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鲁诺克》：第一部英国旅行小说的文化意义

《奥鲁诺克》：第一部英国旅行小说的文化意义 《奥鲁诺克》:第一部英国旅行小说的文化 意义 第23卷第2期 2010年3月 宁波大学(人文科学版) JOURNALOFNINGBOUNIVERSITY(LIBERALARTSEDITION) V01.23No.2 Mal".2010 《奥鲁诺克》:第一部英国旅行小说的文化意义 张德明 (浙江大学世界文学与比较文学研究所,浙江杭州310028) 摘要:17世纪英国女作家阿芙拉?贝恩的《奥鲁诺克》是英国文学史上第一部旅行小说,作家以欧洲的罗 曼司和民族志为叙事模式,创造出英国乃至欧洲文学史上第一个高贵的野蛮人的文学形象.小说涉及的一 系列前瞻性问题,诸如西方现代性的展开,帝国地理空间的扩张,不同民族和文化间的交往,以及文明/ 野蛮,主人/奴隶,自我/他者,"新异"美学的建构等,在我们这个跨文化交往时代里,有着持续研究的 价值和意义. 关键词:英国旅行小说;阿芙拉?贝恩;《奥鲁诺克》;文化研究 中图分类号:I106.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5124(2010)02—0013—07 20世纪80年代以后,随着资本,商品,信 息和人口的全球性流动,作为社会实践的旅行 (trave1)和作为文化表述的旅行文学(travel literature,ortravelwriting)成为西方人文社会科 学关注的焦点,对旅行文学的研究无论在质和量 上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许多以往被忽略的 旅行文学文本被重新发掘和整理出版,引起了广 泛的兴趣和讨论.近年来,有不少学者把关注的 目光投向17世纪英国女作家阿芙拉?贝恩 (AphraBehn,1640—1689),认为她写的《奥鲁 诺克,或王奴:一段信史》(Oronooko:OFtheRoyal Slave,A砌eHistory,1688),"包含了许多新异的 要素:漫谈式的风格;女性叙述者的权威;发生 在新大陆的故事;英属殖民地苏里南的奴隶起 义……"等,…此 书 关于书的成语关于读书的排比句社区图书漂流公约怎么写关于读书的小报汉书pdf "无论对于女性主义作家研 究,小说的兴起,美洲或跨大西洋研究,奴隶 叙事,甚至自传,……似乎都是一个理想的文 本",口…可以纳人多种批评框架中对之进行解 读. 本文从文化研究的角度出发,着重考察该小 说(以下简称《奥鲁诺克》)涉及的西方现代性 的展开,帝国地理空间的扩张,不同民族和文化 间的交往,以及文明/野蛮,自我,f也者,"高贵的 野蛮人"的建构等一系列相关的理论问题. 一 ,空间诗学与叙事模式 作为英国文学史上出现的第一部由女性写 作的旅行小说,《奥鲁诺克》的前瞻陛意义首先 在于它涉及了与现代性展开相关的空间诗学,即 中心与边缘,宗主国与殖民地,欧洲文化与非洲 及美洲文化的相遇,交往和冲突. 按照鲍曼等当代西方学者的观点,空间既是 一 种"产物",又是一种"力量",现代资本主义 是通过一种特定的"空间的生产"出现的,现代 西方的主体性也是通过一种地理和空间的规划, 通过对其栖居于其中的环境的持续的分解和重 组建构起来的.口…"'而空间概念又与赛义德在 《文化与帝国主义》中提出的"帝国的叙事框架" 紧密相关.从空间关系上来定义,帝国就是一个 跨越了自然的血缘一地缘关系,将其势力扩展到 母国之外的地理空间,并对后者实行有效统治的 一 个或紧密或松散的政治实体.而"帝国的叙事 框架"就是或隐或显地出现在文本中,为人物的 活动和事件的展开设置背景,提供意义和价值的 时空综合体(topology).当代美国批评家约瑟 夫?