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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子王_飘灯(大相国系列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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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子王_飘灯(大相国系列之三)鬟,说啦,做得好,过两年就是个姨娘,姨娘,啧啧,二十张皮子成吗?我要四十张。”豹子的娘露出羞愧的神色,停下手里拈着的羊毛,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羊毛沾了一脑袋:“丫鬟是个啥?姨娘是个啥?”英子的娘嘴角拉得更鄙夷,手上的活做得更麻利:“这都不知!识字的就是丫鬟,会念书的就是姨娘。”十五天后,英子娘织好了一件厚厚实实的野山羊毛的坎肩之后,英子就欢天喜地要去做姨娘了。全村的孩子一起给她送行,用那种小狗狂吠一样的嗓门叫:“姨娘,早回来!”那一...

豹子王_飘灯(大相国系列之三)
鬟,说啦,做得好,过两年就是个姨娘,姨娘,啧啧,二十张皮子成吗?我要四十张。”豹子的娘露出羞愧的神色,停下手里拈着的羊毛,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羊毛沾了一脑袋:“丫鬟是个啥?姨娘是个啥?”英子的娘嘴角拉得更鄙夷,手上的活做得更麻利:“这都不知!识字的就是丫鬟,会念书的就是姨娘。”十五天后,英子娘织好了一件厚厚实实的野山羊毛的坎肩之后,英子就欢天喜地要去做姨娘了。全村的孩子一起给她送行,用那种小狗狂吠一样的嗓门叫:“姨娘,早回来!”那一日,连山上的风都在哈哈笑。2英子走了三年才回来,还是宁家赶了大车送进山脚下的。“英子!英子!英子!”“豹子!豹子!豹子!”两个——马马虎虎可以称作少男少女的半大孩子老远就互相摇着手跳着叫。三年前他们差不多一个个头,过了三年,他们还是一样高,好像都在飙着劲地往上窜。“呀,豹子,你进山了?”英子一眼看出不对来。“嗯,你一走我就进山了。”豹子说,进过山的后生仔,有股子猛兽的静气。山里后生,十二三岁的时候总有这么几个月闹得不成样子,有使不完的力气,出不完的鬼点子,跟人说点啥都用嚷嚷的,这就是俗称的“闹山”——山神唤他去咧,进山转悠一圈儿,就长成男人了。英子走的时候豹子才九岁,毛都没长齐,只配带着狗在近山抓只山鸡赶个兔子什么的,还远远不够进山的资格。男人们为什么破了例,豹子没说。豹子关心的是英子:“那你做姨娘了吗?”英子啐了一口,脸蛋有点红红的:“那个不是好话,以后不要说了。”“那姨娘到底是什么?”豹子不懂。“就是还得继续伺候他,又要给他生娃,又不是他女人。”英子简单扼要地概括了一下,撇着嘴,又多少有点不甘心地补充一句,“他们说……最好看的丫鬟,才能做姨娘呢。”两个孩子现在都不好看,光顾着长个子,瘦巴巴的,但英子的衣服好看,她穿了一条长长的紫裙子,簇新的,吊在瘦骨嶙峋的脚踝上面;一身半长的白缎子袄,上面有花;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抹了许多油水,还绾了个银子编的小鸟儿。女孩子们都满是羡慕地看着她,有一个伸出手摸:“是他们给的吗?”“嗯,大少奶奶赏的,我有好几条呢,都带回来了,你们喜欢就拿去。”英子拽下小首饰塞给小伙伴,乌油油的大辫子立刻松松垮垮地披散开。“我不敢要。”女孩子把小东西塞回去,怯生生的。英子急了,硬拍在她手里,蹲下来,拿一块石头画起地图:“你怕什么你怕什么?你知道吗?整个相国有这么大,西相国有这么大,咱们村在这儿——小吧?可是整个西相国,只有我们瀚格尔村能打出没窟窿眼的大皮子,一张拿到长相城,能值……咳,反正可值钱了,就能换回几十车这种衣服来。”她说的那些,小伙伴们并不清楚,但他们都震撼了——地下有好大好大一个圈,怎么跑也跑不到头的有穷山只有小小的一个点。小英子的形象立刻变得高大起来,她知道的这些,比新衣裳宝贵,也比小玩意儿有趣得多,过了半天,豹子才恍然大悟地第一个叫出声:“英子,你识字了!”英子咧着嘴笑:“我识字了。”她又想了一会儿:“其实识字没什么好的。”英子在宁家做的是专门调理野味的丫鬟,整个瀚海都迷信瀚格尔村有一些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秘方,吃了就能让人力气大涨,不然为什么只有瀚格尔村的男人能空手和老虎豹子搏斗?英子很招人喜欢,她憨憨傻傻的,做事不惜力气,背后不嚼舌根,第一次大少奶奶决定赏她点什么,她脱口而出,“姨娘”,这句话被宁府上上下下的嘲笑了几个月。等到他们弄明白姨娘的意思就是识字,大少爷笑了,让她做了贴身丫鬟。研墨、擦刀、给弓上弦松弦、保养皮靴和皮带……瀚格尔村的孩子,做这些总是做得比别人好一点。英子偷偷看书这件事很多人知道,没什么人管,有人笑话几句,英子也不在乎。大少爷待她很好,不忙的时候还愿意抽空指点她几句,英子有一次指着书脊问:“陆家不是坏人吗?为什么我们还要看他们的书?”那一次大少爷喝醉了,大少爷很愁苦,没有回答英子,只是向隔壁指了一指:“去问陈先生吧。”于是英子就记住了第一次同陈先生对话的场景——陈先生随手在纸上写下“英子”两个字,笑眯眯地问:“是这两个字吧?”010【页脚中奖】本期中奖读者名单:唐冠宇,徐晓湘,姚海洋,衡昱冉,魏博懿,黄嘉鑫,杨帆,徐洁。