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彦散文之《枫桥泊岸》林彦-生如夏花

生如夏花 作者：林彦 夏天无法寂寞，一切都是浓烈的。梧桐绿得更加深沉，阳光更加耀眼。空气也不再平淡，蝉的歌声在汗珠和金色的光芒中穿行，单调而纯净，像一位歌手的自言自语：我在这里啊，就在这里啊…… 《生如夏花》，蝉和朴树怀着同样的感伤，蝉鸣一夏，惊鸿一瞥，绚丽只有瞬间却要太久的努力才能换得，寂灭又来得过于容易。 　　就在那年初夏，林东走进树林后，也许只有振翅高歌的蝉看到，一朵花没有完全盛开就刹那凋零的过程。 　　 　　大约十年前，栖镇中学的风景还非常单纯。古老的教学楼、图 书 关于书的成语关于读书的排比句社区图书漂流公约怎么写关于读书的小报汉书pdf 馆、紫藤长廊和高大的法国梧桐沿着一条挺直的大道对称地排在两边，没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1990年我转学回到这里，我曾经在栖镇念过小学和初中，时隔三年周转了三个地方，先迁到省城，不久去南浦二中念高一，其后到苏州休学，绕了一圈又转到栖镇中学。 　　进校的时候正是夏天的尾巴，青蒿和茵草在操场、跑道和墙砖间肆无忌惮地蔓延，让人很不习惯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茂盛，所以入学第一课就是集体拨草，男生女生界线分明地划开地盘，把操场和道路重新整理成灰黑的庄严。无法约束的只有界墙外的一片树林，有合欢、冷杉、木槿、香樟，还有一些不知名却同样繁盛的草木，花枝招展的，春天浓缩大量的色彩，夏天释放大量的蝉声。 　　树林里最多的是合欢和冷杉，纤柔华丽，冷峻沉默，近似女生男生青春的表情。秋天的风还比较热闹温馨，却挡不住枫树和梧桐一片片蜕得满眼灿烂。女生套着色感明快的毛衣经常三五成群走进树林，不成群的男生手插在口袋里，装作若无其事远远跟在后面。比起教室里令人窒息的空气，我们更愿意在漏满光斑的树下看书、听音乐或者吹口哨。蝉声在秋天有些三心二意的，男孩女孩偶尔隔着树叶彼此匆匆一瞥，心领神会又互不理睬。 　　除了蝉声和落叶，这里几乎没有多余的响动，大家都在忙。夜自习老化的灯管嗡嗡作响，照着一片白炽下的奋笔疾书，演算纸和试卷的声音唰唰掀动，把夜晚也一掀而过。自习结束的铃声骤然响起，每个人照旧充耳不闻，继续为一个触手可及的梦想奋斗。 　　这种时候，我常常心不在焉地张望，别人可以摸到的梦想离我已经很远。班主任刘和清先生当时就坚决不同意我转到高三年级，说高二休了一年学，怎么可以跳级？按他的安排我应该重新念高一，可是母亲离异后日子惨淡，让我从头再来实在力不从心。我还是读了高三，失去目标的视线永远是游移不定的，看黑板上我不可能懂的字母和符号，看一个女生悄悄撕掉同桌 笔记 哲学笔记pdf明清笔记pdf政法笔记下载课堂笔记下载生物化学笔记PDF 快意的表情，看窗外一辆摩托从校长身边掠过，橙色尾灯后的泥浆溅起一片，校长皱起眉，并非为裤腿上的泥点，为摩托上男孩飘扬的长发…… 　　6月7日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后，我就这样远远看见林东低头走进树林。起风了，几瓣晚开的桐花与合欢簌簌落过他的背影，一朵花站在他头上，随一绺乱发抖动，逗得我无声笑了一下。我接着填一张怎么也做不完的英语试卷，所以笑过之后没有喊他回来。 　　现在我常常后悔为什么没有喊他一声。 　　那一阵他其实已经有些反常，脸莫名其妙地发白。在食堂排长队买到冰凉的菜居然是没给盐的，大家集体声讨，愤慨极了，唯独他闷闷地咽下去，问他菜的味道如何，他一脸茫然，仿佛完全不知道刚才吃了些什么。