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窝头会馆

窝头会馆

举报
开通vip

窝头会馆 窝头会馆 刘恒 人物表 苑国钟——50岁。房主。绰号苑大头。贫嘴却厚道。 古月宗——73岁。前房主。清末“举人”。迂腐而风趣。 肖启山——56岁。保长。人称肖老板。圆滑且凶悍。 周玉浦——45岁。中医。营推拿正骨。怕老婆而又怕事。 田翠兰——42岁。厨子妻。曾为暗门子。刀子嘴豆腐心。 金穆蓉——40岁。中医妻。旗人。对己对人有无限不满。 牛大粪——40岁。掏粪夫。兼具底层人的义气与油滑。 关福斗——25岁。木匠。厨子的养老女婿。憨厚而正派。 苑江淼——22岁。苑家儿子。左翼大学生。坚定而忧郁。 周子萍——22...

窝头会馆
窝头会馆 刘恒 人物 关于同志近三年现实表现材料材料类招标技术评分表图表与交易pdf视力表打印pdf用图表说话 pdf 苑国钟——50岁。房主。绰号苑大头。贫嘴却厚道。 古月宗——73岁。前房主。清末“举人”。迂腐而风趣。 肖启山——56岁。保长。人称肖老板。圆滑且凶悍。 周玉浦——45岁。中医。营推拿正骨。怕老婆而又怕事。 田翠兰——42岁。厨子妻。曾为暗门子。刀子嘴豆腐心。 金穆蓉——40岁。中医妻。旗人。对己对人有无限不满。 牛大粪——40岁。掏粪夫。兼具底层人的义气与油滑。 关福斗——25岁。木匠。厨子的养老女婿。憨厚而正派。 苑江淼——22岁。苑家儿子。左翼大学生。坚定而忧郁。 周子萍——22岁。周家女儿。左翼大学生。单纯而浪漫。 肖鹏达——22岁。肖家儿子。释放的犯人。偏执而堕落。 王秀芸——23岁。王家女儿。木匠妻子。守本分的孕妇。 第一幕 (一九四八年夏 处暑 白昼) 南城死胡同里的一座小院儿,坐北朝南,品相破败,却残存着一丝生机。东北角一棵石榴,西南角一棵海棠,两棵树让一 条晾衣绳勒着,像在院子当间横起了一根绊马索。 正房是一座摇摇欲坠的砖楼,两层摞在一起也没高过东侧邻院的大北屋。楼底一层三间,东边两间住着苑国钟。他是房 主,喜欢酿私酒腌萝卜,还喜欢侍弄茉莉花儿。窗台上下廊子内外摆满了花盆和坛坛罐罐,台阶下边儿则是一口胖得离谱儿的 大水缸。缸口搭了青石板,比八仙桌还高一块,几个倒扣的菜坛子围着它,做了现成的小板凳儿。楼底西边隔出一间,租给了 木匠关福斗,小两口儿快抱孩子了。楼上的格局比较古怪,总共两间房,居然在正中打了隔断。西边那间大一些,带着半个平 台和下楼的暗梯子,住户是清末的举人古月宗。平台上高低错落,摆满了他的蛐蛐罐儿,虫子们时不时就嚷嚷起来,是欢唱也 是哀鸣。隔断东边那间看上去很憋屈,廊道上安了栅栏门,门外连着带扶手的楼梯。木头台阶在中途拐了个弯儿,斜着伸到院 子里,几乎把房主的窗户给挡严实了。房主乐意,因为住在脑瓜顶上的不是外人,是他的宝贝儿子苑江淼。他是铁道学院的大 学生,让痨病害得休了学,闷在屋里读书静养,除了偶尔吹吹口琴,咳嗽咳嗽,听不出他有别的动静。 正房的左右耳房都在暗处,一边是茅厕,挡着一人多高的竹篱笆;一边是月亮门儿,通向后夹道。 东厢房是三小间,干净得要命。租户是中医周玉浦,他不大开方子,擅长正骨推拿和针灸,主业却是做膏药和倒卖药材。 媳妇金穆蓉是旗人,又信了天主教,规矩多得不得了。女儿周子萍念师范,平时不着家,但是有一间屋子笃定是她的,从绣了 紫百合的窗帘儿能看出来。 西厢房也是三小间,紧南边儿这间却敞着,透过苇子帘儿能看见煤堆、案板、灶台和各种家伙什儿。租户是王立本,他从 小就在这个院子里给人做饭,混到一把年纪了还是做饭。媳妇田翠兰以前是卖大炕的寡妇,从良之后改卖炒肝和窝头了。她把 闺女王秀芸嫁给了关福斗,让这小木匠倒插门儿,踏踏实实地给老王家当起了养老女婿。 院子靠胡同这边没有墙,也没有大门和门框,舞台顶部垂下一坨挂着彩匾的门楼子,“窝头会馆”四个字斑驳可辨。字体、 字体、落款、印章非乾隆莫属,却怎么看怎么像蒙事,是专门吊在那儿唬人的。 院子的地面在舞台上高起来,不多不少地往后退,留给小胡同和大门台阶一些位置。舞台一侧,死胡同的尽头,挡着一棵 粗大的黑枣树,结满了果实。与这棵茂盛的雌树相呼应,舞台深处的后夹道里站着一棵死去的雄树,枯朽的枝干伸到砖楼的屋 脊上,奇形怪状像生了锈的铁器。 大幕在此强彼弱的口琴声和拉锯声中展开,枯树枝子不时坠落,发出嘎巴嘎巴的断裂声。那是一首外国的口琴曲,旋律和 节奏十分优美,与我们看到的情景却极不相称。灶台上的笼屉热气蒸腾,王立本扎着脏围裙匆匆忙忙地捏窝头码窝头。田翠兰 蹲在大盆旁边儿,兴致勃勃地拾掇一些白色的条状物,过了好一会儿我们才弄明白她洗的是猪肠子。周玉浦窝在躺椅上翻报 纸,却没耽干活儿,两只脚来来回回地地蹬着铁辊子,在一个研器里碾药面儿。二楼的平台上,古月宗旁若无人地捣腾蛐蛐罐 儿,颤巍巍的身子时隐时现。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伐那些枯树权子,眼看着树冠就禿下去了。田翠兰直起腰来看着楼上那间围着 栅栏挂着窗帘的黑屋子。 田翠兰 嘿!小淼子!紧着咳嗽就别吹了,本来就是癆病棵子,你就不怕吹吐了血吗?大妈我听着可上不来气了啊……我都快 吐血了! 口琴声戛然而止,传来蛐蛐儿小心翼翼的呜叫。 田翠兰 我说大兄弟,你哧哧哧笑什么呢?吃膏药啦? 周玉浦 我吃黑枣儿了!您瞧这字儿印得……一粒儿一粒儿像不像黑枣儿?我瞅着它们就想乐。 田翠兰 那甜枣儿都告诉你什么了? 周玉浦 国军……咱们英勇的国军在东北又打赢了! 田翠兰 新鲜!他们什么时候输过?明是脑浆子都给打出来了,顺着腮帮子直滴答,自要一上报纸,嘿!敢情是搂着脸巴子庆 祝胜利,人家扎堆儿舔脑儿呢! 周玉浦笑得嘎嘎的。金穆蓉挎着满满一笸箩膏药走出东厢房,在躺椅上轻轻踢了一脚。 金穆蓉 玉浦,过来搭把手。 周玉浦 哎! 周玉浦士兵似的跳了起来,帮着老婆把膏药夹在晾衣绳上。田翠兰拎起一嘟噜肥肠儿,从绳子的另一头开始晾,把两块膏 药晃地上了。 田翠兰 呦!对不住了您! 金穆蓉 翠兰姐姐,我真就看不明白,您这着的是哪门子急啊? 田翠兰 我没着急您也甭着急……穆蓉妹子,这就给您捡起来了。 