中奖奖品为2010年5期编辑签名本《飞·奇幻世界》!英子激动得浑身直抖,她说不上来哪里激动,总之是觉得写在纸上的名字和喊出来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英子把村里头每个人的名字写在纸上,贴在墙上,爹、娘、还有豹子……“豹子”两个字写得特别大特别认真。说着识字没什么好,可英子还是给村里每个人送了一张纸条,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了他们的名字。“好看吧?”英子献宝似的把最好看的那张纸条炫耀给豹子看,“宁家的书法叫做‘烈马横戈体’,书法,你懂吗?书法就是把字写好看。”豹子有点妒忌了:“屁用都没有。”英子回村,老是说大少爷。英子说大少爷是个很有钱的人,好多丫鬟都想做他的姨娘。英子说大少爷是个很有名的人,好多达官显贵的都来拜访。英子还说大少爷是个英雄,好多不认识的人特别大老远跑过去崇拜他。豹子妒忌得有点担心了:“什么叫英雄?”英子说:“打仗咧,赢了的就是英雄。”豹子说:“那我就是英雄。”英子嘲笑他:“你不算,会杀野兽的是笨力气,会杀人的才是英雄。”豹子不懂,但他深思熟虑之后表态了:“要是这样,那还是没有英雄好一点。”英子在家里不能住长,一转眼的工夫又要回宁家去了。豹子送她出山,大人们已经很放心这个小家伙了。豹子送了一程又一程,他掩饰不住自己的担心:“英子,咱们不去不行吗?他们打仗,打到你怎么办?”英子说:“还打不到我呢,我跟少奶奶说了,再做三年就回来。你把皮子准备好吧。”豹子不劝她了,他知道英子想读书,就像他那时候闹山一样。豹子抓着头发想了半天:“他要是欺负你……”英子露出山里女娃子特有的狠劲:“他敢,有人欺负我,我剁死他!”豹子拉她的手:“他要是真欺负你,千万别跟他打,赶紧跑回来,知道不?你能剁死谁呀?憨货!”豹子送了英子三天,出了山,宁家的马车已经在等着了,来了三四个人接英子,他们看见英子都很开心。“记得吃胖点,在他们家,吃一斤赚一斤,我给你攒皮子哪,四十张大皮子,可不能换一个瘦的。”豹子有点舍不得。英子很好奇,豹子才十二岁,怎么就敢夸下这种海口,她有点后悔,在家这几天忘记打听豹子的情况了。三四个家丁笑容满面地抢英子的行李,豹子也很好奇,丫鬟有这么了不起吗?怎么好像人人都喜欢她似的。不过很快他就听见了答案:“小英子,上次讲到哪了?继续继续,等死我了……”豹子吃醋了,她为什么不给我讲故事?3过了十月,有穷山就变得冷硬残酷,皑皑白雪在四处设下陷阱,一脚踩进去,可能就是一个齐腰深的雪坑。过了十一月,村里的人就都不往外跑了,女人们照样有忙不完的活计,而出生入死的男人们有足够的理由享享福,喝着树米酒,围着火盆讲讲故老相传的故事,还有大山里头的轶闻。今年英子的爹丢了半条腿。关于这半条腿有无数个版本。英子的爹把半条圆滚滚的残腿搁在豹子膝盖上,豹子拿着混合了草药的油膏给他揉啊揉。豹子嘴唇上已经长出了硬硬的髭须,长长的头发用一根老虎头上的王字皮缠起来,粗如儿臂。他才十五岁,但长了二十岁后生的身子架,肌肉在皮肤下能看出一丝一丝来,动起来恨不得挣破了皮。闹山闹得早的孩子是山神的宠儿,英子爹这条腿一废,豹子就是村里最优秀的猎手了——这东西不用争,每个人都能看出来,豹子有野兽特有的直觉和敏捷,也有着老猎人的智慧和沉稳,而最重要的是,他从九岁起就一直在“闹山”,隔一段时间不进山,就恍惚得不知所以。英子的爹对这个未来女婿非常得意,所以提前拿他当半个儿子使唤了。他对自己的残腿也非常之得意,进山的猎人都有着死在猛兽肚子里的觉悟,如果仅仅是残废,那就是山神恩赐,让他提前回家享福了。他没什么可遗憾的,他脖子上长长一串牙链几乎拖到肚脐,那是荣誉的见证。他生养了九个儿女活下来了五个,最宝贝的女儿识字,女婿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对他的尊敬甚至超过了对亲生父亲。火盆里的树米根多了点,热气熏得他有点晕晕的,他喝了一口酒,眯着眼睛说:“上个月我去宁家送皮子,那个宁家的太太出来了,哎,要不说是有钱人家的太太呢,我隔着衣裳看,那皮肉松垮得像用屁捏011的。”男人们洪亮地呵呵笑,他们知道英子爹一准又在吹牛了,宁家太太哪有这么容易见到?不过话说回来,宁家的女人们都差不多,白白的,瘦瘦的,后面看看不见屁股,前面看看不见笑模样。多冷的天都要举着一把小扇子挡着脸,还真是分不清谁是谁。英子爹敲了敲豹子的头:“你这豹小子害苦我了,非要割这么一条皮下来,这下好,人家管家问我呀,虎皮怎么不全哪?我就编瞎话啊,我跟他说——这个老虎啊,有几个崽子,都没长大哪,死了妈,呜呜地哭,按照山里头规矩呢,割点儿皮肉下来,让小东西闻个味,就以为它们的妈还在。结果呢,人家太太眼泪就下来了,说,天啊,好可怜的小老虎,没了娘,这还怎么活下去?这样还不如抱到我家里养着,我家天哥儿成天闹着要养两只小虎玩哪。”豹子把油膏搓开了揉热了,手里加了点力气,冷冷笑。寒冬腊月里编排宁家已经是惯例了,有钱人家就是这样,小兽要抱回家养着,好东西要买回家摆着,好端端的人也要养在家里头。前几天宁府的管家来打探,英子做事的期满了,大少奶奶有意思做主,让大少爷收了她的房,知道瀚格尔村规矩多,问问家里意思。英子爹一句话回绝地毫不留情面——要提亲,让当家男人来我家提。管家大惑不解地走了,瀚格尔村的人比他更困惑,为啥男人娶亲,是老婆代替张罗?豹子想起来英子告诉他的事情,就跟大家说了,他们要英子做姨娘——不是娶亲,是姨娘,要伺候他,给他生娃,还不是他女人。听说有钱人家都是这样的,一个男的要配好多女的。瀚格尔村完全被有钱人弄晕了——男娃儿就这么多,女娃也就这么多,他家搜罗了这许多去,找不到媳妇的男人怎么办?