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尤侗《百末词》

十五家词之《百末词》 休宁 孙黙 编 卷十二·尤侗《百末词》上 序文 余以放废馀生，停骖吴市，悔庵握手劳苦如平生。各有近词一帙，拟授无言较梓者，迭为序之。追惟三十年以来，世事沧桑，功名荣落，不可胜计。独笔墨之缘，少年积习，老而不辍。自髫龀至今，追随倡和者，同里尚朩、质生、尔斐、寅仲诸君子，引为同调。而扁舟过从，商搉《花间》、《草堂》之胜事者，吴门独吾悔庵耳。悔庵古文词，下笔妙天下。《西堂杂组》已登虎观、走鸡林，其所为词，供奉于内廷，流传于酒楼邮壁，天然绮艳，粉黛生妍，未许元微、杜牧独擅风流也。余与悔庵齿既肩随，息机近亦相似，年且半百，意气渐平。回忆画舫寻春，山房听雨，如梦如幻，请从此斗笠枯笻，婆娑于支硎邓尉之间，咽冰雪，嚼梅花，槁朩形骸，愯然悟道，则青箱红豆之缠绵，檀板金尊之婉娈，皆可一齐放下。翻读平日所作小词，疑是古人，疑是前身，不复记忆，则吾两人当有嗒然而自得者，况临去秋波，悔庵早从此证入，又何俟余之饶舌耶。康熙乙巳夏日，嘉善年家同学弟曹尔堪拜题。 小令 忆王孙（怀卿谋） 秋风嫋嫋洞庭波。暮雨湛湛落败荷。数遍相思今夜多。夜如何。独倚南楼一雁过。 又（闺怨） 春愁脈脈损铅华。独自妆成坐碧纱。荡子经年不到家。隔天涯。一夜相思杨白花。 又（闺情） 一春心事付眉尖。小院无人风雨纤。落尽桃花倚绣奁。思淹淹。燕子归家不卷帘。 转应曲（春雨） 春雨，春雨。花上泪痕几许。东风吹到纱窗。日日愁来断肠。肠断，肠断。又续新愁一半。 如梦令（病呓） 半似醉乡情趣，半似睡乡心绪。怯怯病中身，则待放他何处。无据，无据，一任西风吹去。 又（题王阮亭雨花图） 晏坐袈裟垂地，玉蕊从空飞坠。摩诘转王维，天女自然游戏。如是，如是，应证雨花三昧。 长相思（春闺） 花飞飞，絮飞飞。绿上眉山红上衣，妆楼日又西。 蝶飞飞，燕飞飞。飞向雕檐等伴栖，吹箫人不归。 归自谣（春思） 春命短，寒食雨来芳草满。梨花梦去东风懒。 惜春人倚雕栏畔。腰肢剪。流莺又把闲愁管。 醉太平（山中） 山中小园，园中小山。闲闲十亩之间。与白鸥往还。 竹枝一竿。柳枝一弯。新来添设花栏。唤橐驼种兰。 醉公子（本意） 何处贪杯酒。愁杀闺中妇。尚喜晚还家。刚留一盏茶。 扶得和衣睡。冷却鸳鸯被。不敢骂檀郎。喃喃咒杜康。 昭君怨（吊腊梅） 昨夜风鞭雨打。金屋晓来飘瓦。尺土葬鹅衣。哭江妃。 正是天寒日暮。空谷佳人何处。云鬓惜馀香。试啼妆。 醉花间（春闺） 兰汤沐。湘裙束。懒把秋千蹴。侬自理秦筝，郎自歌吴曲。 花冠一笑偏，翠袖三薰足。芙蓉帐底眠，春梦同郎续。 点绛唇（杨花） 新绿排衙。问伊何事轻妆卸。夭斜顽耍。惹得黄鹂骂。 无主东风，来去随他罢。怜今夜。落红偷嫁。同宿雕栏下。 春光好（春闺） 掩绣阁，镜台封。鬓云松。聊聊私语小窗中。骂春风。 整日恹恹沉睡，侍儿问怎朦胧。却是背人偷揾泪，枕痕红。 女冠子（美人走马） 青楼年少，走马章台驰道。倚逍遥。急雨桃花滚，轻风燕子骄。 春芽拥翠髻，香汗发红潮。辔儿跑不住，抱鞍桥。 【注】“桃花”、“燕子”皆马名。 浣溪沙（春闺） 日影笼烟小阁明，侍儿初掠晓妆成。画楼何处又歌声。 故掩珠帘惊燕燕，戏抛红豆打莺莺。晚来独傍落花行。 又（马上见） 胜袴新裁蝉翼纱，锦靿自织凤头靴。春风不耐碧油车。 金步摇飞金勒动，玉跳脱袅玉鞭斜。满堤青草衬红霞。 又（有客为王校书索赠，漫题二阕。其字浣若，为调《浣溪纱》，其名西也，以西字为韵） 闻道王孃旧姓西，採莲重出若耶溪。淡妆羞学捧心啼。 春水锦帆娇白紵，秋风香径印红泥。昵郎子夜醉乌栖。 【注】坡诗“侬家旧姓西。” 其二 家住阊门西复西，凤凰桥上夜乌啼。绿杨巷曲畫帘低。 宛转腰身飞乳燕，聪明性格点灵犀。粉墙拂袖待留题。 菩萨蛮（春愁二首） 鹦哥啄碎花须落，晓风低弄秋千索。刚上一重楼，青山又送愁。 几番寒食雨，柳絮依人舞。春梦晚归家，小池闻暮蛙。 其二 春风婀娜飘帘幕，玉钩踏破花阴薄。绿柳旧长堤，王孙骄马嘶。 误听新燕语，倚遍栏杆午。权把泪痕收，东君不解愁。 又（无题八首） 画帘捲断珊瑚索，绣床小梦随风落。残月杏花隄，晓莺恰恰啼。 美人和笑立，露叶牵衣湿。待得侍儿来，妆奁一半开。 其二 乌衣双燕穿帘舞，衔花故坠金钗股。陌上柳丝飞，锦屏人未归。 小窗沉昼闭，山枕留香睡。春梦杳如烟，知他向那边。 