奥梯斯指出,"毫不夸张地说,贝恩的叙述 者必须在一个帝国的框架内才能讲述奥鲁诺克 的故事,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没有帝国就没有 小说".? 收稿日期:2009—11—18 基金项目:国家"十一五"规划社会科学基金项目(08BWWO02o 作者简介:张德明(1954一),男,浙江绍兴人,浙江大学世界文学与比较文学研究所 教授,博士生导师 14宁波大学(人文科学版)2010 贝恩有意将《奥鲁诺克》前半部分故事的背 景设置在一个邻近欧洲的非洲小王国柯拉曼廷 (Coramantien).借用人类学家维克多?特纳的 术语,这是一个处在中心和边缘之间,具有特殊 文化意义的"阈限空间"(1iminalspaceo?舛 "阈限空问"既不同于主动输出文化能量的中 心,也不同于被动接受强势文化的边缘,而是指 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文化相遇或相交的空间.在这 个特殊的文化地理空间中,外来的文化与原生地 的文化呈现一种犬牙交错,互相纠结的共生状 态. 女作家告诉我们,柯拉曼廷虽不是欧洲的殖 民地,却是欧洲奴隶贸易"最有利可图"的一个 地区."因为这个族群非常好战和勇敢;他们与 邻近的其他王国总是处在敌对状态,他们有机会 抓获大量俘虏,把这些战俘统统卖为奴隶"." 英国奴隶贩子来到这里从奴隶主手中买得战俘一 奴隶后,再把他们转运到南美殖民地,卖给当地 的白人种植园主.在此交易过程中,这个非洲小 王国就成了一个介于中心与边缘,内层与外层, 帝国与殖民地之间的"阈限空间",来自欧洲的 文化和文明观念逐渐渗透了生活在这个特殊的 文化一地理空间中的人们,尤其是上层的贵族阶 级.正如艾伯特?J.里韦罗(A.J.Rivero)指出 的,"几乎无可争辩的是,在描述柯拉曼廷的皇 家宫廷时,贝恩赋与它法国罗曼司的礼仪和情 调,这是将她对皇室的同情文本化的另一种方 式".…" 正是在这个特殊的文化地理空间中,从小受 到欧式教育的非洲王子奥鲁诺克与其祖父一国王 宠爱的女子伊梦茵达之间发生了一场法国式的 浪漫爱情,打破了原有的贵族身份等级制.事发 后伊梦茵达被卖身为奴,而王子则英勇地击败了 前来围剿他的国王的军队.不料,凯旋的王子却 被一个白人"朋友"骗上了奴隶贸易船,与其他 黑人一起被卖到了南美.这样,小说的后半部分, 叙事空间就从"阈限空间"转到了边缘空间—— 英国在南美的殖民地苏里南.奥鲁诺克与被国王 逐出宫廷,卖身为奴的伊梦茵达异地重逢,共享 了一段短暂的甜蜜时光.之后,在得知女友怀孕 后,为了不让自己的后代成为奴隶,他领导了一 场奴隶起义,起义失败后他逃亡到丛林中,杀死 了怀孕的女友,自己也自残致伤,结果被殖民者 抓获,肢解处死,结束了悲剧性的一生. 从上述情节不难看出,小说主人公的悲剧与 空间的转换密切相关,而空间的转换又与帝国的 势力紧密相连.因此,在上述两个显性的地理空 间(非洲,南美)之外,还有一个隐性的地理空 间,这就是欧洲.没有欧洲文化的介入,奥鲁诺 克的爱情悲剧或许不会发生,或至多只是一个发 生在非洲宫廷内的普通爱情故事,不可能具有跨 文化的意义.正是由于欧洲殖民主义和奴隶贩卖 活动的展开,才使得奥鲁诺克从一个非洲王国的 王子沦落为一个英国殖民地的奴隶,成为一个 "王奴".由于奥鲁诺克与前女友在苏里南的重 逢,两人的爱情进入了帝国的叙事框架,成为涉 及一系列具有现代性意义(不同文化之间的交 往,殖民者与被殖民者的冲突,主人公的身份危 机等)的悲剧.也正是由于欧洲帝国主义势力的 扩张,才使得小说作者一叙述者有可能进入非洲 和南美旅行,成为主人公悲剧的目击者和某种程 度上的参与者. 这样,当读者跟随叙述者穿越小说中呈现的 不同时空场景时,也就体验了两种不同的文化, 即"阈限空间"中的非洲宫廷文化和边缘空间中 的美洲印弟安土着文化.