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与茶

王维与茶 王 维 与 茶 ——从《赠吴官》谈起 ⊙黄飞 长安客舍热如煮，无个茗糜难御暑。 空摇白团其谛苦，欲向缥囊还归旅。 江乡鲭鲊不寄来，秦人汤饼那堪许。 不如侬家任挑达，草屩捞虾富春渚。 ——王维《赠吴官》 这是唐代诗人王维写给友人的诗，因诗中“茗糜”提到茶，算是王维的一首茶诗。古代文人往来，联络感情，常赠诗问候，如同我们现在朋友间发手机短信。王维在诗中以戏谑的语气，调侃这位南方来的朋友，在京城长安讨取功名，不习惯北方生活的种种遭遇。大暑天，旅馆闷热如煮，无茶解暑，也没有空调冷气，急摇团扇无济于事，真想拿起书包（缥囊）回乡，家乡的鱼鲜（鲭鲊）没有带来，北方的汤饼不合胃口，他劝告道还不如待在老家，着草鞋在富春江边上捞虾钓鱼自由自在呢！要是现在的王维大概会说，年轻人啊京城就业难，房价高，压力大，回家乡当个水产老板创业也不赖嘛。 这首诗编年不知，如果联系作者行状，差不多作于40岁后期过亦官亦隐亦禅生活的时候。 一、品王维 王维（701－761年），字摩诘，是盛唐著名诗人，存诗400多首，同李白（701—762年）几乎同年同寿。他少年成名，多才多艺，诗书画皆擅，通音律，擅琵琶，可算是书法家、画家、音乐家、诗人“四栖”的艺术家。他一生崇佛习禅，有“诗佛”之称。在开元天宝的所谓盛唐时期，他的诗名甚至超过“诗仙”李白和“诗圣”杜甫。他的朋友殷遥编《河岳英灵集》就将王维列为盛唐诗人之首，称其诗“词秀调雅，意新理惬，在泉为珠，着壁成绘”。代宗皇帝亲自下旨出版王维文集，封他为“天下文宗”，如果李白有知就只有叹气的份儿。苏轼赞其诗画作品“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闻一多评王维“替中国诗定下了地道的中国诗传统”；他开创了破墨山水画派，是文人画的创始人，钱钟书说他是“书画姐妹艺术的代表”，“其画居盛唐画坛第一把交椅”。 王维15岁离开家乡（山西蒲州），赴长安洛阳两京游学，博取功名。由于多才多艺加上“少年洁白，风姿郁美”，是名冠京城的帅哥靓仔，因此常出入上层社会的宴饮聚会，“凡诸王驸马豪右贵权之门，无不拂席迎之”，总之，如同当下的娱乐明星，拥有粉丝不少，玄宗皇帝最宠的妹妹玉真公主即是“超级粉丝”的“维女郎”。说起王维攀上这位御妹，仿佛电视剧《潜伏》的情节。王维第一年考试未中，第二年临考前，扮成伶人潜伏在乐工队里，混到玉真公主府上演出，一曲《郁轮袍》琵琶曲，听到公主如痴如醉，王维更献上早已准备好的诗卷，公主一看，竟是平日自己当作古贤佳作常诵的，喜欢不已，令换衣夜宴，坐在自己上首。王维有男人的通病，美人在侧，酒多话多，“风流蕴藉，语多谐戏”。玉真公主当即举荐为其走后门，王维当年中了状元。这事在唐《集异记》有载。至于网上传闻王维遭遇了公主 “潜规则” 的绯闻，只能说是“事在有无，语类不经”的莫须有，如同后人乐道的茶圣陆羽与道人李冶的爱情，戏说居多。但这位御妹很“御”倒是事实，不肯嫁人，要当道士，法名持盈。在全国各地名山景区兴建许多道观别馆山居之类，是位“房地产”富姐；她在京城兴建顶级豪华楼盘“玉真观”，也搞强拆，百姓怨声载道，惹得老臣拼死到皇帝那里告状；还常邀请王维、李白一帮文艺青年到府上搞些“超女快男”节目，写些吹捧公主美若天仙的赞美诗。要是当时有时尚杂志，她肯定是“狗仔队”报道的主角。 王维中状元，那年才21岁，被授予大乐丞的官，相当于皇家剧团导演（茶圣陆羽年轻时当过伶正，只是民间剧团的导演）。不久，因为演员私下演出只能皇帝看的“黄狮子”舞犯上，王维导演“问责引咎”，贬到山东济州当了粮库会计（司仓参军）。他一度弃官习禅，闲居10多年，在开元二十四年（736年）三十六岁时，得宰相张九龄提拔，擢为右拾遗。不久巨奸李林甫上台，张九龄遭贬，后果很严重，这是导致李唐王朝由盛转衰的关键转折。能相张九龄是王维政治理想的寄托和精神偶像，他的去职，王维很沮丧。王维目睹官场倾轧，奸臣弄权，开始对政治现实心灰意冷，便专心向佛，“笃志奉佛，蔬食素衣” ，40多岁就买下宋之问在辋川的蓝田别墅，与婓迪等文友浮舟往来，弹琴赋诗，啸咏终日，过起亦官亦隐，“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悠闲生活。56岁时，安史之乱陷京城，王维被捉。安禄山爱才，王维被加官。