排队灌开水，他怔怔地任沸水溢出热水瓶，烫得身后的同学触电般跳起来。他和我同桌，英语背了一半，在不可能停顿的地方突然刹住，自言自语：“那以后呢……” 　　我问他，以后什么呢？他回过神来，赶紧把眼光移回课本。 　　我没有警觉，甚至没有片刻惊诧。临近高考，都在题山卷海里挣扎，反常的人层出不穷。每天坚持只睡四个钟点的女生谌希，突然看见逗号就心慌，测验时急得直哭。男生小谢下课后在教室门口愣了半天，差不多有一刻钟他记不起回宿舍的路…… 预考前谁的成绩猛涨猛跌都会让大家心率不齐，没有谁能顾及考试和分数以外的世界。全班一半人的目标大概都对准了林东，试图超越他的分数——把他当作目标几乎成了大家的一种习惯，谁也没料到冲刺前最后一步，这个目标会骤然消失。 　　差不多从九岁开始吧，他就成为别人追赶的目标了。 　　他是我母亲堂兄的孩子，和我一起在栖镇长大。我应该叫他表哥，十一岁之前一直叫他大弟弟，尽管他比我大三个月，但身高只有我九岁的规模。有好些年，我小得不能再穿的衣服母亲从来没有浪费掉，堂舅伯（我小时候叫二舅伯）拎回去洗一洗缝一缝再让林东继续穿。初中毕业，他的身高追上了我，依旧穿我十三岁穿过的茄克衫。有一年春节，母亲塞给二舅伯五十块钱，叮嘱给东东添一套衣服，那套应该穿上的新衣服却始终没有出现。母亲提醒了一次，二舅伯默不作声，回过头叫二舅妈送了几提盒豆腐干过来。 　　二舅伯在杜和豆腐坊做卤汁豆腐干，手艺精良，豆腐干做得味浓汁甜，嚼起来清香醇厚，邬桥月塘远近各镇的人都来订做，收入不算少，日子却始终滋润不起来。二舅妈患有痰症和胃病，这两种毛病相互协作患难与共，是顽固透顶的。二舅伯挣来的钱在药罐里过滤一遍，就统统变成药渣子泼在门口。 　　那些豆腐干让母亲十分尴尬。二舅伯有作坊师傅的骄傲，一块钱的恩惠就有一块钱的豆腐干抵偿。他连夜赶做了两屉，二舅妈冒着风雪往返两趟，行动蹒跚，进屋哆嗦半天说不出话。 　　在这样的家庭，可以想象除了吃饭和买药，别的东西二舅伯会毫不犹豫替林东省略掉，包括游戏和假期。栖镇的童年，我们能把最简单的日子也折腾得丰富多彩，比如打玻璃珠，拍香烟壳，用竹弓套上螺蛳壳射水鸟，捣松脂粘梧桐叶下的蝉蜕……我们经常踩滑轮车从林东窗前呼啸而过，从来没有撞见过他。 　　他不在我们的世界里。大约从七岁开始。东东就在如意茶馆做小弟。小弟不是茶馆的小工，没有固定的上班时间，也没有工资，一般由伶俐的小孩在茶馆里帮顾客跑腿——上老虎灶添开水、替人买包香烟，到小饭庄喊几碗面或者叉烧包……有什么需求吆喝一声，这边答应一声，一溜小跑，靠眼明手快挣几个硬币的小费。 　　他这个小弟比较招人喜欢，机灵勤快。迟钝一点的小孩帮忙叫一碗面也会漏洞百出，面浇头要三鲜的叫来大排，宽汤缩成紧汤，嘱咐免青的偏偏撒了葱花，让茶客的表情里像掺了酱油。类似的低级错误绝不会出现在东东身上，他还自学了一手倒茶续水的功夫——关公巡城，韩信点兵，苏秦背剑、凤凰三点头，玩杂耍般一套一套的。有人避开堂倌故意喊他倒茶，看九岁的孩子踏上板凳拎一把铜嘴二尺多长的水壶，左手拇指食指掀起杯盖，右手微微一抬，一截开水嗖地窜入茶杯，搅动杯底的茶叶菊花龙眼，不满不溢，滴水不漏。他低着头，动作绝不拖泥带水，绝无时间和气力的丝毫浪费，如同在橙红色的火光中从容舞蹈，让旁观的朱校长也看直了眼。 　　栖镇中学的朱校长是唯一免费的茶客，他把成批的学生输送到北京上海读大学，芬芳桃李，泽及四方，到处有人争着付茶资。他喜欢上茶馆叫一壶雨前，一局残棋消长夏，他大概在栖镇找不到像样的对手，对弈之前，首先往棋盘边搁一支锃亮的铱金笔，按规矩，谁能逼得他动用左侧的车马炮就可大大方方把笔取走，这支笔竟然一直没有输出去。 　　