而这两种文化又都是通 过欧洲的主导叙事模式(masternarrative)呈现 出来的,贝恩用法国的罗曼司模式叙述奥鲁诺克 的爱情悲剧,用欧洲的民族志模式描述南美殖民 地的土着生活,"借助奇异的和熟悉的融为一 体的叙述,不可能发生的偶然事件和栩栩如生 的描述,道德主题被纳入了奥鲁诺克的'生活' 中".'" 二,"阈限人物"与文化身份危机 无疑,小说的中心是黑人王奴奥鲁诺克.贝 恩在致理查德?梅特兰勋爵(Richard,Lord Maitland)的献词中说,"我希望,我的文名足以 使他的英名彪炳千秋".?"一个英国女作家为 何要为一个非洲黑人王子写"信史"(atrue history)?这就引起了当时的和后世的批评家的 猜测.劳尔?梅茨格(LoreMetzger)在为《奥 鲁诺克》现代版写的导言中认为,奥鲁诺克很可 能实有其人,或许就是女作家游历南美时结识的 一 位非洲情人.通过写这部小说,她在追忆自己 第2期张德明:《奥鲁诺克》:第一部英国旅行小说的文化意义15 失去的青春岁月和异族恋情.?'笔者认为,从 文化研究的角度考察,重要的不在于贝恩是否有 过这么一位异性朋友或异族情人,而在于她为何 能以其惊人的前瞻性,创造出英国乃至欧洲文学 史上"第一个高贵的野蛮人(thenoblesavage)的文 学形象",…并进而提出跨文化交往中的多重 文化身份问题. 贝恩在塑造奥鲁诺克这个形象时,有意采用 了罗曼司的叙事模式,突出了主人公对爱情和荣 誉的执着追求,而这种追求又与他与生俱来的非 洲贵族血统和他后天受的欧式教育密切相关.女 作家告诉我们,这位非洲王子从小是在一位法国 家庭教师的熏陶下成长起来的,他能流利地说法 语,英语和西班牙语,具备与白人殖民者进行跨 语言一文化交流的能力.于是,他与其祖父宠爱 的女人发生法国式的浪漫关系就显得顺理成章 了.此外,他在早年也参与过奴隶贩卖,将自己 捕获的战俘卖给白人为奴.因此,在白人眼中, 他是一个可以打交道的"文明化的野蛮人",而 在因战败被捕而成为奴隶的黑人眼中,他又是他 们的主子和战神.总之,奥鲁诺克无论从外在形 象到内在气质,无论在非洲宫廷中,还是在南美 殖民地,都显出他是一个既不同于白人殖民者, 又有别于其他非洲黑奴和印弟安土着的另类奴 隶——"王奴".他皮肤漆黑,但鼻子却高高隆 起,"不是扁平的,非洲人式的";他既具有高贵 的血统,又始终保持着蛮野的活力和顽强的生存 能力,他能独自深入虎穴徒手搏击虎仔,又能孤 身潜入水下捕捉可怕的电螋;他在南美殖民地捕 杀了一头已经被当地土着神化或妖魔化的猛虎, 当他剖开这头猛虎的胸膛时,发现它的心脏中竞 留有7粒欧洲人的铅弹. 贝恩在给小说定下标题"王奴"(theRoyal Slave)的同时,也对主人公的身份作出了定位. 在这个称呼中,既有一种强烈的反差和矛盾,又 有某种程度上的反讽.高贵的"王者"和卑贱的 "奴隶"两个能指统一在同一个所指/肉身上, 表征了种族界线和阶级界线的交混."王"是由 血统而来的高贵性,"奴"是因阶级而来的卑贱 性;前者来自自然,后者来自社会和文化.由于 建立在个人主义和商业主义基础上的欧洲殖民 势力的入侵,昔日的高贵者("王")成了今日的 卑贱者("奴"),而昔日的卑贱者(欧洲的平民 和刑事犯)则成了今日的高贵者(种植园主人). 对此,奥鲁诺克这个天生的高贵者自然是不服 的.他在苏里南发动奴隶起义前作的一番演讲, 义正辞严,充满了自由的激情和高贵的尊严,也 透露了他发动起义的最深刻的个人动机: 难道他们是在战争中高傲地打败我们 的吗?难道他们是在光荣的战斗中赢得我 们的吗?……不,但我们像猿猴一样被买进 卖出,成为女人,傻瓜和懦夫的玩物,成为 那些因抢劫,谋杀,偷盗和恶行而抛弃自己 国家的恶棍和亡命之徒的帮手……难道我 们该服从这样一个堕落的种族,没有一丝人 类道德使其高出于最下流的造物,你们愿意 忍受来自这样的双手的鞭笞吗?l(' 女作家借奥鲁诺克之口发表的对主一奴关系 的看法,在某种程度上透露出她的政治态度.