其三 竹鸠唤起斜阳梦，杨花倒挂金泥凤。独自摘青梅，鞋弓印翠苔。 罗衫薄不绾，衬得东风软。一捻小香脂，无端蜂蝶知。 其四 花台日暮莺辞去，暖风吹散胭脂雨。春困晚梳头，珠帘不上钩。 乱红随地扫，又见宜男草。半醉倚残妆，花间待阮郎。 其五 梨花带雨飘香雪，乱蛙啼出西窗月。庭砌绿阴浓，罗衣惹暮风。 画梁新燕乳，宿梦呢喃语。唤我掩湘帘，夜深清露寒。 其六 香兰笑向银屏吐，小蛮起作回风舞。日静绿纱空，美人春梦中。 箫声吹月白，柳带笼烟碧。芳草满江南，相思一夜深。 其七 疏风细雨和春语，扁舟欲载花魂去。燕子不归家，盼他午日斜。 落红一晌颤，界破残妆面。收拾护花铃，鹦哥报压惊。 其八 马蹄踏遍天涯草，杜鹃啼破东风小。花落碧栏桥，翠楼红袖招。 断香随路宿，懊恼枝头绿。春去不须留，担他一段愁。 又（午日） 彩线斜袅金跳脱，篆符戏绾同心结。酌酒劝檀郎，蒲花衬口香。 兰汤初罢浴，窗外调雊雛。刚抹守宫斑，明朝点点残。 又（夏闺） 一阶芳草茸茸绿，乱飞蛱蝶无人扑。欲摘小蔷薇，嫌他棘刺衣。 昼长停绣谱，私共双环语。心怯越梅酸，只将纤手抟。 其二 锦葵花侧弹棋坐，一帘明月留人卧。粉汗湿红襕，倩郎摇素纨。 云鬟胡乱挽，罗帐金钩捲。笑掷竹夫人，无端一面嗔。 又（月夜） 远山新吐蛾眉月，半钩飞入梧桐叶。刚得照妆台，昵人脱燕钗。 风吹裙带急，花下凭肩立。细数旧时欢，低头屈指尖。 又（冬闺） 翠钿尽卸香云绿，红衫松扣纤纤玉。旖旎揭罗帷，移灯匿笑时。 闭门霜月去，不减春宵味。炉火酿馀烟，氤氲初睡还。 巫山一段云（贺侯大年新婚） 凤婿名萧史，珠娘号丽华。春风初长合昏花。门驻碧钿车。 佳话玉如意，新妆香辟邪。红窗蜡烛小侯家。臂系汉宫纱。 卜算子（夜忆） 秋雨急如筝，弹破江南梦。野外西风叶叶吹，撼起栖鸦动。 夜永惜灯残，衾薄知寒重。飞尽征鸿莫寄书，曲冷文君弄。 【注】文君弄琴曲。 又（闺思） 整日数归期，数了回头数。不信朝朝暮暮思，历本看掀破。 特地倚门妆，依旧空床卧。多分宵来梦不应，今夜拼重做。 又（忆别） 忆别燕双双，新燕添三五。教妾空房羞独眠，打碎巢边土。 莫更摘花来，且自衔书去。唤得萧郎早早归，与汝重修补。 减字木兰花（送春） 重门深掩，不道背人归去远。倦燕娇莺，啼出阳关第四声。 含愁想问，飘泊天涯何处定。梦断罗帷，今夜明朝睡起迟。 又（春去） 春乎欲去，何以赠之双泪雨。回首东风，一缕飘魂赶落红。 绿兮满树，花影半窗秋色暮。人倚栏杆，愁听空梁燕语寒。 丑奴儿令（偶感） 春来秋去何时了，昨日阴山。今日阳关。白发黄鸡真可怜。 只求梦里流年好，今夜邯郸。明夜巫山。睡过三生亦喜欢。 谒金门（愁） 奈何许。欲说近来愁绪。愁到依然无一语。罗衫几点雨。 旧事子规催去。新恨鹧鸪留住。梦逐东风无歇处。飘零随柳絮。 又（寒夜） 人寂寂。一派暮愁天色。风剪轻寒落渐侧。纸窗吹半黑。 正对孤灯萧瑟。又听孤鸿嘹呖。庭外黄花清露滴。泪痕依样湿。 更漏子（独夜） 五更风，三点雨。并作零钟断鼓。残叶影，落花魂。凄凄来叩门。 天涯雁，飞声乱。叫出伤心一片。倚半枕，拥孤衾。相思睡不成。 清平乐（春闺） 懒妆草草。怕说春光好。几日伤春吟未了。一幅乌丝残稿。 昼长午梦初醒。碧桃花下微行。闲唤侍儿消遣，小楼偷放风筝。 阮郎归（旅思） 他乡无处不凄其。晚春人易悲。杨花飘泊鹧鸪啼。高楼忆别离。 宿酒醒，篆烟微。愁来眉渐低。满帘风雨断肠时。一声玉笛吹。 海棠春（晓妆，和阮亭韵） 更衣斗帐流苏响。拂舞镜、垂垂丝网。一片美人云，弄影秋波漾。 小鬟帮衬新兴样。梳掠罢、口脂相赏。飞鬓恼春风，莫放罘罳敞。 又（午睡，和韵） 氤氲绣幕香生足。欹山枕、弓腰低曲。一搦藕肢柔，刚贴芙蓉褥。 梦中辅体靡红肉。蓦惊起、坠钗寒玉。笑看抱谁眠，却是夫人竹。 又（晚浴，和韵） 画帘双燕争花影。睡未足、海棠惊醒。玉骨六铢轻，心怯温泉冷。 起来弄色芙蓉镜。分外好、髻松鈿整。无力倚薰笼，呼点龙团饼。 又（夜坐，和韵） 井梧叶落声如雨。又风送、小楼砧杵。淡月隐屏山，花底闻私语。 空床好梦抛人去。厮守尽、更更更鼓。不见谢郎归，烛影摇松麈。 摊破浣溪沙（春闺） 愁倚东风唱踏莎。画屏十二自腾那，央及斑鸠天外去，唤哥哥。 无限翠颦低远岫，几番红泪上横波。却与落花千万点，一般多。 又（即事） 燕子楼中燕子飞。鹧鸪屏外鹧鸪啼。笑看萧郎盘细马，画桥西。 鹅管笙囊调艳曲，凤花箫局试香衣。怪底游人争指道，使君妻。 