话 。 《晋书》卷六八
《贺循传》: “及陈敏之乱 , 诈称诏书 , 以循为
丹杨内史 。 循辞 以脚疾 , 手不制笔” , 《太平
广记》卷二五O 引《朝野金载》 : “李安期⋯⋯看
判 曰: ‘书稍弱 。 ’ 迭人 对 曰 : ‘昨 坠 马 伤
足 。 ’ 安期日 : ‘损足何废好书 ! ’ ” 林纤从
容一些 , 即使记不得 《晋书》的冷门典故 , 准会
想起唐人笔记里的著名诙 谐 , 也许 就 改 译为
“股必中断 , 不能作书” 或 “足胫难复原 , 不
复能执笔” , 不但加 圈, 并且加注了 。 当然 ,
助手们的外文程度都很平常 , 事先准备也不一
定充分 , 临时对本 口述 , 又碰上这位应声直书
的 “笔达 ” 者 , 不给与迟疑和考虑的间隙 。 忙
中有错 , 口述者会看错说错 , 笔达者难保不听
错写错 , 助手们事后显然也没有校核过林纤的
稿子 。 在那些情况下 , 不犯 “讹错” 才真是奇
迹 。 不过 , 苛责林纤助手们的人很容易忽视或
忘记翻译这门艺业的特点 。 我们研究一部文学
作品, 事实上往往不能够而且不需要一字一句
都透彻了解的 。 对有些字 、 词 、 句以至无关重
要的章节 , 我们都可以 “不求甚解” , 一样写
得出头头是道的论文 , 因而挂起某某研究专家
的牌子 , 完全不 必 声 明 对 某 字 、 某句 、 某典
故 、 某成语 、 某节等缺乏了解 , 以表示 自己严
肃诚实的学风 。 翻译可就不同 , 只仿佛教基本
课老师的讲书 , 而不象大教授们的讲学 。 原作
里没有一个字可以 滑过溜过 , 没有一处困难可
以支吾扯淡 。 一部作品读起来很顺利容易 , 译
起来马上出现料想不到的疑难 , 而这种疑难并
非翻翻字典问问人就能解决 。 不 能 解决而 回
避 , 那就是任意删节的 “讹 ” , 不敢或不肯躲
闪而强作解人 , 那更是胡猜乱侧的 “讹” 。 可
怜翻译者给扣上 “反逆者” 的帽子 , 既制造不
来烟幕 , 掩盖自己的无知和谬误 , 又缺乏足够
厚的脸皮 , 不敢借用博尔赫斯 (J . L . Bor g es )
的话反咬一 口 , 说那是原作对译本的不忠实
(E I o r ig i n e s in fi e l 沙 1 tr a d u e e io n ) 。 譬如
《滑稽外史》原书第三五章说赤利伯尔弟兄是 :
a d e r m a n
一
m e r e h a n t s ” , 林 译 第三四 章译为
“德国巨商” 。 一我们一般也是那样理解 的 , 除
非仔细再想一想 。 迭更司决 不把德鱼人作为英
国社会的救星 , 同时 , 在十九世纪描述本国
生活的英国小说里 , 异言异服的外国角色只是
笑柄 @ , 而赤利伯尔的姓氏和举止表示他是道
地英国人 。 那个平常的称谓在这里有一个现代
不常用的意义 : 不指 “德国巨商” , 而指和德
国做进出口 生意 的英 国商人@ 。 写文章评论
《滑稽外史》或介绍迭更司的思想和艺术时 , 只
要不推断他也象卡莱尔那样向往德国 , 我们的
无知谬误大可免于暴露丢脸 , 翻译 《滑稽外史 》
时 , 只怕不那么安全了 。
所以 , 林纤助手的许多 一讹错 , , 都还可以
原谅 。 使我诧异的是他们教林纤加添一的解释 ,
那一定经过一番调查研究的 。 举两个我认为最
离奇的例子 。 《黑太子南征录 》 第五章 : “彼
马上呼我为 ‘乌弗黎, ( 注 : · 法兰西语 , 犹言
‘工人 , ) , 且作势 , 令我辟此双扉 。 我之启
关 , 彼则日 : ‘愚尔西 , ( 往 : 系不规则之英