显 然,在贝恩心目中,真正意义上的主一奴关系应 该是通过证明人的高贵性的战争建立起来的,而 不应该是在卑劣的商业欺骗和交易过程中形成 的.这个观点与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提出 的有关主一奴关系的思想不谋而合.按照黑格尔 的看法,主一奴关系的形成是两个相互对抗的欲 望冲突的结果.每个欲望都谋求首先被对方承 认.斗争的结果是,那个宁死以求对方承认的欲 望得到了另一个不敢冒死以求的欲望的承认,人 类社会中主一奴关系由此形成.?' 如果说"王奴"这个称呼背后更多体现了主 人公内心深处存在的一种与阶级相关的身份危 机,那么,"奥鲁诺克一凯撒"(Oroonoko—Caesar) 这个称呼,则表征了这位黑人王子面临的另一个 身份危机,文化身份危机. 奥鲁诺克在被卖到英属殖民地苏里南后,他 的种植园主人给他起了一个纯欧化的名字,一 "凯撒",这里,他的非洲"本名"和欧化的"叫 名"之间形成了一种反差和矛盾.从欧洲殖民者 的角度看,"奥鲁诺克"这个名字是野蛮的,卑 贱的,而"凯撒"则是文明的,高贵的,而他们 之所以不吝将那位战无不胜的罗马皇帝的姓氏 赐予这个黑人,是因为他们已经成功地将这个非 洲王子转化为自己的奴隶.但与此同时,他们也 不得不承认,奥鲁诺克身上有着某种凯撒式的高 16宁波大学(人文科学版)2010 贵性,因此"奥鲁诺克一凯撒"这个名字,就成 为一个反映了欧洲殖民者对被征服民族的复杂 情感的症候性符号.换言之,为了消解被殖民者 的文化记忆和民族身份认同意识,殖民者必须在 被征服者的名字上刻下欧洲的印记.但吊诡的 是,这个欧洲的印记本身又成为被征服民族之高 贵性的一种表征. 不难看出,在上述命名行为中(正如笛福笔 下的鲁滨孙对星期五的命名那样),欧洲帝国对 非洲和美洲的征服既是物质性的,又是话语性 的.反过来,被殖民者的反抗,也就在物质和符 号两个层面同时展开.从奥鲁诺克的角度看,在 他拥有"奥鲁诺克"这个名字时,他还是一个高 贵的非洲王子;而当他被唤为"凯撒"时,他已 经成了欧洲人的奴隶.为了表明和恢复他的文化 身份,他必须首先在话语层面上恢复他的本名. 这里,帝国的叙事内部隐含了一个反帝国的话 语.正如约瑟夫?M.奥梯斯(JosephM.Ortiz) 指出的,文本中交替出现的不同名字给我们提供 了理解王子与奴隶之间关系的一条线索.奥梯斯 特别注意到,小说在描述奥鲁诺克一凯撒与伊梦 茵达一克莱明尼重逢的细节中,名字是遵循下列 顺序重复出现的:凯撒,伊梦茵达,奥鲁诺克, 奥鲁诺克,克莱明妮,凯撒;一头一尾两个"凯 撒"像赫勒克勒斯之柱那样凸现出来,正如帝国 主义的话语包围了小说的结构,给叙事提供了一 个框架.而隐藏在这个话语背后的,是通过奥鲁 诺克的非洲名字两次重现而提供的一个完整的, 反一帝国的叙事.?" 种族身份与阶级身份的交混,王者血统和奴 隶地位的冲突,使奥鲁诺克成为一个既文明又野 蛮,既高贵又卑贱,既被理想化又被妖魔化的欧 洲的"他者".这种矛盾的身份困境在他的情人 伊梦茵达怀孕后变得更加不可调和.正如奥梯斯 指出的,"伊梦茵达的怀孕使她成为奥鲁诺克 和不列颠帝国两者宣称其权威的场所.正是在 这个场所中一一孕育了他的未出生的孩子的子 宫——奥鲁诺克发现了最令他不安的他自己的 形象已经被帝国主义污染了".?奥鲁诺克试 图让他的后代成为一个自由人,而帝国则试图让 他的后代成为奴隶,从而永远维持自己的统治. 于是,奥鲁诺克从发动奴隶起义到最后杀死自己 的怀孕的妻子等一系列举动就具有了深刻的象 征意义,成为一种仪式化的表演.他想通过这个 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这就是,"不自由,毋宁 死",宁可自己没有后代,也不愿让自己的后代 成为奴隶.