金穆蓉 您那肠子掉地上倒不碍的,我们这膏药怎么办呐? 田翠兰 瞧您说的,猪肠子掉地上不碍的,我那肠子我得让它掉自个儿肚子里不是? 金穆蓉 您甭客气。您就告诉我……这膏药沾上土坷垃怎么使啊?给谁使啊? 田翠兰 那不是贴腰的吗?谁腰疼给谁使啊! 金穆蓉 我们拿出来使,再硌着人家,人家不给钱也就罢了,真要算计我们,讹我们一道,我们找谁讲理去? 田翠兰 找我呀!您让讹您那孙子找我,您让他讹我来。谁怕谁呀?(话中有话)想变着法儿讹我,他姥姥! 金穆蓉 没您这么捡便宜话儿的……谁讹谁了? 田翠兰 爱谁谁!谁敢讹我我抽谁!您让他讹我试试?您把那膏药递给我,我他妈糊他腚眼子!我糊死臭丫挺的! 周玉浦 穆蓉,咱少说两句……听我的!姐……您也少说两句! 金穆蓉 闭嘴!往后不许你叫这人姐! 田翠兰 别介!叫我妈,我还不乐意呢! 周玉浦 不说了……咱都不说了……都别说哩…… 拉锯声悄然停顿。王立本一边捏窝头,一边假装找东西,在老婆跟前乱晃悠。谁都没搭理他、就像世上根本没这个人。苑 国钟慢吞吞地走来,用木头背架驮着几盆茉莉花,俩胳膊各挎了一个竹篮子,里面有中药包和熏蚊子的艾蒿辫儿,还有灌满私 酒的旧玻璃瓶子和盛咸菜的柳条壳儿。他在台阶上退了半步,耸着鼻子端详那棵黑枣树。 苑国钟 (嘟囔)哪个歪嘴子夜壶干的?又在树后头撒了一泡……哪天逮着兔崽子,我要不骗了他我就不姓苑!(跨进院子, 笑眯眯地看着大家)你们叽叽喳喳嚷嚷什么呢?知道胡同口的街坊怎么跟我嚼舌头来着?(模拟)不得了啦!你们院 儿那俩母鸡又踩蛋儿啦!(周玉浦哧哧笑,被媳妇点了一脚)瞧见没有?这吐沫星子多寒碜呐,可谁让你们自己个儿 不嫌寒碜呢?翠兰妹子,您给扶一把……(蹲身卸下背架)你们都听大哥一句,掐架的累活儿给公的留着,母的好好 趴窝里歇着去。您不喜欢下蛋喜欢下煤球儿都没关系,甭管黑的白的,瞅不冷子给挤一个囫囵个儿的出来您就是神仙 了……玉浦兄弟,您说是不是? 周玉浦 那是……那是! 金穆蓉 (瞪着田翠兰画十字,低声)哈路利亚! 田翠兰 (高声以对)阿弥陀佛! 苑国钟 (戏谑)关帝爷圣明!二位先别走,我有正经事儿跟你们说……立本儿,接着……(把艾蒿辫儿和中药包递给王立 本)别耽搁!赶紧把艾蒿辫儿点着了挂茅房去,熏不死那蚊子也得把它熏傻喽,让它分不清哪是砖头哪是屁股,我看 它叮谁去……那草药茬子不着急,泡一过儿再煎,得拿文火好好煨它……(转过身来)翠兰妹子,穆蓉妹子,知道今 儿是什么好日子吗? 田翠兰 就冲您这一笑,没憋好屁。还不赶紧放出来,没看见手里都端着活儿呢吗? 苑国钟 (高声)今儿是好节气,处暑!是我苑国钟要饭的日子口儿了……(见众人回避便收敛了笑容)我不是要租钱,我要 的是饭钱!你们两家儿东厢西厢住着我的瓦片儿,不能不赏我一口饭吃。过来瞧瞧,啊?多好的茉莉花儿,有人看没 人要,花骨朵儿倒给掐没了!三瓶子酒……一滴答也没卖出去,咸菜倒是出去了,俩熟人儿一人挠了一大把,没给钱 给俩字儿……尝尝! 田翠兰 给你俩字儿是便宜的!不是熟人儿,人家非要赏你俩大嘴巴蹬你两脚,你不是也得接着吗? 苑国钟 (运气)没错儿,我该着!我…… 二楼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苑国钟和众人扭头往上看。苑江淼从屋子里走出来,端着一个竹篦子暖壶。他脸色苍白,头发 略显蓬乱,神色却十分宁静。他打开前廊栅栏门的锁头,出门之后又反身锁好,顺着楼梯往下走。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轻 轻咳嗽着,眼睛始终盯着脚底下。苑国钟小心翼翼地迎过去。 苑国钟 你好好歇着呀……快递给我,我给你灌暖壶去。 苑江淼 爸,我自己来。 苑国钟 小淼子,咱们……咱们后半晌儿去不成澡堂子了。 苑江淼 (缓步)为什么? 苑国钟 新来的这掌柜不地道,他怕主顾嫌弃病人,死活不卖给咱们澡牌子…… 苑江淼 噢……(平静地走向灶棚子)人家没什么错儿。 苑国钟 (轻轻叹息)你们都瞧见了吧? 田翠兰 瞧见什么了? 苑国钟 您说……我这儿子是不是念书念傻了? 田翠兰 他没傻您傻了。 苑国钟 我怎么就傻了我? 田翠兰 满世界就没您这么惯儿子的!他再有病您也是他爸爸,就算他得了神仙的病他也不是神仙,他是您儿子!您犯不着一 天到晚供着他…… 苑国钟 我不是他爸爸,他是我爸爸……成了吧? 田翠兰 您还别不爱听!让他休了学是让他养病的,没白日儿没黑界地看书看书,就知道看书……您瞪着俩大眼珠子也不知道 管管?这是养病呐?这不儿上赶着找死呢么! 苑国钟 我儿子喜欢看书,看了书他高兴……我得变着法儿让他高兴。 田翠兰 您也跟着高兴了是不是?您吃浆子吃多了吧? 苑国钟 您爱说什么说什么……我是心疼他,大半夜听他咳嗽,我心口都裂成两瓣儿了!我不想招我儿子不高兴…… 田翠兰 搁着我,他要不听劝就把书给他扯喽,把口琴给他撅喽,把……(看见苑江淼走出棚子,连忙改口)小淼子,这几屉 窝头都是新茬儿棒子面儿,蒸得了你趁热儿尝尝。 苑江淼 (轻声)谢谢大妈。 苑国钟 儿子……晚上我给你烧一锅热水,咱自个儿蹲水缸里涮涮…… 苑江淼 不用了。 田翠兰 (悄声)他懒得说话,还偏去烦他,您这不是找着挨臊呢么? 苑国钟 (目送儿子进屋,垂头丧气)他不是念书念傻了……他是嫌我跟你们催租子呢!每回一要房钱他就不爱搭理我……您 说,我又没跟他要,他老这么臊着我干吗? 田翠兰 那您就甭要租子了,您还是要儿子吧。 苑国钟 (不悦)你们存心要饿死我是不是?话说回来,饿死我没关系,你们不能饿着我儿子……这不!你们都瞧见了,刚给 他抓了药,可什么药能治得住癆棵子这号病呀?死马当活马医呗,人家跟我要多少钱我也得乖儿乖儿递过去,跟我要 脑袋我不是也得给么?你们把我扒光了瞧瞧,身上要是还剩着一个大子儿,我这就躺下,我请二位扒我的皮!我…… 周玉浦 苑大哥!我们刚囤了几口袋药材,挺老大的花销…… 苑国钟 我跟你说不着,你们家银子不归你管……(笑眯眯地对着金穆蓉)大妹子,您听好了,(掰手指头)大暑一笔,芒种 一笔,加上处暑这一笔……咱把这三缕儿头发拧成一条大辫子!欠我这一季房钱……您就一股脑儿给清了吧?啊?您 省心我省心,连老天爷都跟着省心了……(手指朝天)咱让人家操了多大的心情……对不住了您呐,老天爷! 