杜甫虽然也被捉，但安禄山手下看得不紧，伺机逃脱了，这也说明王维的名气比杜甫大多了。朝廷收复京都后，王维受处分降职，复一路升迁直到尚书右丞（正四品下），差不多国务委员的级别，已是正部级官员。上元二年（761年）七月，王维病逝。 二、品茶诗《赠吴官》 唐朝学子考“公务员”，得有人推荐，因此热衷宦游（交游）和干谒（拜访），希望得到高干人士的引荐，京城长安也就聚集了考举、跑官的各地读书人。有文章说，这批读书人就是首都长安的 “京漂族”。此言不虚，《赠吴官》诗中“长安客舍”就是这些“京漂”一族的暂居地。王维15岁就离家到京城混，也“蜗居”过，“小妹日长成，兄弟未有娶，家贫禄既薄，储蓄非有素”（《偶然作六首》，对这位吴官的 “蚁族”生活深有体会，感同身受。王维还有诗描述这些“京漂”读书人的潦倒生活： “客舍有儒生，昂藏出邹鲁。 读书三十年，腰下无尺组。 被服圣人教，一生自穷苦。” 李白初到京城干谒，因老爸大概做西北边贸而多金，住的是学道的同门师姐玉真公主的别墅，所以有条件能“千金散尽还复来”，“长安市上酒家眠”（吃在酒楼呢），“痛饮狂歌空度日”（泡的是歌厅呢），完全是“富二代”的做派，境遇大不同。杜甫就差远了，漂到京城，老爸过世失了资助，只好租住在城郊结合部，采些草药出售换钱度日，还常挤在难民队里买些政府救济的低价粮。顾况对来干谒的白居易说“长安城里米价贵，居大不易”也就在情理之中。可见，那时读书人“京漂”就很不容易。 诗中“茗糜”，就是茶粥，是当时茶叶的主要消费方式。唐·杨华《膳夫经手录》：“茶古不闻食之，近晋宋以降，吴人采其叶煮，是为茗粥。至开元，天宝之间，稍稍有茶。”可见，王维所处的长安城里，茶有但不普遍，这位吴官吃不到。王维同事储光羲（707—760年）因有朋友请客吃过，像初食鱼翅、燕窝印象深刻，唯恐别人不知道似的，就郑重其事地在“博客”上留诗《吃茗糜作》，后四句是：“淹留膳茶粥，共我饭蕨薇。敝庐既不远，日暮徐徐归。”京城茶风大开是在开元中，“（茶）南人好饮之，北人初不多饮。开元中泰山灵岩寺降魔禅师大兴禅教，务于不寐，又不夕食，皆许其饮茶。人自怀挟，到处煮饮，从此转相仿效，遂成风俗。”（ 封演《封氏闻见记》）。王维自己是饮茶的，家中还备有专门用于煮茶的“茶铛”。 诗僧皎然（704—785）有茶诗 “投铛涌作沫，著碗聚生花”就写到茶铛。 钱时霖在《中国古代茶诗选》（修订本）中提到王维有4首茶诗。现从《王右丞集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中辑出另外3首。 《酬黎居士淅川作》诗，约作于天宝二年（743年）： “侬家真个去，公定随侬否。著处是莲花，无心变杨柳。 松龛藏药裹，石唇安茶臼。气味当共知，那能不携手。” 王维对青龙寺和尚禅房里安在石缝上的茶臼很在意。茶臼是煮茶时将茶饼捣碎用的。 作于上元元年三月（758年）的诗《酬严少尹徐舍人见过不遇》： “公门暇日少，穷巷故人稀。偶值乘篮舆，非关避白衣。 不知炊黍谷，谁解扫荆扉。君但倾茶碗，无妨骑马归。” 自己外出，俩友人来访不遇，回家见有留诗就“短信”回复，写了这首“酬诗”，我不在家，不知家人有没有招待你，虽然没有酒，但有茶，尽管大碗喝，驾着你的宝马“车”放心回去，不用担心“醉驾”。《河南严尹第见宿弊庐访别人赋十韵》（约作于760年）有“花醥和松屑，茶香透竹丛”的诗句，是写同友人一道在山居竹园里饮茶的情景。 唐诗中最早的茶诗是开元诗人蔡希寂《登福先寺上方然公禅室》，有“晚来恣偃俯，茶果仍留欢”诗句 （见《全唐诗》第114卷29首），是写佛门饮茶的，这也印证了《封氏闻见记》里所称，北方饮茶因传禅而盛的记载。杜甫《已上人茅斋》诗有“枕簟入林僻，茶瓜留客迟”也是写禅门茶饮的。 王维同时代的诗人写茶诗的，除了文中提到的外，还有杜甫6首，李白仅2首，同中唐以后茶诗大量涌现相比，盛唐茶诗不多，这也说明当时在京城饮茶仅限于小圈子里，如佛门中，少数文人或上流社会的家中。王维的“铁哥们”孟浩然在京城找工作时，一个人冷冷清清过清明节，以茶代酒，“空堂坐相忆，酌茗聊代醉”（《清明即事》）。 诗句“空摇白团其谛苦”中的“谛苦”，就是佛教“四谛”之说中的“苦谛”，即苦的内容，有八种，除生老病死之苦外，还有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盛阴苦。总之，佛教认为人生本身是苦的。王维在这里仅指酷热难受的程度。王维母亲是禅宗祖师神秀高足普寂的信徒，因此他自幼有佛缘，他的名字合称“维摩诘”，就是他崇拜的一位印度菩萨。