这也正是奥鲁诺克这个"高贵的野蛮 人",以野性的方式展现自己的高贵性的一种方 式.但另一方面,奥鲁诺克残忍地杀死自己情人 的举动又悖论性地证明了非洲人身上存在的野 性以及相对于欧洲人的低劣性.正如艾伯特?J. 里韦罗(A.J.Rivero)指出的,迄今为止一直以 其文明的举止备受赞扬,最后却沦为杀死自己妻 子的"丛林恶魔"的这个[转变】过程,类似于本 土的印第安人首先被人性化地比作亚当,夏娃, 然后又被比作丧失人l生的恶魔.奥鲁诺克就这样 变形为一个处在文明与野蛮间的阈限人物."螂' 在论及欧洲殖民者对非欧洲(主要是非洲, 美洲和澳洲)人的态度时,美国新历史主义批评 家斯蒂芬?格林布拉特(StephanGreenblatt)曾 利用"他者"(other)和"兄弟"(brother)这两 个单词拼写和读音之间的相似性,发明了一个双 关语.他指出,在欧洲殖民者眼中,这些他者 (other)通常缺乏人性,只有通过欧洲人的恩赐, 他们才能成为兄弟(brother),而"这样一个转 换的过程,熟悉化和陌生化,兄弟化和他者化的 过程,在《奥鲁诺克》中表现得特别明显".? 笔者想进一步指出的是,在《奥鲁诺克》中,他 者化和兄弟化的过程不是直线式的,而是回环式 的.从小说的情节来看,奥鲁诺克的性格经历了 一 个从欧洲的"他者"(other)变为"兄弟" (brother),之后再回复其"他者性"(othemess), 被欧洲殖民者处以极刑——"肢解"(dismember) 的过程.通过这种肢解,殖民者从肉体和精神上 彻底摧毁了这个"他者",之后,叙述者通过自 己个人化的追忆(remember),在文本中重构了 这个在现实中被毁灭的"他者"形象,以纪念自 己在异国他乡度过的青春岁月和刻骨铭心的异 族之恋.在笔者看来,作家将两个高贵者的名字 合在同一个"他者"身上,表明她力图调和白人 与黑人,种族与阶级,帝国与殖民地之间的冲突, 尽管这种调和最后以主人公的被肢解而告终. 三,"新异"的美学与凝视的权力 作为第一部英国旅行小说,贝恩不仅以罗曼 第2期张德明:《奥鲁诺克》:第一部英国旅行小说的文化意义l7 司模式塑造了奥鲁诺克这位欧洲文学史上第一 个"高贵的野蛮人的文学形象",而且还通过一 系列民族志式的生动描述,首次提出了跨文化交 往中主体与客体,自我与他者互相转化,互为对 象的关系问题. 如前所述,小说后半部分的主要场景设置在 英属殖民地苏里南,按照艾米莉?霍奇森?安德 森(E.H.Anderson)的说法,作为"新世界"的一 部分,这是一个具有悖论性的,既旧又新的场景, 对于印弟安原住民来说,它是旧的,而对于殖民 者和冒险家来说,它又是新的,定居点和殖民者 同时成为凝视的来源和对象.苏里南的印弟安土 着和动植物在外国观察者的眼中是"罕见的"和 "奇怪的",反过来,印弟安土着也以惊讶和奇 怪的态度打量着他们的英国来访者.…'于是, 出现了近代旅行文学中特有的一种"惊奇"和"新 异"的美学. 当代西方一些学者在论及近代欧洲旅行文 学时,提出以"好奇"(curiosity)或"惊异" (wonder)来概括其美学思想传统.据福舍 勒fP.Fussel1)考证,curiosity一词出现于l6世纪 末.?尼格尔?里斯克(NigelLeask)认为, 17—18世纪通常从正面的意义使用"好奇"一词, 意为"小心地",精确地展开经验性的调查研究 (实际上从词源学上说,好奇一词源出拉丁语 cura,意为"关注"[attention]).【l0J帕拉姆?K. 纳亚尔(PramodK.Nayar)在论及英国殖民者对 印度的"殖民美学"时指出,"好奇(curious) 这个词在所有的游记中频频出现,意味着某种态 度.一个好奇的人兴趣广泛,为求知而求知,对 于来自感官的经验始终持有一种怀疑.……好奇 的和观察的旅行者追求新的知识领域,记录所见 所闻,将其纳入一定的叙事框架中."