金穆蓉 国钟大哥,欠了房钱是对不住您,可我们掉在坑里爬不出来,您不是看不见吧?您有眼睛啊…… 苑国钟 (一愣)是啊……我有眼睛,都看见了。你们在坑里抓挠儿,我那坑已然给填平了。我早就让人家给活埋啦……你们 就没看见吗?您的眼珠子横是没长在我眼眶子里吧? 金穆蓉 (口气放软)您用不着起急,这不是跟您商量呢么?您瞧……玉浦在西鹤年坐堂您也知道,人家刚刚涨了堂租您不知 道吧?屁股大一块地方,您知道他们要多少钱?我们玉浦挣三碗饭得拨给人家两碗半!上回进的那些党参您也看见 了,钱没少花可全都发了霉…… 田翠兰 (一边晾猪肠子一边插嘴)发了霉倒是发了霉,可也没见着耽误了卖,蜂蜜水儿里泡泡,老阳儿底下晒晒……做那大 药丸子多水灵呀! 金穆蓉 还没完没了了!又哪儿碍着您了? 田翠兰 得!是我碍着您了……我躲您远点还不成么? 苑国钟 等等!您往哪儿躲啊?先把房钱撂下,等我数完了您爱往哪儿躲往哪儿躲,您哪怕插个翅膀儿飞了呢……钱吧您呐! 田翠兰 您等我把肠子掏干净了再给您掏钱,我…… 苑国钟 翠兰子!甭捣腾废话了,啊?我不爱听……掏钱。 田翠兰 活该您儿子臊着您。 苑国钟 活该我认了!别给软的啊,我要硬的……您给掏两块叮当脆的吧。 田翠兰 (跷起胯骨)手黏着呢,自己进兜儿里掏去。 苑国钟 (尴尬,对着金穆蓉)您也屋里取(音qiu)去吧? 田翠兰朝苑国钟偷偷丢了个媚眼儿。金穆蓉看在眼里,一脸鄙夷,画完十字之后拂袖而去。 金穆蓉 哈路利亚…… 田翠兰 (对着金穆蓉的背影,高声)阿弥陀佛! 苑国钟 关老爷圣明……(犹犹豫豫地把手伸到对方口袋里,轻声)您是属王八的?怎么咬了人就不撒嘴呀? 田翠兰 那是!我一撒嘴她不得叼住我鼻子?上回洗猪肠子,脏水沁了她药材笸箩,愣讹了我半袋儿白面! 苑国钟 您犯不着跟她较那个劲,人家信的是玛丽亚。 田翠兰 她信玛丽亚,我信观世音,我能矮她一头不成?她脊梁后头有耶稣戳着,我屁股后头还蹲着弥勒佛呢……谁怕谁呀! 田翠兰扭动腰肢挑逗,苑国钟汗都下来了,掏出几个铜板数了数,不甘心地接着掏。周玉浦偎在躺椅上假装看报纸,悄悄 窥视他们。王立本则视而不见,摇着冒烟的艾蒿辫儿走向茅房。 田翠兰 哎哎哎!您掏够了吧? 苑国钟 不够……你们两口子一份儿,您闺女两口子还一份儿呢。 田翠兰 您掏半天掏着硬的没有? 苑国钟 我得问问我这俩耳朵……洗您的肠子去吧! 苑国钟离开对方,熟练地弹着银元,一边贴在耳根子上听辨,一边凑近了周玉浦的躺椅。 苑国钟 我说玉浦兄弟…… 周玉浦 哎……您说。 苑国钟 你媳妇进教门有两年了吧? 周玉浦 到腊月整三年。 苑国钟 都知道你屋里这大格格爱使小性儿,觉着随了天主还不得改改?脾气看涨!按说不至于呀?这世上谁招她了?谁惹她 了?是傅司令得罪她了还是蒋委员长欺负她了?你跟她进过教堂,你给说说,是哪路儿神仙发了话了?看谁谁不顺 眼……这到底是怎么档子事儿呢? 周玉浦 不瞒您说,我还想找个人打听打听呢。头一回进教堂我就打呼噜,推醒了接着打,我媳妇眼泪还没下来呢,把那神父 给弄哭了!打那儿起,穆蓉她再也没让我跨进教堂一步…… 苑国钟 你不去你闺女跟她去。 周玉浦 去两回也不去了。 苑国钟 你闺女也打呼噜? 周玉浦 打呼噜就好了……(低声)人家改信马克思了! 苑国钟 马马马……马什么? 周玉浦 马克思。 苑国钟 他是谁呀?一贯道的? 周玉浦 嘿!哪儿跟哪儿啊……(俯在对方耳边嘀嘀咕咕)您知道了吧? 苑国钟 (紧张)我不知道!你什么也没说过,我什么也没听见过!这姓马的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我就认识房钱!快招 呼你媳妇拿钱……紧着呀!你们倒是…… 后夹道突然传来砍伐声,苑国钟一哆嗦仿佛被斧子劈了后脖颈。他盯着楼顶震颤的树枝,吃力地挪动脚步。 苑国钟 干吗呢?(大声)嘿……干嘛呢你们! 田翠兰 (怯懦)……他们伐树呢。 苑国钟 谁呀? 田翠兰 我闺女……我闺女他们两日子。 苑国钟 (发火)你让他们干的?占便宜没够是吧?蹬鼻子上脸踹脑门儿……想蹲我天灵盖儿上拉屎是吧! 田翠兰 不是我…… 苑国钟 谁?不是你是谁?你说!谁?! 古月宗 (慢条斯理)我。 苑国钟 ……古爷? 古月宗 你瞎嚷嚷什么呀?是我让他们伐的。 古月宗晃晃悠悠地下了楼梯。他的肩膀上用褡裢兜着几个蛐蛐罐儿,一手拄拐杖,一手拿铁钎子这儿掏掏那儿捅捅。苑国 钟看他打了个踉跄,赶紧上去搀了一把。砍伐声清脆而急促。 苑国钟 古爷,后夹道那棵树我押给棺材铺了,您知道呀! 古月宗 废话!不知道我能急着赶着雇人下斧子吗? 苑国钟 您这话儿是怎么说的? 古月宗 我命里缺这口棺材。腊月初八我整岁七十三,不备一口六个面儿的小木头宅子我过不了这个坎儿……明戏了吧? 苑国钟 不明白!您想睡棺材您上棺材铺躺着去呀,您糟蹋我的树干吗?我是房主,那树是我的,砍不砍我说了算,您凭什么 说砍就给砍了呢? 古月宗 你是房主没错儿,可这窝头会馆是民国十六年你从我手里买过去的……对吧? 苑国钟 (不知道对方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对……对呀! 古月宗 三百二十块现大洋……我把这房子卖给你了,对吧? 苑国钟 对……对呀! 古月宗 可是呢,我没把树卖给你呀……对不对? 苑国钟 (愣住了)对……不对!不对!!古爷,您好歹也顶了个举人的名头儿,您见过世面,您知道前朝皇上吃了韭菜嘴里 是什么味儿,您说您在跟前儿闻过呀!您千万可别恶心我……我花钱买了院子,院子里的树能不是我的吗?院子是我 的,院子里的东西能不是我的吗? 古月宗 我也是院子里一东西,我是你的吗? 苑国钟 …… 古月宗 说!我,古月宗,这老东西是你的还是我自己的? 苑国钟 您当然是您的了! 古月宗 这不结了! 苑国钟 可您要是棵树呢?您要是长在我后夹道里呢?您不是我的您是谁的呀?您活该把根儿扎这儿了! 古月宗 矫情! 田翠兰 老爷子!您别拿着铁钎子乱扎,墙皮儿都让您给扎酥了,小心砖头掉下来砸您那脚后跟! 古月宗 怎么着?院子是他的,蛐蛐儿也是他的?你们答应,蛐蛐儿答应了么?