学美术的小章老师年轻气盛，有一回主动攻擂，不过十几步，就拆东墙补西墙手忙脚乱。东东忍不住出声支了两招——跑打双车，飞象拱卒！他一连看了几个周末，发现朱校长对付臭棋篓子差不多是同一种下法，预先找准了破绽。校长满不在乎地应对，猛地发现左侧形势不妙，再不跳马对方的过河卒子已直捣城下。啪！朱校长懊恼地把棋子重重一拍。 　　傍晚，校长找到二舅伯家里，看到这个绊得他马失前蹄的男孩正凑在灯下缝草稿本，所谓的草稿全是从街头捡来的香烟纸。朱校长把钢笔端端正正插在林东胸前，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当真是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啊…… 　　这一年他不过读小学三年级，居然让一街男孩佩服极了。不明白他的勤奋都耗在茶馆里，怎么成绩还老是遥遥领先。他那一手倒茶的功夫没人学得会，西街的老鹰十五岁了，在家里练苏秦背剑，一连摔碎两个瓷壶，急得老娘跳起脚骂人。 　　也就是从这时起，他在老师眼里成了比较 标准 excel标准偏差excel标准偏差函数exl标准差函数国标检验抽样标准表免费下载红头文件格式标准下载 的模范学生，埋怨阿宝笨蛋，批评老鹰表现差，或者勉励我们学习天天进步，千篇一律是要以林东为参照的。 　　升到小学五年级，他不再到茶馆当小弟了——他已经评为全市十佳三好学生、少先队优秀大队长——再让大队长一路小跑买香烟喊排骨面似乎也是有点过分。离开以后，茶馆里每天总有人想着他。老白说这小崽是有点鬼，堂倌要练两年的续水功夫，他瞟两眼就像模像样了。 　　倒茶算什么呢？裁缝老莫说他能参加市里数学奥赛，获得第二名，乖乖，全市第二，放在戏台上大小也是个榜眼…… 　　是的，是的，吃茶的董哥也附和，听说东东在市里捡到过一只西铁城手表，他硬是守到失主，事情都上了报纸…… 　　他获得第二名被《教育报》报道确有其事，名字和照片夹在所有获奖者中间，手表的事迹通讯里没提，不知是否属于茶客的即兴发挥。无论如何，一个小孩的名字能上报纸，在栖镇就不能不说是填补了一项历史空白。 　　他那时还偶尔流露一些顽皮：给女生取外号；在墙角模仿校长的样子吸一口烟头，呛得两眼冒泪光；用两角九分钱买七种姜糖搅得吴跛子算不清东西南北，趁机多吃多占。玩这些游戏他露出又坏又天真的笑容和我们没有两样，渐渐地荣誉和期望让他的表情越来越自觉，坏和天真同时丧失。 　　他最后一次玩恶作剧大约是小学毕业，二舅伯打算让东东辍学到豆腐坊学做帮手——十几岁正好学技术还提前赚钞票，再放到中学闲着真是憨死了。他犟着不去，亲戚邻居包括老师七嘴八舌上门帮忙，但二舅伯瞪起眼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他万般无奈磨磨蹭蹭进了豆腐坊，磨浆配料，一招一式由着父亲指点，规规矩矩的，却毫无塑造的可能，催得急了，往豆浆里点卤水慷慨得像倒茶，糟蹋成桶的豆浆，心疼得老板杜和五官紧急集合了好几回。 　　他就这样不战而胜上了中学，给自己赢得一个更宽的舞台。在一个分数代表一切的地方，理所当然要继续发挥模范作用，更何况他并不是只有分数。他曾经连续十几天省下早餐钱，给缴不起资料费的同学雪中送炭，也曾经带领学生干部到老师家里运煤洗衣，把老师解放出来辅导差生……哪一件都值得老师热情肯定，值得校长一次次号召我们向他学习，以至于我们写作文只要列举林东的事例就能混到一个不错的分数。 　　奇怪的是，他常常有些鹤立鸡群的孤单。他和我还算亲近，也只是尽到表哥的 职责 岗位职责下载项目部各岗位职责下载项目部各岗位职责下载建筑公司岗位职责下载社工督导职责.docx 。