……格林 布拉特曾将惊奇的经验视为"欧洲对新世界的反 应的主要特征,在绝对差异的情况下决定性的智 力和情感经验".' 与"好奇l生"相关的另一个词汇是"新异" (nove1),该词在《奥鲁诺克》中频频出现,词 .小说开头不久,贝恩就 义基本与"好奇"相同 借叙述者之口强调指出,"没有新异的地方,就 不可能有好奇心".…可见,在她心目中,新 异是激发好奇心的必要条件.同时我们知道,在 贝恩生活和创作的那个年代里,"novel"一词也 指当时新出现而尚未定型的一种介于罗曼司与 民族志之间,集"新异性"与"传奇性"于一体 的文体,即小说.这样,一种新异的美学观与一 种新兴的文体就纠结在一起了. 《奥鲁诺克》正是体现这种"惊奇一新异" 美学一文体的一个典型范例,小说花费在地理细 节和美洲土着的诸多笔墨,不仅体现了作者个人 的某种癖好,也迎合了当时的读者层的猎奇和求 异心态.叙述者观察并纪录了跨文化交往过程 中,因主体与对象,自我与他者,凝视与被凝视 关系的转换而形成的"新异"的美学体验. 小说一开头就花了整整3页篇幅写了女叙 述者与苏里南人相遇,做买卖的情景,给读者提 供了一连串欧洲及英国读者闻所未闻的动物,植 物和奇珍异宝的名字,包括:一种"像小猫那样 大,形状类似狮子的小兽"Cousherie,"像英国 的橡树那么大的大树构成"的森林,"像我的拳 头那么大的苍蝇","巨大的蟒蛇皮",还有"数 以千计的令人赞叹和惊讶的不同形态,形状和色 彩的鸟类和兽类".在这个原始的"伊甸园"背 景中,叙述者突出了印弟安土着的无知,质朴和 天真,她强调指出,"这些人给我展示了人类在 不知犯罪之前,一种天真的初始状态的绝对理 想:最清晰和明显的就是,质朴的大自然是最无 恶意的,最仁慈的和最道德的女主人(Mistress). 只要她允许的,就是对世界的最好的教导,比人 类发明的所有教导都更加美好:这里,宗教只会 摧毁他们因无知而享有的安宁;法律只会教会他 们犯罪,幸好他们现在还对此还一无所知".… 上述贝恩的民族志式描述,无疑"弥漫着她 对一个失落的世界的怀旧的欲望",?'但显然 作者是带着欧洲文明人的优越感和惊异感来观 察和描述印弟安土着的生存状态的.小说后半部 分讲到,女叙述者和她的伙伴在奥鲁诺克的带领 下,深入莽林,溯流而上,进入新大陆腹地,前 去探访一座印弟安土着小镇.出于好奇心,她突 发奇想,要求奥鲁诺克和另一位懂当地土语的渔 夫先不要进去,藏匿在丛林中,让她们三人独自 前往,观察土着看到"白人"的反应.于是,这 次拜访就成为一个集发现,惊奇和新异于一身, 类似现代人类学家和民族志学者的"田野考察" l8宁波大学(人文科学版)20l0 (fieldwork): 我们进了镇子,它沿河而建.在房子或 茅屋不远处,我们看到有些人在跳舞,还有 些人在河里取水.他们一发现我们,就大声 喊叫起来,开始这让我们觉得非常害怕,以 为他4riCe杀了我们,但其实这只是奇怪和吃 惊而已.他们全都赤身裸体,而我们则穿着 衣服……我自己剪了个短发,戴了一顸太妃 帽(Taffaty),头上装饰着黑色的羽毛;我 弟弟则穿了一身正规套装,缀有银环和银 扣,还缠着许多绿色的丝带,这就是不断使 他们惊奇的东西;因为我们看到他们站在那 儿一动不动,等我们过去,我们大着胆子接 近了他们,然后把双手伸给他们,他们握了 我们的手,从头到脚打量着我们,呼唤更多 的同伴前来.更多的人蜂涌而来,还喊着 tepeeme,把他们的头发握在手中,向那些 听到喊声而涌来的人们散开,好像在说(的 确是这个意思)"数不清的奇迹",比他们头 上的头发还多,都数不过来了.? 这里,旅行者一殖民者一凝视者(traveler- colonialist—gazer)三位一体,通过对土着的裸体 的凝视,表述了对"我们"与"他们",即文明 与野蛮的看法."他们"是裸体的,因而是野蛮 的,"我们"是着装的,因而是文明的."他们" 是被旅行者(travelee),"我们"是旅行者 (traveler);"他们"是被凝视者,"我们"是凝 视者.