我都懒得笑话你们……(从怀里掏出房契,一 折一折打开)我跟你对对房契,把你那张也拿出来,让它凉快凉快……苑大头! 苑国钟 您别这么叫我,我不爱听! 古月宗 (开心大笑)你不爱听?给洪宪皇帝发丧那年……(对着田翠兰和周玉浦)那年这小子还给我看大门儿呢!不好好在 院子里呆着,跑到街上看袁世凯出大殡……你们猜怎么着?老百姓堵了一街筒子,不看那死的了都看这活的,都说怎 么他妈这么快呀!袁大头转世了嘿……(众人笑)苑大头!你说,有这回事儿没有? 苑国钟 (自嘲)有这回事!我脑袋是大了点儿,可是我那苑不是他那袁,我是草民我带着草字头儿呢!您也甭管圆大头方大 头吧,我就是扁大头,我就是一馅儿饼……后夹道那棵树也不是您的,它是我的。 古月宗 你给我念念房契,你能念出一个“树”字儿来,我磕死你脚底下……念呐! 苑国钟 我?我念不着。 古月宗 你不念我念。我就喜欢这两句儿,我念给你们公母几个听听……(田翠兰和周玉浦凑过来)卖者……这指的是 我……(宣旨一般)卖者痛失老宅,身心染恙,切须调养……我差一丢丢儿没背过去……切须调养,自立契之日起, 无偿……就是不给钱……无偿暂住原宅一间,待另购新居之后,即行搬离,买者不得干涉之……(喜悦而夸张)之之 之之!耳朵眼儿都痒痒吧?听进去了没有? 周玉浦 (恍然大悟)合着您……打民国十六年到今儿,还……还没购得新居呢? 古月宗 (乐不可支)做梦都想搬出去,找不着合适的呀! 田翠兰 今儿都民国三十七年了……这得省多少房钱呐? 古月宗 说得是呢?他一跟你们催租子,我心里那蜜罐子就给打翻了,齣儿得我啊……就别提有多难受了! 苑国钟 古爷……祖宗!您就不能被窝儿里偷着乐去? 古月宗 我怕乐大发了挺被窝儿里,出来透透气儿。 苑国钟 您已然大发了您快了!您别忙活了,我白送您一口棺材,您赶紧挺直了躺进去,我这就给您钉钉子成不成? 古月宗 嘿!小子……你说的? 苑国钟 我说的!怎么着吧? 古月宗 你们都听见了啊……树归他,棺材归我了。 苑国钟 您存心扇我脸巴子我认了!可那棵树它本来就是…… 金穆蓉端着一笸箩成捆儿的纸币走过来,二话不说往篮子里倒。苑国钟赶紧张开衣襟兜住,连连后退,掉在地上的也来不 及捡。 苑国钟 哎哎哎!我不要软的,您给我硬的! 金穆蓉 您将就着吧。 苑国钟 软的就软的,您倒是给我金圆券呀!弄这么多法币…… 金穆蓉 自己兑换去!您啐口唾沫数数? 苑国钟 想数……数得过来么? 金穆蓉 我不欠您了。 苑国钟 我也没欠您的,可我没法儿不谢谢您。 金穆蓉 您受累,免了吧。 古月宗 (单膝下弯,仄歪了一下)大格格,我这儿给您请安了! 金穆蓉 (搀起对方)您别这么客气……您老吉祥! 古月宗 托您老家儿的福!您家里头……在满洲过得还舒坦吧? 金穆蓉 还凑合。 古月宗 听说让共匪给围在锦州城……出不来了是么? 金穆蓉 出来了……躲到天津卫去了。 古月宗 噢……(哪壶不开提哪壶)说是天津也快给围严实啦? 苑国钟 (幸灾乐祸)怎么就那么招人待见呢?走到哪儿人家跟到哪儿,真绝了去了。 周玉浦 (窥视夫人黯然的脸色,带哭腔儿)咱扯点儿别的成么?您几位好歹给扯点儿别的……成么……啊? 苑国钟 (盯着大门)嘿!站住!你站住…… 牛大粪把掏粪车停在大门外,跑到黑枣树后头去小解。苑国钟用衣襟兜着法币,追到大门口台阶上,冲着那棵树大声嚷 嚷。 苑国钟 牛大粪! 这回可我让逮着你了! 你缺德吧你就!你别叫牛大粪了,叫牛大尿(音Sui)得了!挺老沉个物件儿,逮个 旮旯就敢往外提溜,什么人呐你! 牛大粪 (从树后头绕出来,嬉皮笑脸地系着缅裆裤)哎呦嘿……舒坦!苑大哥,是我这尿(音sui)泡对不住您了,可把我给 憋惨喽! 苑国钟 你见天儿掏茅房,哪个茅坑儿盛不下一股水儿啊?你非得憋着跑这儿来滋我的树? 牛大粪 不瞒您说,这条粪道上一百多个茅坑儿,哪个我都不能使。老丫挺给我们定了规矩,哪怕拉了裤兜子,哪怕拿手捧着 自己给咽下去,也别使人家主顾的茅厕。 苑国钟 你们老板这主意挺地道。 牛大粪 您就损吧您……上回一爷们儿没守规矩,正蹲着使劲呢,叫住家儿一女眷给撞上了,饶着赔了仨月薪水,脑袋还让人 家给拍成紫茄子了…… 苑国钟 就这么着吧,往后你自己拿手兜着啊!再让我逮着你,我把你弄成烧茄子,不信你就试试。 牛大粪 行!我自己喝下去……您敛这么多擦屁股纸干吗? 苑国钟 你那眼眶子里塞的是羊粪蛋儿还是药丸子啊? 牛大粪 不跟您逗了……我劝您赶紧上果子巷排大队去,您知道几个兑几个吗? 。 苑国钟 街上贴着告示呢,三百万法币换一块金圆券。 牛大粪 没那个行市啦!您今儿要能排上,四百万还能换一张,轮到明儿去,保不齐换一块钱就得要您六百万了…… 苑国钟 (唉声叹气)那还换什么劲呐?我留着笼火使得了。 牛大粪 (凑近一些)您听说了没有,国军把延庆县城给丢了,说是平谷县城也给弄丢了……(兴致勃勃)这要是一路儿丟下 去,下回就得丢到德胜门城根儿啦! 苑国钟 (小心四顾)西瓜都快丟了,丢俩芝麻算什么呀?哪天早起一睁眼,天安门楼子都是人家的了……(见古月宗走来, 连忙大声)往后别饶世界滴答你那哈喇子,天儿这么热,可胡同哪儿哪儿都闻着不是味儿。 牛大粪 得了您呐,您说什么是什么了……(给古月宗鞠躬)举子爷!您老吉祥!添蛐蛐了没有?您说您要逮一蛐蛐儿皇上, 您逮着他了么? 古月宗 没呢!那孙子他老不上朝,我守在太和殿门口干着急不是……大粪,怀里揣铜子儿了没有? 牛大粪 揣着俩仨的。 古月宗 我前边儿这是曹锟和段祺瑞,后边那是张作霖和孙传芳,仨大子儿投一注,你赌哪蛐蛐儿赢啊? 牛大粪 (犹豫)……还是曹锟蛮横,我就这爷们儿了。 古月宗 齐哩!我在胡同口阴谅里候着,掏干了茅清子赶紧过来。 牛大粪 古爷……伙计们想托我跟您打听个事儿。 古月宗 玩儿婊子我可不会,玩儿蛐蛐儿我门儿清……什么事儿你直说 牛大粪 那几个伙计弄不明白,这窝头会馆怎么非得叫窝头会馆,不叫它馒头会馆呢? 苑国钟 没错儿!叫包子会馆多油腥呀,叫驴打滚儿会馆都比窝窝头体面。 古月宗 我掐头儿去尾跟你简短截说……我一穷祖宗从乡下进京赶考,在这院子里住俩月,啃了六十天窝窝头,一考嘿!他他 妈考上了!他脑瓜子一蒙把这院子给买了,起名窝头会馆,还给立了规矩……往后不是赶考的一个也不让进,赶考的 不穷也不让进,能进来的见天儿啃窝头,直啃到我这块儿,足足啃了二百多年……再没有一个考上的,憋在那窝窝眼 儿里头,愣是任谁都钻不出来了! 