眼儿媚（画眉） 水晶帘下看梳头。宛转小眉修。自然宫样，远山欲笑，新月如钩。 绛仙何用供螺黛，淡扫恰风流。张郎多事，横添一笔，带出闲愁。 西江月（新嫁娘） 月下云翘卸早，灯前罗帐眠迟。今宵犹是女孩儿。明日居然娘子。 小婢偷翻翠被，新郎初试蛾眉。最怜妆罢见人时。尽道一声恭喜。 又（春恨） 燕子不归绣户，画帘空锁斜阳。春风吹梦到池塘。芳草对人惆怅。 杨柳挂愁百尺，杜鹃啼泪千行。晚来特地倚纱窗。为问落花无恙。 南柯子（懒懒，和卿谋韵） 侍女休催绣，才郎莫画眉。春来常倩梦追随。只为罗衣不耐、晓风吹。 垂手嫌红袖，凭肩昵锦帷。生憎花影学人窥。央得鹦哥传语、却忘谁。 醉花阴（寒食） 春光百五浑依旧。细雨宵来凑。未到落红时，默默东风，已向桃花咒。 江城客居孤单候。白日清寒透。天意也销魂，捲尽疏烟，禁得垂杨瘦。 双调望江南（西山烧香曲。二首） 清早起，天色趁新晴。飞鬓斜拖双燕翠，画衣薄衬小鸦青。素裹玉丁丁。 回镜照，时样称人情。多分拼教游子看，私先央及侍儿评。公论是轻盈。 其二 呼女伴，好趁一春闲。红板浪船行缓缓，白藤山轿坐端端。低扇避人看。 拜佛罢，本意不相关。戏买粉孩敲木棒，强分叶子赌金环。图得大家顽。 浪淘沙（楼上愁，和卿谋韵（二首）） 赢得许多愁。岁月悠悠。秋风秋雨冷双眸。欲赠湘君搴杜若。难问芳洲。 长啸倚南楼。霜鬓飕飕。栏杆拍遍把吴钩。惆怅归来无个事，又上灯篝。 其二 回首仲宣楼。浩浩江流。楚云湘雨几家收。画角西风声一片，烽火神州。 准拟泛新愁。一叶扁舟。珠帘捲尽雁行秋。无赖梦魂飞不定，何处相留。 又（咏昭君套） 一握小丁貂。艳色茸毛。金珰满座总粗豪。妆向美人头上去，别样妖娆。 双尾鬓云交。秀映眉梢。若教上马更多娇。从此香闺添小字，唤作昭昭。 【注】貂出丁零国。 鹧鸪天（戏题吴冰仙画） 拂水佳人堕马妆。春来响屧满横塘。绣襦甲帐无消息，暮雨潇潇空断肠。 笔翡翠，砚鸳鸯。吴绫三尺写红窗。青山碧水无人处，乱点桃花赚阮郎。 【注】“绣襦甲帐，吴彩鸾事，暮雨潇潇郎不归”吴娘诗也。 鹊桥仙（佳人） 月眉星眼，烟鬟雾髻，浑是一天妆束。尤云殢雨更风流，甘折却、人间庸福。 莺莺燕燕，红红翠翠，首冠侍儿名录。鸳鸯谱样总平常，新翻出、怜欢题目。 又（落花） 乍晴乍雨，乍寒乍暖，做作几般天气。个人犹自不禁持，何计教、花魂回避。 正青芳草，未衰杨柳，只短夭桃年纪。落红万点总无情，赚多少、香闺清泪。 【注】桃名短命花。 南乡子（春愁） 红雨晓阑珊。寂寞梨花泪未干。飞絮满庭人倦起，偷怜。尽日鹦哥话夜寒。 巫峡梦云单。懊恼春光一半残。索性闭门推却去，孤眠。独让东风自倚栏。 又（除夕） 榾柮暖炉烟。笑劝屠苏称合欢。自爇沉檀供绣佛，低言。愿妾红颜胜旧年。 隔夜整钗钿。守着梅花不去眠。更有一椿郎谶取，团圆。预乞明朝拜节钱。 又（元旦） 灯下了妆奁。玳瑁堂前春色添。万福归来无一事，憨憨。自揭薰笼换绣衫。 迎喜出门檐。笑看家家下竹帘。瓜子满阶人莫扫，纤纤。曾带脂香唾舌尖。 虞美人（怜病） 病魔才别书帷去。又借香奁住。恹恹瘦骨怯春纱。犹向药烟影里、问残花。 晓来强起妆台立。揽镜愁眉窄。侍儿且罢掠云鬟。恐怕春风多厉、不胜寒。 踏莎行（闺怨） 独上妆楼，青山如昨。画眉彩笔春来阁。休弹红雨湿花梢，泪珠自向心头落。 可恨东风，年年轻薄。天涯不管人漂泊。漫将薄幸比杨花，杨花犹解穿罗幕。 小重山（金陵怀古） 依旧青山绕建康。南朝佳丽地、草茫茫。景阳脂井冷银床。秦淮月，犹照故宫墙。 吊古石头冈。大江流日夜、几兴亡。鸡笼鼠雀满祠堂。君莫问，策蹇下斜阳。 卷十三·尤侗《百末词》下 中调 临江仙（午日） 庭砌香蒲一翦绿，纱窗梅雨萧萧。閙妆儿女彩丝飘。珠帘桃叶渡，画鼓朩兰桡。 唤起湘纍休竞渡，云旗游戏波涛。江潭独醒转无聊。古人应譲我，饮酒读离骚。 又（拟辛稼轩） 搔首问天天不语，光阴无计消磨。挑灯看剑自摩挲。浇胸冷热酒，拍手短长歌。 遮莫英雄老去也，山林经济如何。平章重事到烟波。铙吹传玉鸭，水战教金鹅。 【注】玉鸭蛙名。 又 少曰驱车兼跃马，锦裘风雪行边。十年回首鬓萧然。蹇驴花下路，短笠渡头船。 凭寄壮心歌舞地，绿樽翠袖红弦。不然散发事金仙。蒲团香影里，横槊自参禅。 蝶恋花（吊返生香） 彤管不随春梦度。留与人间，啼哭相思句。一本青编红泪注。离魂缩入香奁住。 仿佛真真纸上语。为雨为云，飘渺无凭据。行到吴江枫落处。自携一叶归家去。 一剪梅（夜落金钱花） 晓风残月过三生。