豹子又想起了英子告诉他的事,高兴地想出了答案:“他们打仗咧,把多出来的男人都杀了,就行了。”英子爹跷起断腿打了他一下:“想啥呢?我没说完呢。我赶紧跟夫人说,我这腿断了,进不了山,没办法。夫人也是关心,就问,你这个腿怎么断的?闲着也是闲着,我就说——有一天晚上,我在山里头,看见一棵大黄椹下面烧着一团火,像个小孩子一样,还撒腿直跑。就这么秃噜秃噜地转着圈跑。嘿,那女人懂事,一下子就说,那是野火精。”“懂事”是瀚格尔村对女人的最高评价之一,意思是男人说事的时候女人懂得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乱插嘴。豹子嘿嘿地笑了,他知道这些稀奇古怪的大山里的故事是怎么传出去的,这种山里头遇到野火精的故事他十岁起就听烂了,但还是恪守一个听众的本分,好奇地问:“然后呢?”“然后啊……”英子爹压低了嗓门,“我就说,我不知道那是个啥呀,就觉得好玩,掏出家伙就对它尿了一泡。我一说这个,那个太太就拿着扇子挡着脸,说我‘粗俗’,骂完了又问,然后呢?我就说啊,那小玩意儿也是个爆脾气的主,他一看我尿他,也掏出豆米大的小家伙跟我对滋儿,哎哟这可了不得,我出来的那是水,他出来的那是火啊,顺着我的小腿就往上烧,这不,腿没了。”这是英子爹断腿的第二十个版本,这断了的半条腿给大家的无聊冬夜带来了无数乐趣,虽然每个人都知道真实的情况——英子爹和一只觅食的母老虎邂逅了,那只母老虎本来不应该钻进他们围猎的圈子里,但是窝里头有幼崽,它干瘪的乳房已经被咬出了血印子。英子爹要了它一张皮,也被它一巴掌挠断了腿,按照山里头的规矩,那条断腿作为母虎的猎物,被送进了小虎的窝里。如果它们能熬过这个冬天,来年,会和瀚格尔村的青年猎人再次交手。山里头很静,又很吵。风很大,整个有穷山的群峰像是七弦琴的拨片,拨弄着北方滚滚而来的寒流,发出最强烈最战栗的音符。但就在这样的风声里,谈笑和故事戛然而止,男人们一起竖起耳朵,然后竖起脊背:“咦?有人来了?”开始是很细碎的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然后响起来,重起来,满村的狗开始狂吠,但吠声很快平息,狗认出了自己人。“砰——”一个身影撞开了大门。小英子像一个在雪堆里和土堆里打过滚的面人,灰头土脸地出现在大家面前,她很明显哭过了——脸颊上泪水流过的地方冻成红肿的一条。她大声喊:“阿爸!我被人欺负了!”冰天雪地的,一个姑娘家大老远跑回家,是个男人就知道“欺负”是什么意思。英子带进来的寒风吹淡了屋里熊熊的热气、男人特有的臭气和刺鼻的酒气,老少爷们搁筷子的搁筷子,放碗的放碗,一起看向英子的爹,这时候要他一个说法。英子的妈也从后面厨房钻出来,手里一盆野鸡蛋还没来得及放下,黄黄白白的蛋清差点倒了出来。“看啥?先给孩子弄口吃的,去!”英子爹虎着脸冲着英子娘吼012【特别通告】根据科幻世界杂志社2010年度抽奖委员会常务委员会扩大会议第三十八次会议决议……当然,主要是根据读者的反馈 意见 文理分科指导河道管理范围浙江建筑工程概算定额教材专家评审意见党员教师互相批评意见 ,2010年月奖、年奖抽奖时不再要求寄回评刊表原件,即:以后复印表有效!手抄等的复制表也有效!了一嗓子,然后招招手,示意闺女过来。豹子连忙起身让位,正好和英子打了一个照面,现在他已经比这姑娘高出整整一个头——这时候不该多看多想的,但他忍不住瞄了几眼,山里姑娘长得快,英子已经出落得腰是腰胯是胯,宁家的六年光阴,则让她比普通女孩儿白嫩精致许多。英子举着脏兮兮的袖子擦脸,雪水抹去了,露出一张五官精致的脸,以及即使哭得红红肿肿,依然恶狠狠闪着光的大眼睛。英子爹闷着头不说话,递给女儿一缸子烫呼呼的树米酒,英子接过去,不自觉地把缸子转了半圈,嘴巴凑到把手那里没人碰过的地方,然后咕嘟咕嘟地喝得又急又快,一会儿工夫,苍白的脸上就泛起红晕来。男人们都不说话,只是个个伸手,把锅子里的好肉挑到英子面前的碗里,看着这丫头嚼得凶神恶煞,两边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这大雪夜的,从宁家一口气跑回村子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熟练的老猎手也不敢摸着黑赶夜路,英子能这么平平安安坐到父亲身边,已经是很幸运的事儿啦。英子娘把野鸡蛋山菜汤端了出来,大碗塞进女儿手里,心疼地摸着女儿头发。眼睁睁看着闺女把热汤喝了大半,才说:“英子,娘打了热水,先洗洗脸去。”“洗啥脸?闪开闪开。”英子爹捉住女儿肩膀,扳正过来,“说说,怎么回事?”也不知是酒,是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英子的脸涨得紫红,一口气没顺过来,猛地抽泣一声,伸手揉着鼻子说:“大少爷他……”“行了!这种事哪有非让女孩儿家说的!”英子娘别过脸去,把英子死死搂在怀里,英子想把脑袋挣出来,娘心疼咧,搂得紧紧的。英子爹闷着头喝了一大缸子酒,回头看着豹子,“你说!”豹子舔了舔嘴唇,死死盯着大木头桌子上的一条缝,呼,吸,呼,吸,一捶桌子站起来:“拿家伙,砍他。”英子从母亲的怀抱里拔出脑袋来,鼻涕都来不及擦,张嘴问:“啊?”“被人欺负了就要还手。”豹子说,“瀚格尔村的男人又没死绝了。”围坐的男人们哗啦啦站起来,穿袄子的穿袄子,拿家伙的拿家伙,山里人就是这样——好像是有一年开春,山里头饿疯了的野狼叼走了村里的一个孩子,七个村子的男人们联合起来赶山,几乎把狼群赶尽杀绝。“等一下……”英子跳起来去拦。群情沸腾的没人理她。“你们要砍谁?”