语 。 ) 伙孝女耐儿传》第五一章 : “白拉司日 :
‘汝大能作雅谑 , 而又精于动物学 , 何也 ? 汝
殆为第一等之小丑里 ” 英文 B u ffo o n 滑稽也 ,
Bu fo n
、 癫蟆也 , 白拉 司 本 称 圭而伯为 ‘滑
稽 , , 音吐模糊 , 遂成 ‘癫蟆 , 。 ” 把 “开门分
(o u v r e ) 和 a 工人 ” (o u v r ie r) 混为一字 , 不去
说它 , 为什么把也是 “法兰西语 ” 的 “谢谢”
(m er ci) 解释为 “不规则之英语 ” 呢 ? 法国一位
“动物学 ” 家的姓和法谓 “小丑” 那个字声音
相近 , 雨果的诗里就叶韵打趣过@ , 不知道布
封这个人 , 不足为奇 , 为什么硬改了他的本姓
(B u ffo n) 去牵合拉丁语和意语的 . 癫蟆 ” (bu fo ,
bu fo ne )
, 以致法国的 “动物学” 大家化为罗
马的两栖小动物呢 ? 莎士比亚 《仲夏夜之梦 》第
三幕第一景写一个角色遭魔术禁咒 , 变为驴首
人身 , 他的伙伴惊叫道 : “天呀1 你是经过了
翻译 T ! ” (T h o u a r t tr a n s e la te d ) 。 那句话可
以应用在这个例上 。
林纤四十四五岁 , 在逛石鼓山的船上 , 开
始翻译 。 他不断译书 , 直到逝世 , 只译一百
七十余种作品 , 几乎全是小说 。 传说他也曾被
聘翻译基督教 《圣经》@ , 那多分是不懂教会事 .
务的小报记者无稽之谈 。 据我这次不很完全的
浏览 , 他接近三十年的翻译生涯显明地分为两
个时期 。 . 癸丑三月” ( 民国二年 ) 译 完的 《离
恨天 》 算得前后两期间的界标 。 在它以前 , 林
译十之七八都很醒 目, 在它以后 , 译笔逐渐退
步 , 色彩枯暗 , 劲头松懈 , 读来使人厌倦 。 这
并非因为后期林译里缺乏出色的原作 。 塞万提
斯的《魔侠传》和孟德斯鸡的《鱼雁抉微》就出于
后期 。 经过林纤六十岁后没精打采的翻译 , 它
们竟蒙心鱼雁抉微 》里嘲笑的神学著作 , 仿佛能
和安眠药比赛功效@ 。 塞万提斯的生气勃勃 、
浩瀚流走的原文和林纤的死气沉沉 、 支离纠绕
的译文 , 孟德斯鸿的 “神笔” ( 《鱼雁抉微 · 序 》
是 《东方杂志 》第一二卷九号 ) 和林纤的钝笔 ,
’ 成为残酷的对照 。 说也奇怪 , 同一个哈葛德的
作品 , 后期所译《铁盒头颅争之类 , 也比前期所
译他的任何一部书来得沉闷 。 袁枚论诗的 “老
手颓唐 ” 那四个字 ( t,l 、仓山房诗集》卷二 。 《续
诗品 · 辨微》 又《随园诗话 》卷一 ) , 完全可以
移评后期林译 , 一个老手或能手不肯或不复能
费心卖力 , 只依仗积累的一点儿熟练来搪塞敷
. 衍 。 前期的翻译使我们想象出一个精神饱满而
又集中的林纤 , 兴高采烈 , 随时随地准备表演
一下他的写作技巧 。 后期翻译 所 产 生 的 印象
是 , 一个困倦的老人机械地以疲乏的手指驱使
着退了锋的秃笔 , 要达到 “一时千言 , 的指标 。
他对所译的作品不再欣赏 , 也不甚感觉兴趣 ,
除非是博取稿费的兴趣 。 换句话说 , 这种翻译
只是林纤的 “造币厂 ” 承应的一项买卖 , 形
式上是把外文作品转变为中文作品 , 而实质上
等于把外国货色转变为中国货市。 林译前后期
的态度不同 , 从一点上看得出 。 他前期的译本
大多数有自序或他人序 , 有跋 , 有 《小引》 , 有
《达旨》, 有 《例言》, 有《译余剩语》, 有 《短评
数则》 , 有自己和别人所题 的 诗 、 词 , 还有时