牛大粪 您不是考上了么? 古月宗 别跟我装蒜!我那举人的名头儿是买来的,你不知道么?苑大头没告诉你……他都告诉你什么了? 苑国钟 我告诉他窝头底下那眼儿是死的,钻不过去,要是改成焦圈儿会馆,早就钻出去了。 牛大粪 (笑)那眼儿也忒大了!门楼子上这匾……真是您写的? 古月宗 废话!不是我写的,能是乾隆写的吗? 牛大粪 落款儿可是乾隆!您写不了那么好吧? 古月宗 你想让康熙落款儿我也能给你落……得得得!曹锟这儿可等不及了,你多招呼几个伙计过来……冲你身上这香喷喷的 喜气儿,今儿你不赢都不成,你那俩半钱儿自等着下小崽儿吧! 牛大粪 是吗?我……(惶然盯着胡同口,对苑国钟)那老丫挺的来了……您让一让,我得赶紧忙活去了。 牛大粪挎着掏粪桶奔了茅房。苑国钟脚底下绊蒜,钱捆子撒了一地,田翠兰扑过来帮着他往起捡。肖启山跟古月宗打了照 面儿,满目和善却不肯让路,倒是长者闪开了身子。 古月宗 肖老板!您赏个大子儿听一段儿吧? 肖启山 您让我听谁呀? 古月宗 前边儿这是谭鑫培和杨小楼,后边儿那俩是梅兰芳和苟慧生……唱得那叫脆生!我给您逗逗,让他们好好给您哼唧哼 唧?您想听哪个呀? 肖启山 我想听杜鲁门,您有吗? 古月宗 洋蛐蛐儿?还真没逮着过呢。 肖启山 (温和)我就爱听杜鲁门叫唤,逮着了言语一声儿……眼下您哪儿也别去了,咱们找个阴凉地儿聊会儿。 古月宗 我上胡同口儿顺一碗炸酱面,就手儿给您踅摸踅摸杜鲁门去……(逃离)您先候着! 肖启山 别跑……(笑)跑到哪儿我也能把你逮回来。 苑国钟兜好了钱,刚走两步又撒了。肖启山夹者账本和布带子,踏上了台阶。苑国钟把田翠兰的围裙扯下去,盖在钱捆儿 上笑眯眯地迎过来。伐树声不紧不慢,肖启山往后夹道那边瞧了一眼。 苑国钟 肖老板!这是哪阵风啊这么仁义,把您给兜来了? 肖启山 多大的风啊?都把我给兜落了地了,怎么就没把你给兜飞了呢? 苑国钟 兜飞了又给兜回来了?谁让您就是小旋风儿呢?说句真格儿的您可别不爱听,您这模范保长光知道上区党部开会去, 活活儿把吃窝头的老街坊给忘了是不是? 周玉浦 肖保长您坐,我让穆蓉给您沏壶高的去……(掏烟)您先抽根儿骆驼!刚在黑市上淘换的洋骆驼…… 田翠兰 呆会儿炒肝儿做得了给您盛一碗尝尝! 肖启山 (笑容可掬)得得得,别瞎忙活了!来干什么你们能不知道么?我不是串门子的,没那么多闲工夫……(在大水缸旁 边坐下)谁也甭罗嗦了,忙完了正经事儿咱们再扯闲篇儿,都过来听着啊……(打开账本,念绕口令儿似的)电灯 费,渣土费,大街清扫费,大街洒水费,城防费,兵役费,水牌子费……绥靖临时捐,绥靖建设捐,守防团捐,护城 河修缮捐,下水道清理捐,丧葬捐,植树捐,房捐,粪捐,树捐……还有一个是……(找着了)马干差价?对, 马——干——差——价……诸位,我说全乎了没有? 所有人都蒙了,像木头桩子一样戳在周围。肖启山莫名其妙,前后左右地打量他们。苑国钟笑容凝固,忍不住要哭似的。 肖启山 聋啦?替我掌掌口条儿,有拉下的没? 苑国钟 (有气无力)还有落下的呢?没落下都活不成了,再有落下的,您也别收税了,您叫辆排子车给唔们收尸得了。 肖启山 (打趣)臭皮囊活着都没人儿稀罕,硬了谁要啊? 周玉浦 肖老板,城防费和兵役费不是年根儿才收呢吗?这才处暑……且不到日子口儿呢! 肖启山 不知道打仗呐?打仗能不花钱么?今儿打的是东北,明儿那炮弹兴许就能掉你们家炕头儿上来……耗到年根儿再找你 收钱,让我跟你那碎骨头渣滓要去?我要得着么还?国钟……钱上的事儿你门儿清啊,今儿怎么成呆鹅了?真有什么 不明白的地方,你照直了说。 苑国钟 我压根儿就没弄明白,这马——干——差——价……它到底是个什么物件儿? 肖启山 说老实话,我也不大明白……我这么跟你说吧,这马干差价的意思就是……马干的差事打算让你给干喽,可是你不是 马啊,你干不了,你们家也没有马替你当差,怎么办呢?你给出个价儿吧……马干差价!大概齐就这意思,明白了 么? 苑国钟 (频频点头)明白了……我还剩半个不明白。 肖启山 这耳朵接着呢。 苑国钟 我记着树捐就一个呀,您怎么给弄出俩树捐来了? 肖启山 那个是植树捐,这个……(指指后夹道)谁让你叫我听见了呢?树可不是随便砍的,你得给国民政府补个伐树的捐。 苑国钟 (捂着腮帮,牙疼似的)哎呦哎! 肖启山 (笑)你还是呦哎呦吧!咱这大民国不缺你那俩小钱儿,可谁让你是民国的一个民呢,该孝敬你就得踏踏实孝敬着。 别说牙疼,就是肋叉子疼……你也得把挂在骨头上的钱串子给我撸下来! 苑图钟 您让我说句不好听的行么? 肖启山 你还是积点儿德说句好听的吧。 苑国钟 ……这民国……这民国它压根儿就不该起这个名儿。 肖启山 (众人一愣)那你打算让它叫什么呢? 苑国钟 叫我说哈……民国要不像个民国,叫他妈官国算了! 肖启山 ……你这是好听的吗? 苑国钟 (田翠兰偷偷杵他后腰,被他扒拉开)不好听的给您夹着呢,没好意思蹦出来。 肖启山 平时胆儿小得跟个兔儿爷似的,一让你掏钱你就撺儿。吃软饭拉硬屎,什么屁你还都敢放……中华官国?(笑)真亏 你想得出来! 苑国钟 (意犹未尽)本来就是么!动不动跟我要钱,动不动跟我要钱,我跟他们要过么?您替他们跟我要过一百回钱了,您 替我跟他们要过一个大子儿么?您到当街上拦一辆奧斯汀试试,您跟那当官儿的说……一姓苑的跟你要两块钱,不给 不行!不给不让你走!您看他撺儿不撺儿?他撺儿了,我凭什么不能撺儿呀! 田翠兰 (打圆场)苑大哥真逗嘿!他多逗啊……他…… 周玉浦 开玩笑有两句就得了……(使眼色)给两句正好儿。 苑国钟 (没发现肖启山脸色陡变)可不是正好儿么!咱给它三民主义改成三官主义,官吃官喝官拿……正可好儿! 肖启山 (高声)苑国钟!闭上你丫那臭嘴!你还没完了你?共军离城门楼子还远着呢,你那狗鼻子就闻见味儿了……你他妈 烧得慌是吧?你想上哪儿凉快去?炮儿局还是半步桥?你说!你懒得动,我背你丫过去! 伐木声缓慢有力,众人则鸦雀无声。肖启山在一瞬间露出了凶悍的本相,却很快恢复了平静。苑国钟缩着脖子,毕恭毕敬 地戳在那儿。金穆蓉把茶盘子放在青石板上,轻手轻脚地斟水。 金穆蓉 (柔声柔气)上礼拜大弥撒,您夫人怎么没去呀? 