面对谢光荣那帮家伙我可以嘲笑他们写给女生的纸条狗屁不通，可以找个角落大打出手再帮忙把纸条上的病句改掉。和林东在一起就不行，只能像模像样讨论作文和英语，只能赞同他征求学习 计划 项目进度计划表范例计划下载计划下载计划下载课程教学计划下载 的意见，如同面对老师，谈话之间总有僵硬的停顿，让窗外的蝉声反复插进来叫个不停。 　　整整三年，大家都有笼罩在辉煌下的憋闷，也许因为他，我们很多一闪而过的光芒失去了耀眼的可能，尽管评选三好学生我们仍然不假思索投林东一票，那更多是出于一种习惯。 　　他大概也习惯了这样一个派定了的角色，习惯了模范的荣耀与苦恼，别人执勤不干的脏活，他得义无反顾地抢着干。教室要换灯管，所有目光都射向他。他的习题不能出错，休息日不能留给自己，为了班级的荣誉，就得主动辅导差生，还要表现得无怨无悔。 　　他就这样一直坚持到我离开栖镇。 　　在我因病休学倒霉不断的日子里，林东一如既往显得前途无量，不过也错过了两次机会。先是全省重点实验中学的马主任对他的中考成绩单爱不释手，积极挖他到市里读实验中学。二舅伯粗略一算实验中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头一摇，话都懒得说了。 　　不久中国科技大学在重点中学招考少年班，实验中学专门划了一个报考名额分给栖镇中学，这就意味着可以省下两年夜以继日的奋斗提前冲刺，提前预支大学生的辉煌。尽管学校安排了一场选拔测验，报名居然不足十个人，失去悬念的结果总会失去别人参与的热情。然而结果出乎意料，学校公布报考科大少年班的人选竟然不是林东，是四班的女生王琦。原因很简单，两个人测验分数完全一样，而学校只能选择其中的一个。至于为什么是他落选，隐约和王琦的叔叔有关，是一个称为首长的叔叔。 　　我不知道那一刻他是否有过委屈和眼泪，但猜想他应该不会让一滴泪当众滚下来，甚至可能带领同学们鼓掌。班主任肯定会照例称赞他发扬了模范风格，并且信心满满预测两年后他会上更好的大学，比如北大清华之类。隔着一层想象我也能听见他当时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声音仿佛坚硬的石子堕入深井，敲出空洞的一响。 　　而王琦最终也没有考上科大少年班，等于间接浪费了东东的两年光阴。七百个日夜随便地送走也不容易，二舅伯手头总是拮据，物价年年飞涨，学杂费用就有点麻烦。 　　我转回栖镇中学前夕，母亲特地为东东找了一份课余的工作，每周抽四个夜晚到邬桥印染厂于厂长家里做家教。厂长八岁的女儿因为残疾需要一个成绩优秀的家庭辅导员，做这种辅导他得心应手，收入也不错。他轻松做了四个月，常常吹着口哨在通往月塘三公里的路上来回。他只是没想到某个周末推小女孩上街会撞见政治老师，很快，校园里传开了他利用课余辅导残疾儿童的事迹，县文化局一个叫江流的记者兴冲冲找到栖镇中学，声称要给林东写报告文学。他犹豫一阵，在记者的一再追问和校长的鼓励下，把传说中的事迹又复述了一遍，让江记者心潮起伏满意极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省略了赚学费这个细节。事后，拿来六百块钱让我捎给母亲，说是托母亲退给于厂长。 　　我眨着眼，觉得一向成熟的他简直认真得有些幼稚。不是你辛苦赚来的么？我说。他尴尬地搓着手，似乎想解释什么，欲言又止。 　　我也没有再问下去，也许走到这一步，他已经像不允许辜负观众期望的演员，没有卸妆和谢幕的勇气。 　　春天一到，七月的影子开始罩在每个人心上。教室黑板上出现高考倒计时的时候，毕业班的同学不再越过界墙向树林走去，几百米的路程和时间都尽量挤给课本，让如雪的合欢为我一个人开放。 　　