常附加在译文中的按语和评语 。 这种种都对原
作的意义或艺术作了阐明或赞赏 。 尽管讲了些
迁腐和幼稚的话 , 流露的态度是庄重的 、 热烈
的 。 他和他翻译的东西关系亲密 , 甚至感情冲
动得暂停那支落纸如 飞的笔 , 腾出工夫来擦眼
泪 。 在后期译本里 , 这些点缀品或附属品大
大减削 。 题诗和题词完全绝迹 , 卷头语例如 《孝
友镜》的《译余小识 》, 评语例如 《烟火马》 第二
章里一连串的 “可笑 ! ” , “可笑极矣, ” 、
“令人绝倒! ” 等 , 也几乎绝无仅有, 象 《金
台春梦录 》 以北京为背景 , 涉及中国的风土掌
故 , 竟丝毫不能刺激他发表感想 。 他不象以前
那样亲热 、 隆重地对待他所译的作品 , 他的整
个态度显得随便 , 竟可以说是淡漠或冷淡 。 假
如翻译工作是 “文学因缘” , 那末林纤后期的
翻译颇象他自己所译的书名 “冰雨因缘 ” 了 。
( 未完待续 )
注 释
¹ 详见 《说文解字话林》第28 册27 36一38 页 。 参看
管锥编 , 117 1页 。
À参看《管锥编,5 89 页 。
À乔治 · 萨维尔 (G e o rg e Sav ile Fi rs t Mar q u es s
o f H a lifa x ) 致蒙田 ( M o n ta ig n e ) 《散文集》译者考敦
咬C harl e s C o tto n ) 书, 一全集》, 瑞立 (W . R a le ig h ) 编
本 18 5 页 。 十九世纪德国的希腊学大 家威 拉莫 维茨
(U lric h v
.
Wi la m o w itz
一
Mo e l比n do rff ) 在一种古 希腊
悲剧希 、德语对照本 (Eu r勿介伦‘州冲。吞tus ) 井首的考什
么是翻译 ? 》(W as ist U e be r set z en ?) 里 , 也用了相类
的比喻。
¼利奥巴尔迪 ( Le 。馋rd i) 《感想杂志》 (2必a ldo n e
di P e彻l’e 叮) , 弗洛拉 (F . F1 0 ra ) 编注本 5 版第1册288
_ 89 页 。 ‘
½ 希莱尔马诃 (Fri ed ri c h D . E . S c h le ie rm ac he r)
‘论 不同的 翻译方 法 , (U e be r d io v e r sc h ied e n e n
M et ho de n de s U e be rs七tzen s)
, 转引自梅 理 安一盖那
司德 (E . Mer ian ·G en as t) 《法国和德国的翻 译艺术 ,
( Fran
z 6 s ise he u n d d e u tSC h e U e be rse tz u n g sk u n s t)
,
见 恩司德 (F , E rn st ) 与威斯 (K . W a is ) 合编 《比
较文学史研究 问题论 丛》 (声b”‘为u 叹g 占夕护口占扫加亡 山r
ve rg 介ic he n de ” Li ter a t“rg es e h ic hte, 19 5 1) 第 2册2 5
页 . 参看希勒格尔 《语言的竞赛》 (D er W e tts tre it de r
S p rac h
e n ) 里法语代表讲自己对待外 国作品的态 度
(A
.
W
.
S e hle g el , Kr l’t is ch e Sc hr沪en u n d B r伙fe , W
K o hlh a m m e r , 19 62, Bd
.
I , 5
.