他受李林甫一伙排挤，出使南阳时，一度同慧能弟子南宗创始人神会（684—758）往来习禅，还为慧能写墓志铭。他是以禅入诗的代表，王士祯赞美其诗“字字入禅”。王维30来岁丧妻，孤居三十年，“斋中无所有，唯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下朝回家“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可见饮茶习禅是王维日常生活的重要内容。 有的注解认为，王维这首茶诗是写自己的生活，应当不妥，王维没有在南方长期生活的习惯；也有的认为“吴官”是指在京城的吴籍官员，还有指吴地老翁，可能不切，诗人给朋友赠诗，而不称名道姓，就显得很奇怪，也很不礼貌.“官”指成年男人，用现在的话来说，吴官就是“吴先生”。王维那时已是文坛大腕，可能这位读书人投书干谒，王维便写了这首赠诗，因为不是很熟，便称吴先生了。 王维在张九龄遭贬后，思想越来越消极，如果说40岁前期的王维是积极进取、有政治理想的，40岁后期就渐趋隐退，对现实是一种“无可无不可，无意为适意”的身心相离状态。特别是晚年，“晚年惟为静，万事不关心”（《酬张少府》），对政治完全是一种“打酱油”的心态。后人有的评价王维性格软弱，同政治现实缺少斗争精神，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一位体制内既得利益的封建官员，要砸了自己的铁饭碗，掀了自己的华庭，是很不现实的，为官不得志，无法达则兼济天下，退而求次，同流而不合污，也就穷而独善其身，修身齐家而已，这也是他不赞同陶潜辞官“不与五斗米折腰”的原因。 王维自己说：“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叹白发》），半隐半官，半城半郭，半山半水的生活，就是他无奈的政治选择。这也是他在诗中劝告这位热衷功名的朋友“不如侬家任挑达，草屩捞虾富春渚”回家去的原因。这同他早年写给綦毋潜落第还乡的诗句“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在这样圣明时代，有才能的人都要为国出力的心境就大异其趣了。 王维同志档案 姓名 王维 又名│摩诘 性别 男 生卒年 公元701—761年 籍贯 太原祁县 出生地 蒲州 出身 干部家庭 信仰 佛教禅宗 特长 诗歌、书法、音乐、绘画 重要作 品成就 文集《王右丞集》；诗400多首；创破墨山水画派；盛唐山水田园诗代表；画作《雪溪图》《辋川图》 等126幅 主要 社会 关系 父：王处廉，任汾州司马 母：崔氏，信佛 妻：崔氏，早丧 弟妹有四，大弟：王缙 宰相 主要 经历 721年 考中进士，任大乐丞；济州司仓参军 726年 离开济州弃官闲居，曾流寓长安，越中 735—740年 历任右拾遗、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左补阙、库部郎中 750年 在辋川隐居，为母守丧 752—758年 历任文部郎中、给事中、太子允中、中书舍人 760年 任尚书右丞 761年 逝世 自我鉴定 见《谢除太子中允表》《责躬荐弟表》 组织 鉴定 意见 王维同志爱好广泛，艺术成就巨大，为中国传统文化建设作出重要贡献。平时性格和气，平易近人，团结同事，做到经常写诗送别往来，对贫困农民和下层民女深表同情，经常周济穷苦，布施粥饭。为官清正，尽管长期担任高级干部，但坚持“素衣蔬食，绳床瓦灶”艰苦朴素的生活，拒绝铺张奢侈。他作风正派，30来岁丧妻，坚持独身，不包情妇二奶。有群众网上举报，他同玉真公主有绯闻，同李白是情敌，但查无实据。 王维同志善于自我批评，对自己负国偷生深深自责。缺点是欠缺批评精神，对奸臣李林甫祸国殃民的做法不作批评阻止，对叛徒篡国的野心家安禄山虽有不满，但没有奋起反抗，英勇斗争，辜负了人民的希望。另外，同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李白关系僵，两人都有共同的圈内朋友，同在长安竟没有任何交往，也没有诗书往来。据调查，李白要负主要责任。李白太狂傲，面对同年而名气比他大又是大官的王维很可能感到自卑而不主动结交，而王维没有做到主动礼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