肖启山 (近乎慈祥)老毛病犯了,喘得下不炕。 金穆蓉 听您夫人念叨……说是小达子秋天就能从牢里出来了? 肖启山 别跟我提这人儿,一提他我脑门子就往起鼓。 金穆蓉 我记着……(察言观色)刑期还差着两三年呢吧? 肖启山 差是差着呢,可谁还稀待关着他?时局有今儿没明儿的,到底怎么着谁说得明白?别说小达子,那些杀人放火的主儿 都一拨儿一拨儿从牢里往外撒……不是什么好兆头儿。 金穆蓉 这年头儿满世界跑枪子儿,牢里怕是比街面儿都安生。 肖启山 说是那么说……你们家子萍还好吗?暑假放了好些日子了,胡同里怎么也见不着她人影儿呢? 金穆蓉 (与丈夫匆匆对视)北边儿打仗,吉林几个女同学回不去家,她在学校里陪着人家解闷儿呢。 肖启山 一顶一的丫头片子……唔们家那癞蛤蟆这辈子甭想! 金穆蓉 瞧您说的……(又扫了丈夫一眼,话中有话)谁还不是认命呢?往后就得个人儿顾个人儿,能凑合着活下去就算万幸 了。 肖启山 (叹息)甭管怎么着吧,命还在呢,钱也在呢,趁着能喘气儿咱们得紧着抓挠了……诸位都别渗着啦!照老行市来 吧,省得一箍节儿一箍节儿算着麻烦……(见众人不动)耳朵长毛儿啦?没听清楚?你们真觉着亏吗?你卖膏药,你 卖炒肝儿,你卖私酒卖咸菜……你们逮着什么卖什么,政府跟你们要过一厘钱的税吗?没有我挡在这儿,你们能这么 轻省?你们别拿屁股拿脑门子好好琢磨琢磨…… 田翠兰 我这就给您拿去! 周玉浦 您先点根儿骆驼!您让我给您点根儿骆驼…… 肖启山 (吼)赶紧拿正经的来! 周玉浦 您饮着……您先饮着…… 女人们退回各自的屋里去了。苑国钟叮叮当当地翻找零钱,肖启山则闭目养神,不想搭理他。牛大粪背着粪桶从茅房走出 来,苑国钟怕他趟了藏着的法币,挪几步挡在甬道儿上。 苑国钟 别从肠子和膏药底下过,上那边儿绕石榴树去。 肖启山 (对着牛大粪发泄)……你倒脚稳当着点儿!把腰杆子挺起来!你们瞧土鳖这两步儿走,娘们儿似的,还是个瘸娘们 儿……活他妈揍性!敢把粪汤子漾出来,你趴地上给我舔喽! 牛大粪 (谦卑)得嘞!您擎好儿!(嘟囔)你个丫头挺的…… 田翠兰 (捏着纸包从屋里出来,递给肖启山)按规矩呈给您了……就牙签儿这么小不点儿的生意,往后全仗着您照应了,等 唔们混成了大棒槌……可得好好孝敬孝敬您! 肖启山 你别拿那棒槌骇我脑瓜子就成了…小斗子呢? 田翠兰 后头伐树呢……(紧张)您找他有事? 肖启山 甭打听,你先让他过来。 田翠兰 (对着月亮门儿)小斗子!福斗!福斗! 关福斗 (幕后)哎! 田翠兰 肖老板找你呢,你跟秀芸都过来!别磨蹭……紧着! 关福斗 来了来了!来了…… 关福斗拎着长把儿大斧子跑出来,险些收不住脚,把众人吓了一跳。他用衣襟抹着满头大汗,半天匀不过气儿来。王秀芸 背着一大捆枯树枝子,溜着墙根儿钻进了伙房。 关福斗 ……妈的……这树瓤子真硬,铁疙瘩似的……肖老板!您……您找我? 肖启山 (上下打量对方)我看你就跟个铁疙瘩似的……家里有镐头么? 田翠兰 (抢话)没有! 肖启山 (瞪她一眼)有铁锨么? 关福斗 ……有。 肖启山 你把那斧子给我扔喽,给铁锨换个结实点儿的木头把子,扛上它这就跟我走。 田翠兰 ……上……上哪儿去? 肖启山 上坟地里给你挖坑儿去。 田翠兰 (真急了)您到底打算领我姑爷上哪儿啊? 金穆蓉从屋里走出来,把沉甸甸的纸包递给肖启山,跷着莲花指为对方斟茶。周玉浦愁眉苦脸地看着老婆的一举一动。苑 国钟唉声叹气,装模作样地数着一把铜子儿。 肖启山 (心平气和)这程子你们谁到永定门外头去溜达过?那些个飞机呀,就甭提有多闹腾了……胖的瘦的在脑瓜儿上一块 儿嗡嗡嗡,跟闹蝗虫似的死活它就落不下来!为什么你们哪个知道么? 周玉浦 ……跟日本人学?反共防共……想给咱们市民搬传单? 金穆蓉 八成是南苑飞机场出事了吧? 肖启山 可不就是呢么!共军的炮弹砸在机轱辘道儿上了……翅膀短点儿的,贴边儿还能凑合着往下出溜,剩下的可惨喽!蒋 委员长大老远从南京飞来,生生落不下去,翅膀长得忒长啦!怎么来的又怎么回去了……你们说他闹心不闹心呐?这 叫他妈什么事儿啊!啊? 田翠兰 我还是没听明白,您让我姑爷扛着铁锨去干吗?您就是让他扛着斧子过去,那蒋委员长该下不来……他不还是下不来 么? 苑国钟 (成心添堵)您还别说……要是咱们都扛着斧子过去呢?嫌翅膀忒长了咱们给他砍短点儿成不成?我估摸能下来人家 也不下来了,任谁都不想下来了!想飞走的还不定得有多少呢……你们说是不是? 周玉浦 玩笑话有半句就得……(使眼色)半句正好儿。 肖启山 (不恼)不定哪天……飞机轱辘落你丫脑袋上你就踏实了。 苑国钟 他要嫌我舍不得掏钱给他乱花,成心砸我一下儿我认了! 肖启山 你当你他妈养活儿子呢?(喝茶)小斗子你听好了……出了胡同奔菜市口,往北走到西单牌楼磨身儿往东,一直扎下 去,什么时候撞着东单牌楼了你什么时候停下来。那儿有人管你三顿饭,天黑了帐篷里有你的草铺,天亮了拿着铁锨 拌三合土砸大夯,自要呆够了二十天,保你能踏踏实实顺原路回来……(对着田翠兰)我还你们公母俩一个全须全尾 (音yi)儿的养老女婿,咱就这么着了行么? 苑国钟 炮儿局……打北边儿搬南边儿去啦? 田翠兰 (浑身发软)福斗犯什么错儿了?让唔们当这等子牢里的差事? 肖启山 好差事!在大马路南边修飞机场!顿顿儿离不了白米饭白面包,羊肉汆丸子就美国的虾米罐头……傻小子,享福去吧 你!赶紧回屋跟老婆吃个嘴儿嘬两口奶豆子,这就跟我走。 田翠兰 (慌神儿)肖保长,他肖爷……我亲叔儿!您抬抬手儿,甭让唔们去了成么?一家子都指着他呢,您可怜可怜我们! 闺女的肚子都五个来月了,福斗出去要有个三长两短的…… 肖启山 说什么呢你?这不是去半步桥儿,真把他毙了活儿谁干呐? 田翠兰 去年下半年儿,胡同口老赵家那二小子,说是征了修马路去,到了儿让人给弄到高碑店挖战壕,一个大马趴那儿就没 起来……让枪子儿给梃过去了!您是活菩萨,您饶他一命得了…… 肖启山 他不去谁去?你去?! 田翠兰 要去家儿家儿得有人去,凭什么拆我们一家儿的房柱子呀? 金穆蓉 (阴阳怪气)我们家倒是想出一口子,可惜了儿缺您那个福气,现找个倒插门儿的壮丁,怕是也不赶趟儿了……自要 是保卫咱这民国,谁去不是去呀?拆了柱子救国家,房子塌了也就塌了……值! 