风里呈身。月下归魂。自怜薄命六铢轻。憔悴黄裙。冷落红尘。 一家姊妹两般分。夜合随君。夜落随君。春光真不值分文。虽有钱神。难买花神。 又（和李易安韵） 织锦机边蟋蟀秋。万里江风，吹送郎舟。空闺无处说相思，独夜鸣琴，西北高楼。 弹罢清商两泪流。妾自伤心，君亦多愁。雁鱼消息几时来，才望云头，又候潮头。 好女儿（佳人） 一捻脂红。百和香浓。半醉娇声半醒态，在坐亸鬟云，步摇佩玉，卧曲鞋弓。 斜睇檀郎不语，谁惯汝、漫留侬。问此处不留何处去，道朝上秦楼，晚游洛浦，暮宿巫峰。 又（泥美人） 彼美人兮。半面风姿。谁向妆台描五色，有顾恺传神，何郎傅粉，张敞休眉。 可惜红颜黄土，立而望、是耶非。问若个小名君识否。是罢舞西施，停歌子夜，不笑褒姬。 渔家傲（渔父） 天下滔滔皆是也。风波满地江河假。鼓枻行歌君莫讶。谁知者。离骚庄子吾其亚⑴。 一尺莲舟双桨打。绿蓑青笠人如画。泼剌黄鱼穿柳挂。收纶罢。提壶闲共樵夫话。 【注】⑴二书皆有《渔父》一篇。 又（春闺） 梦锁重楼春信杳。彩丝偷把花魂钓。笼内鹦哥没紧要。频嘶叫。墙角海棠谁折了。 左右懒妆和闷倒。上裙蟢子惊人跳。作怪鸦头扯谎报。才郎到。愁眉错对菱花笑。 定风波（纳凉） 不着衣衫不扫妆。天边赵盾逼人忙。安得芳姿乞作婢。唤至。手将团扇扇王郎。 却羡摩訶池上路。行去。花梢口吸露珠凉。携手归来竹簟睡。枕臂。玉鱼吐出口脂香。 苏幕遮（塞上二首） 朔云寒，边月苦。觱栗西风，吹乱黄沙舞。夜半雪深三尺许。毡帐驼峰，倒载琵琶女。 打围来，圈地去。银管炊烟，茶煮乌羊乳。蛮府将军穷塞主。匹马随他，看射南山虎。 其二 塞垣长，寒信早。画角呜呜，吹破霜天晓。一阵哀鸿残月小。梦绕南云，泪湿征衫老。 拄青山，吟白草。燕雀排衙，公事弹琴了。又报黄旗前队到。手板匆匆，走马辽西道。 风中柳（和孙夫人韵） 郎上长安，怎好说些烦恼。但叮咛、马蹄芳草。自来月下，把泪痕偷告。梦儿中、教郎知道。 一纸家书，不觉低鬟微笑。报平安、归期尚杳。金钗翠凤，送香车须早。怕春去、燕残莺老。 行香子（春暮） 紫陌金车。绿浦兰槎。共追寻、大地芳华。三分春色，分与谁家。有一分山，一分水，一分花。 雨打檐牙。月落窗纱。恨韶光、转盼天涯。小庭寂寞，底事争哗。是一声莺，一声燕，一声鸦。 江城子（春思） 花朝去了又春分。草如茵。柳烟新。油壁青骢、争踏武陵春。绣幙罗衣香过处，人不见、插红裙。 纱窗寒雨最难闻。冷炉薰。淡芳樽。闲病闲愁、独对旧东君。日暮卷帘南圵望，魂欲化、楚山云。 【注】长安士女游春，解裙围绕，名为裙幄。 又（清明旅思） 江城佳节也清明。喜新晴。午风轻。寡柳孤桃、妆点可怜生。罗袜绣鞋人不见，空辜负、满堤青。 客游随分踏莎行。冷旗亭。隔花屏。无限家山、绿水画船横。宝马云旗香过处，看玉手、拨银筝。 【注】吴门是日虎丘看会，士女骈集。 千秋岁（感旧，用秦少游韵） 落花帘外。点点残红退。云穗乱，风筝碎。愁拈翡翠管，恨拆鸳鸯带。薄幸煞，燕儿难捉鹦哥对。 梦想瑶台会，绣被同舟盖。锦字杳，遗香在。星移银汉断，雨散巫峰改。魂去也，化成精卫填青海。 祝英台近（忆别，用稼轩晚春韵） 玉炉残，银烛暗，画楫维南浦。黯淡东风，早洒泪痕雨。恼他顺水船儿，几株杨柳，甚力把、征帆拴住。 空相觑。欲将心事叮咛，题多总难数。独夜思量，记起枕边语。算来万种春愁，妾担不起，分一半、与郎随去。 一丛花（游朱氏园亭。次邹程邨韵） 江村踏踏半平沙。木槿缚篱笆。谁引刘郎来洞口，隔墙见、人面桃花。数曲栏杆，几条书画，也算小山家。 主人白发话烟霞。虚阁倚风斜。池边指点平安竹，谷雨近、芍药抽芽。新出笋尖，旧藏桂子，撮合点新茶。 【注】花名“人面桃”。 金人捧露盘（卢龙怀古） 出长安，临绝塞，是卢龙。想榆关、血战英雄。南山射虎，将军霹雳吼雕弓。大旗落日，鸣笳起、万马秋风。 问当年，人安在，流水咽，古城空。看雨抛金锁苔红。健儿白发，闲驱黄雀野田中。参军岸帻，戍楼上、独数飞鸿。 最高楼（漫兴） 抛官去，乞得小山居。偃仰此生馀。何用食为十斛麦，未之学也五车书。时还读，亦已种，则何如。 待讨个、渔童名便了。再配个、樵青名大好。赛赤脚，胜长须。奴更养奴千树橘，婢还钓婢百头鱼。挈山妻，同稚子，且相於。 蓦山溪（夏兴） 登楼极目，又见斜阳下。远近两三峰，一点点、翠眉如画。莺簧蝉鼓，杨柳舞轻风，人闲暇。天潇洒。惆怅如何夜。 白衣苍狗，阅尽云真假。今古总悠悠，叹举世、尘埃野马。