英子站在屋子中央大声嚷嚷,“欺负我的是大少奶奶!”男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啥?”4英子现在知道陈怀旧的话是有道理的了——有些故事,总要慢慢地说,才能快点明白。瀚海不是一片海,而是一片戈壁。戈壁滩里有一口大盐湖,西相国千里边陲的用盐,全靠此处补给。漠河自南而北流进盐湖,沿路就成了戈壁滩里的一道绿洲。绿洲上理所当然有了市集、商旅、驻军,再加上宁家府邸,足以让那里建起一座城池。那座城叫做应许之城。瀚海宁家和漠河凌家是相国大陆上最古老的家族之一,据说他们有五百年不间断没落的历史。他们没落的最大的原因,就是人丁稀薄。宁默生很好地继承了祖先的传统,他一直到二十八岁才成亲,成亲五年,不出所料地没有子嗣。成亲第一年,大少奶奶换了套衣服,宁默生愣是擦肩而过没认出她来。成亲第三年,大少奶奶钻进他书房,反锁了房门不放他走,宁默生极暴躁地一脚踹开大门,请她出去。成亲到了第五年,大少奶奶在公婆面前哭诉,宁家二老着实震怒,结结实实责罚了儿子一顿——那些强盗要灭我们的国,你这畜生要绝我们的种!老两口立即做主,把宁默生一个族兄的大儿子宁胡天讨了过来,过继到他的膝下,按照当地的说法,收养过一个孩子,再生孩子就容易了。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儿子,宁默生当然亲近不起来,宁胡天已经半大不小了,也不怎么服气这个新爹,更瞧不上那个有事没事还拿着糖果糕饼把他当小孩子哄的“娘”。这样一来,宁默生对妻子厌恶更甚——大少奶奶无奈之下,主意打到了英子头上。居然连一个死丫头都敢对她毫不犹豫地说“不成”。宁家上下几十个丫头,宁默生就对英子青眼有加,宁默生的书房,是只有她可以进出自如的。人人都知道,这是宁默生的好友陈怀旧也对英子特别关照的结果。英子头三年敬佩大少爷,后三年崇拜陈先生。陈先生是青城的书商,但他很少在英子面前聊起青城。只有一次,他忽然说起来东相013国各州都有一座“衰兰女校”,如果英子在青城,正是上学的年纪。上学就是读书,可以坐在宽敞明亮的屋子里读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守着小火炉,一边烤着冰冷的手脚一边看书,万一炖糊了补品,还会被管家一顿教训。而且,还有先生,不懂的地方不用再抓着头想啊想,先生会教的。英子学会了察言观色,每次宁默生和陈怀旧谈论完毕,奉茶上点心的时候,她就眼巴巴地看着陈怀旧,希望他能多说一点关于衰兰女校的事情。陈怀旧终于有一次大笑:“算了,我教你。”英子小心地问:“你?和女校里的先生教的一样吗?”一旁的宁默生笑得直不起腰,指着英子的鼻子说:“既然陈兄要收她做学生,我也不敢再支使她做事,不如给她收拾一间书房……”陈怀旧却摇头:“不成,我能教她几年?学会靠自己的一双手吃饭,是比读书更要紧的事儿。”英子牢牢记着这句话,她开始加倍节省那几个月钱,连每个月的纸和笔,也都一定要用自己到外头买回来的。“先生,给我留功课吧,你不是说,学校里面都有功课的吗?”英子说。“也好……这样吧,你不是喜欢讲山里头的故事吗?把故事写出来。”陈怀旧说,“写得好,有钱拿。”于是英子开始写她人生的第一个故事,《豹子王》,她模仿的,是《陆衰兰别传》的文笔。那是她看的第一本书,扉页上有这样的字句:父亲,我们所走过的每一段歧途,都在期待着汇合成大路。父亲,我们将在天空相遇,以翅;我们将在历史相遇,以笔。到了她写完第一卷的时候,陈怀旧给了她一块金元。金元!这是父母一辈子也挣不到的,它意味着一百个农夫在地里整年的劳作,它意味着十个优秀的猎手在大山里出生入死地走那么一回,它意味着……自己比想象中更有用一点。英子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真的吗真的吗?陈先生您……是在施舍我吗?”“这是预付,”陈怀旧说,“世道毕竟是不好,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找到你呢。”英子沉默了,是啊,她在宁家的日子快到头了,她还要回山去……嫁人。她喜欢豹子,也愿意和豹子一起,生儿育女,快快乐乐过一辈子,只是她不想那么早嫁人,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梦想,在青城。宁默生没有太在意她的去留,毕竟金戈铁马扭曲了天下,即便顾全小家已经颇有外人微辞,何况一个丫鬟?但陈怀旧还记着,他送了她一样礼物,是衰兰女校百年校庆的纪念笔记本,银白色的封面上,掐丝纹着木兰树的幼苗,干枯如雕版的花瓣里,木兰树的幼苗一心凌云。“这是我们东相国的国树,衰兰凋瓣,意味着生生不息。唔……每个走出校门的女孩子都有一本,留着做个纪念。”陈怀旧看着英子活泼得快要叫出来的样子,笑呵呵地点头,“我知道你会喜欢。”是啊是啊,这是英子收到的最好的礼物,她一遍遍放进行囊里,又一遍遍拿出来,一遍遍把手洗得干干净净地然后反复摩挲,直到少奶奶把一根尖尖的灯花杆子戳在白厚的纸页上,一声冷笑为止。“给脸不要脸的贱货,你把宁家当成什么地方了?”少奶奶拿着灯花杆子戳着她的嘴,“你不是能说会道得很吗?你不是仗着一张嘴勾引男人吗?我今儿个教教你,什么叫做规矩!”什么叫规矩?你下手有多狠加上我有多能忍就是规矩。英子被打啊打,英子在叫啊叫,这家人一定都睡熟了吧?不然那些平时亲亲热热捧着瓜子点心来串门的姐妹们在哪里呢?英子觉得自己会被打死的。那张熟悉的脸怎么会变得那么陌生呢?少奶奶是好人呀,她一进门,少奶奶就送了她好多好看的衣服;前段时间少奶奶还张罗着提亲呢,拿着小手帕擦着眼泪对她说,妹子,留下吧,给少爷添个一男半女的,咱们姐妹就是平起平坐的了。