初夏，青青的小梨开始在叶底探头探脑。班主任刘先生已经胸有成竹，可以喘口气对重点培养对象突击辅导，夜自习结束后带林东和叶小羽到教研室单独增加课时。辅导完毕，刘先生放心地把教研室钥匙留给林东，在那里继续完成作业。 　　叶小羽是个名字和外表平淡得让人过眼即忘的女孩，林东面对任何女孩都保持沉默的礼貌，没有谁会对这两个人有意外的联想。而意外还是出了，五月的夜晚，下雨了。刘先生留下钥匙按时离去。林东面前洁白的笔记本上突然有雨点的声响，他流了鼻血，血来得毫无预兆，一滴滴鲜花般溅在练习本上。 　　叶小羽吓坏了，赶紧掏手绢替他止血。费了好大劲，血终于止住了。女孩的温暖的手还停留在他额前，让他满脸涨红。他深深吸口气，那只手回过神来惊慌地缩回去。也许因为过度紧张压抑后的骤然失控，也许是女孩柔软的眼光触动了他掩藏已久的坏和天真，也许什么也不为，仅是一时心血来潮，他猛地抓住小羽的手笨拙地吻了一下…… 　　叶小羽短促地一声惊叫，把他唤醒。刘先生却突然推门而入，显然还不知道事情的起因，这一幕却正好抓住。班主任简直反应不过来，怔怔地瞪着两个同样惊呆了的学生。 　　他和叶小羽都没有注意到刘先生将随身携带的茶杯遗忘在办公桌上。 　　第二天，三个人再在教室里见面，眼睛都陷了进去。刘先生没提那件事，眼神中也没有他预想的警告、怀疑、失望以及别的内容，事实上刘先生的目光几乎没在他身上停顿。熬到夜自习结束，先生独自走了，不再让学生进教研室，除此之外，也算风平浪静。 　　他和叶小羽却迅速憔悴了。尤其是他，惶惶如惊弓之鸟，刘先生的一举一动都令他联想到灾难的降临，时而自言自语：“以后呢？以后……”不断替自己设计各种噩梦的结局。 　　我最后一次听他讲话是6月7日下午，他将借去的一件白衬衣还给我，衬衣洗得非常洁净。 　　我说不用还，送给你好了。他闷闷地摇头道谢说今后用不着了，然后向树林走去。我被一段老是记不住的英语绊着，没有意识到要问他一句为什么用不着了，看到一朵合欢落在他头上甚至还笑了笑。 　　夜里他没有回宿舍，次日也没来上课，我们才感到不对劲。等找到时，他已经永远没有以后了—— 　　在树林里，他用剃须刀片切开了手腕动脉，大片血污将满地飘零的桐花与合欢染得分外凄艳。淡紫的花瓣落上睫毛上，仿佛还能微微颤动，他像个疲劳过度的孩子，轻松而悄然地酣睡着，右手努力地伸向前方，似乎想抓住什么，但最终怯怯地僵在泥地上。一只蝉细细地鸣叫着，如同诉说着最后的心悸和忧伤。 　　我们围在他身旁，无人打破死水般的寂静。刘先生伸出手想抹掉东东脸上的泥点，突然坐在泥地里呜呜哭了。在他心里，原本就没有打算将无意看到的那一幕说出来，只是想不到林东会这样脆弱，多么漫长清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竟然熬不过最后一段原本会是很平静的时光。 　　而今，我时常回想起那年初夏的花和表哥林东的死亡。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冲动，会让他不算娇柔的生命戛然而止。或许他是习惯让自己成为老师和同学眼里完美的学生，不敢想象一旦这个形象丧失后，会招来多大的压抑和耻辱。我想，他的死绝非是忏悔于一时的错误，而是不敢丧失永久的楷模形象。如果他能活到中年，再回忆那一刻的冲动，脸上大约只会浮起一丝好笑而恬淡的表情，命运是何等残酷，仅仅因为一个仓促而错误的念头，便将他从人生里程匆匆逐出，一去已逾十年。 　　那片树林后来被全校学生冷落了，也许是怕触动什么。春天来了。夏天也来了。合欢和桐花寂寞地开着，落着，偶尔会有几只蝉唱着来不及谱曲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