青天难问，搔首且归来，沉醉也。高眠罢。月上葡萄架。 意难忘（元宵） 春色佳哉。报吴宫花柳，羯鼓方催。羽林千骑去，华屋万家回。罗帐地，锦衣街。灯火上楼台。看满城、星桥高揭，火树丛开。 月明车马如雷。有舞旋鲍老，歌打洪崖。香尘移画舃，玉烛袅金钗。帘幌下，影徘徊。听笑语诙谐。百忙里、阄成灯谜，掷与郎猜。 【注】苏城初撤防兵，张灯甚盛。 长调 满江红（春闺） 玉懒香頺，支瘦腕、行行立立。顿藜枕、鹧鸪屛外，衬花茵席。行雨梦飞巫峡上，随风笑踏江南陌。恨髙楼、故故恼人眠，吹长笛。 揽衣起，斜阳侧。临宝镜，修山额。沾芙蓉粉汗，倩郎揾拭。罗带小开锦翡翠，云鬟斜揷金鸂鵣。倚香奁、一晌晚妆成，西窗黒。 又（感遇） 我醉欲眠，且收了、眼光青白。分付与、死便埋我，陶家之侧。天下山川吞八九，腹中人物容千百。任诸君、拍手笑狂生，乾坤窄。 破面鬼，焦头客。福建子，山东贼。问何人请剑，何人投笔。我梦化为蝴蝶舞，醉来敲碎珊瑚缺。叹一腔、热血洒何时，青衫湿。 又（生日自题小影二首） 铸错难成，空赢得、头颅如许。君不见、此中有鬼，英雄无主。世事梦回关塞月，文章泪尽潇湘雨。叹茫茫、宇宙此身多，无归处。 山嵒里，聊容与。竹林下，方延伫。但看他白眼，科头箕踞。背后好遮王导扇，手中只少渔阳鼓。携一杯、自祝画图前，魂相语。 【注】小像科头跣足，坐竹林下，童子执扇于后。 其二 甚矣吾衰，谁画出、秋风蒲柳。须信道、相君之面，不过村叟。车盖鼓吹今梦觉，空山晏坐搔童首。问何人、不着鵔鸃冠，惟君否。 且避暑，频挥手。谨谢客，休开口。只先生生日，归而谋妇。半臂才更一斗面，百钱恰买三升酒。对此君、烂醉仰天眠，看苍狗。 【注】王后謂明皇曰“不記三郎生日，令阿忠脫半臂，更得一斗麵耶”。 又（思隐。二首） 寄语青山，为我筑、数椽茅舍。更计较、凿斯池也，衡门之下。屋后十弓放笋竹，墙边五亩栽桑柘。还留些、隙地种梅花，依台榭。 北海钓，南山射。东墅弈，西园画。有邻翁来往，鸡豚春社。笑问老妻能去否，蒿簪藜杖归休罢。但囊中、尚乏买山钱，从天借。 其二 衮衮诸公，看朱紫、白头随驾。尽让与、蝇头蜗角，冷杯残炙。夫子漫劳冉有仆，小人请学樊迟稼。向深山、好作古田家，羲皇话。 松菊径，瓜藤架。麋鹿柴，鱼虾汊。且醉吟高卧，及时闲暇。稚子浪寻青草斗，老夫合受黄鹂骂。倘城中、有客访吾来，关门谢。 又（上巳旅思） 天朗风和，是昔日、兰亭春社。恨不见、一时名士，乌衣王谢。光禄文章曲水宴，子山马矟华林射。到吾徒、意气向谁人，都休罢。 四海事，归耕稼。五岳志，销婚嫁。但短衣长铗，栖迟傅舍。醉去行歌城阙上，醒来坐啸墙篱下。听大江、滚滚客心悲，流日夜。 又（寿余淡心五十，用吴梅村先辈韵） 对酒当歌，君休说、麒麟图画。行乐耳、柳枝竹叶，风亭月榭。满目山川汾水雁，半头霜雪燕台马。问何如、变姓隐吴门，吹箫者。 兰亭褉，香山社。桐江钓，华林射。更平章花案，秤量诗价。作史漫嗤牛马走，咏怀却喜渔樵话。看孟光、把盏与眉齐，皋桥下。 又（倦游初归，喜顾菴绎堂处，实既庭御之枉集草堂和韵） 梅雨廉纤，问昨夜、小池微涨。漫一笑、征衫乍脱，故园无恙。翠箨移来石径侧，黄鹂啼到桐阴上。更村村、烟火起农歌，田家饷。 报有客，扁舟漾。看满座，兰亭唱。喜酒徒相对，欲倾家酿。却暑但挥蝉雀扇，登高请进蒲桃杖。向西山、指点夏云生，多奇状。 又（即席赠顾庵学士） 二十年来，叹世事、尘霾波涨。喜老友、跳归燕市，须眉无恙。皂帽幸辞辽海外，青衫还泣浔江上。问榜门、谁是脱骖人，千金饷。 且上下，随流漾。予解和，公能唱。须浇开块垒，洞庭春酿。屈指明年将半百，看云取次从藜杖。又何劳、呵壁续离骚，笺天状。 【注】顾庵长予一岁，明年五十矣。堂名“看云”故用杜句。 又（即席送绎堂宪副北上，并寓都中同好） 才子仙舟，坐春水、泖湖新涨。从此去、黄河千里，布帆无恙。玉殿传胪原日下，金门待诏还天上。料至尊、早辦大官厨，为卿饷。 斜日下，雕旗漾。芳草路，骊歌唱。送关山牙棨，一樽清酿。使客自骑沙苑马，野人独倚柴门杖。倘诸公、闻讯仆何如，穷愁状。 又（飞涛祠部辞疾不至，柬以讯之） 太息丁生，出塞去、雪堆沙涨。谢弋者、辽东归鹤，令威无恙。浪迹偶来皋庑下，端忧却据胡床上。正提壶、卢橘满林黄，堪分饷。 端午后，蒲葵漾。麦秋至，蝼蛄唱。君奚为高卧，欲逃村酿。游子渡江不用楫，健儿跃马宁须杖。剧何堪、新妇闭帷中，婆娑状。 又（忆别阮亭仪部，兼怀西樵考功湖上） 我发芜城，趁竞渡、一江风涨。