我做错什么了呢?英子流着眼泪问。少奶奶听不见她的话,少奶奶正抓起地上散落的稿子往油灯上面送,火苗舔着纸束向上燎,少奶奶一定不会烧火的,这样拿着纸,火肯定会烧到她的袖子。贱货贱货!少奶奶回头用小火把抽英子的脸,然后两个女人一起哇哇大叫,英子又害怕又疼,少奶奶也又害怕又疼,她的袖子烧起来了,她一撒手,半空中散下无数着火的翅膀。一圈子的丫鬟媳妇连忙冲过去扑火,七八双脚在地上胡乱地跺。少奶奶火气更大了,刚要拿了油灯烧英子,眼光已经直勾勾地落在地上一张纸上——它年轻而娇贵,从小就娇贵,换了三个奶娘才长大。它总是生不出崽子。如果一只山羊又不下崽,又抢吃最嫩的草,主014[倒霉]本人去年夏天报了1月份的自考,俺姐跟俺说16号考,可是到了8号她突然发短信说当天就考,NND前一天不说,等考试才说……于是我从学校飞奔回家,考9号剩下的一门,结果没带身份证,还不让考!俺第一次考这玩意咋知道?可怎么哀求考官都不行,没人性啊!白白急匆匆回家了~真是喝凉水都塞牙。还好俺娘都没怎么怪我,还是一如既往在我房间里偷着菜,还有农场里的小baby们~终于考完试放年假后却因为老妈海南五日游没法回家而滞留学校的每个月都给众编汇报最新状况的可怜读者:夏小美人家是不会喜欢它的。所以它比别的山羊都爱蹦跳,把自己当做牧羊犬一样地使唤,遇到不听话的小羊,它愿意用蹄子和小小的角去管教。“山羊为什么要长角呢?除了对付山羊,似乎并没有其他的用处呀?唉,啃羊头的时候总硌牙。”豹子在山巅打量着猎物们,它今天牙齿有点不舒服,想挑一只嫩一点的羊羔来吃。“山神,你活得和这座山一样长,有没有见过一群山羊转过身来对付一只豹子的情况?或者随便其他什么……没有尖牙和利爪的动物?”“我只见过一次,那是在很久很久之前了,有一群动物忽然转过身来,我甚至忘了它们在对付什么样的猎杀者。我看见它们在发抖,虚张声势地大喊大叫,可是站在土地上,就是这片土地上,一步不退。”“后来呢?”“后来?哦,所有的天神都被这种愚蠢震惊了,然后,我们就不跟它们玩游戏了,我们玩我们的,它们玩它们的。”“我饿了,去成全这只母山羊好了。”“等等,换一只好了,我看见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山神的声音变得奇怪,“它有它的命运,在一棵大松树下,在风里,在雪里,我看见她……得到了她想要的承认。”5“我推倒了油灯,逃了出来。”英子对父亲说,“少奶奶不知道怎么了,一直站在那里发呆,都没有拦我。”她扯开外面的大袄子,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一块金元来,“爹,你看,我们有钱了!”山里人不擅长脸上有什么表情,但是英子明显能感到一切都不对了,英子爹杵在豹子肩头上,示意豹子把自己扶过去,“英子,你老实说,这块钱,是怎么回事?人家当家少奶奶,到底为什么打你?”“我说了呀,陈先生要买我的……”英子还在快活地回答,被父亲一把揪住了衣领。金元脱手滚了出来,一路叮叮琅琅,带着众人的目光,从这个人脚下滚到那个人脚下,人人都像躲避活物似的,一闪。“你说你胡编乱扯的玩意儿也能值这个?”英子爹甩开豹子,单脚跳着,尽力弯腰去捡,失了平衡,摔在地上。他什么都不管,只是死死看着那块金元,两颊的肌肉巍巍颤抖,呼吸,呼吸。“是啊是啊,爹,留一半给我好不好?我想应该够我去青城了,就是不知道念书要不要钱……”英子的声音变小了,她感觉到不对了,她一边往后退一边坚持说,“我还小,我想念书。”英子爹逼近过去:“豹子呢?”“过几年呗,他要是真那么想要女人,随便找一个好了……”英子有点不服气,为什么刚刚在外头被人欺负,回家了爹还要凶他。英子爹抬起眼睛看着豹子的父亲:“我对不住你们家。”英子还没回过神,正迎上了一记狠狠的耳光,猎人粗而硬的手掌,把她一肚子的解释扇了回去。英子头很痛,耳朵嗡嗡直叫,后牙松动了,她浑身都在疼,一路赶来的辛苦好像这个时候一起爆发。人群又一次从她身边经过,他们都和父亲一样呢,好像都觉得她该挨这一巴掌似的。英子一个踉跄,向后摔,摔在了一双坚实的手臂里。她的另一只不叫唤的耳朵听见了豹子的声音:“叔,英子还给我不给?”父亲好像说了句什么,很遥远,一只耳朵有点奇怪,听声音恍恍惚惚的。然后豹子斩钉截铁地说:“不,四十张大皮子,一张都不会少。”6豹子起得很早。天大亮的时候,他已经劈了小山样的一堆柴火。赤裸的上身已经冒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但他仍不知疲惫似的挥着手里的斧子。豹子是好后生,大家都这么说,他小小年纪,做什么都是一把好手。豹子是从不认输的人,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撒尿都要比别人远些。屋里头的父母被他吵得受不了,当爹的终于发火了:“没用的东西!”咔——嚓——咔——嚓——豹子不回话,继续做活儿。当妈的心疼了,披着衣裳出门:“豹子,进来吧。唉,造孽哟,怎么你就看上了这么个——”豹子回头,一斧子砍开大水缸上的冰面,冰屑四溅,他拿起舀子舀了一瓢冷水,咕嘟咕嘟喝下去。当妈的连忙来夺:“哎呀,这怎么能喝?进屋喝口热的。你说你就为了这么个——”豹子黑着脸:“唠叨大半夜了,你们有完没有?”“哎你这个兔崽子!”当爹的不穿外衣就急吼吼地钻出来,劈手抢过水瓢,没头没脑地冲豹子砸过去,“跟你妈敢这么说话?没用的东西,有火你冲那个不要脸的丫头发去!我告诉你,我不认这个儿媳妇!”015豹子往里屋瞟了一眼,声音软了:“爹你小点声。”“小声?她要出来早出来了!”