女叙述者的文化优越感在此暴露无遗. 接着我们看到,随着文化交往的深入,主体 与对象,自我与他者,凝视和被凝视的关系转换 了,白人成了被凝视的对象."他们的胆子渐渐 大起来了,先是从头到脚盯着我们,然后触摸我 们;他们把手放在我们的脸上,摸摸我们的前胸 和手臂,提起一个人的裙子,然后好奇地看另一 个的;他们赞叹我们送给他们的鞋子,袜子,更 赞赏吊袜带;他们把银带子系在脚上;因为他们 非常尊敬闪闪发光的东西;最后,我们忍受了他 们随心所欲地打量我们,我们觉得他们从来没有 羡慕过我们"?'(着重号为引者所加). 这里,虽然主体和对象的位置互换了,但文 化交往的性质还是没有变.叙述者有意设置的 "相遇场景"(contactscene):裸体的土着对着 装的叙述者及其同伴的赞叹,触摸和打量,反映 了自然对文明的膜拜和文明对自然的征服.在这 个被他者凝视,触摸和赞叹的过程中,主体意识 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叙述者.当藏匿在丛林中的奥 鲁诺克和本土"导游"看到叙述者与土着接触的 场景后,生怕出事,离开丛林,进入镇子时,i 着们开始向奥鲁诺克这位懂印弟安语,并与他们 有过交往的黑人提出了一连串有趣的问题. . 于是,【他们】走近他『奥鲁诺克1,有些 人向他伸出了双手,并喊道Amora Tiguamy,意思就是,"你好吗,朋友";所 有的人喧闹起来,开始急促而不清楚地问 他,我们是否有感觉和智慧?我们是否会谈 论生命和战争?我们是否会打猎,游泳,是 否会做他们做的成千上万的事情?他回答 他们,我们会的?(着重号为引者所加). 在这个场景的描述中,引起我们注意的是人 称代词的用法.从语法上讲,既然整篇文字均是 从"他们"即土着的视角展开的,那么被"他们" 提到的"我们"就应该用第三人称复数来表述, 但在这段文字中,凡是应该用"他们"的地方 都用了"我们".在这里,我们一一现代的读 者——看到的是女性叙述者的叙事焦虑,她不希 望自己成为印弟安土着的"他者",成为被后者 议论,谈论,触摸,凝视的对象,一直顽固地坚 守着自己的主体地位和"优势视野".但文化交 往从来就不是单向的,单边的,而总是双向的, 互动的,在这种情况下,叙述者试图通过修辞上 的精心安排,来弥补这个因文化接触和交往而带 来的主体地位的失落感,但也正是这种叙事一修 辞上的精心安排,不经意中暴露出叙述者的内心 焦虑. 按照艾伯特?J.里韦罗的说法,上述场景远 不只是预演了某种帝国一殖民叙事的普遍模式和 成规,它也投射出贝恩这位女性作家的个人欲 望."在她的叙述中,作家第一次绘制了自己的 图像,用文字在苏里南建构起自己的存在,一个 可以被赞赏,被欲求,着装的和不着装的,被触 摸的,可触摸的,可感知的,有吸引力的,年轻 的,有着几乎像'土着'的头饰一样的时髦的短 发,有胸脯,有臂膀,有双脚,能够被感知和被 崇拜的身体.因此,在这个殖民小说的有力的空 第2期张德明:《奥鲁诺克》:第一部英国旅行小说的文化意义19 白的空间中,贝恩将自己建立为我们的性关注的 中心,不仅明显地提醒我们,这个故事是一个女 性写的,而且又在她的文本中重新创造了这个她 一 度曾经是的,可欲的年轻女子."? 四,结语 作为产生于17世纪的第一部英国旅行小 说,《奥鲁诺克》风格和文体是杂糅的,叙事框 架和意识形态是断裂的,贝恩在罗曼司叙事模式 她在赞美 与民族志的描述模式之间徘徊不定. "野蛮人"的高贵性的同时,批评了其身上残存 的野性;在鼓吹欧洲"文明"先进性的同时,揭 露了其贪婪的商业性和动物性掠夺;在表现"爱 国主义"或帝国主义意识形态的同时,不断加入 具有作家特权的"自我主义"(egotism)和媚俗 性,愉悦性描述.