为寄语、池塘春草，阿连无恙。白舫已乘东冶下，青骢尚跃西泠上。问钱塘、可接广陵潮，双鱼饷。 採莲棹，湖心漾。折柳曲，桥头唱。辦十千兑酒，余杭新酿。王子正招缑岭鹤，孙登也策苏门杖。待归来、赠我两峰图，空濛状。 【注】时阮亭有秦淮之役，西樵与孙无言俱。 又（寄呈荔裳观察。西樵、荔裳先有和词，故及之） 北望卢龙，痛精卫、魂填溟涨。何幸得、南楼老子，下官无恙。千里相思风雨夕，十年重遇江湖上。笑故人、只有一杯莼，为君饷。 飞蝶梦，游丝漾。骑马地，朝鸡唱。算半生白发，星星愁酿。笠泽烟波宜载酒，泰山日观聊携杖。再休提、宋玉赋秋风，悲哉状。 又（苦雨书闷） 积雨东篱，雷隐隐、水云时涨。休夏好、绳床药臼，消磨微恙。读史喜观秦楚际，咏怀高话羲皇上。笑饥来、驱我走天涯，无人饷。 愁何许，悬旌漾。悲未已，吹篪唱。怪众人皆醉，覆杯沉酿。堪破黄梁道士枕，打开白业瞿昙杖。咄何来、修竹弹甘蕉，纷投状。 又（顾庵复和八首见示，赋此答之并贻既庭） 何物文心，笔阵老、墨池飞涨。贾馀勇、吟成八咏，撚髭无恙。公子七哀传邺下，大夫九辨赓江上。惊从而、和者曲弥高，三缣饷。 倒词峡，真潢漾。短歌阕，长歌唱。只江郎才尽，渴求杯酿。我倦欲投斑竹管，公豪任夺青藜杖。问红笺、填得许多愁，难于状。 水调歌头（赠隐者） 左手招明月，右手引清流。遂弃人间俗事，长伴赤松游。春与猿兮吟啸，秋与鹤兮飞舞，八百岁春秋。夜授南柯守，朝拜酒泉侯。 携玉杖，吹铁笛，酌金瓯。醉乡高卧，棹头那问帝王州。自谓羲皇以上，无论晋魏之事，涓子不能俦。我亦问津者，愿泛武陵舟。 又（解嘲） 卿自用卿法，吾亦爱吾庐。一生着几两屐，安用美哉车。种得东篱五柳，饮得东皋五斗，此外又何须。已梦我为蝶，谁识子非鱼。 书咄咄，称好好，解如如。不如说鬼，妄言妄听莫辞无。人贵及时行乐，我也逢场作戏，软饱黑甜馀。莫问九州事，且卧一床书。 满庭芳（风雨夜怀卿谋） 折絮夭风，冻花侧雨，薄寒新上罗衣。可怜人意，恰对可怜时。几度思量往事，回首处、风景凄其。难生受、黄昏院落，独自怎支持。 想伊人此际，笼香弄笔，剪烛吟诗。待扁舟相访，梦到还迷。只听数声归雁，断云里、叫过楼西。呼来问、又推深夜，不肯寄书飞。 凤凰台上忆吹箫（梦亡友汤卿谋） 玉树生埋，香钩殉葬，人间无限伤心。听山阳邻笛，泪破衣襟。长忆连床对酒，灯影里、浅笑微吟。斯人死，坐看卿辈，谁是知音。 追寻。天边去也，盼十二楼中，雁断鱼沉。甚风吹环珮，梦倚瑶琴。依旧璧人一对，携手处、翠袖花簪。应叹我，关山摇落，鬓发萧森。 【注】晋人云：使卿辈存，斯人死。 汉宫春（观演邯郸梦） 咄咄临川，能现梦中身，而为说法。邯郸道上，一枕悲歌离合。青驴黄犬，好妆成、红妻绿妾。等闲看，鬼门关外，何殊洛阳宫阙。 休笑卢生痴绝。算一场春梦，大家收煞。黄梁半甑，炊过几朝年月。曲终人醒，玳筵前、酒杯犹热。又归来，独眠孤馆，今夜应添白发。 声声慢（旅思。用易安韵） 花开柳闭，燕去莺来，东君干甚休戚。一样春风，二十四番消息。朝来又添细雨，大江头、落潮偏急。春莫去，纵他乡暂遇，故人曾识。 休笑春光已老，看镜里、白发数茎堪摘。苦把春风留住，怎能吹黑。空着枕头一半，听铜壶、泪点同滴。这时节，便梦中、人到也得。 梦扬州（客广陵。用少游韵） 晚潮收。叹隋宫、花月都休。寒雨芜城，绿杨三月如秋。市门十里黄埃满，但往来、车马星稠。红桥畔，青楼底，谁人勾当春愁。 追想樊川狎游。报书记平安，廿四桥头。笑我多情，鬓丝禅榻空留。纱灯万点归何处，枉断肠、锦瑟帘钩。平白地，扬州梦醒，恼乱苏州。 玉蝴蝶（雪窗忆卿谋） 淅淅萧萧瑟瑟，疏疏密密，整整斜斜。算有三分墙角，数点窗纱。响茅檐、风敲断竹，迷野渡、月上平沙。浪相誇。瑶林琼树，种玉人家。 嗟嗟。闭门高卧，羔儿无分，且喫团茶。翘首天涯，空吟冰柱忆刘叉。盼书邮、浮沉征雁，寻驿使、冷落梅花。问君家。剡溪不远，可泛星槎。 又（贺高二亮纳姬湖州） 应是三生杜牧，深红浅绿，再接花枝。正好珠珰珮解，金雀鬟垂。定情诗、早怜碧玉，小名录、恰比红儿。尽绸缪，描残翠管，写尽乌丝。 相宜。绿衣方小，青衫未老，绛缕初飞。顾曲郎君，记歌娘子按新词。学秦筝、争传妾解，偷吴语、未许欢知。画中人，五湖一叶，载到西施。 念奴娇（午日旅思） 葵花艾叶，依然是、前度端阳家数。菰米兰桡问甚处，吊望楚天云树。乳燕初飞，流莺三弄，几阵黄梅雨。飘零湖海，何堪萧寺孤注。 遥念寂寞纱窗，菖蒲剪了，黯停杯无语。