豹子爹唾了一口,“娘婆两家不是人,还有脸睡!”豹子皱皱眉头,“不对!”他踢开门就往后屋冲——临时铺的小床,被窝里已经冰冷没有一丝温度,英子不见了,而且已经走了有一段时候。豹子二话不说开始穿衣服,穿靴子,拿家伙。他心急火燎地,准备起来可是一丝不苟,点火用的松明,小斧子猎刀勾索,长条子腊肉,炒好的树米……这些都是大冷天要在野外过夜才用得着的。豹子把一床麂子皮大被卷卷正要打包,想起来什么,从屋子角落里拖出个大箱子,从里面拽了一件水红大毛子的袄子和一双绣着花的鹿皮靴,塞进被子里,一起打包。“豹子!”当妈的气得直抖,按着他的皮帽不给他。“不给我就不要了。”豹子从来话不多。他妈颤抖的手终于松了,不管怎么样,儿子不能再有个闪失。她捂着脸哭起来:“我就不明白呀……”“妈……”豹子抱一抱母亲的肩膀,大步向外走。“她到底哪点好?”“不知道,”豹子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她是我女人。”英子是山里孩子,但毕竟不是山里长大的孩子,她跑回来一次已经是侥幸,再这么跑出去一次,简直像玩命。豹子走得很快,这座山像是他家的后院,下山的路他比掌纹还要熟悉。他一路追踪着英子的痕迹,大松树上的积雪掉了大半块,下面有个浅浅的雪窝,英子应该在这儿休息了不短的时候;那带着小小气孔、稍微发黑的雪下应该是冰,英子弄错了,一脚踩了进去。英子一开始应该跑得很快,但是越来越慢,她毕竟是个女孩子,体力很有限。豹子在一根树杈上发现一小团缠绕起来的头发的时候,一阵心疼——这丫头长着眼睛干什么用的?能一头撞到面前的树枝上?应该是……开始心慌了吧,冬天黑得早,眼看早过了晌午,再过不多会儿工夫林子里就啥也看不见了,外人不知道寒夜山林的可怕,英子知道。等一等……到了这里,英子忽然转了个弯,向另一个方向走过去。她转得很急,又很没道理。前面有什么?豹子估算了一下时间,好奇心占据了上风,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过去……转过两棵大树,他看见了三顶帐篷。三顶帐篷围着篝火,但现在篝火已经被一大团雪扑灭了,灰烬和没烧完的树枝上结着冰。这些人肯定不是猎人,他们用的是难烧易灭的矮丛荆棘,这玩意儿点起来的火根本就没法过夜。帐篷也是豹子没有见过的,厚实,轻便,但是不耐寒,而且扎帐篷之前根本就没烧过地。不知道是谁这么找死地宿营,豹子随手地撩开帐篷帘子看了一眼——三个年轻人,都穿着外衣,几乎抱在一起,脸上是惨青里透着暗红的颜色,帐篷里面和外面差不多一样的冷。三个帐篷里一共有十个人,都差不多的样子——半夜篝火灭了,他们就在熟睡之中缓缓进入死亡。豹子按了按一个人的心脏,还在跳,这下子就有点不好解释了,如果真是从半夜到现在,怎么也冻死了,不可能还有口气在。不管怎么样,豹子不能就这么见死不救。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烈酒,挨个在他们胸口擦了又擦,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升起一堆火,用完了随身携带的所有松明。他们是谁呢?豹子一边忙乎一边想,其实他们砌的这个地灶很好,足够防风,如果不是突然被雪打灭了……豹子仰头看看天,这是附近最开阔的一片空地,天上不可能掉下这么大一个雪团,除非是有人捣鬼。豹子的眼睛落在其中一个人的靴子上——两边的靴帮同样被磨得稀烂,靴底有深深的勒痕,这不是山民的鞋子,更不是过往客商的鞋子,这时候本来也不可能有什么客商——这是士兵,准确说来,是骑兵的鞋子。难道是宁默生的手下?豹子有重新滚起个雪球砸灭火堆的欲望,他一步步后退——背后一只手轻轻拽他:“豹子,他们是北相的人。”“英子!”豹子一把将眼前披头散发魂不守舍的姑娘搂在怀里,思念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刚才的揣测脱口而出,“你干的?”英子咬着嘴唇点点头:“我认得他们的军帐……豹子,我们快走吧,走了我再解释。”“好。”豹子对和北相人打交道也没有兴趣,他听过太多关于那些人的残暴的传说,他指了指随手搁在帐篷边的行囊,“等一下我去拿。”豹子一走过去,看见了一个睁开眼睛的人,满怀感激地看着他:“小兄弟,多谢你了。”豹子低头,把行囊甩上肩膀。那个人抬起手:“小兄弟,救人救到底,能不能,给我们弄口热水喝?”016[针对性]《飞》被 班主任 高三班主任计划七年级班主任计划初中七年级班主任计划初二班主任计划高一班主任计划 收去了,作为补偿,能再给俺寄一本吗?或者让俺页脚中奖?最次也要上页脚啊!否则就太对不起俺们班主任了……小编:……为什么会对不起你们班主任?如果他看到这个页脚,应该……更不会还给你了吧?(原因见下行)希望“神话”或“拍案惊奇”介绍古今中外所有反抗权威、鄙视权威的人物的怨念读者:海洋豹子犹豫了,大山里面没有见死不救的人,相互施以援手是多少年不成文的规矩。他想了想,谅这些人在山林里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于是点头:“好。”然后招招手:“英子过来。”火点起来了,水沸了,半条咸肉在锅里变成了浓浓的肉汤,豹子老实不客气地先给英子弄了一碗,泡上炒好的树米。然后示意,剩下的我们平分。十个人陆陆续续都醒了,食物的诱惑是最好的招呼。豹子一直不开口,英子也不说话,攀谈是很浪费体力的事。看看差不多了,两个人一对眼色准备起身。“小兄弟!”第一个醒过来的那个站起来,“你们是哪个村的?我们要去瀚格尔村,你们能不能带我们一程?”