252)
。
%IJ 奥巴尔 迪讲
法 、 德两国翻译方法的区别 , 暗合希莱尔 马 诃 的意
见 , 见前注 4所引同书第1册 289 又1 3 11页 。 其实这种
区别也表现在法 、 德两国戏剧对外国题材和人物 的处
理上 , 参看黑格尔 《美学》 (A es the tik ) , 建议 (A uf ba u)
出版社19 5 5版2 7 5 一5 0页。
¾维耐 (J. P . v in a y) 与达贝而耐 (J. Da rb e ln e t)
合著 《法 、 英 文体 比 较 , (Sty lis tiq u e e o仰a r甘e 而加月厂ais el de r口增la is , 195 8) 10 页称原作的语言 为
a 出发的语言” (la n g u e d e d印a r t) . 译本的语言 为
“到达的语言” (la n即e d , a r r iv倪 )。 比起英美 习称
的 “来源语言” (s。u rce la ng u ag e) 和 “目标语 言”
(t a rg et la n g u ag e)
, 这种说法似乎更一气呵成。
¿ 《堂 · 吉诃德》第2部62 章 , 据马林(F. R. M ari n )
校注本第 8册 156 页所引考订 , 159 1年两位西班牙翻译
家 (D i铭 0 d e Men d o za y L u is I Za 琳ta ) 合译霍拉斯
( H or a ee )
《诗学》时 , 早用过这个比喻。 赞宁在论理论
著作的翻译, 原来形式和风格的保持不象在文学翻译
里那么重要 ; 锦绣的反面虽比正面逊色 , 走样还不历
害 , 所以他认为过得去 。 塞万提斯是在讲文艺翻译 ,
花毯的反面跟正面差得很远 , 所以他认为要不得了 。
参看爱伦 · 坡 (E . Al la n Poe ) 《书边批识 》(材乙rg l’n a IJ’a )
说翻 译的 “翻” 就是 “颠 倒 翻覆” (tu m ed to p sy -
tu r Vy )的 “翻” , 斯戴德门 (E . C 、 st ed m a n) 与沃德
培利 (G . E . W o o d be 卿) 合编《全集 》第7册2 12页。
À 《文学因缘 》是苏曼殊所辑汉译英诗集名 , 他自
序里只讲起翻译的 “讹”— “迁地勿为良”《《全集 ,北新版第1册 121 页 ) , 没有解释书名 , 但推想他的用
意不外如此 。
Á 歌德 《精语与熟思》 (材d x im e n un d R e] 跄x ~
).
汉堡版 (H a m b u r g er A u s g a be ) 1 4册本 t歌德集 , ( 19 8 2 )
第12册4 9 9页 。 参看鲍士威尔 ( Bo s w e ll) 17 7 6年4月1 1
日记约翰生论译诗语 , 见李斯甘 (C . R ys k a m P) 与 卜德
尔 (F ·A ·P o ttle) 合编《不祥岁月一 (Th e O m in o us Ye a rs )
3 29页 , 又鲍士威尔所著 《约翰生传》牛津版7 42 页。
狄士瑞立 (I . D isiael i) 《文苑搜奇
》 (〔知门沁‘“亡‘
of Lite ra tu re )
, 《张独斯 (c h an d o s) 经典丛书》本第 1
册350 页引梅那 日《掌故录 , (凡伦”ag ia na )o
@ 圣佩韦 (S a in te 一Be u v e ) 《月耀日文谈 , (Ca u-
胭rles du 加
n d i ) 第14册 136页引沙普伦 (Je a n C h a pe .