别恨离愁添几许，鬼病恹恹情绪。整日沉眠，梦魂无赖，不到长洲路。除非借取，画船竞渡归去。 又（和彭羡门韵。二首） 虚生浪死，奈头颅渐秃，肝肠如碎。飞将高皇时不遇，却遇灞陵亭尉。感慨何为，不如归去，也学糊涂醉。文章九命，此生万事难遂。 眼看世态悠悠，西江有水，不到枯鱼肆。脱了青衫披绿箬，且饱银丝鲜脍。弃蚁亡羊，於鱼得计，吾读徐无鬼。人间不乐，相忘惟一回睡。 其二 先生休矣，叹元龙豪气，俯同群碎。借问史公牛马走，岂若烂羊都尉。满座貂蝉，狗偷鼠窃，偶尔乘天醉。何如寻取，当年初服堪遂。 君见入市者乎，朝来骈足，日暮成空肆。损益盈虚都似此，所以步兵思脍。漏尽钟鸣，夜行不止，所见无非鬼。人生一梦，几时唤醒鼾睡。 又（赠吴梅村先辈，用东坡韵） 江山如梦，叹眼前、谁是旧京人物。走马兰台行乐处，尚记纱笼题壁。椽烛衣香，少年情事，头白今成雪。杜陵野老，风流独数诗杰。 更听法曲凄凉，四弦拨断，清涙如铅发。莫问开元天宝事，一半晓星明灭。我亦飘零，十年湖海，看雨丝风发。何时把酒，浩歌同送眀月。 又（送孙无言归黄山，和顾庵韵） 忽闻长啸，是苏门鸾鹤，遗音清绝。弹铗归来櫑具剑，更铸山田耕铁。手拍浮丘，吾庐偕隐，漫卷君卿舌。署门谢客，白云无处停辙。 回首花月扬州，几年梦醒，暂赋芜城别。骑鹤吹箫人在否，笑看迷楼烟热。垂老生涯，首阳柳下，计较谁工拙。迟君赠我，三十二峰寒雪。 桂枝香（月下） 晚风摇曳。渐吹落残乌，素娥睡起。惊看镜殿堆玉，晶宫映水。井梧飒飒敲窗纸，怨鸿啼、芦花岸里。黄昏院落，画栏独倚，寸心如死。 秋色三分将尽矣。更寒烟满目，疏钟第几。四壁虫声助予，叹息而已。南飞乌鹊无枝止，笑归来、昨非今是。今夕何夕，举杯邀月，陶然醉耳。 水龙吟（杨花和东坡韵。二首） 美人满院红妆，绿珠忽向高楼墜。非云非雨，非朝非暮，一天春思。绣阁娇慵，厌他轻薄，重门深闭。奈偷从墙角，窣来窗畔，人前故眠羞起。 可惜风流扫地，赖多情、青苔牵缀。生成薄命，飞来又被，鹦哥啄碎。一缕残魂，浮萍再世，去随流水。想深宫拾得，踏歌连臂，有人垂泪。 其二 卷帘但见飞花，何时开起何时墜。玉人如梦，随风游戏，几多愁思。为问章台，青青在否，宫眉应闭。剩蛮腰解舞，飘飖上下，还学三眠三起。 分付雕梁燕子，好衔将、小巢萦缀。谢娘纤手，搓来捏去，团成复碎。忽地伤心，人间天上，落花流水。倩软绵堪拭，此中洗面，只馀清泪。 石州慢（和高季迪韵） 花信频催，二十四番，雨飘风洒。多情最是风流，杨柳瘦腰一把。树犹如此，何况人倚阑干，游丝和梦愁牵惹。泪断锦回文，借乌丝重写。 姚冶。玉人应在，燕子楼中，湘帘垂下。记得青鬟，微笑红牙轻打。而今寂寞，空想院落秋千，几时再驻墙头马。蓦听杜鹃啼，道东君归也。 拜星月慢（惜别） 香雾云鬟，清辉玉臂，双照泪痕犹在。忍令分携，怯空房难耐。无人处，生怕落花风起，轻把檀痕吹坏。惜惜情怀，料身中不快。 问何曾、走马兰台内。又非因、带甲榆关外。何苦东去西飞，判相思分界。看弹琴、谁写芙蓉黛。伴薰香、莫绾鸳鸯带。只好教、笼里鹦哥，咒那人无赖。 绮罗香（咏香） 髻鬌初梳，诨褠乍脱，文几鹊炉先置。银叶如钱，半晌篆烟才度。绕纱橱、为雨为云，罩绣阁、非花非雾。更怜他、入袖穿裳，徐徐引到销魂处。 玉人体自生香，借三分迷迭，助成佳处。心字装成，还向月中微步。谶好事、喜结双丝，诉幽情、私添一炷。付钿盒、小玉珍藏，莫放郎偷去。 归朝欢（澄海楼） 家在芙蓉江畔住。两桨沙棠桃叶渡。天风吹我北溟来，芒羊一望无穷处。漫将秋水注。此时好读玄虚赋。倚危楼，不闻呼啸，满耳惊雷雨。 却怪冯夷缘底怒。白马乘潮鸣急鼓。鲛人又喜起楼台，璇宫出市珊瑚树。风鬟雾髻女。戏弹宝瑟来迎汝。趁渔舟，一声欸乃，送我蓬壶去。 望海潮（观猎） 辽西重地，东临碣石，朔风塞马萧萧。台上呼鹰，碛中走狗，千人弓箭横腰。牙纛抗招摇。看雕翎落处，雨血风毛。日暮山空，寒乌饥兔正悲号。 将军坐地分曹。有健儿行炙，美女弹槽。再打一围，扬鞭归去，戍楼画角声高。何似霍嫖姚。笑当年猿臂，射石空劳。顾语参军，醉中磨盾好挥毫。 望湘人（闺信） 自君之出矣，独宿空房。绣衾慵爇龙脑。背着灯儿，侧身帐底，多半和衣睡倒。帘幕花香，栏杆燕语，月明如晓。好良宵、满院春风，不见断肠人到。 乍梦被郎呼去，向画屏深处，轻怜低笑。正勾当相思，一晌销魂未了。无端撼起，流苏微动，蓦地把人惊觉。闲滋味、费尽思量，私下报郎知道。 