豹子没有回答,他拉着小英子的手,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树林的黑影之中。他没有走远,绕过了两棵树中间的雪包,确定那些人再也看不见他们,就停了下来——他们这一点很像野兽,和不熟悉的人在一起,他习惯性保持一个足够的距离。刚才的距离太近了,如果不是朋友,就足够发起一场攻击。他非常好奇这些人要去瀚格尔村干什么,但是问是问不出来的,人和野兽其实很像,究竟想要做什么,只能观察出来。他猜得没错,英子的鞋已经湿透了,他有点讨好地扒拉出新鞋子递过去,“喜欢吗?”英子的鞋里已经灌满了雪水,靠近脚踝的地方全是冰块。这双新靴子的诱惑很大,但她不接:“我不回了。豹子,你留给别的女人。”“你跟我爹妈使啥气呢,都是一辈子的家里人。”豹子忘了自己一早上也在怄气,拼命劝,“你回去,给他们个笑模样,过去了就过去了。你不回去,能去哪儿呢?”英子本来不想提的,但这个时候她需要说点什么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可怜:“我要下山念书,我要做读书人。”豹子拧起眉头,这一句他听见了,不过完全没有弄懂。“你娶别人吧。”英子抓着树皮,抠上面的雪。豹子这下听懂了:“你说啥?你不跟我了?”他抱着英子,抱得紧紧的,“别生气,英子,别生气,啊?”英子就这么让他抱着,不挣扎也不回应,很平静地说:“豹子,我想了一宿了,我昨晚上就不该回来。你放心,我不生气,谁的气都不生,豹子,为我好让我走吧,你放心,我也不会再去宁家了,我要找个地方,自己过日子,你放心,我能过好,啊?”“不行,有人欺负你怎么办呢?”豹子不松手,越搂越紧,“英子,回家,我保准疼你,啊?”英子被勒得喘不过气来,用力伸手推他:“你放开我,我说了不回家了,我要去青城,我要念书,我能养活自己,我能疼自己!”“哪儿?你要去哪儿?”“青城,很远很远的地方。”英子有点怯生生的,这是她第一次吐露自己内心的想法,“豹子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喜欢你,可喜欢可喜欢了,有时候想你想得心尖儿疼,可我……我不稀罕你还要我,哎呀你别这样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豹子,我不想被我爹给出去,被你接过去……”她有点急躁了,豹子始终很迷茫地听她说这些话,要从字里行间找到她“回”还是“不回”的意思。英子大声说:“我想去念书,你明白吗?我不生我爹的气,也不生你爹的气,但我这辈子,不想像他们一样。”豹子终于听明白了:“英子,你变了。”“我们六年没在一块儿了豹子。”英子慢慢推开他的手,“我昨儿晚上就想明白了,其实你都不认识我了,哪儿能疼我呢?”“英子,你说的那个,我不知道。不过反正你今天不许走,我今天让你走,你这辈子到这儿就了账了。你说得对,六年没见了,我不认识你,这山也不认识你了。”豹子一把把她扛到肩膀上,不听她啰唆了,但正要迈步,耳朵一动,他转头四下扫了眼,把英子往树上一送,“上树,有人来了。”有人来了,而且还不少,豹子反手捏住了斧子柄,边等,边抬头看英子——她笨手笨脚多了,这滑溜溜的大松树几次都上不去,一路踩得冰块雪坷垃乱掉,好容易才翻上了第一个大枝桠。豹子把斧子叼在嘴里,后退两步,一个跳跃,手脚并用地窜了上去,动作灵敏得像极了一只真豹子。他轻轻搂住英子的肩膀,手里握着斧子——今天进山的人,都有点不对劲。“大人,大人!”刚才还冻成僵尸的那十个人从宿营的地方跑出来。“北相国的军队是十人一小队,领头的是什长。”英子在豹子耳边轻轻说,弄得豹子耳朵痒痒的,他真想再听英子这么轻声细语地说几句,却毫不犹豫地一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从另一侧出现的,是一个……七八十人的队伍,中间有四个人扛着一个关野兽的大木笼子,里面关017着一个人。领头的那个很愤怒,掉队的则尽力解释自己迷路然后险些被冻死,多亏一个山里少年解救的事实。他们对话都很简洁,基本上用几个“是”和“不是”,几个简单的句子说清楚了一切。“好了,我们不用去瀚格尔村了。”领头的指了指木笼子,“这个呆鸟也迷路了,钻到了下头一个寨子里,被我们逮个正着。下山!”豹子慢慢地摇头,手里的斧子握得更紧,他视线的中心集中在那些人来的方向,空气里有一点淡淡的腥气,然后是重重的脚掌踩着积雪的哑声。他用呼吸做着倒计时,三,二,一,一头硕大的黑熊肩头耸动,像一道黑色旋风,冲进人群里,引起一阵惊呼。豹子放松了捂着英子嘴的手,现在底下的人应该听不见他们窃窃私语了,他说:“这是莫哭山的那只公熊,奇怪,它大老远的,来这儿干什么?”人有地盘,野兽也有地盘,瀚格尔村附近林子密,多沟多壑又多荆棘,不是熊喜欢出没的所在,它们一般呆在莫哭山附近,有着草坡和疏林的地方。前些年英子爹想打头熊想疯了,赶了半天,人家就是不过来。眼前的这一头算是老熊了,通常说来,猛兽过了盛年期,皮毛不成了,也不爱惹事了,猎人们就默许它们颐养天年。这头熊和豹子算是老相识,有几次去莫哭村,都能远远地看见它和它媳妇在晒太阳打滚儿。它在袭击,几柄细细的锋利的军刀砍在背上,立刻被树脂和泥灰结成的硬块儿滑开,有几刀砍实在了,也不过是剁进它粗厚的毛皮里。这头熊挥起前肢乱扇,勉强形成的小包围圈立刻被扇散了,高大健壮的士兵像草人一样被挥出去。木笼子被撞翻了,在地上转了几圈,笼中人也跟着七荤八素地滚了几滚,脸冲着豹子他们的藏身之处——英子差点叫出声,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要乱!”