田翠兰噎得说不出话来:王秀芸躲在苇子帘儿后面,用树枝儿捅丈夫的脊梁,福斗恍然大悟,砰然倒地发起了羊角疯,抽 筋儿拧下巴外带吐白沫儿。院子里顿时炸了窝。王立本一屁股骑在那两条乱蹬乱踹的腿上,像收拾小马驹儿似的。王秀芸端着 葫芦瓢,往男人脸上喷水,又掐人中又啪啪地扇小嘴巴儿,两口子配合得十分默契。 田翠兰 福斗!福斗……(哭了)福斗哎! 王秀芸 妈!您哭什么呀?离死还且着呢! 苑国钟 舌头!快!拿两根儿筷子硌他牙上,留神他把口条咬折了咽下去! 周玉浦 呦!吐了……杂合面儿窝头给吐出来了! 金穆蓉 你别上手……给你拿我手绢接着! 苑国钟 糊块膏药成么?往他嘴巴子上糊块膏药试试…… 王秀芸 爸!您轻点儿……您都把他腿肚子拧前边儿来了! 王立本 (头一回说话,尖声)大头!快摘个石榴去! 苑国钟 哎!摘摘……摘石榴干吗? 王立本 囫囵个儿塞嘴里,专治羊角疯! 苑国钟 塞得进去么?塞进去还拿得出来吗?可别噎死你姑爷……(突然惨叫起来)看着!你们眼瞎啦!看脚底下!看 着……你们……我…… 院子里再一次鸦雀无声,连抽疯的人都被惊得不敢动弹了。苑国钟异常窘迫,瘪茄子一样耷拉着脑袋。那条围裙被众人踢 到一边儿去了,露出了一叠叠散乱的法币。肖启山眯缝着眼睛,轻轻嗅他的鼻烟儿。 肖启山 你个小妈妈儿的……(打了个喷嚏)唬我跟唬孙子是的!你们缺德不缺德呀? 小斗子……老木匠死那年你在哪儿干活儿来着? 关福斗 ……在白纸坊给一阔主儿修亭子。 肖启山 那年十六军九十四师征兵,我领着人征到你头上……你个臭小子当着大伙儿干什么来着? 关福斗 (憨笑着爬起来, 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样子)……没干什么, 抽羊角疯来着……它想抽我有什么办法呀? 肖启山 打光棍儿抽疯,娶了媳妇还是抽疯,你还真会挑时候儿,进了洞房趴在炕席上……你也这么抽来着吧?你就不能换个 花样儿? 关福斗 我师傅没教我别的……奉军招兵他抽疯,直军招兵他还是抽疯,皖军招到他头上他接着抽!他要不抽疯他怎么就成了 我师傅呢?不抽疯他也当不成木匠不是…… 肖启山 (笑)你小子还真有的说!得了……接看砍你的树去吧。 田翠兰 他肖爷!您是他亲爷爷是我亲叔儿!我给您磕一个…… 肖启山 你别价!我还没说完呢……一天六毛钱,二十天多少钱,你们两口子钻被窝儿里好好捏捏手指头。现在我不跟你们 要,要你们也没有……等你们再拿儿锅炒肝儿换了正经东西,别让我催,麻利儿给我包好了送过去。 田翠兰 您饶命就饶到底,饶半条命让我们怎么喘气儿啊? 肖启山 你们怕死不想去,我不得花钱雇人替你们死去?得了,有一个算一个,你们该干吗干吗去……苑国钟!这一地烂纸片 子是你的吧?你站那儿别动,我这就过去抽你丫挺的……你动?你敢动? 苑国钟真的不敢动了。斧子在后夹道发出嘹亮的啸叫,整个院子都在震颤。肖启山把碍脚的法币踢开,抬起了一条胳膊。 苑国钟吓得一缩脖子,那只手却轻飘飘地落在他肩膀上了。俩人依偎着走到大门口,窃窃私语,像亲哥儿俩似的。 肖启山 你跟我说老实话,你儿子的病糟到什么成色了? 苑国钟 (闭着眼长长地松了口气)……您……您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肖启山 你们家苑江淼的病……横儿不至于说死就死了吧? 苑国钟 听协和那洋大夫的口气,像是还有几年的命。可上个月碰上一蒙古大夫,硬跟我说活不过一年去了!我上中央公园找 俩半仙儿打了好几卦,都说过了阴历年就得备丧事……我不敢当真可也不敢不当真呐!肖老板,我姓苑的都这样儿 了……您要是不心疼我谁心疼我? 肖启山 我要按户口底子征你们家男丁修飞机场,你不儿也得掏钱代工么?我要是不心疼你,你可没这么轻省。国钟……你是 跟我玩儿妖蛾子啊,还是真的成光屁溜子了? 苑国钟 我要蒙您我就不是人揍的!但凡有点儿遮盖,我儿子能住不起医院?就为了抓几副好药,我把家里能卖的都卖干净 了……我没钱交政府的差事了!除了这地上的,您伸手掏进来摸摸,您薅不着正经东西,就剩几根儿鸡巴毛啦! 肖启山 得得得得!又来了……照你这么说,就剩这一撮杂毛儿了……(逼视对方)你打算拿什么东西给你儿子办喜事儿呀? 苑国钟 (愕然)您……我……那什么…… 肖启山 别跟我装傻!你想给你儿子冲喜,托人找了好几家儿了对不对? 苑国钟 (惊惧)您小点声儿!别让我儿子听见……这事儿我没敢告诉他呢。 肖启山 你连话都不敢跟他透,你还给他冲哪门子喜呀? 苑国钟 您说不冲喜怎么办?您要说卖脑袋能救他的命,我这就把脖子上顶的这东切下来给您搁这儿,您信不信? 肖启山 我信!我信……(沉吟片刻)劈柴胡同一姓刘的怕招病,没答应你? 苑国钟 是唔们没相中!那丫头俩大眼珠子不怎么动弹,瞧着瘮得慌。 肖启山 你说是她命不好,还是你儿子的命太好了? 苑国钟 命好?您这是想寒碜我? 肖启山 我是想顺便给你们搭挂一人儿。 苑国钟 ……谁呀? 肖启山 高台阶老肖家的黄花大闺女……大排行老三的肖鹏芝! 苑国钟差点儿踩空了从台阶上掉下去。他活像一只被逼到了墙角的耗子,肖启山则老猫一样盯着他,不出声儿地笑着。 肖启山 瞧不起我? 苑国钟 ……不是……哪儿的话……您……我…… 肖启山 (熟练地打手势)八条粪道,六眼甜水井,四个铺面,俩院子……你看他们家哪块儿委屈了你了? 苑国钟 不能够!您说哪儿去了? 肖启山 老肖家做事从来不要单儿,养活孩子都是龙一对儿凤一对儿……老大在南京当参谋抖威风,老二嫁到南洋享清福,老 三在家里等着出阁,整天吃香的喝辣的……老四虽说倒了点儿霉,可是从泥坑子里说爬出来他就准能爬出来……(咄 咄逼人)你看这一窝儿福蛋,给你们家那痨病棵子当大舅子小舅子大姨子……当个冲喜的小媳妇儿够得着资格了没 有? 苑国钟 您是太阳,我们是鸡蛋黄儿,挨……挨不上。 肖启山 挨不上?怎么个意思? 苑国钟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们……还真是不敢挨上去。 肖启山 你儿子有病,我闺女也有病,俩病凑一病!我们天上的还没说吓得慌呢你们地上的怎么就说不敢了? 苑国钟 俩人都有病是都有病,可您闺女……她是……她是个疯子呀! 