风流子（醉中作） 吾生祈一梦，将进酒、结客少年场。愿贵比五官，芙蓉车盖，艳齐三妇，玳瑁钗梁，封侯事，建牙刑白马，挽箭射黄獐。铙吹归来，角巾辞去，拍肩泰华，濯足沧浪。 醒来都不是，看衣鹑马狗，两鬓秋霜。赢得一官孤竹，三径柴桑。只宋玉招魂，偶逢神女，相如草赋，曾视君王。且向樽前醉也，长短歌行。 沁園春（反止酒。有序） 辛稼轩有止酒词，然吾辈，酒狂也，又当此时，此中雅宜此君，岂忍囚酒星于天狱，焚醉月于秦坑哉。 陆醑前来，枚卜功臣，众口交推。彼从事齐州，清为圣德，督邮高县，浊亦贤才。尧舜千钟，仲尼百斛，子路宁辞十榼陪。髡一石，更先生五斗，学士三杯。 尝闻上顿长斋。即乘马骑驴事尽佳。况卓家少妇，为君涤器，杨家妃子，为我持罍。山带兰陵，水连桑落，麯部分茅议允谐。咨汝醑，俾侯醴泉郡，曰往钦哉。 又（梦卿谋。有序） 小春月夜，梦与卿谋作一夕话。有客二人，有酒一壶，酒后耳热，卿谋赋《如梦令》二阕示予。予读竟，欣然和之，相视一笑。二客方苦吟，予已瞿然觉矣。初醒，尽能记忆，及东方既白，遂成恍惚。惜哉，数日后念此，反为伤神，因纪此相寄。嗟乎，岂非所云如梦者耶。 有美人兮，携手同行，其乐只且。喜化为蝴蝶，中宵起舞，唤他啼鸟，野店提壶。一唱高山，再歌流水，听者钟期鼓者俞。长太息，曲高而和寡，其信然欤。 顾君与我何如。彼天下纷纷安足拘。叹故人千里，远遗端绮，主人仓卒，遽赠文无。蕙带荷衣，倏来忽逝，乌有先生对子虚。开户视，不见其处矣，搔首踟蹰。 又（罪酒。有序） 余既反止酒，数与醑往来，称肝膈友。已而病惫，呕出心血。医者曰：是酒之罪也。天有酒星，故倾于西北，地有酒泉，故缺于东南，人有酒肠，故伤于中心。若婉彼狂药，亦如刘将军负锸从之耳，予惕然。吾待醑不薄，奈何负我，请绝交，于是复召陆生而告之。 醑若毋声，以酒为名，乃罪之魁。算持蟹螯者，瓮中就缚，吹龙笛者，水底长埋。金盏才擎，玉山便倒，玩我真如儿戏哉。腐肠药，甚良醪可恋，心腹当灾。 今朝焚了糟台。又何问莲花白玉杯。倘君将伐狄，臣当执御，人能击杜，我愿持槌。革夺黄封，驱除绿蚁，主爵壶商赐自裁。醑不道，削汝懿侯职，以惊将来。 摸鱼儿（春怨） 问东君、赚春何意，春来还见春去。满园花事刚三五，都付断肠风雨。花尚尔。又况是、红颜薄命愁眉妩。美人日暮。便红豆歌成，翠盘舞罢，难买君王顾。 看千古，总是风流易误。姊归空筑青墓。梅妃休怨楼东赋，吊取马嵬黄土。君莫诉。君不见、英雄失路还悲古。楚歌楚舞。试去听琵琶，青衫翠袖，双泪几行数。 贺新郎（塞上） 天末卢龙道。看敷分、山崖耸峙，河流低绕。极望长城烟一抹，但见黄榆白草。又添得、孤鸿飘渺。寒月如霜沙似雪，想当年、有客伤心早。重画出，边愁稿。 短衣自倚高楼啸。吊西风、一杯残酒，泪痕多少。漫说明妃出塞苦，不见玉关人老。更减尽、英雄怀抱。剩有琵琶浑不似，倩庐儿、弹出凉州调。公莫舞，乌啼了。 兰陵王（伤春） 江南陌，袅袅东风弄色。垂杨畔、宝马香车，芳草王孙自相索。美人云鬓侧。梦破残红半碧。寻春去、莺送燕迎，十二栏干夜犹立。 繁华等陈迹。但雨涩莓苔，风动葵麦。游丝漠漠和愁织。试目极千里，断烟寒食，邻鸡野哭如昨日。落花泪盈尺。 追忆。恨何及。问老去东君，争似书客。天荒地远无人识。算往事只付，数声渔笛。今宵沉醉舞短剑，歌昔昔。 【注】昭君令工造琵琶，笑曰“渾不似”。今訛為“胡撥四”。 多丽（夏景） 画梁间。日长午梦初残。倚薰风、晕红如醉，无言情思阑珊。捲桃笙、自寻坠珥，掩金诃、斜扑轻纨。茉莉茶甘，鹧鸪香细，尽堪消暑小屏山。无心理、钿筝瑶管，棋局也慵弹。闲排遣、白敲冰脆，红点梅酸。 侍儿报、花梢月上，清光怯射越罗单。浴兰汤、微揩粉汗，插犀梳、乱挽云鬟。院落沉沉，夜凉如水，萧郎频唤展琅玕。还一笑、背人行去。等待向更阑。却寻到、蔷薇架下，独凭栏杆。 六州歌头（有客劝予出山者，书此答之，效稼轩体） 客何为者，劝我曳长裾。人所爱，热官耳，顾愁予。不相如。君见居官者，苦思虑，劳筋骨，工笑语，勤奔走，乃多誉。 我则异于是矣，体多病、药物长须。惯科头晏起，懒向府中趋。礼法全疏，古之愚。兼尝扪虱，喜曝背，时强项，或撚须。诸若此，皆不可，一朝居。爱吾庐。种豆南山下，几个竹，映芙蕖。 驱山犊，弹野雀，钓江鱼。况有老妻酿酒，任醉后、拊缶歌呼。有山公启事，报以绝交书。客且归欤。 尤侗《百末词》二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