所有这些都使《奥鲁诺克》成 为一个内容庞杂,形式不定的作品,但也正是这 些与"流动的现代性"(鲍曼语)相对应的特征 使得它成为一个症候式文本,反映了现代性启动 之初帝国的空间是如何进入文本叙事框架的;自 我与他者,文明与野性,主人与奴隶的观念是如 何在文本中被建构起来的;欧洲的集体无意识是 如何与个人欲望相结合,并通过个性化的文本呈 现出来的.贝恩也许不能算是一个伟大的女性作 家,但肯定是最富原创力,最值得不断重读和重 估的作家之一.她根据自己的旅行经历所创作的 文本,及其所提出的一些前瞻性思想,在我们这 个跨文化交往时代里,无疑有着持续研究的价值 和意义. 参考文献 [1]ANONYMITY.Theroyalslave[EB/OE1.(2008-11埘)【2009— 07-01] 435412E7696D7D4A1149.trac. [2]ANDERSONEH.NoveltyinNovels:ALookatWhat'SNewin AphraBehn'sOroonoko[J】StudiesintheNovel,2007,39(1): l—l6. [3]齐格蒙特?鲍曼.现代性与矛盾性【M】.邵迎生,译.北京:商 务印书馆,2003. [4]ORTIZJM.Armsandthewoman:narrative,imperialism,and VI'rgilianmemofiainAphraRehn'SOroonoko[11.Studiesinthe Novel,2002,34(2):119—129. [5]TURNERV.Theritualprocess:structureandanti—structure[M]. Chicago:AldinePublishingCompany,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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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CulturalMeaningofOronooko,theFirstEnglishTravelNovel ZHANGDe-ming lnstiiuteofWorldLiteratureandComparativela'terature,ZhejiangUniversity,Hangzhou310028.China, Abstract:InOren~ko,thefirsttravelnovelinEnglishliteraturehistory.AphraBehncreatesaliterarycharacterofthefirst noblesavageinEnglishandEuropeanliteraturehistory.basedonthenarrativemodeofEuropeanromanceandethnography. Involvingsuchprospectiveissuesasthewesternmodernityfolding,theimperialgeographicalspaceexpanding,the communicationbetweendifferentculturesandnations,aswellastheviewsoncivilization/savage,master/slave,self/other,and exoticaestheticsbuilding,thenoveliswellworthsustainedstudyinthecurrenteraofemss-cuhuralcommunication. KeyWords:Englishtravelliterature;AphraBehn;Oronooko;cuhuralstudy (责任编辑王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