领头的握着弓大声指挥,北相军令人闻风披靡的名头不是吹出来的,第一轮攻击、手忙脚乱地扔下几具尸体之后,他们立刻散开,长短兵器错落有致,那只熊每一次跳跃每一次发动进攻的刹那,就有几个人齐齐地瞅准罅隙一通乱捅。受伤的熊更加疯狂,就在它人立而起,露出柔软肚子的时候,领头那个抬手一箭,射进了它的胸口。他站在囚笼前,手快得出奇,根本就看不清拈箭搭弓引弦的一串动作。豹子看到这儿微微闭上眼睛,稍微比划了一下弓在自己手里的效果。那只熊咆哮着向领头的冲过去,那个人连珠三箭射出,射穿了熊的左右眼,最后一支则没进它怒张的大嘴里。能在北相做到百夫长,必定是有过人之处的——但他没有想到,这只熊要害挨了四箭,还是迎着面门,直扑了上来。那人向后仰,脚一勾笼子,连人带笼子翻转半圈,熊吻本来要咬在头上,被这么一滑往前扑了一尺。这下子那人的脑袋正对着熊的心窝,他双手死死抓着那支箭向里一捅,那只熊自身的前扑之力划开了它自己的肚子,肠子内脏哗啦啦流了那人一身。那人惊魂未定地从熊尸下撑出来,扶着笼子,正要开口,手下的兄弟们一起大叫——他猛回头,就看见一张巨口向着咽喉咬来,熊嘴里还带着自己的箭。每个人都听见了一声惊心动魄的“咔喇”。他们冲过去,带着惊惧乱刀齐下,把那只熊砍成了乱糟糟的一团。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结果是八死,五个重伤,六个轻伤,而且失去了头目。更可怕的是,天黑了。山里的夜色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漫起来的,暮霭像山神手里一支肆意的笔,把本来就昏暗的天地涂抹成寒夜的颜色。“轮流守夜,明早下山。”刚才的什长自动取代了百夫长的位置,他擦了擦汗,“幸好我们还有一堆火……只要加柴就可以。”他们选择的宿营地确实是附近最好的地方,可是刚才神秘少年升起来的那堆火,又一次被大雪块压灭了,连帐篷、铁锹和简易的锅具也不见了。空地上写着几个大字:山神说,开始流血了,就要一直流下去。没有痕迹,没有脚步,空荡荡的山,黑夜正在压着头顶盖下来。什长回过头,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你们到底干什么了?“另一个指了指笼子:“他进了莫哭村,大人说……大人说……大人说这片山说到底是宁家的地方,那些山民不会把他交给我们的。所以我们趁夜放了一把火。”“没有留活口?”“没有留活口。”回答的那个试图安慰他,“山神这东西,是骗小孩子的,你不会相信吧?”“住口!”什长激灵打了个寒战,扫视了一眼他的同伴,“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把陈怀旧带回去,即使真有山神要和我们作对,我们还是要把他带回去。”血混合着雪,发出淡淡冷冷的腥气,有什么东西在靠近,每个人的后脊梁上的寒毛都提前做出了反应——他们还有六七十人,面朝着019不同的方向,可是每个人都感觉到,有一双双的眼睛,正在盯着后背,盯着脖颈上柔嫩的血管。寒战在传染,饥饿也在传染,这是一生终将面对一次的恐惧——前方不再有未来,身边不再有同行者,而背后,就是沉睡在记忆深处、忽然苏醒过来的洪荒。“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把陈怀旧带回去,即使真有山神要和我们作对,我们还是要把他带回去。”什长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声音变得低沉有力,让身边每个人都安静下来,“我看见战神就在树林外,等着检视每一个战士的遗骸!都还记得吗,如果你有一次不曾握紧武器,手掌上荣誉的印记就会消失不见。我已经听见战神在发号施令,他在说,步兵,亮出你的右手;弓箭手,左手。”在第一匹瞳仁闪着绿光的饿狼扑上来的瞬间,沉默的雪地上,举起了如林的手臂……他们并没有能够完成命令,这一夜以及之后的故事就是《豹子王》著名的第一章,《最后一个山神》——即使是在吵闹的城镇里,每天深夜依然会有这样一个时刻——忽然一下子,你所生活的那个世界消失了,耳朵开始依靠本能捕捉那些被遗忘了的声音——虫鸣声不再像是来自于花盆,而像是来自于丛林;漏水声不再像是滴答在破面盆上,而像是一株松针上的露珠落向滑腻腻的青石。没有风的夜晚,你觉得隆隆而过的车轮像是穿过旷野的风;有风的夜晚,你觉得巷口狂吠的犬声如豹。这就是“闹山”了,山神在每一个人的掌心留下了亘古的烙印,极少数的幸运者会发现,他的掌纹和某棵树的树纹,是一模一样的。如果你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刻,那么,可以读一读豹子王的故事。大山说,如果杀死了你的猎物,要么吃掉它,要么带走它。当大量的鲜血渗入地下,沉睡着的山魅就苏醒了。山魅是豹子王的耳朵和眼睛,它们住在大树须根上的树瘤里,出生的时候像一只蝴蝶,渐渐地长成一只蝙蝠。山魅喜欢逆着血液流淌的方向飞舞,如果血流得足够多,它们就会唤起来贪睡的山风。山风像个坏脾气的小孩子,它们在生气的时候大声喊着:杀——杀——杀——到了晚上,玩累了,它们会喊:饿——饿——饿——有这样一个夜晚,莫哭村的山魅们一起醒了……接下来是一段漫长的,一个百人队被山魅驱赶着的、饥饿的猛兽逐一吞噬的故事。它非常血腥,又血腥到丝毫没有感情,最重要的是这一段和《豹子王》后文的光明基调与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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