肖启山 (沉默良久)……得!明白你意思了,你看着办吧,我等你回话儿……我再给你撂下一句沉的。自打你惦记给儿子冲 喜,你饶世界踅摸人儿,独独绕开我们家高台阶儿,你不拿眼皮子夹我。苑国钟,就这一句……你他妈得罪我了!回 见了您呐。 苑国钟 (追下台阶)您留步……您留步!听我说……您看我欠您那捐…… 肖启山 我包圆儿了! 苑国钟 我……我怎么没听明白呢? 肖启山 (微笑)谁让我心疼你呢?我替你垫足了交上去,算我下给你一笔印子钱,六分的利,十天一结。我不见你……有人 来替我拿。 肖启山扬长而去,中途停了下来。后夹道那棵树吱吱嘎嘎地倒下去。隨看一声闷响,传来砖瓦破碎和墙体坍塌的声音。所 有人都跑到院子里,关福斗和王秀芸冲出月亮门,奔向了呆若木鸡的苑国钟。 关福斗 苑叔儿!明明冲那边儿倒下去了,间儿拧一麻花儿,栽这边儿来了! 王秀芸 ……拴着大绳呢……没勒住! 苑国钟 (颤抖)砸了我房你们赔!得赔我……你们! 田翠兰 赔你个大萝卜!你那房不是好好的吗! 金穆蓉 不对吧……瞧着像是把东院的大北房给砸了。 周玉浦 没错儿!你们把黄局长他们家房给砸了!瞧啊……西山墙塌了一块……你们都过来瞧啊! 苑国钟 天呐!还不如砸我的房呢……你还不如砸我脑壳呢!小斗子……我拿菜刀剁了你! 肖启山 (笑容可掬地凑过来)你们就知道给我找麻烦!我这保长又添了事由儿了……我得赶紧问问那院的管家去,这得怎么 个赔法儿呀?国钟你别着急,我替你包圆儿。 他们让你赔多少你都别上吊去, 也别上筒子河扎滋泥去!有我 呢……(笑出了声儿)我全都给你包圆儿喽! 田翠兰 (嗅来嗅去)什么味儿?什么味儿……(大惊)药!药糊了!立本儿,你个棒槌!药巴锅啦! 苑国钟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带着惨笑悠然昏厥,关福斗和周玉浦上前托住了他的身子。舞台上的一切凝固了片刻,灯光渐 暗,隐约传来蛐蛐儿的欢唱和悠扬的口琴声。大幕飞速地拉严了。 第二幕 (一九四八年秋 霜降 黄昏) 口琴声由远而近,大幕拉开之后却渐渐消失了。几棵树果实稀疏,泛黄或泛红的叶子七零八落。黑枣树的树干糊着一副白 纸黑字的对联,上联“你尿我老树”,下联“我日你大爷”。字是乾隆体,与匾上的字相同。楼底西侧的梯子旁边儿,两条板凳支 着一口尚未完工的棺材。关福斗在廊子里推刨子,王秀芸坐在刨花儿堆里打磨锯齿,钢锉发出尖厉的摩擦声。东厢房窗户根儿 摆了一条板凳,周玉浦用搁在凳子上的小铡刀切药材,笸箩都快接满了。古月宗从棺材后头转悠出来,端详着它的每一处细 节,活像个古董店里的掌柜的。田翠兰在伙房里紧忙活,抽身来到院子里,麻利儿地蹲到大盆跟前,扑在搓板上吭哧吭哧地洗 起了脏衣裳。 田翠兰 (高声)秀芸!你踏实呆会儿!嗞啦嗞啦的……你就不怕惊着肚子里那孩子? 古月宗 (摩擦声消失)孩子没惊着,我的蛐蛐儿全给惊着了……小斗子,你说怎么办吧?我那些蛐蛐儿不会叫唤了,你们得 赔我个会叫唤的。 关福斗 (埋头干活儿)我会叫唤,您要么? 古月宗 个儿大的我不要。 王秀芸 (收拾刨花儿,肚子明显大了)赔您个什么您才乐意呢? 古月宗 你们把那孩子赔我得了。 田翠兰 (嘎嘎笑)古爷!您真逗! 古月宗 ……等秀芸把孩子生下来,咱们就见天儿都能听见叫唤了。 关福斗 古爷,您还是自己哼哼两声儿得了。 古月宗 我是想哼哼来着,怕吓着你们。等哪天我爬到棺材里去,再悄没(音mo)声儿冷不丁地爬出来…… 二楼有动静,众人不约而同地往上看。苑江淼端着一个带盖儿的搪瓷大痰盂儿,重复着那些刻板的动作——打开栅栏门的 锁头,出门之后又反身锁好,顺着楼梯往下走。他神色疲惫,轻轻咳嗽着, 眼睛一如既往地盯着脚底下。 田翠兰 小淼子…… 苑江淼 (一愣,停下来微笑, 目光清澈)大妈……您有事儿? 田翠兰 那什么……咱那茅房不是俩茅坑儿么,右手那坑儿往后单归你用,痰盂里的黏痰有血没血你都倒那坑儿里,别往旁的 地方倒…… 苑江淼 我明白……我爸都跟我说了,您放心吧。 周玉浦 快去吧孩子!四角儿刚撒了白灰,里头干净着呢。 苑江淼 哎!谢谢周叔儿……我去了。 苑江淼的身影消失在竹篱笆后面。院子里静悄悄的,半天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田翠兰重重地叹了口气,大家随即散 开了。 古月宗 (嘟囔)脸色儿不对劲……比我这棺材板儿还白净。 周玉浦 要说真是个好孩子!怪可惜了儿的…… 田翠兰 你看着心疼,你倒是给开个机灵点儿的方子呀! 周玉浦 我那点儿能耐都在推拿和正骨上,针灸也凑合,可扎针儿管什么用啊?本来就吐血,扎不好扎喷了,苑大哥还不得宰 了我?您瞧他那副眉眼儿,我掂量着……他这会儿正拎着砖头踅摸垫背的呢。 古月宗 该活的是活不下去了,该死的可又死不了……都是因为天底下谁都镇不住谁了!要是从天上能掉个皇上下来 …… 哪怕 好歹有个胳膊粗点儿的从地底下冒出来呢……(梦游一般)等下回宫里殿试的时候,我是不见准爬得进去喽,可坐在 那儿划拉毛笔字儿的,
本文档为【窝头会馆】,请使用软件OFFICE或WPS软件打开。作品中的文字与图均可以修改和编辑, 图片更改请在作品中右键图片并更换,文字修改请直接点击文字进行修改,也可以新增和删除文档中的内容。
该文档来自用户分享,如有侵权行为请发邮件ishare@vip.sina.com联系网站客服,我们会及时删除。
[版权声明] 本站所有资料为用户分享产生,若发现您的权利被侵害,请联系客服邮件isharekefu@iask.cn,我们尽快处理。
本作品所展示的图片、画像、字体、音乐的版权可能需版权方额外授权,请谨慎使用。
网站提供的党政主题相关内容(国旗、国徽、党徽..)目的在于配合国家政策宣传,仅限个人学习分享使用,禁止用于任何广告和商用目的。
下载需要: 免费 已有0 人下载
最新资料
资料动态
专题动态
is_529249
暂无简介~
格式:pdf
大小:884KB
软件:PDF阅读器
页数:34
分类:
上传时间:2012-07-06
浏览量:1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