la in) 的信。 十八世纪英国女小说 家番尼 . 伯尔尼幼
年曾翻译法 国封德耐尔 (F o nt en ell e) 的名著 , 未刊
稿封面上有 她 亲笔 自题 : ‘佣 英语来 杀害者: 番
尼 · 伯尔尼” (M u rt h e re d in to E n g li sh 切 Ff a n e es
B u r n e y)—见亨姆罗 (Jo ye e H e m lo w ) t番尼 · 伯尔尼传 , (Th e H 台to ry of 卢h n ny Bu rl r即) 16 页 。 诗人
彭斯 ( R o be rt B ur ns ) 嘲笑马夏尔诗的一个英 译本 ,
也比之于 “杀害” (m u rd e r )—见 《书信集》, 福格森(J . D e L a n Cy Fe r g u so n ) 编本 ( 19 3 1 ) 第1册 16 3页 。
例如他自赞所译桓吉尔诗是生平 “最精确、 最
美丽 、最高稚” (la p lu s ju ste , la Pl u s be lle e t la p lu s
6帕g a n te) 的译作 , 见前往引圣佩韦书13 。页。
在评述到林纤翻译的书籍和文章里 , 寒光 《林
琴南》 和郑振铎先生《中国文学研究 》下册 . 林琴南先
生》都很有参考价值 。那些文献讲过的 , 这里不再重复。
@ 周桂笙的译笔并不出色; 据吴研人 《新笑史 ·
犬车》 记载周说 : . “凡译西文者 , 固忌率 , 亦忌泥 ”
云云 , 这还是很中肯的话。
这篇文章是19 6 3年3月写的 。
原书是 sh e , 寒光《林琴南 , 和朱羲胃 《春觉斋
著述记》都误淆为 几勿刀阳Z u m a 、 Da 吧hter 。 狮爪把鳄
鱼的喉咙撕开 (ri P) , 象撕裂手套一样 , 鳄鱼 狠咬狮
腰 , 几乎 咬成 两截 , 结果双 双 丧命 (t hi s d u el to
t he d e a th)
普拉兹 (M . Pra z ) . 翻译家的伟大》 (G ra n d ezz a
de i t ra d u tto ri )
, 见 t荣誉之家 , (加 Ca sa de lla fo 川a )
50又 52页 。
林纤《畏庐文集 , 里 ‘冷红生传 , 自称 “木强多
怒 ” , 但是他在晚年作品里 , 常提到 自己的幽默 。 《庚
辛剑腥录》第48 章邮仲光说 : “吾乡有凌蔚庐〔‘林畏
庐’ 谐音〕者 , 老矣。 其人翻英 、 法小说至八十一种 ,
, ·· ⋯其人好谐谑。 , 那仲光这个角色也是林纤美化的自
塑像 , 他工古文 , 善绘画 , 精剑术 , 而且 “好谐谑” ,
甚至和强盗厮杀, 还边打架 , 边打趣, 使在场的未婚
妻倾倒而又绝倒 ( 第34 章 ) 。 ‘践卓翁小说 , 第2辑《窦
绿娥 , 一则说 : “余笔尖有小鬼, 如英人小说所谓拍
克者” , “拍克” 即 . 吟边燕语 · 仙绘》里的 “迫克”
( Pu ck )
, 正是顽皮淘气的典型 。
例如 《孔子世家》写夹谷之会一节是根据定公10
年《毅梁传》文来的 , 但是那些生动 、 具体的细节 , 象
“旖族羽被 、 矛戟剑拨 , 鼓噪而至” 、 “举袂而言 , 、
“左右视 ” 等 , 都出于司马迁的增饰 。
见弓庚辛剑腥录》第33 章 、 《践卓翁小说》 第2辑
‘洪嫣墓》。 前一盆所引哈葛德语 “使读者眼光随笔而
趋” , 其实出于 “迭更先生 , 《贼史 , 第17 章 : “劳读
书诸先辈目力随吾笔而飞腾。 ”
@ 参看容于堂本 《水浒 , 第一回李赞《总评 , : t’t 水
浒传》 事节都是假的 , 说来却似逼真 , 所以为妙。 常
见近来文集, 乃有真事说做假者 , 真钝汉也! ” 据周
亮工《书影万卷一 , 《琵琶记 , 的评点实出无锡人叶昼手
笔 。 李蛰《续焚书》卷《与焦弱侯》自言 : “《水浒传 》批
点得甚快活 , 《西厢》 、 《琵琶》涂抹改窜得更妙” ; 袁
中道 。游居柿录》卷6也记载 : “见李龙湖批评 《西厢》、
《伯嘈尹( 即《琶琵记》〕, 极其细密” , 钱希言《戏瑕》卷
3《质籍 , 条所举叶昼伪撰书目中无 《批评琵琶记 , 。 不
论是否李蛰所说 , 那几句话简明扼要地提出了西洋经
典文评所谓 “似真” 与 “是真” 、 “可能” 与 “可信”
(vr a ise m bl ab le
, v ra i ; Po ss ib le
,
Pr o b a b le) 的问题 。
布瓦洛论事实是真而写入作品未必似真 (Le vr ai P嚼u t
q u el q u e fo is n
, 就re Pas v ra is e m bl a b le . —Bo ilea u ,Ar , Po 户tiq ue , m , 48 ) , 普罗斯德论谎话编造得像煞
有介事就决不会真有其事 (Le vra ise m bl a bl e , m ai g 记
l, id倪 q u e se fai t le me n te u r , n , est Pas d u to u t Ie
vrai
.
N a r Cel Pr o u st
,
La Pr iso n n 馆r e , i n 月 la R小
动即‘几e du 阳州笋s 夕e r’Iu , “La P】亡iade , , , 111 , p . 179 );
可以和李赞的批语比勘。 文艺里的虚构是否成为伦理
上的撒谎 , 神话是否也属于鬼话 , 这 是道德哲学 的
古老问题 , 参看 卜克 (S iss ela B o k ) 《撒 谎一 (勿众曹,
Q u a r tet BO
o k s
,
19 80 )2 06一9页。
@ 见 《黑奴吁天录 · 例言》、 《冰雪因缘 · 序 , 、 《孝
女耐儿传 · 序权 《洪罕女郎传 · 跋》 、 《撒克逊劫后英
雄略 · 序》等。 《离恨天 · 译余剩语》中《左传》 写楚文
王伐随一节讲得最具体。 据 《冰雪因缘 · 序》看来 , 他
比能读外文的助手更会领略原作的文笔 : “冲叔 〔魏
易〕初不着意 , 久久闻余言始觉。 ”
林纤觉得很能控制自己 , 对原作并不任性随意
改动。 《块肉余生述》 第S章有这样一个加注 : “外国
文法往往抽后来之事预言 , 故令读者突兀警怪 , 此用
笔之不同者也。 余所译出 , 微将前后移 易 , 以便观
者。 若此节则原书所有 , 万不能易 , 故仍其原文。 ”
参看《冰雪因缘》第26 、 29 、 39 、 49 等章加注 : “原书
如此 , 不能不照译之” , “译者亦只好随他而走。 ”
@ 吴汝纶《桐城吴先生全书。 尺犊 , 卷一 .答严幼
睦 , 。 斯宾迎 (J . E . S Pi n g arn ) 编注心十七世纪批评论
文集》 (〔加介北al ES s冈咕 of th e Se ven tee n th C亡n tu ry )
第l册《导言 , 自51 页起论当时的翻译往往等于改写 ,
参看马锡生 (F . 0 . M at th ies sen ) 《翻译 , 伊丽沙伯时
代的一门艺术 》( r陀功夕白tio n.’ A n 石liz a b e th an 月rt ) 自
7 9页起论诺斯(N o rth) , 又12 1页起论弗罗利奥( Fl o r io ),
都是翻译散文的例子 。
瓦勒利 (Pa u l v ai ‘ry ) : 《桓吉尔 (牧歌》译诗》
(Tr
a d u cti o n en v er s d es Bu e of iqu e s d e V i啥ile) 前
言 : “我在修修补补我的译文时 , 往往心痒痒地要去
改动那古来尊敬 的原著” (J e m e tro uva i
,
p ar m 。
-
m e n ts
, e n tr i Po ta n t m a tra d u e tio n
,
d es cn v ies d e
e ha n g er q uel q u e ch o s e d ans l
e te x te ve n era bl
e ) 《七
星丛书 , 本《瓦勒利集》 ( 19 5 7 ) 第1册214 页。
¼ 《十字军英雄记》有陈希彭《序》说林纤 “运笔如
风落霓转 , ⋯⋯所难者 , 不加窜点 , 脱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